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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者: 金达莱|2013-5-22 08:02|查看: 573|评论: 0|来自: 三联生活周刊

青蛇:一场跨越“三界”的大戏

英国艺术家设计的舞台,总共用了20吨水,将雨天、阴雨连绵的街巷、纵横交错的沟渠整合到了一起。“人佛妖”三界共同出现在舞台上,开始时的纠缠不清,最后是千年后的相遇,法海和小青似不识,又恍惚有点相识。秦海璐说,每次演出到这里,她都情不自禁哭了,接着又笑了,因为这种相识是用500年的爱换回来的。“开始设计了几身造型,最后我选择了赤脚,轮回后如婴儿,心地明澈。”

《青蛇》剧照。剧中饰演法海的辛柏青和饰演小青的秦海璐


十年,田沁鑫排《青蛇》

《青蛇》的演出在香港和北京都大获赞赏,可是田沁鑫的反应是:“我想出家。”甚至开始计划自己出家的日子。我们在上海的一个共同的朋友家相遇,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最近出家的念头。和《青蛇》的上演有极大关联。“在北京的最后一场,看到台上的演员们竭尽全力,可是我还是满心的压抑,并没有得到释放,不像以往的话剧一样能让自己放下。”

整部戏让人放不下的地方太多。田沁鑫说:“就拿法海来说,他为了寻求自己的信仰,怦然不能心动,自己最后化身为大爱,转世再来,里面牵扯到情、欲、爱,可是都不够彻底,完全解脱不掉。几个主要人物中,我唯一比较佩服的就是小青,她很彻底。从知道欲望到知道了情,到最后知道爱,却是一个始终被社会唾弃的过程,可是她没有放弃。”

小青开始乱睡,那是欲望,成人成得非常惨烈,用身体去碰撞社会,尝尽了诋毁。然后从情到了爱,知道了爱之后,即使被一直拒绝,也一直爱,盘在房梁上500年,一点不退转。田沁鑫说:“即使到妖寿已尽了,在她忘记一切事情前,她还爱着,爱亿万斯年,这个爱是不被人认知的情感。千年的妖精知道了爱,多么有意思。可是这爱又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存在,我们生活中做不到,这只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做不到她那样受尽挫折,还爱下去。”

这几个全新的概念,显然超越了原著的概念和理解。那么,她怎么会想到去改编《青蛇》这部作品的呢?

起源于2003年的年末,田沁鑫还记得李碧华初次和她联系的情景。那天她在家里做饭,接到电话:“我是李碧华。”“哪个李碧华?是写书的李碧华吗?”“还有哪个李碧华,写书的李碧华就只有一个。”李碧华邀请老田去上海和她见面,商量改编一部自己的作品为舞台剧。

她和制作人李东商量后,李东说,不是挺好的事吗?这时候,改编什么作品尚不知道。见面后,李碧华的形象出乎她的意料,开门之后,完全是粤地邻家大姐的形象,穿着非常家常。问她为什么不穿名牌,李碧华说:我自己就是名牌。“她说话很冲,可是非常真诚。”

做哪个舞台剧呢?李碧华开口就是《青蛇》。“我一听就哑然。我看过徐克的《青蛇》影片,两个女人的故事,纯女性视角,我觉得我做有问题,当时我自己的戏都比较残酷,也磅礴一点,无法按照纯女人故事的角度去改变这部小说。心里很犹豫,回北京后,把小说给了当时的话剧院院长赵有亮,他说这就是个情欲纠缠的故事,你再怎么做也就是这么个故事。这部小说背面有行字,写的就是个关于勾引的故事。我们当时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一说不用做,我就如释重负。因为本来我就不会做两个女性的戏,还是两个女性都是第一主人公,不断在那里诉说,我觉得,不做就不做吧。”

不过说不做,心里还是有点遗憾,尤其是对赵院长的那句话。田沁鑫说:“我私下和朋友说,像我做,怎么会做成情欲戏呢?要做我就做成‘人佛妖’三界的戏。”

事隔10年,大戏开排,确实还是充斥情欲。田沁鑫对我说,演员排练的时候,现场的她心里非常难受──每时每刻面对着汹涌的情欲,不过,幸亏上面有禅心的罩子,整个话剧多了复杂得多的含义。

她接触佛教在2000年,当时和林兆华一起排《宰相刘罗锅》,去台湾导演赖声川的家中,赖声川是虔诚的藏传佛教徒,正好在他家中碰到一位70多岁的高僧,送给田沁鑫几篇佛经。当时也就是觉得自己浮躁,缺乏定力,所以是从实用角度开始念佛经,觉得能开启智慧,帮助定力。没想到,慢慢潜移默化下来,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要是在过去的10年内做,都不可能做成今天的样子,尽管当初有那个‘人佛妖’三界的想法,可还是做不到今天的模样。”尤其是近年来,接触的大和尚居多,他们待她像朋友,能够就近观察到僧人们的行为举止,言行气度,对塑造法海大有帮助,尤其是和师父们交流的佛理,更是如此。

田沁鑫说,《青蛇》写到一半,她住进了北京广化寺,观察僧人的坐卧举止。“特别帮助我这个戏。开始我写这出戏对人的欲望感兴趣,李碧华的小说也是这个主题,我也不断堕入其中,无法跳出来观察‘人佛妖’三界,可是和大和尚们的接触,最后使我的这出话剧几百年来第一次扳正了法海的形象,不再是那个收在《警世恒言》、《平妖传》里的、也是我们常在舞台上看见的法海形象。这出戏真的很难,佛界的形象慢慢解决了;人,例如许仙这个形象,比较常见;妖,没见过,艺术作品里再多,也都是他人的想象。我最多也就接触过一些带点巫气的舞蹈,或者艺术作品,只能慢慢做,进到排练场之后,通过演员的塑造,才慢慢一点点去找妖巫之气,挺难的。”

剧本的创作过程确实困难重重,始终处于创作的困惑中。要破的局实在太多,不说小说和徐克的电影,流传甚广的京剧《白蛇传》的故事也一定要颠覆。最后,曾经得过金马奖最佳编剧的秦海璐也被拉入其中,秦海璐告诉我:“大年初三我俩就关在一起磨剧本了。”

秦海璐告诉我,她和老田的合作已经有多次,不用说服就会来参加演出,“连大赤包我都演了”。可这次看到某一稿还是很迟疑:“里面有很多操字和脏话,我想那不就成了《柔软》吗?不是《青蛇》啊!我说不行,这我不能演,可是老田拉着我,我也只能咬着牙上了。看着老田写剧本,觉得特别的难,我不太喜欢原著,觉得太残酷了,而且那些话半文半白,挺有文化气息的,可是不适合舞台。这里面的几个角色都特别无情,小青无情,也不可爱,主要角色都无情,更关键的是,整个小青的戏支离破碎,一会儿闪回,一会儿进入,完全成不了戏。我们进排练场的时候,戏也就写到端午酒变,看着导演一点点在那里写剧本磨剧本,慢慢地我自己也入了戏,我最后出来的青蛇,是我演戏生涯以来最难的角色,也是我最喜欢的角色。看了那么多人写青蛇,我觉得他们都还没弄明白呢,也就是我和导演有点明白了青蛇是怎么样的。”

角色最终一个个磨出来,秦海璐觉得,还是导演这么多年的修行起了作用。“她太深思熟虑了。”尤其是扳正的法海的角色,新中国成立以来,舞台上尽管有鉴真、弘一法师的高僧形象,可是那些戏里,他们更多是作为整个剧本的配色存在的。


小青的世界:“2B向上”,大爱大勇

秦海璐告诉我,她对小青开始有点把握不住,原著里面的小青特别超脱,其实小青在用李碧华的眼睛看世界,看破一切情。“演无情是个很简单的事情,问题是知道她无情,还要去演有情,这个就很难了。咬碎了牙根往前走,小青有点像个典型的情种,爱错了,继续爱,不像白蛇是爱错了,就放下了。小青挺可悲的,爱人爱到尘埃里,相信某一世一定会有回报,这可真是个悲剧故事。”

这是一个粗线条的小青,可是再往下琢磨,秦海璐的感觉更深刻了。从多个层面演绎了小青,很多是演着演着演明白的:“第一层的情感,有点同性恋的情感在。小青爱白蛇,对她有模糊的欲望,否则也不会和她一起来人间,可是白蛇是个什么样的妖精?有的分析说白蛇就是个良家妇女,我不觉得,她甚至有点反面:首先白蛇设计了爱情,可是她没有得到。按照导演的观点,爱这个东西是不能设计的,越是设计越得不到。什么样的人,就遭受什么样的情感,她一步步,按照设计好的道路走下去,可是总会失控。”

小青和白蛇一起来到人间,表面是模糊的闺中密友,可是那种感情是有点暧昧难言的。“否则她怎么会对白蛇说,我变一男的吧?还说变成鸟,最后还是选择变成一个唇红齿白的女的,就是希望自己能陪伴姐姐。可是白蛇对她的这份感情并不在意,你还记得吗?她有一幕对白蛇说,姐姐我冷,可是白蛇对她说,你冷啊?那么加两床被子吧。白蛇完全不明白青蛇的感情,或者说她懂了也不在意,所以开始她是不明确地抛弃小青。这一幕,是明确地抛弃了小青。她就没爱过小青,这里索性明了。本来导演不太喜欢这场戏,可是我越演越有感觉,要求导演一定保留。”

这里面是双重的悲剧:小青首次尝到了失去爱人的感觉;白蛇为了自己的生活抛弃了小青,可是她的生活注定失败,她的步步为营、伪装,造成了自己的悲剧。包括很多人说白蛇去抢灵芝是爱的觉醒,秦海璐觉得不是:“她那还是承担,而不是爱。既愿为人,那就一力承担。我一直也是这种观点,白蛇那种伪装的生活是不会有结果的,小青很真实,她有大爱大勇的精神,被白蛇抛弃后,小青有场戏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幕戏秦海璐演得很棒:一个孤苦无依的淡青色的少女,在走出家门后,放浪形骸,痛痛快快地喝酒睡男人,一方面很快活,一方面又很没劲,因为她初次明白了被抛弃的感觉,也从欲望中走出来了,于是走到星夜里,开始去寻找情感了。那时候,有段台词,秦海璐特别想让导演打在字幕上:今夜,我已不再爱Ta。爱谁?爱他?爱她还是爱它?她很绝望,选择放弃过去的生活了。未来不确定,小青这时候特别“悲壮”。

从进组后,导演就一直在给小青加台词。“很多人觉得导演是为了让主演有戏演,有台词说,其实不是的,就是青蛇身上有很多参悟的东西。开始我不会演,导演对我说,你就演一个‘2B向上’的女的,性格很简单,但是一直很执著那种。开始不明白,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这不就是老田自己吗?她就是挺2B向上的一个女的,什么都明白,但是什么都不在乎,咬碎牙根,忍住一切往上走。你知道她导演《四世同堂》拿多少钱吗?才5万块,这么一出大戏,可是你看她也忍着,一个劲往前走。”

秦海璐感觉,其实从戏一开始,小青的感觉就在那里,她藏得很深:“她挺聪明,挺执著的,许多人觉得小青单纯,其实是她选择的单纯,毕竟是500年的妖,你说她单纯,能单纯到哪里去?都是传统形象把小青害的,就是个白蛇身边的小角色,完全没性格。可是话剧里面的小青,你看她一开始就说自己想要人的生活,人的眼泪,她就不单纯。她什么都看得懂,看得明白,她挺可怜的。”

“你说小青不懂人情世故吗?我不觉得,就像老田似的,什么都明白,可是明白了不表示你就得按照世俗规范去走。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行走,很多台词,我念起来,都觉得这个妖精,是一心往里扎。比如她在被姐姐和众男人抛弃后说:‘我痛痛快快打了俩耳钉。’接着,还质问自己:‘这何尝是妖精的生涯?’‘我不痛快吗?谁说的?’都是酣畅淋漓,越扎越深。她不肯出来,步步递进式地走进了自己选择的生涯,看得见世俗生活的脆弱,所以最后念台词‘一家喜相逢’的时候,我都是带着眼泪的。”

小青的一生,有点像人的一生,开始是青春懵懂期,尝试去认知世界,受了伤害怎么办?过下去,继续往下走,最后求稳定,淡然了,人的一生只有七八十岁,可是妖寿有500年,这时候小青的大爱大勇就显现出来了,她虽然淡了,可是她还是爱着,不离不弃。秦海璐对我说:“这也是我佩服小青这妖精的地方,人爱了,受伤了,往往选择不爱,或者再爱下一个,将就下去了,可是她不,爱就爱了下去,还亿万斯年,这让我更新了我自己关于爱的知识,也更认知了周围的芸芸众生,想想人世间多残酷啊,生活也就是一场大悲剧。我对周围世界的认知越来越悲观,不过,我自己还是个生活在悲惨世界里的乐观主义者。”

这和田沁鑫的理论一样,她说:“我敬重所有走入婚姻、走入桑榆暮年的人们,那是修行啊。”

小青“特猛”,同样是乐观主义者。爱瞎了,甚至每一步都没有任何回报,可是她不觉得自己错。“你看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特别说明青蛇的性格:‘别过此生,我将踏入荒芜,我不记得雷峰塔,只记得姐姐的双眸、许仙的伞、袈裟和禅院钟声。’”

也就是小青的这点坚持,使她最后度了法海,法海始终在拒绝,可是小青的付出,最终使法海没有放弃众生,转世再为人。“她的度法海与许仙度白蛇,是一组对应关系,双方互为镜相,显示出人世的度和僧界的度是多么的不同。小青的付出,才是全剧的主题。”这个复杂的妖精形象让她很满意,因为很少有人能一下子看明白,说明白。秦海璐觉得无所谓:“妖精要是那么简单,一下子就被看穿了,还算什么妖精啊。”


法海:如何走向高僧大德

辛柏青告诉我,他第一次穿上法海的戏服的时候,在镜子前面足足站了20分钟。他说,1月份就进场开始排练,可是一直进入不了角色,不知道怎么演,很痛苦,整整纠结了一个月。那次僧服到了,在镜子前面站着,感觉法海,导演说,他其实是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演出结束,辛柏青说:“最高兴的是很多来看戏的、有修行的和尚说我像个僧人,不像个演员,这种称赞不容易。”

演出的获益甚至进展到了生活中:“过去我是个习惯放弃的人,许多事情不强求,现在知道坚持了,也知道定力的重要性了。有时候,经历山穷水尽,其实就有机会了,心态上要强大许多。”

他平时爱看灵修类的书籍,慢慢由浅入深,也开始习惯看佛经了。不过这次演法海,还是非常困惑。“导演叫我来演,我倒是一点没有迟疑,相信她的判断力。上次《四世同堂》,她让我演冠晓荷,我倒是很吃惊,比这次惊奇多了,觉得自己没有那种气质。这次,刚开始的时候倒是大意了,觉得自己能演,来了排练场就不行了。这没法演啊,过去影视剧里的法海,都是武僧形象,至少还有个动作戏,我这里不是武僧,导演说,我又不是叫你来练武功的,你是个高僧。”

即使是高僧,也不是个神通广大、上来就气质威严的高僧。一直到进入排练场,如何演绎,导演和辛柏青都还在思虑中,这不是个主动性很强的僧人,甚至可以说,法海在整个戏里很被动。他一直在排斥,抗拒,纠缠。他心里是有行动线索的,修行、修为、慈悲,可是这种心理行动,一上场就被小青那主动性的进攻给弄糊涂了。他只知道禅定,内心深处知道人妖不能在一起,又惊吓又困惑,于是口干舌燥地授业解惑。“这种内心深处的戏太难演了,使不上劲,表演上没有着力的地方,总是靠台词来说,要修行,这会让舞台效果更古怪。我记得排练到水漫金山的时候,我都着急了,因为法海一直是个没主见的和尚,就连降妖伏魔这一出,还是身边的侍者撺掇的,太没主意了,这不行,我和导演呛呛起来了。”

还是导演慢慢说戏让辛柏青平静下来:这是个有修行的和尚,轻松的台词,并不能掩饰他内心的坚守,这坚守就是对慈悲的认识。尽管法海很纠结,但是始终不放弃自己的修行,最后的发愿再来,其实就是成就其为高僧大德的关键一笔。“她这么说,我就能找到一些着力点了。我最喜欢民国那场戏,老年的法海和小青在佛堂说法,那时候我自己在心理上把法海这个人物过了几遍,看表演的人说这时候的法海,有种不动声色的悲伤。挺超脱的,但是还是有无限深情的态度,演得特别过瘾。”

因为该剧的结构和设置方式,法海成了整部话剧的定调人物。“我开始带领僧众往舞台上走,上台宣布,本场法事纯属虚构的时候,就希望观众对此次演出有全新的认识,这是一出对熟悉人物的崭新认知。这一场其实特别难演。我得平实自然,和观众没有距离,这时候不是宗教里的大法师,但是也得有领袖气质。偏偏台词挺轻松的,什么有先天性心脏病什么的,可是我的表演得紧,一点不能松,得带有一定气质,必须带领整个戏剧节奏,特别需要演员的个人魅力。”

辛柏青说,法海的难演,就在于他的不圆满。看到美艳动人的小青开始,法海的本来的不圆满就开始了。法海会反复困惑修行到底是为什么,这种纠缠,使得法海这个人物到了最后都不够超脱,很多人看到最后很同情法海,因为内心太压抑了。这种压抑的情感怎么表演?“我唯一找到的表演办法就是让自己内心充满定力,在香港演出就很好,因为除了酒店休息就是舞台,整天都在训练自己安神。那种演出有元气充沛的感觉,觉得自己没被分心,可是回到内地,应酬一多,就感觉力不从心,这是个需要内心安定的戏。”

内心的安定,才能对舞台上各种场面都有处理的能力。例如许仙进寺庙,法海突然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本来导演设计这场戏是无意识的,可是观众特别能感受那瞬间的迷惑、混乱和冲动,演出到这时候,下面掌声雷动,辛柏青说自己索性让表演停下来,静静等待观众的掌声结束。

田沁鑫设计法海这个人物,其实不仅关照了自己心目中对于僧的理解,还放进去了自己对于复杂的男女关系的理解。“女人的情感是黏稠的,身为女性,这种内在泛滥甚至是先天决定的,她需要情感的满足,贪欲也过重。身为女人,我很难不去同情女人,这出戏里,法海和小青的关系碰撞,还有这重意义,也就是通过修行,去了解女人。”

女人的这种情滞,也就是小青的情滞,一开始就和僧人的要成佛的心态成为鲜明的对峙关系。有修行的僧人本来该是恒定的,也是对俗世人授业解惑不辍的,可是人们突然把俗世的情欲放在他身上,希望他来解决自己,他该怎么办?一种是直接拒绝。这个其实也有问题,面对有情众生,你的躲和跑会让女性嗔心大动,这个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但是你不拒绝,破坏了自己的修行,那也不成,所以只能授业解惑。“必须靠自己的修行,让女性爱上恒定、承担和化解,这也是戏中法海的选择。”小青去寺庙,看上了这个屹立如山的僧人,那僧人该做的,也就唯有坚持一条路了。

整部戏,法海演出的就是坚持,心不生淫念而能成大忍,可是最后修得佛光普照,他要出离世间的时候,小青的另一种坚持恒定的爱感动了他,他决定留一丝情,再次轮回,倾其生命,说法不辍。从小的自己修行的愿望过渡到了普度众生的愿望。“一直以来的情欲拒绝,上升到了大情大爱,这就是我要的坚持和成就。”


演员还需要什么

善于用形体,一直是田沁鑫的戏里的一种方式,从早期《断腕》里带有现代舞感觉的残酷戏剧,再到《生死场》有雕塑感的演员形体,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她自己说,东方戏剧里本身就有这种舞蹈性,如果加上那种大开大合的西方舞台的开阔和力度,会特别有表现力量。这次戏里,演员的身体更是应用自如,被充分组合到了戏中。

就连许仙也不例外。扮演许仙的董畅被要求扮演一个俗世的男子,有点愣,有点开玩笑,又什么都想要。前面的戏还好,到了水漫金山他就糊涂了,觉得自己演不下去。“本来他是个不思考的男人,可是到了金山寺,靠本能已经撑不下去了,因为娘子是人是蛇的问题已经把他弄得撕肝裂肺了,尤其是小孩子出生后,他更是进退两难。我不知道怎么办,导演说,你就在台上做俯卧撑吧,结果一做效果挺好,特别符合这时候的心理状态。”

而辛柏青也觉得,在许多场面中,本来的话剧舞台动作已经不够用了,他必须寻找新方法,两位女演员都学过戏曲,身体自然带有很多戏曲动作的帅,他也得大开大合。可是田沁鑫还是觉得,演员们的动作还是不够好。这些天,她一直在研究赵丹、金山等人的表演,并且津津有味地把这些表演找出来给自己看:“他们为什么好?因为他们太明白舞台了。舞台是个流动的东西,这时候演员必须得有自己的处理,能跟上舞台的可变和流动,这需要一种高超的舞台智慧,现在演员们身上很少见了。”

就拿秦海璐演出的青蛇来说,肢体要带有情绪感,要有戏剧性。“海璐和我想象的青蛇有点像,我想象的青蛇就是有点黑皮肤,带有热带性,特别性感。可是我们这么多年舞台拘束感的表演,还是让她不够收放自如,她要再多点什么就好了。比如能够再把身体打开一些,她的身体很有表现力,我上去给法海示范,如何一脚踩住那娇媚可爱的妖精,她在下面扭来扭去,特别有那种肉欲感。不过多数场合里,观众并没有感受到这种肉欲。她要是再冷一些,再肉欲一些就好;白蛇也是这样,我本来设想的白蛇是那种表面家庭妇女,可是动起来就翻江倒海性的,可是这里面也还不够。”她希望演员用灵魂去展现角色的精神世界,“可这不是光靠这几个月排练就能做到的”。但问题是,现在的制度,演员就只能给她这么多的演出时间。

田沁鑫觉得,中国演员应该在心理上建设自己。“不能靠爱好、喜欢去表演。他们应该是凭借灵魂去努力,不是凭借灵性。你说这世界上,欲望如潮水,人如草芥,太容易被连根拔起了。这时候,特别需要你的根器,拿你的精神去支持你的肉身,要靠精神形成魅力场。”尽管许多导演都爱在演出结束后说场面话,哄演员高兴,老田却不是这种人,她时常说些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这也是《青蛇》结束后,她身心疲惫不堪的另一个原因。


十年,田沁鑫排《青蛇》

青蛇》的演出在香港和北京都大获赞赏,可是田沁鑫的反应是:“我想出家。”甚至开始计划自己出家的日子。我们在上海的一个共同的朋友家相遇,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最近出家的念头。和《青蛇》的上演有极大关联。“在北京的最后一场,看到台上的演员们竭尽全力,可是我还是满心的压抑,并没有得到释放,不像以往的话剧一样能让自己放下。”

整部戏让人放不下的地方太多。田沁鑫说:“就拿法海来说,他为了寻求自己的信仰,怦然不能心动,自己最后化身为大爱,转世再来,里面牵扯到情、欲、爱,可是都不够彻底,完全解脱不掉。几个主要人物中,我唯一比较佩服的就是小青,她很彻底。从知道欲望到知道了情,到最后知道爱,却是一个始终被社会唾弃的过程,可是她没有放弃。”

小青开始乱睡,那是欲望,成人成得非常惨烈,用身体去碰撞社会,尝尽了诋毁。然后从情到了爱,知道了爱之后,即使被一直拒绝,也一直爱,盘在房梁上500年,一点不退转。田沁鑫说:“即使到妖寿已尽了,在她忘记一切事情前,她还爱着,爱亿万斯年,这个爱是不被人认知的情感。千年的妖精知道了爱,多么有意思。可是这爱又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存在,我们生活中做不到,这只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做不到她那样受尽挫折,还爱下去。”

这几个全新的概念,显然超越了原著的概念和理解。那么,她怎么会想到去改编《青蛇》这部作品的呢?

起源于2003年的年末,田沁鑫还记得李碧华初次和她联系的情景。那天她在家里做饭,接到电话:“我是李碧华。”“哪个李碧华?是写书的李碧华吗?”“还有哪个李碧华,写书的李碧华就只有一个。”李碧华邀请老田去上海和她见面,商量改编一部自己的作品为舞台剧。

她和制作人李东商量后,李东说,不是挺好的事吗?这时候,改编什么作品尚不知道。见面后,李碧华的形象出乎她的意料,开门之后,完全是粤地邻家大姐的形象,穿着非常家常。问她为什么不穿名牌,李碧华说:我自己就是名牌。“她说话很冲,可是非常真诚。”

做哪个舞台剧呢?李碧华开口就是《青蛇》。“我一听就哑然。我看过徐克的《青蛇》影片,两个女人的故事,纯女性视角,我觉得我做有问题,当时我自己的戏都比较残酷,也磅礴一点,无法按照纯女人故事的角度去改变这部小说。心里很犹豫,回北京后,把小说给了当时的话剧院院长赵有亮,他说这就是个情欲纠缠的故事,你再怎么做也就是这么个故事。这部小说背面有行字,写的就是个关于勾引的故事。我们当时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一说不用做,我就如释重负。因为本来我就不会做两个女性的戏,还是两个女性都是第一主人公,不断在那里诉说,我觉得,不做就不做吧。”

不过说不做,心里还是有点遗憾,尤其是对赵院长的那句话。田沁鑫说:“我私下和朋友说,像我做,怎么会做成情欲戏呢?要做我就做成‘人佛妖’三界的戏。”

事隔10年,大戏开排,确实还是充斥情欲。田沁鑫对我说,演员排练的时候,现场的她心里非常难受──每时每刻面对着汹涌的情欲,不过,幸亏上面有禅心的罩子,整个话剧多了复杂得多的含义。

她接触佛教在2000年,当时和林兆华一起排《宰相刘罗锅》,去台湾导演赖声川的家中,赖声川是虔诚的藏传佛教徒,正好在他家中碰到一位70多岁的高僧,送给田沁鑫几篇佛经。当时也就是觉得自己浮躁,缺乏定力,所以是从实用角度开始念佛经,觉得能开启智慧,帮助定力。没想到,慢慢潜移默化下来,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要是在过去的10年内做,都不可能做成今天的样子,尽管当初有那个‘人佛妖’三界的想法,可还是做不到今天的模样。”尤其是近年来,接触的大和尚居多,他们待她像朋友,能够就近观察到僧人们的行为举止,言行气度,对塑造法海大有帮助,尤其是和师父们交流的佛理,更是如此。

田沁鑫说,《青蛇》写到一半,她住进了北京广化寺,观察僧人的坐卧举止。“特别帮助我这个戏。开始我写这出戏对人的欲望感兴趣,李碧华的小说也是这个主题,我也不断堕入其中,无法跳出来观察‘人佛妖’三界,可是和大和尚们的接触,最后使我的这出话剧几百年来第一次扳正了法海的形象,不再是那个收在《警世恒言》、《平妖传》里的、也是我们常在舞台上看见的法海形象。这出戏真的很难,佛界的形象慢慢解决了;人,例如许仙这个形象,比较常见;妖,没见过,艺术作品里再多,也都是他人的想象。我最多也就接触过一些带点巫气的舞蹈,或者艺术作品,只能慢慢做,进到排练场之后,通过演员的塑造,才慢慢一点点去找妖巫之气,挺难的。”

剧本的创作过程确实困难重重,始终处于创作的困惑中。要破的局实在太多,不说小说和徐克的电影,流传甚广的京剧《白蛇传》的故事也一定要颠覆。最后,曾经得过金马奖最佳编剧的秦海璐也被拉入其中,秦海璐告诉我:“大年初三我俩就关在一起磨剧本了。”

秦海璐告诉我,她和老田的合作已经有多次,不用说服就会来参加演出,“连大赤包我都演了”。可这次看到某一稿还是很迟疑:“里面有很多操字和脏话,我想那不就成了《柔软》吗?不是《青蛇》啊!我说不行,这我不能演,可是老田拉着我,我也只能咬着牙上了。看着老田写剧本,觉得特别的难,我不太喜欢原著,觉得太残酷了,而且那些话半文半白,挺有文化气息的,可是不适合舞台。这里面的几个角色都特别无情,小青无情,也不可爱,主要角色都无情,更关键的是,整个小青的戏支离破碎,一会儿闪回,一会儿进入,完全成不了戏。我们进排练场的时候,戏也就写到端午酒变,看着导演一点点在那里写剧本磨剧本,慢慢地我自己也入了戏,我最后出来的青蛇,是我演戏生涯以来最难的角色,也是我最喜欢的角色。看了那么多人写青蛇,我觉得他们都还没弄明白呢,也就是我和导演有点明白了青蛇是怎么样的。”

角色最终一个个磨出来,秦海璐觉得,还是导演这么多年的修行起了作用。“她太深思熟虑了。”尤其是扳正的法海的角色,新中国成立以来,舞台上尽管有鉴真、弘一法师的高僧形象,可是那些戏里,他们更多是作为整个剧本的配色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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