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接连几天冬阳朗照，气温竟渐渐升了起来，甫一开春，田野里就有星星点点的菜花黄了。而此时的树木似乎还生活在冬天里，黄叶飘零，树枝僵硬。感谢暖冬，让我早早领略了春天的气息。
　　“麦苗青，菜花黄，菜花黄时去踏青”。这是儿时唱过的歌谣，说来也算是春天最动人的风景，一大片青绿，一大片菜黄，没有过多的色彩，简简单单，意蕴丰厚，仿佛最有胆色的画家绘制的巨作。其实，春天给我的记忆并不总是愉快的。尤忆童年，菜花黄时，母亲生怕我跑到田坝头去遭狗咬。原来民间有种说法，菜花黄时疯狗多，一旦遭咬，那可真是没“治”了。尽管有几分惧怕，可还是经不住踏青田野的诱惑。正是在油菜地里，我认识了一位放蜂的老者。
　　说是老者，其实是中年汉子，家在盐亭县，差不多每年春天都要到川西坝子来放蜂。他总在我家附近安营扎寨，一到就拉来百十个蜂箱，然后一一搬下轻轻码好，就象搬一箱箱带鱼。他有一顶草绿色的小帐蓬，里面用稻草铺了一张“床”，床头上方吊了一盏煤油灯，白铁皮敲打的，有长长的嘴儿。

　　当蜂箱一打开，四下里蜜蜂飞舞，田野仿佛就有了甜润的微风吹拂，“蜜蜂嗡嗡叫，大地在歌唱”，老者一放蜂，我就会想起这支歌，那是春之歌，歌声里有倾诉。
　　放蜂是细致的活儿，每日里要查看蜂格，然后割蜂蜜，手续繁琐，还得提防蜂子蜇人，不过，老者眼光毒，识得蜇人的蜂子。收集好的蜂糖一向不愁销路。四乡八里的住家家家都要打点蜂糖。才割的蜂糖，新鲜干净，祛风养人。夏天里随便去哪家，主人都会冲一碗蜂糖水待客，这是乡间风俗，一碗糖水盛着浓浓的乡情。小时候，物资短缺，一般人眼中蜂糖比白糖、红糖精贵多了，用它待客最是相宜。
　　老者是职业养蜂人，一年四季奔波在外。先在川西坝子放两个月，大约到四月底，菜花麦花谢了才离开。然后北上秦岭，那里纬度高、海拔高、气温比南方低，花事要到暮春时节才繁盛起来。之后北上内蒙，草原天宽地阔，花儿又多，放蜂好着呢。
　　老者象一只候鸟，一年四季追花夺蜜。走过的地方多了，性格有些随意，有些散淡。晚间休息，老者总要估一壶洒，就着月光，喝得满脸通红，然后大声说起坝上的奇风异俗，语言豪放，带点把子。听得众人大气不敢出。我们那帮孩童十分羡慕老者的生活方式，四处浪游，见多识广，手里又有银子花。
　　我已久不见老者，算来他已是古稀老人。蜂，肯定不放了。每年春日踏青，油菜地里蜜蜂飞舞，黄色的菜花散发出甜丝丝的气息，我就会想起放蜂的老者。他的生存方式，是乡间一个普通生活场景，年复一年，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看似单调辛苦的劳作。却带几分浪漫，这令局促于乡间的人们多了隐秘的幻想，面对陌生的养蜂人，人们感到了亲切。

　　“麦苗青，菜花黄，菜花黄时去踏青。蜜蜂飞、柳絮飘，飘飘扬扬桃花红……”有孩童唱起了那支熟悉的歌谣。去踏青吧，看看菜花、看看春天。

编者按
　　本文已在《四川日报》2003-2-28日第10版发表，《四川日报》原文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