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历史 纪实 2003年 • 2003-5-23日:五月的川西农事 | 历史 | |||||||
我,一个平常心的人,十分敬业地、真实地记录下我身边所发生的事,我的口号就是:我见证历史,我求真历史,我延续历史。 唐代诗人·白居易有诗云:“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在川西平原,农家最忙碌的应该是农历四月,公历五月,所以前些年有“大战红五月”之说。从“立夏”至“小满”这短短的半个月被称为“双抢”季节,即抢收小春,抢栽水稻。“抢”,意味着时间紧迫、任务繁重、劳力紧张,类似打大仗硬仗。农谚曰:“麦从立夏始”,“小满关秧门”,要在这短促的15天中收完小麦、油菜籽,栽完秧子,做到满栽满插,真有些谈何容易!因此,农人们白天黑夜都泡在田坝头,老人小孩也不得空闲,外出打工的青年男女也得赶回来参加“双抢”。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忙,要请人帮忙是不可能的,大多数人家都是自力更生,男女老少齐动手,起早贪黑抢季节。据说小满过后栽的水稻,收成时秕壳多,不饱满,要少收二至三成,因此拼着性命也要抢在季节前面。今年抗“非典”,外出打工的回来的少,这紧张繁忙的程度更有增无减。 好在今年水势好,大沟满小沟漫,农民不担心缺水,少了一揽子活路,再加上近两年兴起的换工活动,几户人家凑合起来,你帮我我帮你,安排轮次抢收抢插,形成自发的互助小组,倒也可解燃眉之急。 无论是自家干还是换工互助,“双抢”时节的生活都是特殊的,那伙食完全能与过春节媲美。三顿干饭,顿顿见肉,属于一般伙食;讲究一点的,早餐馒头稀饭加鸡蛋,中午回锅肉卤鸭子加啤酒,晚上又是豆花香肠皮蛋豆奶……人虽然累点,但充值了这样一大堆好东西,也就精神不减,体力倍增了;再有一些人家,儿女都在外头挣钱,无劳力同别人换工,就只得四下里去找亲戚朋友帮忙,那生活就开得更为上乘。主人家明白,来帮工的人大都不会收工钱的,所以就把工钱放到伙食里来开,那伙食因此就特别的好,鸡鱼蛋面,烟酒糖茶,主餐辅食,样样俱全。主人如此殷勤款待,帮工的也就特别的卖力。 因此,精明的生意人往往抓住这一难得的商机,大做其“双抢”时节的生意。我们在邛崃市的牟礼镇的永丰村所辖的永丰场采风时,就遇到这一情景:永丰场虽然是个古老的小镇,可来赶场的人却挨肩接踵,拥挤不堪。鱼市肉案菜摊副食铺卤鸭店……前面更是人头攒动,呐喊叫卖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不过,买东西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价格虽然比平时高不少,但也懒得斤斤计较,买上就走,连问讯打招呼都变得简短而急促:“完了?”“完了。”“啥时栽?”“明天。”时间不饶人啊,趁着天晴水好,赶回去抢收抢栽才是第一要事。俗话说:“农忙天的场赶得早散得早”,十二点过一点,场就散了。 老一辈的川西农民讲究精耕细作,“种田如绣花”,秧田一般都须“三犁三耙”,也就是要犁三遍耙三遍,把田土打造得稠糊细密,以便注水;现在的年轻一代却提倡科学种田,粗犷操作,有的减成一犁一耙,有的就干脆实行免耕法,既不犁也不耙,就着刚刚收完小春的酥脆的田土,灌上水平整出来就行栽插。 抢栽的第一要务是水。没有水就灌不了田栽不了秧。缺水的年份,人们望着干裂的沟渠田土和疯长的秧母子无奈地叹息,于是争水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水好的年头,汩汩的流水自灌溉渠畅畅快快地灌到田里,眨眼之间就泡田一大片,农民就轻松了许多,栽插的进度自然就提前了。当然,遇上高田进不了水,还得用机电提灌用水泵抽水。在永丰场采风时,我们还意外地发现有用古老的水车车水掺水灌田的。 水车是一种老式的大型农具,由车架、龙头、龙骨(即衔接起来的水叶子)和水槽等组合而成,通过人力脚踏将低沟里的水提起来灌到高田里去。此外还有一种小型的,没有车架而多了摇柄,由一人或二人摇动即可。不过,这种简易水车车水量就远不如大型水车了。 脚踩水车的主人张绍安告诉我们,这架水车已有三、四十年了,木质是柏木和硬杂木,老辣而结实,并且管用,每年泡高王坎和楼子坝的高田都离不开它。问他何以不用机器抽灌,他笑着说:“机器还没有这老水车方便,这老远的坝子上牵电就很难,哪有那么长的线?用柴油机呢,又笨重又费油,不如我这车轻便灵活。再说,我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用用又何妨?这很划算呢……”饱经风霜的脸上不无自信和骄傲。这个60多岁的老农民非常硬朗,说话利落,做事精细。与他搭伴的是村民组长陈学康和一个年青人,他们三人配合默契,边踩边聊,悠闲潇洒。白花花的流水带着希望和喜悦,从他们脚下提取上来通过水槽源源不断地注入青青的秧田中。 高远的苍穹下,辽远的旷野中,老农与古车,汗水与希冀,构成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 “开秧门”的第一天清晨,农人把事先扯好的“秧把头”挑到田边,一摞摞码在田坎上,再均匀地抛到水田中,由一技艺娴熟的栽秧人先下到田里“开秧门”,插下第一棵秧苗,接下去开始“打单秧”,分出厢畦,然后就栽在头里。这人非常关键,他插得快插得直,后面的人也就栽得快当栽得端正。笔者曾见过一个老手,一个五亩大田,横竖一百多米,他不用线牵尺地,埋下头弯着腰只顾退着插着。青翠的秧苗从他手中徐徐飘洒出来,悄无声息地驻入在映着蓝天白云的浅浅的玻璃水田中,色彩均匀,疏密有致,宛如一幅独特的装饰画。从东头栽到西头,栽完了,任你怎么看,横顺都是端的,看不到一株歪扭出格的秧子。 熟手打头,众人紧跟。田里溅起轻轻的水花,大家说说笑笑,你追我赶,轻轻松松就插完一块田,然后又转到第二块田去。约摸11点,主人送吃食来了,一般是腊肉、盐蛋和花生米,外带啤酒和饮料。于是,大家就在水中胡乱洗两把手,上得田来,选一略微宽敞的地头,或沟边地角,或竹下林盘……围成个圆圈吃喝起来。男人喝啤酒,女人喝饮料,边吃边聊,天南地北地海吹。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送腰台”,通俗一点的说法叫“打尖”。 近年来,场镇上的小商小贩把生意做到田间地头,趁人们“打尖”之际,将馒头、花卷、冰淇淋、烟酒和饮料……送到坝上。于是,叫买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响彻四野,格外悠远动人,“双抢”气氛就越发显得浓厚热烈。 吃喝一阵,休息一阵,领头的一声喊,大家又下到田里接着栽插。往往,主人家要阻拦他们,劝大家再休息一会,再吃喝一会,但他们总是心满意足地说:“够了,够了,中午再喝个安逸吧!” 田里又响起水声和笑声。 忽然间,东边不远的田里传来粗犷的歌声:“哎……太阳出来照山岩,打田栽秧排队排……”这边田里的也不甘寂寞,接着就吼起老歌来:“好久没到这方来,这方的幺妹长成才……”另一处跟着响起的是录音机:“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南面又传来男高音,曲子是新潮的,但歌词却是被篡改了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是田里一把火……” 歌声不断,笑声不断,把辽阔的田坝搅得热热乎。尽管有些杂乱有些不协调,甚至有些跑调有些词意含混,但却显出了今日农村的勃勃生机和农民生活的安乐祥和。 午饭自然更加丰盛,菜肴以豆花、盐蛋、凉拌鸡和卤鸭子为主,白酒啤酒随意。饭后稍事休息,大伙又直奔田坝。两小时后,主人家又送来包子馒头鸡蛋糕米花糖……之类,大家打过尖又继续战斗。若能当日完成的,就是摸黑也要栽完;当天结束不了的,就按时收工。晚饭要稍微简单些,但烧酒、回锅肉、皮蛋和花生米是少不了的。饭后主人家又在每人衣兜里揣两只盐蛋,说是给娃娃们的。帮工人也不推辞,笑着走去。主人家把大伙送出门外,才回头洗碗擦碟,收拾桌椅,准备明日的饭菜。 一周左右,抢栽告一段落,人们又回过头来收拾小春。虽然小麦和油菜籽早被抢收进屋,但风筛晾晒是少不了的。一遇好天气,场头镇尾,村口院坝,就铺满晒簟,晒满黄酥酥的小麦和饱鼓鼓的油菜籽,毫不掩饰地袒露出良好的收成和农民的喜悦。小麦和油菜籽晒干之后,再用风谷机和篾筛除去灰尘、杂质与秕壳,就开始交夏粮,完成农税与提留。过去是肩挑背扛,眼下则用农用车或小四轮拖。几家人雇用一辆车,装满夏粮直奔国家仓库。这些天人们见面时的问答都有了改变:“交了?”“交了。”或是“完了没有?”“刚完了哩。” 交粮的同时,各家各户则挤时间进行“双抢”的收尾工作,男人上坝补浮秧、掺水;女人在家挽麦秆油菜秆,或是用连盖(有地方称为“连枷”、“连秆”)拍打葫豆和小麦包壳。“辟啪辟啪”,一上一下,有板有眼,节奏均匀,宛如独特的打击乐。若是结成群体,几把连盖同时起落,那“辟啪”之声就更为雄浑激越,其势也更加壮观动人。 诸事完毕,休整两天,就开始走人户,送“栽秧酒”了,也就是女婿给岳父母送栽秧酒。按旧俗,这“栽秧酒”本该在插秧期间送的,但因为忙,时间紧迫,近年来就渐渐有了改变,日期挪后放到大忙结束。那时又临近端阳,有的就将“栽秧酒”与“端阳酒”合二为一送之。 已经结婚成家的人送节要简单些,买点酒和奶粉、麦乳精之类,带着妻子儿女到老丈人家吃上一顿两顿,由郎舅陪着打几圈麻将、长牌,就打道回府。但对于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和新婚夫妻来说,就必须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送节之前,男家父母就带着儿子上街选购礼品。无论是“栽秧酒”还是“端阳酒”,这酒是少不了的。一般选择一、二十元一瓶的盒装酒,一式两瓶。然后再去割新鲜猪肉──大多是保肋和坐墩──五、六斤,也有买公鸡母鸡的。接下来就按照老丈人老丈母的喜好,买茶买烟买糖果糕点……搭配组合好之后装上背兜,选择双日子上门送节。 丈母娘家事前也要做好准备。若是老客,就简单随便一些;要是新客,就一点也不能马虎,怕落得男家笑话女儿抱怨。买酒买肉杀鸡剖鱼……自然是少不了的,再就是回送女儿女婿的礼物必先办妥。前些年送伞,这二年改送衬衣,有的两样都送,并且越来越高档。选什么颜色、款式、档次,父母亲都要征求女儿的意见,或请她当购物参谋或干脆给钱让其自己去选。女儿一般都不会轻易“饶过”父母,总是拣那质地好款式新价格不菲的买。新客来了,老丈人与舅子就时刻陪着,或打纸牌搓麻将或逛街喝闲茶;而丈母娘则带着媳妇办伙食,早上荷包蛋,中午豆花回锅肉,晚上卤鸭子……一日三餐各具特色。 在繁忙的农事之后,这些也许算着“尾声”和“余韵”。随着社会进步和农民生活品质的提升,古老的乡风民俗也注入了新的内涵,提高了品味,安居乐业、富庶祥和的气氛正透过这些习俗凸现出来。 采访结束,我们在返回小镇的途中,村长突然问我们,要不要看看老水碾?我们一听忙问:“还有老水碾么?是遗址吧!”村长说:“遗址也有,还在转的也有。我们场镇周围原有七、八座水碾,现在只留下两三处了……眼下还在转的也就只有张水碾了。” 有些老人十分讲究,不习惯吃机制米面,因此水碾水磨仍然有市场。近年来,城里人讲究生态、环保,也喜欢起水碾米来,称它是“绿色食品”,看来这古老而传统的水碾水磨一时半刻还不会退出历史舞台。 眼下保留下来的还在使用的水碾水磨极少,大多数乡村场镇的水碾水磨都已改作他用或毛发无存。好在我们在永丰古镇发现了一座仍在悠悠转动的古碾古磨。它坐落在一个村子的西面,孤零零的约有七、八间敞屋。小青瓦盖顶,青石条做的基脚,墙壁下端是青石板,上端是竹片编就。整个造型古朴而凝重。前面一弯清水自辽远的田野间蜿蜒而来,旁边则是静静伫立的翠竹与垂杨,一条深壑似的大沟从碾后直通到半里外的斜江河。 碾米磨面的人不多,隔三岔五地也有人担谷子、小麦来。走进碾房,见两位老人边聊天边挽麦草,神态轻松而怡然。他们是守碾人,姓张。守碾的张大爷年已80多岁,他的老伴也七十有六。两位老人身板还很硬朗,谈话论事也非常清晰。听说要给老碾古磨拍照,就格外的热情和激动。他告诉我们:“这座水碾叫张水碾,历经几代人,快三百年了。现在每天都还有点碾的磨的。一年到头赚的钱,用点来维修,也用点来解决我们的生活……” 闲谈中我们了解到,古碾原是村上的公产,几经风雨坎坷,总算把它保留下来。前几年以几千元的价格转让给张大爷的儿子,儿子又交给父母看管,以解决父母的日常花费。张大爷欣喜地说:“这老碾会保存下去的。村上对我们也有约定:只准使用,不准拆毁或改作他用。不然就要收回。我想,赚不赚钱都不要紧,关键是把这几百年的东西保留下来。” 听了老人的话,我们不仅赞赏村上的长远目光,也禁不住要赞美老人的宽阔胸怀。走访百年古镇,目睹老车古碾,我们更加感悟到川西文化的博大精深和余韵悠远。 编者按 韩蓁老师陪我转了场镇后,又带我去场镇外的水田看农忙,让我见识农民的劳作。 附:现场采访“手摇水车”时的视频摄像文件,2.8MB,点击这里下载播放;现场采访“脚踩水车”时的视频摄像文件,21.2MB,点击这里下载播放;现场采访“水碾”时的视频摄像文件,1.5MB,点击这里下载播放;现场采访“水磨”时的视频摄像文件,9.4MB,点击这里下载播放。 脚踩水车,左一是村民组长陈学康,左二是脚踩水车的主人张绍安 『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永丰村·牟礼镇·邛崃市·成都市 时间:2003-05-23 11:23:23 时光。在街头找了辆客运人力三轮车,我和韩蓁老师乘车前往 『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九组·清河村·牟礼镇·邛崃市·成都市 时间:2003-05-23 15: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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