作家的武器

一篇跟她生活不相干的惊悚小说，成了降落在她心田的导弹。

《代寻旧日时光》

一部1993年就出版了的美国小说，寂寂无闻近20年，绝版了，作家也去世好久，却突然在英国声名鹊起，被多位重磅作家大肆夸赞，其中包括写了《赎罪》正当红的Ian McEwan，家喻户晓的悬疑小说女王Ruth Rendell等等，然后重印，重新吸引了包括我在内的一大批“第二代”读者。再然后被翻译成中文。这本小说就是Tony and Susan（《托尼和苏珊》，中译本有个十分小清新、三分莫名其妙的名字──《代寻旧日时光》）。作者是身兼作家、文学评论家、英文教授多重身份的Austin Wright。

拜读完毕，才发现这是一部以形式取胜的小说──故事套故事的书中书。外层故事颇平淡，讲的是中年妇女苏珊，突然收到离婚多年的前夫寄来小说手稿《夜行动物》，在阅读间隙捎带着回顾了自己两次婚姻的事。内层故事《夜行动物》则是个有点惨烈的thriller──大学教授托尼，在和妻子女儿去外州度假途中，路遇歹徒挑衅，一味退缩，最终妻女被害，而托尼也被巨大的内疚感和幻灭感压垮了。

说来惭愧，阅读时我每每走神，总想起自己特别喜欢的好莱坞电影《危情三日》。在我看来，《危情三日》跟《夜行动物》有点像一个母题的两个解答。在电影里，罗素·克洛饰演的主人公本是个平庸到有点窝囊的社区大学老师。老婆含冤被捕这件事突然激发了老实人的小宇宙，凭着对老婆无条件的爱和潜藏在身体某个角落的智勇双全，做出了劫狱偷渡等一连串惊人举动。听听，多好的故事，多让女观众感动，多么合格的商业大片。而《夜行动物》则是让人泄气的文学作品，在这部不知道该算现实主义还是魔幻主义的小说里，主人公托尼的职业更体面，生活更无懈可击，可在命运的突袭测验中交了白卷，一败涂地。文学就是戳人痛处：你有钱，都是正当途径赚来的，能买房买车出门旅游；你还有知识，说起撒切尔夫人和塞浦路斯金融危机都能滔滔不绝。可一旦生活偏离轨道，出现天灾人祸等邪门不可抗力，所有这些和平时期让你活得不错的技能都瞬间作废。别说反击，可能你身体里那个遇到危险撒腿就跑的反射弧都已年久失灵。

这无疑是个让人反思的故事。可托尼跟苏珊的联系在哪里？仅仅在于两人同属“银样鑞枪头”的中产阶级？评论家们说，作家想以一部小说来表达读者对作品的再创造。我的八卦趣味却无法不注意到，作品在作家的私人生活中简直就是无敌武器。看苏珊在阅读前夫手稿时是多么的兴奋和神经质。前夫成熟的反思令她震惊。她身不由己陷入对往日的追忆中，身不由己检讨当下的婚姻，身不由己又徒劳无功地揣测前夫寄小说和写小说的深意所在。一篇跟她生活不相干的惊悚小说，成了降落在她心田的导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