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vious首页 Previous文学 Previous庄主”日记  23 生活 2003-6-7文学N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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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生活韩蓁/著


  老徐回到成都打来电话说,他对桂芝大嫂和她的一家很感兴趣,有机会很想采访采访她。我说那当然好,到时我会为你联系好的。
  刚放下电话,妻子就进来对我说,大梦在十字街口耍武卖艺,要我出去看看。我心里一动,这大梦说的“自力更生,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难道就是耍武卖艺不成!?
  其实这大梦是没有什么武艺功夫的,只不过身体结实,力气大点而已。
  大梦是在母亲的背上和箩筐里长大的。从幼儿开始到十来岁,母亲就拖着他和姐妹兄弟上县城去成都,述说困难寻求救济。十岁上他进了小学,好好歹歹念到三年级,终因交不起逐渐高起来的学杂费而失了学,回家跟着父亲当小剃头。那些年月,理发店的生意也很冷清,一天挣不上几毛钱。他父亲的手艺再好,也养不了一个七口之家。一家人常常吃了上顿无下顿。大部分年头,都要靠集体照顾政府救济度过。

卖铁具的摊子/牟礼镇/邛崃市/雷康 摄
卖铁具的摊子
地点:永丰场·牟礼镇·邛崃市·成都
时间2003-04-19 10:01:59

  大梦个子虽矮,但身体结实粗壮,除了帮助父亲料理剃头店之外,家里的粗活重活全都由他包揽了。而他也默默地做,没有怨言。哪知有一次他却突然发了疯,将久病的父亲打了个半死,把最小的妹妹叉在床上……人们拦也拦不注,村上的治安来了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是神经糊涂,一时失控。他的头脑原本是很健康的,六、七岁时因为饥饿而偷吃了妹妹那份饭菜,被父亲打了脑瓜迷了水,就落下了神经病的老疾疤。不发病时,腿勤手快,能言善语,很是令人怜爱。一发病了,又让人生畏,躲之不及。眼下,他昏昏乎乎闯了祸,父亲泣母亲号妹妹弟弟哭,而他却神情痴痴,微微哂笑,你怎么去责罚他?
  好在近几年,随着家庭生活的逐渐改善,日子变得松活了些,他犯病的次数就日渐稀疏了。有些日子,他仍然在店里理发;有些日子不见了他的踪影,听说他去建筑工地当了小工;又有些日子,他又去了邻县一个寺庙干活,有乡邻在庙会期间还见他在那儿维持秩序,分发斋饭。直到前天才归来,并说要靠自己养活……
  我决意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字街口,围着一大堆人。有几部小四轮和摩托车也被阻在人堆外心急火燎地直按喇叭。老远就听到大梦嘶哑的呐喊:“嘿!我这一手是在庙里学的,叫五雷分花掌。只消这么一劈,就能砸破石板砍断树木……
  众人喝彩起来,都叫他露一手。可是他说:“不忙不忙,我先耍几套杂耍再说。”于是人们又都鼓掌。接着就听一阵沉重杂沓的脚步响,其间又间杂着“突、突、突”的响声,如铁锤砸向木墩,似重物落于平地。围观的人群突然歇了喧哗,脸上显出一种惊悸而又木然的神色。我站在人圈子外挤不进去,看不到表演,只能听到大梦那越来越沙哑的声音,免不得有些干着急。
  “……大,大家说,如,如何嘛,要不要再,再来……
  “好,再来两个吧!”有几个小青年喊着,但响应的人不多。围观者的情绪明显地沉重起来。
  又是干涩嘶哑的“嘿嘿”声和令人心悸的“突突”声。

卖铁具的地摊/牟礼镇/邛崃市/雷康 摄
卖铁具的地摊
地点:永丰村·牟礼镇·邛崃市·成都
时间2003-05-23 8:51:35

  场子一片沉寂,连喇叭也停止了鸣叫。高大肥胖的村支书端个小茶盘艰难地在人群里挤动,一边喊叫一边把茶盘伸到看客的鼻子下面:“表示表示吧,大梦自力更生,请列位乡亲多担待多支持啊。”茶盘里已经堆放了一些零钱,人们掏腰包的掏腰包,丢钱的丢钱,五角的,一元两元的,很快就把茶盘堆满了。
  我趁这机会挤了进去,只见大梦穿了只红裤衩,赤身条条地呆在圈子内,呼哧呼哧直喘气。再一细看,他那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横横竖竖地爬了好些血口子。左额上有处擦伤,鼻孔间浸著血滴。蓬松的头发夹杂着尘灰草屑显得更乱,脸面也清瘦了许多。他脚下,是坑洼不平的碎石路面,凸起的卵石坚硬的泥块乱七八糟的果皮纸屑……两件满是泥灰的衣裤扔在旁边地上,活像一团乌乌溜溜的牛粪。
  正月尾下,气温虽然有所回升,但在川西坝子仍属于寒冷季节。这天是个阴天,又挂了北风,就显得格外的冷。人们依旧是冬季的穿着。大梦表演时流了汗,可陡然一停又抗拒不了寒风的突袭,浑身上下涌起一层鸡皮疙瘩,把个青红紫绿的身子弄得更难看。
  胖子支书东挪西挤地在人堆里走动一圈之后,把小茶盘里的钱端到大梦眼前要他过目,然后再把钱倾倒在大梦衣服旁边,撩开衣襟将它盖好,拍了拍,觉得很牢靠了,才转到人圈子前边挥动双手招呼大家朝后退退,把个场子让得宽阔一点。
  大梦歇了片刻,灌了一盅水,伸出双臂,分开双腿,边用气边微微下蹲。人们屏著呼吸,目不转睛,街口上一片死寂。只有风依旧呼呼地叫着,将楼道上房檐边悬挂着的破烂棚布刮得“卟啦卟啦”直响。有两块碎片如飘叶般落下来,掠过大梦的头顶,无声地跌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不知是酝酿的时间已到还是那两块碎片的激励,大梦猛然“”的一声大喊,霍地弹射起来,头朝下脚朝上翻起了头首倒立。但由于他不懂技巧,不得要领,只能笨拙地翻动身子。圆滚滚的身子犹如一截失去依托的枯木桩头,沉甸甸地砸在地面上,便发出“突、突、突”的响声。每翻一次都是那样的艰难沉重,都得在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上添几道新的伤痕。
  这种不要命的原始而残酷的表演使人心惊肉战,不忍目睹。少女们闭了眼睛,老妇们流了泪水,年轻人也不再喝叫呐喊。有人悄悄对胖子支书说,快叫大梦不要表演了吧,我们可以凑点钱给他,帮助他生活。支书摇摇头,苦笑着解释,他先就劝过大梦不要这么干,去找点别的活路做。可是大梦不答应,说靠自己的武功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从今以后,不再为难政府……

卖铁具的摊子/牟礼镇/邛崃市/雷康 摄
卖铁具的摊子
地点:永丰场·牟礼镇·邛崃市·成都
时间2003-04-19 10:02:02

  第二轮表演结束之后,胖子支书又端起了小茶盘。不过这一轮人们没等他走动,就主动挤过去把钱币扔到茶盘内。有的干脆就把钱放到大梦的衣堆里。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迳直跑到大梦面前,把一张新崭崭的一元币搁到他手里,颤声说:
  “梦哥哥,你不再跳了吧。我怕啊!你身上有血,不疼吗?我把这块压岁钱送你,你想吃啥就买啥去。
  小姑娘泪水汪汪的。大梦接钱的手也在抖索。我的眼泪禁不住也夺眶而出,霎时间,一片浓雾涌上我的眼镜,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我悄然退出人堆,默默地回到家中,在院子里的小径上走来走去。我心里很烦乱,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大梦干涩嘶哑的喊叫仍在我耳边萦回,他那爬满伤疤的躯体还在我眼前笨拙地扭动。我反反复复想着他和他的家。人人都有一片蓝天,为啥他们就没有?难道仅仅是命运使然!?
  忽听十字街口骤然一阵喧哗,我顿时感到有些不妙。刚走到门口,妻子就急匆匆回来告诉我,大梦在第三轮翻倒提时,由于体力不支,一时失手,身子猝然倒地,弄得他几分钟爬不起来,看来他是受伤了。我们急忙跑到十字街口,那里人群已散,摩托车小四轮正“啵啵”发动。没有大梦的影子,连胖子支书也不见了。
  当天下午,桂芝大嫂来找我,要我劝劝大梦去诊所瞧瞧,她说大梦一向听我的。问起她大梦为啥不继续在庙里做活的事,她说大梦是个倔脾性,见不得不平的事。一见庙里的僧人岢刻职工和骗取居士婆婆的钱财,他就忿忿不平,与僧众吵了几架之后就愤然离去了。
  我辗转几个圈才在竹篱边找到大梦,他独个儿靠在一株枯树上喘息。我劝他上诊所检查检查,看看伤着哪里没有。他推说是皮外伤,不要紧的,捱几天就好了。无论怎么劝,他也始终不去诊所,只是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耍武挣钱,而要另外去找一条生活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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