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者：张苗/文 陶玉其/摄 从“万家购物”被查封至今，一年多里，应建成除了庭审，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日前，记者在金华看守所独家专访了他。 穿着看守所的黄色背心，寸头、满脸胡渣，应建成趿着凉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和案发前相比，应建成多了许多深深的鱼尾纹。 他说，在看守所的一年多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思考：“万家模式”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应建成1973年出生在永康一个小山村，只有初中文化。小时候的家庭贫困，让他过惯了吃萝卜丝饭、番薯丝饭的日子，“当时非常向往一个富有的生活。” 2009年，应建成结束了最深刻的一次恋情，钱，是分手的主要原因。他在2012年参加相亲节目时回忆了这段往事，在节目中他说：“分手让我下定决心，要更快速地去创造财富”。 记者：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应建成：与人为善是我的原则，也是身体力行的；第二，个性鲜明，喜欢什么，拒绝什么，都非常清晰。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会笑对人生。 记者：但你的同事说，在工作中你是一个很独裁的人。 应建成：不是独裁，而是很多事情他们看不到，想不到。我做的很多事情他们是信服的，他们足以信任我。 记者：所以，你不容易信任别人？ 应建成：确实是的。
从17岁走上社会后，应建成补过牙、养过牛、卖过中药，最后，是直销改变了他。 应建成说，自己对直销非常了解、非常喜爱，因为直销有非常多的优势。在从事直销的过程中，万家模式的雏形在他脑中渐渐成型。 记者：万家模式是怎么想出来的？ 应建成：这个模式绝对是非常伟大的。我也不是吹牛，马云要用10年的时间做1万亿，再用5年时间做10万亿，我3年就可以10万亿。 记者：后来有很多人在模仿你的模式。 应建成：淘宝的模式简单吗？大家都模仿，有几个淘宝出来？马云是唯一，我应建成也是唯一。 记者：按照你最初的模式，返利是不固定的，可能每天只有几厘，后来为什么会变成固定的，而且达到1元或3元这么高？ 应建成：为什么？是为了赢得市场，为了开拓新市场。我为什么要做一元促销？很简单。我让公众有这个体验，我这只是一个暂时的计划。 像搜狐、淘宝，他们前期有赚钱吗？他们都在烧钱，今后我市场开拓出来了，就可以赚到钱了。这是公司的经营战略问题，比如商场有对手来了，就算亏钱也要搞促销，这很正常。
为了扩大市场，应建成开始选择发展地面加盟商，直接或间接以发展会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的依据。 在这期间，万家购物出现了巨额亏损，高额的返利已经超出了公司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大量虚假消费的出现，让应建成感到了危险。 然而，应建成已经无法回头──只有当账面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时，越来越庞大的万家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把钱投到这里，才能将之前的窟窿填上。 太想成功的应建成，不能接受失败。 记者：加盟商虚假消费的情况，你了解吗？ 应建成：我们关闭了近2000个（虚假消费）的商家，有举报就关，那还不够严厉吗？我还开除了市场部的经理，和另外几个负责的高管。 记者：为什么虚假消费后来还是没被堵住？ 应建成：这个取证是非常难的，商家勾结会员弄虚作假，要事实确凿确实是非常难的。这个事情我回答不了，因为我无法掌握真实的情况，但是当时我打击的决心是非常坚决的。 记者：你觉得是虚假消费造成了万家购物的今天吗？ 应建成：虚假消费淘宝有没有？刷信用多得是。问题是我们是在打击的。 记者：有没有想过通过修改规则，堵住这个漏洞？ 应建成：很多。我们当时就成立了稽查部，然后做了很多的事情……我们也做到了仁至义尽。
7月4日，国家工商总局、公安部公布了10起重大传销案件，包括万家购物案在内，共有4起都与电子商务有着密切的关系。 案例一： 江西精彩生活公司传销案 犯罪嫌疑人唐庆南等人以江西精彩生活公司所属某直购官方网为平台，以网上消费返利为幌子，引诱参加者交纳保证金，发展下线，从事传销活动。 2012年4月15日，江西、山东、安徽等多地公安、工商机关开展集中行动，抓获唐庆南等主要犯罪嫌疑人及各地涉嫌犯罪情节严重的渠道商300余名。 案例二： 四川幸福缘案 2010年1月21日，陈利军注册成立四川幸福缘农业开发有限公司。 同年6月，陈利军伙同彭椿棋等人，租用境外服务器，开设公司网站和会员管理系统，以推广销售公司产品为名，以公司薪酬奖励制度为诱饵，吸纳会员和发展商铺，从事传销活动。 截至案发，共发展会员近万人，涉及全国29个省份，涉案金额3.94亿元。 2012年6月7日，四川省仁寿县人民法院以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分别判处该案主犯陈利军、彭椿棋有期徒刑10年和5年。 案例三： “斐贝国际”传销案 2005年10月，李某在法国注册成立斐梵国际有限公司，同时成立香港亚太总部、深圳营运中心、北京代表处。 2009年9月至2010年10月，李某又借用他人名义先后在北京、深圳等地成立了斐梵（国际）集团有限公司等子公司，利用旗下的斐贝网站、菲玛特网上购物商城等，变相从事传销活动。 截至案发，涉案网站发展会员数万人，涉案金额高达13亿元。 2012年5月20日，包括香港籍主犯李某在内的犯罪嫌疑人57名被抓获，扣押、查封、冻结涉案款物一批。 ⊙ 见习记者：吕艺真
李岑岩律师（清华大学法学院法律硕士联合导师，2012年太平洋特大传销案代理律师）： 2012年4~6月，我们国家大面积侦查和追诉了一大批被认为是传销的案件，其中也包括万家。 这些年依附网络涉嫌新型经济犯罪的行为屡见不鲜，网络传销有一定的隐蔽性，加上没有了地域限制，往往影响面甚广。 但我认为，这个问题并不仅限于法律层面。 任何一种新的经济形式的犯罪行为，我建议应当持一种审慎的态度去论证，同时应该做好前期的宣传教育工作。 因为他们是新型的，发展得这么迅速，国家应该提前介入，对他们进行疏导、管理、教育，可以通过行政管理等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规范、监督它，甚至取缔关闭、没收它的财产、勒令停止经营。 另外，对这些经营行为，应当慎重入罪。 ⊙ 见习记者：吕艺真 本报记者 张苗/文 陶玉其/摄
曾经仅次于淘宝的电子商务明星为何轰然倒塌？ “消费满500，每天返1元”模式和商场“满500返500”有什么不同？ ⊙ 记者：张苗 见习记者：吕艺真 “万家购物”全国最大网络传销案昨天在金华市婺城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15名“万家购物”高管或代理商获刑。 其中，“万家购物”董事长应建成犯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故意伤害罪，两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处罚金200万元。 2010年5月到2012年6月，短短两年里，“万家购物”从一无所有，发展成为代理商遍布全国31个省市区、2300多个县市的庞然大物。近200万人陷入危险的“返利游戏”，涉案金额达240.45亿元。 2012年6月11日，这个日营业额曾经仅次于淘宝的“巨无霸”，一夜之间轰然倒地，留下的是8亿多元的债务黑洞，和数不清的愤怒、震惊和疑惑。 这也是我们今天重新审视这起案件的原因。
“消费满500，每天返1元”是“万家购物”最著名、推行时间最长的返利模式。 消费者在“万家购物”的网站上，购买价值500元的商品，就可以得到1个分红权，1000元就是2个分红权，依此类推。 每个分红权每天最多可返利1元。如果你消费了500元，一天可能收到1元钱，账户累计100元后可以取现。 从理论上分析，500天后，消费者便可能收回全部消费款，最终成为“零成本消费”。
“万家购物”推出“一元返利”后，加盟商和会员数量急剧扩张。按照“万家购物”返利模式规定，加盟商每销售500元金额的产品，需上缴16%的佣金给“万家购物”，“万家购物”拿出10%作为返利，其余6%用于公司开支和盈利。 基于这个返利模式的漏洞，越来越多的加盟商不再购买实物，而是直接支付给“万家购物”16%的佣金，坐等100%的返利，形成虚假消费。
为了发展会员，2010年年底，“万家购物”推出6代计酬体系。 举例来说，在新会员A注册“万家购物”网站时，需要填写一个“邀请人”B。A进行消费后，邀请人B就可以从消费额中获得一定比例的提成。 只要会员和加盟商拉拢足够多的客户和商户，就能成为金牌代理和金牌代理商，二者均能获得下线消费额1.5%至3%不等的返点。会员至管理层的六个层级中，层级越高，报酬越多。 作为六代计酬方式的享受者之一，应建成在2011年底的公司分红中，拿到了120万元分红。
随着返利刺激带来的几何级膨胀，不到两年，“万家购物”已经发展出近200万会员与10万加盟商。 2012年最高峰时，“万家购物”一天的交易额近3亿元，这个数字仅次于淘宝，在全国电子商务网站中排名第二。 但是，当时“万家购物”网站每天访问的IP数仅为4.5万个左右，相当于每个IP地址每天消费近7000元。
根据第三方机构的数据分析，如果“万家购物”继续运营，在每日1元的返利模式下，2013年，网站应实现最小营业额14.21万亿元，2014年应实现最小营业额643.25万亿元。 这是个什么概念？2011年，全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18.39万亿元，按照当年17.1%的增长速度，到2014年，这个数字也只有29.53万亿元，不足“万家购物”理论年营业额的1/20。
“万家购物”组织、领导传销案是由婺城区检察院审查办理的，日前，该院检察长徐洪彬接受本报记者专访，对此案进行了解读。 “万家购物的模式具有很强的欺骗性、隐蔽性和诱惑性，事实上，是打着‘电子商务’旗号进行的非法传销活动。”徐洪彬说。 “万家购物”最有名的，就是“满500返500”的返利模式。然而，很多人至今感到困惑：为什么商场里“满500返200”不违法，而万家的“满500返500”就是犯罪呢？ 徐洪彬说：“商场里的‘满500返200’是一种短期的让利促销行为，而万家购物的‘满500返500’是一种长期实施高额返利的传销行为；商场返利一般只是针对几类特定商品，以自身盈利为目的，是一种正常的经营行为，而万家购物是针对会员购买的所有商品以超高额返利，明知必然亏损照样返利，后期参与购物的会员将出现无利可返现象，这种经营没有可持续性，其根本目的就是非法占有财物，社会危害性极大。” 徐洪彬告诉记者，去年以来，电子商务犯罪呈明显上升的趋势。不过，他也承认，电子商务犯罪的法律争议主要集中在管辖权确定、罪名认定、电子证据效力、虚拟交易物品价格鉴定等问题上，这也是造成危害电子商务秩序犯罪取证难、查处难的突出问题。 “电子商务是新兴产业，而现阶段的法律规定滞后于电子商务的迅速发展，相关立法亟待完善。”徐洪彬说。
婺城区法院经审理认为：“万家购物”打着“满500返500”等幌子，以“一元返利”、“消费=存钱=免费”等超高额返利诱使他人消费，要求参加者购买商品、发展会员、发展加盟商等，并按入会资格和条件，分为普通会员、VIP会员、金牌代理等级，按其注册加入的时间顺序形成上下层级关系并实行“六代计酬”和“区域计酬”。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条之一：“组织、领导以推销商品、提供服务等经营活动为名，要求参加者以缴纳费用或者购买商品、服务等方式获得加入资格，并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引诱、胁迫参加者继续发展他人参加，骗取财物，扰乱经济社会秩序的传销活动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同时，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二）》规定：“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的人员在三十人以上且层级在三级以上的，对组织者、领导者，应予立案追诉”。 因此，被告人应建成、杨江峰、邵康、叶飞林等15人的行为均已构成组织、领导传销罪，系共同犯罪。 ⊙ 记者：张苗 见习记者：吕艺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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