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我以为还是夜半，是清亮的月光将野鸟惊动了。谁知睁眼一看，明朗的晨曦已从窗口透进，副窗上还映着一缕淡淡的红霞……我一翻身爬起来，就去洗脸刷牙，然后出了门。
　　这又是个大晴天。
　　一轮圆润的太阳从深蓝色的远山后露出来，把橙红色的光线撒向附近的稀薄的云层，云层立即变得轻盈秀丽，色彩缤纷，使得浅蓝明净的天空更加亮丽多彩。晶莹的露珠一颗颗地挂在树叶上、竹叶上和草尖上，珍珠般地闪闪发光。湿润的大地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晨雾，麦苗一片青葱，油菜初露鹅黄，呈现出一派清新怡人的欢乐景象。几只不知名的鸟雀从空中掠过，啁啁啾啾的歌声骤雨似的漫天落下。
　　妻子昨天去了县城，今儿赶场买菜的任务就落在我的头上。我先去镇北自家地里走走，看看还有啥菜可寻，然后再去菜市选购。妻子说，自家地里有的就不要买，买多了吃不完就要浪费。还有就是罗老师喜欢吃什么菜就买什么菜，致于鸡和肉就由她回来才去买。

　　菜地里有几株大莲花白，有两排红油菜，还有蒜苗与莴笋。心里有了数，我就提着菜篮上了街。我一边走一边思考，这罗兄喜欢吃些什么菜呢？虽然是老朋友，但他在贵阳我在邛崃，平时接触很少，对他的吃食喜好不甚了解，还真有些拿不准哩。好在现在而今眼目下的都市人都在追求返朴归真，崇尚自然，吃食都讲究清淡，一般以时鲜蔬菜为主……然而这些日子的鲜菜有哪些呢？我禁不住有些踌躇了。
　　菜市离我家不远，不足两百米。平常我是不逛菜市场的，更不去买菜。我曾经去买过两、三次，每次都遭遇了尴尬，不是熟人拒绝收菜钱，就是买上劣等菜，花了钱还遭人笑话。但是今日妻子不在，好友明天要来，我只得硬着头皮上梁山了。
　　不上百来米路，就有十多起人同我打招呼，喊老师的，叫叔叫爷叫老表的，都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盯着我和我手里的菜篮子，以不胜惊奇的口吻问：怎么？今天你去买菜！我都抱以一笑，说了个是。他们都不信，便摇了摇头，说：不会吧，从来没见你去买过菜的！我便肯定地说，是的，今天是我去买。
　　菜市上很挤。我一边挤一边察看街沿两边摆的菜蔬，寻找所要购买的对象。菜很多，品种也不少，但大多为我不悦意。后来我挤到一方雨棚下，发现有一箩筐红萝卜，嫩冬冬红鲜鲜的，挺逗人爱，我就问：“谁的红萝卜？多少钱一斤？”话音刚落，立马就冒出个声音来：“我的。每斤……噢！是老师？您拣点回去吃就是了。”
　　我赶忙抬头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笑咪咪地站在面前，红扑扑的脸面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他的名字。我说：“那怎么行呢？你卖多少？”他说：“老师，您可能记不起我了吧？我是你的学生啊！那时候我很调皮的……这是我自家地头的，说啥钱？来，拣点……”一边说一边捧起红萝卜就要往我篮子里装，我见事情不妙，就三步两步地挤进人群逃走了。那面还在焦急地直喊：“老师，您等等啊……”

　　又向前走了一截路，看见一篮子水淋淋的莴笋摆在街边。我刚立着瞅瞅，有人就叫住我，问我是不是要买莴笋。我一看是场西头的老孙头。就忙说是随便看看的。他一笑把嘴凑到我耳朵边说，不用买，我的地头多的是，你自个儿砍去，哪天吃你就哪天去砍，还说那莴笋没施过化肥没打过农药，保险好吃的。我笑着谢过，又走过几步，到一车白萝卜前站着。
　　白萝卜还有半三轮车，个大皮嫩，有种半透明的感觉，好些人都在争相挑选。卖主是个中年人，站在车旁边称秤边叫卖：“沙地萝卜，又新鲜又细嫩，三毛一斤，快来买哇！”我也挤上去，挑上六、七个请他过秤。然而那卖主就是不张我。他称了左边的，又称右边的，称了后来的，又去招呼别的买主。我心里有些毛躁起来，想给他发作，难道我买你东西不给你钱么？你这样的不理睬人！但是我到底忍住了。为这几个萝卜生气太不值得。我就转过身悄悄挤出人群。当我回头再看那卖萝卜的中年人时，他也在看我。当我们目光相对时，他抱以歉然一笑。
　　我有些弄不明白，便随着移动的人流沿左边走去，一直走到小巷深处那菜市尽头。那里有一片竹林。空旷的林盘中，稀稀落落地摆了几处菜摊。一见我那些卖菜的都笑着站起来招呼我。
　　“老师，今天是你亲自上阵？师娘呢？”
　　“你要买些啥？看看我们卖的有没有你需要的。”
　　我看着那些水淋鲜嫩的芹菜和豌豆尖，就问价格。那几个一笑，几乎同时说道：“你要说钱也就太见外了。我们又不是买来卖的。这是自家地里的，吃不了，随便弄点来卖……”
　　我忙说：“不要钱不行的，你们费力淘神的，哪能不卖点钱！”
　　他们说：“淘啥神费啥力？种上只灌过两次水，连一口粪都没上过理。”边说边拎起芹菜、紫菜苔和豌豆尖朝我篮子里塞。我挡不住他们，只得眼睁睁地让他们把菜蓝子填了个满。临走，我到底掏出几块钱，迅速丢到他们菜摊上，转身就跑。他们赶快拾起钱来追我，边追边喊：“老师，就是收钱也要不了这么多嘛！我们不能赚您的啊！”
　　我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走过那卖白萝卜的中年人面前时，他的货已经卖完，正在收拾车子与秤。一见我就笑起来，热扑扑地喊声老师，伸手提过我的菜篮子，不由分说就放到三轮车上，边推车边小声对我说：“老师，我顺路帮您拉回家去吧──刚才的事您可莫生气啊！当着那些买主的面我不好对您说，那些白萝卜是我从别人手里打瓜来卖的。别看它们好看，可都是化肥冲出来的，煮不火巴……所以我不能卖给您──我对您挤了两个眼色您都没有明白啊！”
　　“啊，是这样的啊！没啥没啥……”我说着，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激。
　　拉到我门口，他把菜篮子提下来放在门前，然后翻身上车，说了声再见便掉头蹬去。我一阵愕然，忙问：“你不是说顺路么……”他温厚地一笑加快了脚步。

　　我把菜篮子提进小院，反手把门推上。哪知有人就在敲门，拉开门一看是我家街沿上摆百货地摊的胖姐。她将手里的一袋红萝卜交给我，说是我买的。我吃了一惊，忙说我没有买过，是不是弄错了。她肯定地说错不了，是那位卖红萝卜的人亲自送来的，见小院门锁住，就放到她那里请他转交……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下午，妻子回来，一进门就笑着问我：“如何嘛？今天买菜又碰上麻烦了？”我说：“还不是同往几回一样，又尴尬又想不到啊。这以后，只有你自个儿去了。”妻子说：“我去了还不是一样，不是送你的菜，就是少收钱。推又推不了，收下又心里不安，真的有些难办。”
　　正说着，场西头的伟伟抱着一大捆嫩鲜鲜的莴笋进来，说是他爷爷叫送来的。放到地上转身就跑，生怕我们拦阻他似的。妻子说：“我们地里有嘛，你又去买过？”
　　我说：“没有嘛，只不过在老孙头的菜摊前站过一小会。”妻子对我说：“以后去买菜，熟人的摊子上最好不要站，这是经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