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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 Chen Yinke (1890~1969-10-7) ⊙雷文景/文


  属,江西修水人。历史学家。在他36岁时,即与梁启超、王国维一起并称清华国学三巨头。陈寅恪被时人称为“教授之教授”,这是对他精深学问的美誉。同时,他又被誉为“学人魂”,这无疑是对他所主张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学术风范的最高褒奖。1940年代,陈寅恪曾流寓成都一年又九月,在这里,他的眼疾恶化以致目盲。成都,无疑是他眼中的最后清晰世界。

久有逰蓉之愿
  1940年暮春,史学大师陈寅恪赴重庆参加中央研究院会议,某日夜归,写下七律一首,开篇呤道:“自笑平生畏蜀游,无端乘兴到渝洲”。这是陈寅恪第一次来四川。也许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让他有“畏蜀游”的感叹罢。然而,三年之后,在他即将赴蓉之际,他在给华西协合大学教授闻宥的信中却这样说:“弟久有逰蓉之愿,今幸得遂。”看来,人文历史异常丰厚的成都还是让这位大师心向往之的。
  陈寅恪是1943年的夏天踏上赴蓉旅程的。在抗战的血色背景中,流离之路充满了困苦与心酸。他与夫人唐筼带着三个女儿从桂林出发,一路上经受着疾病的摧残,经贵阳,过重庆,到达成都时,已是该年的岁末了。从桂林到成都,一家人竟然走了半年多。“残剩山河行旅倦,乱离骨肉病愁多”陈寅恪留下的这刻骨铭心的诗句无疑是流亡之路的真实写照。
  陈先生是受成都燕京大学之聘来蓉的,同时受聘于华西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任特约研究员。1945年8月,抗战胜利,已经目盲的陈寅恪聆听着华西坝钟楼的渺渺钟声,有“破碎山河迎胜利,残余岁月送凄凉”的无限感慨。这年的9月13日,陈寅恪乘飞机离开成都,前往英国治疗眼疾。当时,成都的主要媒体非常关注,对陈先生的离去均作了报道。一代史学大师在成都留下了一年又九月的不平凡的行迹。

咏成都华西坝
  成都华西坝历来让众多的专家学者幽怀难忘。陈寅恪的弟子,川籍学者唐振常就曾这样赞美道:“过万里桥,左转,前行,即是当年全国校地之大,校园之美无出其右者的著名的华西坝。” 陈寅恪有一首七律诗,题目便是《咏成都华西坝》:

浅草方场广陌通,小渠高柳思无穷。
雷奔乍过浮香雾,电笑微闻送远风。
酒困不妨胡舞乱,花羞翻讶汉妆红。
谁知万国同欢地,却在山河破碎中。

  诗的起首二句,陈先生准确地描绘出了坝上风光:阡陌纵横,草场静卧其间;小渠潺潺,渠旁杨柳依依。另一位学者吴宓也曾在日记中叙写过坝上景致。那是1945年7月25日,吴宓在赫斐院(现四川大学华西校区第四教学楼)与华大文学院院长罗忠恕同阅考生试卷,尔后,他又携卷子23本去广益大学舍(现四川大学华西校园光明路宿舍区)陈寅恪家中续阅,事毕,“乃沿华西坝,经新医院而归。吴宓眼见“细雨蒙蒙,高柳呜蝉,绿草清溪。”这不就是陈寅恪笔下的景致么?
  在诗的颌联与颈联,陈寅恪描绘了中外人士一时的欢宴歌舞场面:洋车飙飞,香雾弥漫,轻歌舒缓,微风荡漾,醉酒而起域外之舞,花儿羞窥汉妆美艳。在结尾处却笔锋陡转,沉郁怆痛,告诫那些尽情欢笑的人们不要忘记祖国尚在“山河破碎中”。
  被朱自清先生颂为当代李清照的诗人沈祖棻那时也在华西坝,她曾在一首词中讥讽过坝上一帮浅薄轻佻之人:“秋灯罢读,伴舞佳宾人似玉。一曲霓裳,领队谁家窈窕娘?”程千帆教授这样解释此词:“时有北平南迁之校长夫人,尤工媚外,每率诸女生陪美军军官跳舞,虽为路人指目,不顾也。”知晓了陈、沈诗词背后的典故,我们更能理解陈寅恪的贬斥之句,它透着陈先生骨子里的一腔爱国情怀。
  陈寅恪的夫人唐筼对华两坝的印象也很深,1950年代曾作《忆成都华西坝寓居》诗,其意味与陈寅恪诗颇有相似处:

喜得来游古锦城,花开四序一年春。
林园纵好心难静,为有邻家大吠人。

目盲后的苦痛
  作为中国史学界的一代宗师,人们对陈寅恪的学术文章原本有更大的企盼,然而由于时世的局宥,也由于陈先生的病目,他的博大精深的学问留给后世的只是“浮出的冰山的一角”。
  来成都时,陈寅恪的右眼早已坏掉,而残存的左眼也在华西坝失去了光明。成都,无疑是陈先生眸子里最后的清晰世界。1944年冬日的一天,正在家中的陈寅恪忽觉眼前一遍漆黑,周遭的景物倾刻间离他而去。这一天,他正好有课时,他叫了长女陈流求去通知校方,今日是不能上课了。
  陈寅恪的左眼被诊断为视网膜剥离,经手术,却未能将之粘合。“天其废我是耶非?”目盲后,他曾这样无奈地哀叹。当时,陈寅恪就诊的存仁医院是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最好的眼科医院之一,给他施治手术的陈耀真医生是成都最好的眼科医生。笔者曾采访过华西医科大学的眼科学权威,他们均言,作为美国波士顿大学的医学博士,陈耀真先生医学造诣很高,学识渊博。后来,陈医生去广州担任中山大学医学院教授,晚年创办了中大医学院眼科中心。那时候,陈寅恪也栖居嶺南,在成都接下的缘分使他们成为了好朋友。
  卧病床榻时,与陈寅恪相交至深的吴宓正在华西坝,在吴宓留下的日记中,从1944年11月25日至1945年9月13日,“探寅恪病”“访寅恪”等句子多达30余处。吴宓深知,一个学问家失去了探幽索微的眸子,其苦痛可想而知。1945年的7月末,吴宓欲往乐山讲学,写了一首《赋呈陈寅恪兄留别》的五言诗:

半载清谈接,平生问学心。
锦城欣得聚,晚岁重知音。
病目神逾朗,裁诗意独深。
神州文化系,颐养好园林。

  “文化神州丧一身”,这是陈寅恪对王国维的评价,吴宓转用于此,被誉为“学人魂”的陈寅恪是当得起此句的。然而,令人不安的是,在“好园林”华西坝,陈先生却永远成为了肓翁。“病目神逾朗”只是吴宓充满企盼的美好祝福。在陈寅恪56岁生日那天,陈先生作了一首七绝,其悲伤之情令人不忍卒读:

去年病目实已死,虽号为人与鬼同。
可笑家人作生日,宛如设祭奠亡翁。

  在中国的人文历史中,有一种说法:“国家不幸诗家幸”。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以至目盲的陈寅恪却对此大不以为然,他在给傅斯年的信中说:“古人云,诗穷而后工。此精神胜过物质之说,弟有志而未逮者也。”“古人谓,著述穷而后工,徒欺人耳。”透过这些话,我们更能认识一位真实如常人的一代宗师。

与四川学者的交往
  从1937年11月3日陈寅恪一家踏上流离之路开始,陈家就没有一个象样的居所。到了成都,他们先是住在燕京大学的陕西街宿舍,与语言学家李方桂为邻。那是三小间用篱笆隔成的屋子,条件并不好。据陈寅恪女儿陈流求所述,1944年暑假之后,因为陈寅恪要到华大文学院讲课,一家人便迁到了华西坝广益大学舍之内,居住条件改善了不少。那时候,内迁的几所教会大学皆拥挤在坝上,住房非常紧张。在一则史料中,笔者曾看到校方安排藤茂桐教授住房的一张便条,上面说,陈寅恪家中有可以腾出的房子,建议藤去那里居住,这无疑证实了陈流求的说法。华西人待陈家当是不薄的。后来。当陈家人离开成都时,唐筼女士将广益学舍45号的钥匙以及借用华大的家具悉数还给了校方。
  今天,在学人当中流传着一个谈资,说当年陈寅恪来到成都,即四方搜求四川学者刘咸炘的煌煌巨著《推十书》,认为刘是四川最有成就的学者,这个说法饶有意味,38岁即归道山的刘咸炘一生未走出过四川,而陈寅恪却游学西方数年。一个蜗居一地,一个四海飘泊,四川人刘咸炘真对史学巨匠陈寅恪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不过陈寅恪一定要去拜访的,是四川耆儒林山腴。当年,林山公与陈寅恪的父亲、大诗人陈三立以及陈石遗等人在北京结社唱酬,成为心声相契的文友。据郭祝崧先生回忆,陈寅恪去爵版街清寂堂拜访林山公,是坐了郭家车子去的。同行的还有后来的川师大的教授王仲镛。到了林家,早已是名满天下的陈寅恪对着林山公行磕头大礼,当时的情景,用郭祝崧的话说,有些尴尬。因为在平日里,林周围的晚辈总是行鞠躬礼的。其实,面对与赵熙齐名的德高望重的林山公,陈寅恪行磕头大礼怎么说也不会尴尬。这次拜访,陈寅恪带去了一幅对联相赠,联云:“天下文章莫大乎是,一时贤士皆与之遊。”林听后忙遥头道:“这太过誉,我不敢当”,婉谢不受。林山腴是出色的诗人,也写得一手俊雅潇洒的好字。陈寅恪目盲之后,心情郁闷非常,有一日集古人诗句为一联:“今日不为明日计,他生未卜此生休”欲请林山公书写,林看了后再次婉拒,并劝慰道:“君自有千秋之业,何得言此生休耶?”。
  在四川,有陈寅恪佩服的学者,而四川的许多学人却也对陈先生敬佩不已。 已故四川大学教授缪钺平生最仰慕两位前辈学者,一是王国维,另一位即是陈寅恪。1946年8月,缪先生从遵义来到成都,在陈寅恪曾执教鞭的地方登台授课,那时,陈寅恪已离开成都近一年,陈、缪二人遂终生未得一面之缘。不能亲承陈寅恪的教诲,这成为缪钺一生的遗憾。不过,二人曾数度通函。陈寅恪曾在一封信里说:“尊著……拜读一过,非精于文、诗、词如公者不能作也”,对缪钺赞赏有加。时光迢递,1983年的秋天,中国唐史学会在成都召开年会,面对麇集蓉城的这批历史学家,他们当中,要么是陈寅恪的入室弟子、再传弟子,要么是私淑弟子,缪先生不禁赋诗感怀。其中有“名园广益思先哲,嘉会蓉城接胜缘”的句子。 缪先生说:“诗中的‘名园广益思先哲’句,即是指寅恪先生。
  自汉代文翁创石室以来,四川即文风昌盛,民间藏书家代不乏人。未到成都之前,在桂林的陈寅恪就曾有诗题赠四川岳池的藏书家陈树堂。这陈氏继承父志,藏书甚富,其藏书阁名为“朴园”。陈寅恪写道:

沧海横流无处安,藏书世守事尤难。
朴园万卷闻名久,应作神州国宾看。

  作为一名“书虫子”, 陈寅恪自是敬佩藏书家的,将之呼为“国宾”,便可见到他的激赏之心。到了成都,陈寅恪将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位藏书家,他即是名冠四川的“贲园”主人严谷声。华西大学的教务长方叔轩是严的朋友,同时,方也明了陈寅恪在学术界的份量,他自然成为了陈寅恪往观严谷声藏书的介绍人。笔者见到过一封方给严的信函,称他将与陈寅恪和马季明于2月26日午后三点一同前往严府,希望严谷声将他的全部藏书目录拿出来,以便陈马二君能一窥全豹。流亡途中的陈寅恪很难有条件窥得善本,孤本,如今得观“贲园”珍藏,一定让这位嗜古之士高兴莫名了。

教授之教授
  足登布鞋,一袭棉袍,学惯中西的陈寅恪惯常这付中国传统着装行走在华西坝。在洋风甚浓的坝上,遇见陈寅恪的人,有人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校工,也有人感觉他的丰神很象印度的甘地。从陈寅恪的家到文学院讲堂很近,他每每腋下夹着一个布包袱,包袱里裹着厚厚的线装书。当他走近中西合璧式的广益大学舍,迈上两层十九级台阶,进门左拐,靠尽头的一间教室即是他传道解惑的讲堂了。
  在当代人的记忆中,中外有两位盲翁学者享有特别的荣誉,一是阿根廷的博尔赫斯,他被誉为“作家的作家”。另一位是陈寅恪,在当年的华西坝,他已经被视为“教授之教授”。那时候,华西坝汇集的文科学者很多皆是各自领域的翘首,可谓大师云集,一时之盛。顾颉刚、钱穆,萧公权,李方桂,许寿裳,吕叔湘……这些人的名字在学术界皆如雷灌耳,陈寅恪能得此殊荣,的确让人高山仰止。
  1944年5月6日,华西大学、燕京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以及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五校的中国文学系举行联谊大会。学者们公推陈寅恪为大会主席,在这次会上,陈寅恪报告了开会意义,并对五校中文系今后应努力的方向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可惜此次讲话未作记录,珍贵的文献消失在如烟的尘埃中了。
  陈寅恪在华西坝讲授的课目中有白居易的诗歌。在他授课之时,除了学生,林山腴先生也前往听讲。已为人师的著名学者程千帆、沈祖棻夫妇也曾坐在讲堂之下。当时,有名的话剧导演孟斧也在成都,闻听陈先生的大名,他也想去旁听,唐振常告诉孟,陈先生这节课讲的内容是杨贵妃入宫时是否为处女的问题,孟听后觉得无聊,遂作罢。其实,陈寅恪是以这个问题为切入点,抽茧剥丝,回环深入,最终带出的,是唐代婚姻制度的严肃课题。
  在极其困苦的流亡生涯中, 陈寅恪的研究和著述自然是大受影响。虽然,陈先生的眼疾在成都恶化,但这里毕竟较之其它地方条件要好一些。当时的流亡师生流传一个说法,说陕西城固是“地狱”,重庆沙坪坝是“人间”,而华西坝则是“天堂”。在文脉丰盈的成都,在风光旖旎的华西坝,陈寅恪先生在一年零九个月的生涯中完成了12篇论文,其中的九篇后来收入了他的名著《元白诗笺证稿》。
  20年之后,蜗居嶺南康乐园的陈寅恪回忆起了成都。那是1964年2月旧历人日的那天,有一首七绝诗流淌在这位盲翁明镜式的内心:

昔年人日锦官城,曾访梅花冒雨行。
嶺南今朝头早白,蔬枝冷蕊更关情。

注释
  本文原名:“华西坝 陈寅恪眼中最后的清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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