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赛飞：辉煌之后

在何赛飞身上，有两个很明显的标签，一个是早年间的“姨太太”身份，一个是现在的“婆婆与丈母娘”。当年，越剧演员出身的她在电影界风光无限，导演张艺谋、陈凯歌、谢铁骊、李少红都向她伸出橄榄枝，巩俐、张国荣、王志文都是她的合作伙伴，这让很多电影科班出身的女演员望尘莫及。如今，韶华已逝，青春散场，那些风月女子再与她无关，眼看自己变成了刁钻难缠的极品婆婆和丈母娘，连比她大的男演员都成了她戏里的难缠女婿，何赛飞一时真有点儿转不开磨……

何赛飞

“我们演夫妻才对，凭什么我演丈母娘？”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可是在湖南卫视播出的《那金花和她的女婿》中，一开场，丈母娘就对上门女婿横眉冷对。这个有点势利，有点算计，自诩为“没落贵族”的南方老太太，竟被编剧反转写成了女主角。何赛飞当然是不二人选，因为她特有的南方娇嗔气质，她风韵犹存的相貌，还有她悲喜都能掌控的表演功力。

可是，制片方偏偏找来比她大五天的胡亚捷出演女婿，这组合多少让人觉得古怪，胡亚捷叫妈叫得别扭，何赛飞听着也一脸的不服气：“我们演夫妻才对，凭什么我演丈母娘？我没那么老。”拍着拍着，何赛飞发现，演年轻的丈母娘，好处多多，她终于可以素面朝天，不用担心脸上出没出褶，拍片时要不要打光，片子出来后该不该修的问题了。“演一个年轻的丈母娘，反而觉得舒服了许多。”和那些越老越要俏的女演员比，何赛飞没那么较劲。

可是，各种家庭版“宫心计”“甄嬛传”在荧屏上轮番上演，“极品婆婆、奇葩丈母娘”不是对亲家撒泼耍横，就是对晚辈耀武扬威，观众神经一次次被摧残。何赛飞一方面感叹重口味家斗戏是很多投资方的首选，做演员终归逃不脱大环境的制约，一方面又坚信生活远比戏剧更“狗血”，只要生活在继续，就不怕什么审美疲劳。

“那时很辉煌，很多中央领导爱看我们的戏。”

时光倒回到上世纪80年代，何赛飞和小她4岁的妹妹曾是江浙一带无人不晓的越剧名角。受父亲影响，何赛飞从小就明白，自古华山一条路，她只有勇往直前，没有退路可言。“父母下放后，我们就是农村户口，如果不学习，没有专业，单位不接收，女孩只能随便嫁人，一辈子窝在农村。”爱好文艺的父亲有意识地培养女儿识简谱、拉提琴、学唱歌，从小何赛飞就是学校活跃的文艺骨干。岱山越剧团招生，父亲当然不会让女儿错过这次难得的“麻雀变凤凰”的机会。

何赛飞

“那时真的是为了以后能‘农转非’才去考剧团的。”

进入正规剧团，何赛飞才发现自己有多技不如人，别人从小接受正规训练，熟练掌握把子功、毯子功，她还要从头学起。“我们练得晚，十七八岁才开始练，所以要比别人练得凶。每天早上5点爬起来去山上喊嗓，再练功，一年四季，一身一身的汗，那真是苦过来的。不像现在有些孩子，他们有各种退路。我们只有华山一条路，只能玩命练。我们那代人其实很木讷，没想过名和利，除了练功练唱，没有外面的世界。”

天地很小，只有舞台这一块儿。在岱山越剧团的两年，有一个小越剧迷经常到剧场来玩，这便是何赛飞分别了10多年的妹妹。当年，父母离异，何赛飞跟随爸爸生活，母亲则拉扯着姐姐和妹妹，从此，姐妹们几乎再无来往。直到何赛飞考入岱山越剧团，妹妹谢赛丽才和二姐相见，同样喜欢吹拉弹唱的妹妹受姐姐影响，在第二年顺利考入舟山市越剧团。

很快，姐妹俩就成为各自剧团的台柱子，地区汇演，她们常常是得奖专业户。1982年，何赛飞和妹妹双双被选入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有意思的是，这对生活中的小姐妹，在舞台上却做了10年的夫妻。她们一个唱小生，一个扮花旦，姐姐若是那绝世貌美的白娘子，妹妹必是那痴情淳朴的许仙。姐姐若是不让须眉的祝英台，妹妹就是那憨厚笃诚的梁山伯……

作为剧团的台柱子，姐妹俩进京演出的机会非常多，最让人羡慕的是她们可以到中南海怀仁堂这样的国事场所演出，邓颖超听说小百花出了一对能歌善舞的舞台小姐妹，盛情邀请她们去家里做客。“那时候可以称得上很辉煌，越剧很辉煌，很多中央领导爱看我们的戏，邓颖超特别喜欢我们俩，叫我们双胞胎。”

可惜的是，1994年，妹妹下海经商，姐姐转攻影视圈，从此，一对珠联璧合的姐妹花解散，但过往辉煌成为越剧舞台上的一段佳话。

“现在的演员不能唱、不愿唱就找配音。”

何赛飞的第一个银幕角色是越剧电影《五女拜寿》中的翠云，当年，小百花越剧团的很多年轻演员都参与其中，《五女拜寿》可以说是何赛飞对塑造角色的一次启蒙。这之后，她的眼界开了，心“野”了，无奈也随之而来。

当年，拍完《五女拜寿》之后，长影厂导演看好何赛飞，请她继续拍一部故事片。可是，剧团领导听闻消息后，坚决不同意放人。何赛飞心里清楚，一旦自己跳槽走人，剧团大大小小的演出就可能面临瘫痪。可是，当时当景，她迫切地想要飞。“那会儿特别想不通，就一个人跑到山上哭了整整一晚。”哭归哭，天亮之后，收拾好心情的何赛飞回到剧团，生活如常。

1986年，导演谢铁骊启动电影《红楼梦》，共六部八集的电影拍摄历时3年，招入了越剧、京剧、吕剧、评弹、话剧、评剧等不同剧种的演员，何赛飞便是其中之一。片中，她饰演妙玉，因为周期长，何赛飞便利用去北京汇演或参加春晚及各种戏曲晚会的空档，去《红楼梦》剧组拍戏。和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影响力相比，电影版逊色很多，但这不妨碍何赛飞在影视圈一鸣惊人。

就在《红楼梦》公映的1989年，导演张艺谋筹拍《大红灯笼高高挂》。片中三姨太曾是戏班中的名旦，模样俊俏，恃宠娇纵，这个与高先生偷情最后被家法吊死在屋顶平台的女人，其实是片中最为悲剧的一个。每当她唱着“叹红颜薄命前生就……”从镜头前飘过时，都不免让人扼腕。谁来饰演这个反权势、反礼教的悲情女子？张艺谋曾大伤脑筋，直到他看到《红楼梦》里的妙玉。

让越剧演员唱京剧，在外人来看何其容易，但对何赛飞而言，这实在有点儿班门弄斧。隔行如隔山，何赛飞提议能否让三姨太改唱越剧，被张艺谋坚决否决，因为故事发生地在北方，越剧在当地根本没有盛行。

练京剧是一门苦差事，按张艺谋的要求，不练够两个小时京剧不准出门。想起当初，何赛飞感叹：“现在的演员能唱就唱，不能唱、不愿唱、不想练的就找配音。我们那会儿不行，全都得自己来，找老师教、找专家听。”有一天，张艺谋笑着问京剧老师：“她现在能蒙人了吗？”对方答：“能蒙了。”电影公映后，何赛飞的京剧唱段把老外彻底“蒙住”了，他们想请“三姨太”出国表演京剧艺术，却在全国各专业京剧团队寻找一圈后无果。

直到现在，何赛飞一有机会，都会上台秀京剧。“很多综艺晚会，都以我是越剧演员的身份请我唱一段。人家还记得你，我自己也放不下。”前两年，何赛飞出版了自己的双碟专辑──越剧精选，这些年她又喜欢上了昆曲，她说：“中国的戏曲真的很唯美。”

“我们这代人演戏玩命，没有保留。”

拍《大红灯笼高高挂》，何赛飞靠一纸借调令才被准许去剧组。拍完后，她又乖乖回到了剧团，这一回就是3年。“中间有很多机会，可是剧团不让走。我最好的年龄其实都在越剧舞台上，真正拍影视已经30岁了。”

1994年，何赛飞终于等到了破茧而出的机会。这一年，她接连拍摄了李少红执导的电影《红粉》和陈凯歌执导的电影《风月》。在《红粉》中，她饰演青楼女子小萼，演得不温不火、恰当好处。这部影片进一步提高了她的知名度，很多人说，何赛飞非常合适扮演旧式风月女人。陈凯歌拍《风月》，演员几度换人，何赛飞却一直是饰演“张国荣”姐姐的不二人选。

和张艺谋和风细雨的执导风格比起来，陈凯歌算得上豪放派，和陈凯歌合作，常常让人觉得自己就要被掏空似的。“灵魂附体”是何赛飞当年演《风月》时最大的感触。主持人曹可凡曾回忆自己跟随《风月》剧组采访时说：“何赛飞有一段戏拍得太入戏，情绪失控，在现场胃痉挛，疼得不行，张国荣便一直抱着这个片中的姐姐，轻轻拍着安慰她‘没事，没事’。”这场面，何赛飞当然不会忘。她说：“我们这代人都是这样，演戏玩命，没有保留。”

同样，在郭宝昌的《大宅门》中，何赛飞饰演名妓杨九红，也几乎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剧中，这个颇具叛逆思想的旧时女子，一直执著不懈地努力洗去青楼留给她的影响，以求得“大宅门”对她的接纳，然而，命运弄人，她的心理变得异常扭曲无常。“拍‘剪孝服’那场戏，拍了15天，每天都是我，拍完上大巴车，心想‘这是哪啊？’一点不夸张，你平时生活中的那些景象、情感、事件，反而变得陌生了。没办法，演员的工具就是身体，你再怎么虚情假意，也需要调动情绪。累得受不了时就想下次再不能这样了，可是，话说回来，哪部戏又离得开情绪呢？”

对于演戏玩命的人，“内伤”免不了，外伤更是家常便饭。拍《孝庄秘史》，规定情形是一个鬼影从窗前闪过，吓到何赛飞饰演的皇太极最钟爱的女人宸妃。何赛飞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动作，一个镜头反复拍了好几条，等到收工回到住处，她才感觉到痛，一查，坐骨神经摔伤。拍《花木兰》，九月的某炮兵基地，草长得茂密，深深浅浅的弹坑隐密其中。骑在马背上的何赛飞突然被重重地甩到齐胸高的弹坑里，被众人拉上来送往医院，诊断为脊椎损伤，那时的她，35岁，已经怀上了可爱的小宝宝。“不像现在的演员，有经纪人帮他们，保护他们，我们就是自己一路走过来的。当时，孩子说来就来，忍痛也要把他生下来。”

对话
“没有机会，就安静地做好自己。”

记者：你演的角色大多不安现状，现实中的你呢？

何赛飞：我比较简单，某些方面线条挺粗的，但在结交朋友方面自认还是很真诚，做事很投入。

记者：从越剧舞台转向大银幕，适应起来难吗？

何赛飞：因为有《五女拜寿》和《红楼梦》的经历，适应过程还比较短。那时候节奏不快，不像现在跟打仗一样。大家看你小姑娘挺可爱的，都愿意帮帮你，你自己也做个有心人。

记者：你在《舞台姐妹》中出演了越剧皇后商水花，是一个表面风光命运悲苦的角色，现代版的越剧名伶应该幸运得多吧？据说越剧让你结识了一位好丈夫，因为你的婆婆是你在省艺校培训时的老师。越剧还让你遇到了张艺谋。

何赛飞：时代不同，那时她们是附属在男人脚下的牺牲品，被人利用，被称戏子。现在不一样，政府保护我们，还被称为艺术家，所以，现在的演员是幸运的。

记者：前几年你拍过几部有影响的电影，随着电影商业化，你在大银幕的机会少了，对电影还有期待吗？

何赛飞：有，但要看机会。很多时候演员不是光靠演技，还有社会关系等等。我不擅长这些，我主要是等待，可等待能等待到什么时候呢？随缘吧，没有机会，我就安安静静地做好我自己。其实谁都想飞黄腾达，谁都想灿烂光辉，但付出就会很多。每个人价值观不同。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记者：据说你是徐悲鸿的正式传人，但你不爱张扬？

何赛飞：不能这么说，我担当不起。我的师父是徐悲鸿的再传弟子，严格讲，我算是这个门里的吧。主要是以业余爱好为主，将来老了不会感觉太寂寞。还是踏实过日子吧，有成绩最好，没有，有自己的爱好，有不错的朋友，很好的家庭氛围，也是不错的人生。（文/白郁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