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文学 | ![]() | ||||||
5 理发 ⊙韩蓁/著 这是个闲天,小镇上人不多,除了那些风雨无阻的老茶客和火三轮、人力车师傅外,再就是那几个食品店、小饭铺、猪肉摊的老板了。这些老板大概生意不好,闲得无聊,就在店铺外摊子旁摆开了战阵,麻将的哗哗声纸牌的啪啪声输家的哀叹声赢家的哈哈声与旁观者的啧啧声……混合一处,倒也能暂时缓解小镇的寂寞。 有少许阳光,给阴沉沉的天气带来一点生气。我在十字路口的空坝子里转了两圈,转来时经过罗记理发店,罗师傅在店门口等着我,朝我笑笑,说:“老师,您这阵子有空吗?” 我连忙站着,回答道:“有空的,罗师,您有啥事?” 他指指我的头,认真地说:“您的头发该理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我的头发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已经扎耳,后面的已经擦着衣领,早就该理了。但我瞅瞅罗师傅那有些蜡黄和憔悴的脸面,就说道:“晚两天吧,我手头还有两页稿子还没誊好。”他笑笑,指指白晃晃的天空,又说:“难得今日天气好,好不容易才有个太阳的。今儿理发暖和……这样吧,你把稿子抄完,我等您。”我连忙点头说是,急步离开理发店回到家中。 罗师傅原先并不干剃头的行当。他解放后参军,剿过匪,修过路,伐过木材,后来身染疾病,1960年代初期,国家困难,便与爱人一道响应政府号召,放下国家的“金饭碗”“精减”回家大办农业。回家后他成了我家紧邻,我们一向相处得很不错。就在那些大讲“阶级斗争”的年月里,他这个根正苗红、政治可靠的老贫农也没把我这个“小土地”出身的“臭老九”看着外人,你来我往,借粮送菜,从不避嫌疑。他的子女多,家里极其贫困,后来又遭了火灾,搬到离我家六、七百米处修了几间简易住房,泥墙草顶,四面透风。为了养活几个儿女,他们在求靠无门的情况下,只得自己动手,在石字桥边用木棒和竹竿搭了个四、五平米的小屋,开了半扇窗,垒眼小土灶,自制了木椅和条凳,买几把刀剪梳子,便开起了剃头铺子。那时“砍资本主义尾巴”之风刮得正紧,已达到“十二级”,个个检查,人人自卫,生怕沾着“资”字。对于这个突然冒出的剃头铺子焉有不砍之理?于是,大队、公社以及县里都曾对这个小店铺举起过砍刀。然而,这个“尾巴”却有着顽强而坚韧的生命力,就像孙大圣的头颅一样,刀一停又冒了出来,无论怎么砍都砍不掉。当然这多亏了罗师傅活用了领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游击战术,你来我停,你去我开;再加上他爱人腿勤嘴快,县上省里都去述说困难,成了颇有名气的困难户,那些人只好手下留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这半片理发店活了下来,在桥畔街边扎了根。 ![]() 罗师傅剃头虽说是半路出家,没有师传,但是,他的手艺却很精湛,在这小镇上堪称一流。尤其是那刮胡须、滚眼睛、掏耳朵等传统技法更是高超,你去他那里理发真是一种享受。那时理一次发收两毛钱,后来随着物价的增涨逐渐加到三毛、五毛,最高时候也没超过一块。依我看,罗师傅的传统理发技艺简直就是绝活,要是放到今天,放到一个高档次的美发店里,那理发的单价不收上一、两百块才怪哩。然而,罗师傅现在老了,不然他那传统技艺真的可以开发。 罗师傅的主顾很多,尤其是中老年人和不满周岁的奶娃儿。我也是他的老主顾,一月半月总要去那小店理一次发刮两次胡须。但是他从来就不收我的钱,每逢给钱时,我与他总要拉扯半天,每回都是他的“赢家”。有几回,他竟红著脸激动地对我说:“韩老师,我们都不是外人,我们两家交往也有三、四十年。您来我这里理发是瞧得起我,是抬举我,我很感激。您们全家人都对我们好,我姓罗的没啥回敬的,剃头刮胡子的还要收钱么?”停了一下,他又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以后,您们家的头我包了,您瞧得起我,把我当朋友,就上我的店子来理发,就不能再提啥子钱!” 话已说到尽头,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得每次都去那店里理发,不过我心里又很过意不去,总想用什么去补偿补偿。因此就隔三错五地带点茶叶、挂面、饼干之类送给他,逢年送他一本挂历或几幅年画……然而我心上仍觉得不安。为了减轻他的劳动和不影响他挣钱,我就把二十来天理一次发延长到一个月甚至是四、五十天,而且总是要选择天气不好、他的主顾稀少的时候。谁知罗师傅后来就有了感觉,于是他便主动出击,一逢好天气,一见我的头发长,他便追着叫我理发。 有两次,我外出参加笔会,前后耽搁了十多天,便在外地理了发。回家之后,大概让罗师傅发觉了,他很是闷闷不快了好些日子。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就主动向他说明,是因为会期长不得不去理理刮刮,绝不是有啥瞧不起的意思。罗师傅这才高兴起来。自此以后,我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在外边理发。在这一、二十年之间,人们的衣着发饰起了极大的变化,我的衣饰也有些新潮起来,但我的发型仍是“土冒”,被朋友们戏嘲为“乡巴型”。 ![]() 但是我不愿去改变它,说得确切一些,是不忍心去改变它,真的,我不敢去伤一个老人的心。这以后,我竟发现罗师傅在翻看有关发型的书刊,有时又把目光定定地落在青年人的新潮发型上。我想,罗师傅也开放了,为了生意上的需要也该追赶追赶潮头。可是,几天之后我去理发,才知道他这一举措大半是为了我的头啊。他坦诚地对我说:“您出差的时候多,总是老样式要不得。我已经学了几招,要理啥新样式您尽管说,我能。”我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感动得连连说:“就老样式好,我喜欢啊!”他却说:“我们是朋友啊,要理啥样儿只管说,我不会就学嘛!” 泪花禁不住从我眼眶里涌出来,模糊了我的双眼。为了这位老人,我的发型将永远保持土样。 罗师傅知道我要写稿子要编书,还要开会出差,忙,他就主动调整时间将就我,而我也往往要拖点时间,把理发次数挤掉一些,减轻他的负担,而罗师傅偏偏不依我。这不,今天又被撞上了!我回到书房,翻了几十页书,誊了几页稿子,再准备看报时,爱人匆匆走到我的窗前,有些嗔怪地说:“你啥事还没做完,人家罗师都在门外等两个多小时了!” 我又惊讶又愧疚,连忙赶出去。 【作者申明】我同意《巴蜀网》发表此稿件,同意《巴蜀网》编辑部向其它媒体推荐此稿件,或向其它媒体颁发转载使用许可。一旦其它媒体决定刊用,请《巴蜀网》及时通知我。在不发生重复授权的前提下,我保留个人向其它媒体的直接投稿权利。
| ||||||||
|
最佳浏览:IE 7.0,1024x768 | 维护日期:2008-04-19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