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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丧林和生/文


  1998-9-12日上午9点,大哥从家乡乐山打来长途电话:凌晨4时12分,外婆去世了。天气大,气温高,几位舅舅、姨妈商量的结果,决定当日火化。一向善解人意的大哥强忍悲痛称:“如你决定赶回来,我尽可能请舅舅姨妈多等你一会。
  放下电话,我拎起背包便出门拦车上路了。天宇灰灰蒙蒙,外婆的音容笑貌叠现在急速后退的行道树上。并不很悲痛。佛家讲“对缘如镜”,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但这些年峰回路转、险象环生的生活,已把我教得差不多了,对大事小事的发展常常有着较为充分的心理准备。
  说来也是,成都离家乡不过百十来km,我回家探访的时候却很少,常常是一年一度,在春节时回家。母亲和外婆都卧病在床,回家主要是为了看望她们,也看望其他亲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为此常常十分内疚,有时颇为感慨:“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央。”──这当然是就自己的生路和心路而言。本来,几乎所有的亲人对外婆都有一种情结,觉得她不会死,或无法想象外婆会死,哥哥姐姐们对母亲也有类似的感觉。在这一点上,严格说来我比亲人们清醒。我知道,母亲70有加了,体质又差,外婆本来体质好,但更是90有加了,特别是,两位老人都不幸摔成股骨颈骨折,并因而卧病,老迈而又卧病,身体机能必然迅速衰退。就这类情况,人们常说:“看一眼是一眼。”我也深知其中道理,但不知为什么就挤不出时间多回家乡,多看她们几眼?!大概是心存侥幸,不见事实不掉泪吧!更严格说,是我没有真正对得起外婆、母亲、以及其他亲人的孝心……
  思绪间,车到乐山。我径直奔往城东北的火葬场。一进前厅,看到亲人们泪眼婆娑的样子,就知道晚了!原来,外婆已在5分钟前送进火化炉了!我并没有太遗憾、太难过,我自认为已将外婆和她的爱珍藏在内心。古老的仪式固然重要,但对于我并非不可或缺。外婆是寿终正寝,用民间的话说,是“喜丧”。外婆骨灰烧出来时,我抱着骨灰瓮走了一段,没有掉泪,内心的温情一如往日,只是其中渗进了深深的怀念和绵长的悲情。
  辞别了外婆的骨灰和一众亲人,我一人先赶往母亲处。大哥太累,今夜回自己家中好生休息。分手前大家商定,外婆之事要彻底瞒过母亲。赶到母亲病床前,已是晚饭时分,她的样子让我吃惊。与上次相比,她消瘦和虚弱多了,皮肤像蜡一样,苍白而微黄,略有些透明,让我想起10年前弥留之际的父亲。按道理,她从性情急躁的二姐处搬到性情温和的大姐处,应该大有改善才是呀!大姐夫也特别忠厚老实,任劳任怨,不避脏累……为何竟至于这般情景?!
  那夜,我替下了连续好几天没休息好的大姐夫。我跟母亲聊天,为她擦净眼角,用木梳为她梳头,为她按摩四肢,像哄孩子一样安慰她……我发现母亲言语若有些恍惚。只是,在恍惚间,她一口咬定要跟我到成都(母亲一辈子没离开过乐山!)。我说:“行,妈,等我回成都准备好,下次就来接你。”她像孩子一样说:“不!不下次!就这次!”我说:“行,妈,等明天再说,不招急,不招急。”她欲言又止,看着我,神情有些迟疑,仿佛在思量明天事情到底会如何。
  那夜,我被母亲叫醒了十来次,但多半都没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这就再次让我想到10年前父亲去世的前夜,那夜,神志恍惚的父亲老是叫醒我,但每次我打开灯,又没有什么事。他说要小便,但又解不出小便。事后我才想到,他一定是被什么自己也不清楚的预感弄得揣揣不安。黑暗让他恐惧……正如此刻黑暗让母亲恐惧!
  第二天一早,大哥便从自己家里过来了。我告之我的不良感觉,大哥说没事,妈妈最近是有些虚弱,但正在恢复,事实上已经好多了。但我还是坚持向大哥表达了内心的担忧,大哥说他会注意。
  不一会儿,二姐也来了。兄弟姐妹四人那么难得地聚齐在母亲床前(由于我的不孝,一般也就是一年一次吧!),透过母亲的病容,能感到她内心的高兴,大家跟她聊这聊那,也彼此聊些人生和岁月之事。
  中午时分,家庭医生和护士照例前来,为母亲进行常规检查和常规输液。谁也没料到一会儿过后,母亲就心里发慌,医生和护士采取了应对措施,但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越来越严重。一场惊心动魄、伤筋动骨的抢救开始了……我无法尽述当时大姐家中的景象,事后我常常想起那一幕一幕。我想起大哥用嘴为母亲吸痰,用一支塑料吸管不断把痰从母亲喉头吸出来,吐掉,再吸出来,再吐掉……我想起平时那么弱不禁风的大姐也像猴子一样跳到床上,跟泼辣的二姐一道,照医生的嘱咐按摩母亲的四肢……哦,我的母亲,我的大哥,我的大姐二姐,我的亲人……
  1998年9月13日下午6时20分,也就是在外婆去世的第二天,她的大女儿,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可怜的母亲,溘然长逝。母亲就死在我的怀里,那么瘦小,皮包骨头,满头灰发……在她的躯体渐渐冷去的当儿,我用那只能腾出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外婆一生最疼爱我们这一家人,在她的六个儿女中,只有她大女儿这一家人命运多舛。外婆是那样一个人,谁最忠厚善良,她就最爱谁;谁最贫困潦倒,她就最同情谁。而她的大女儿这一家,可以说是两者皆具。整整半个世纪,外婆的深厚朴素之爱始终呵护着我们这一家──整整半个世纪,母亲都在跟父亲一道受苦受难,外婆的爱对于他们,既是严寒中的温暖,又是酷热下的清凉。整整半个世纪,母亲父亲在受苦受难的当儿,如果说还没有自顾不暇,也已是身心交瘁了,因而,对于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对于我们心灵的成长和情感的健全,外婆的爱完全可说是生死悠关!
  今天,在母亲去世之后,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都有一个带点神秘意味的信念,我们从不迷信,但眼下都相信是外婆带走了母亲。我相信,是外婆弥留之际的一个心念让我及时赶回家乡,在母亲弥留之际,跟哥哥姐姐一齐守在她身边。母亲的最后一年是那么惨淡,由于骨折在床,早年的肥心病、肺气肿等病都在复发和恶化,总的说来是活受罪。这一年,母亲老说要跟父亲去,而父亲去世10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说。是外婆带走了母亲,她不忍心把她最可怜的大女儿留在我们这个血肉模糊、难以言说的世界上,继续遭受病痛和悲哀的折磨。她也知道,他最可怜的大女婿,我们那位忠厚善良受苦受难的山东人父亲,该在九泉之下与老伴团聚。至于外婆自己,大概就像我在一个梦中所见,始终像顽皮嬉戏的孩子一般在空中飞翔,还不时打着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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