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载着目光
直奔唐朝玄奘和尚讲经的寺庙
赶车的维吾尔少年念诵着古兰经
身后车轮扬起回鹘王国的尘埃
今天的旅行者
都是这样走进高昌王国的城池

泥土夯筑的城墙
并未因两千多年岁月的剥蚀而垮塌
萨满教佛教密教基督教
各大教主依次设坛讲经
神情庄重言辞精妙事业神圣
匈奴突厥吐蕃波斯汉人
大伙儿在城里饮酒逛街贩卖丝绸
性情豪放待人诚信生意兴隆
就在十三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黄昏
十二万蒙古大军像十二万朵熊熊的火花
顷刻之间烧毁了高昌古城
不需要任何理由
火的本质就是燃烧
人类的文明一旦放入战争的火塘
哪一个能够幸免灭顶的灾难

火焰山脚下的高昌
吐鲁番的王国
你守护文明的力量
脆弱得犹如维吾尔人家餐桌上炸酥的散子
房屋倒塌了
书简烧光了
百姓逃亡了
不肯离去的野风穿行在残街断屋
为著名的高昌音乐招魂
两千多年过去了
只有泥土夯筑的城墙
依然守护着高昌古城沧桑而焦黄的历史

也是一个黄昏
驴车碾起的尘土
落在我的衣襟
当我正欲掸去那些汉土唐尘时
一个维吾尔小姑娘冲我笑着说
“叔叔，跟我照张像只要一元钱”
我看了看路边几株沾满灰尘的野西瓜秧苗
这些高昌故城里后来的绿色
却是那些尽职的城墙
唯一不曾预料到的

谁会想到
从沙土里把你刨出来的
竟然是一个外国盗贼──奥利尔·斯坦因
精绝国这个失踪了千余年的古城
难道就不能够被发现得更光荣些吗
这绝非文明被谁收藏的问题
尼雅我敢肯定
你伟大的文明与被偷盗毫无关系

你们走了
走得是那么从容
除了一条爱犬没有解开项上的绳索
你们是要回来的呀
在精绝国王的引领下
但你们还是走了
不是因为缺水
不是因为战争
……
你们究竟要逃避什么呢
你们有权选择永远地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现代的人们还是想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可惜啊
一部辉煌的古国文明史
在你们刚刚离开的时候却被大漠流沙深深掩埋

我们还从未见过
全世界有哪种文字比你们的佉卢文更加高贵而干净
它从不向权势与金钱行贿献媚
它的记录都是关于国计民生
它的语词连国王的名字也不曾书写
甚至在国家被流沙埋葬的时候
连一段纪念的墓志铭也不曾留下
上天啊
这样高贵而干净的文字
竟然连同尼雅连同精绝国一起消失
昙花一现老树千年
美好的事物常常成了短命鬼
可叹可悲可怜哦
天老爷啊难道你是一个盲人

尼雅
你还记得那些汉唐兜售绫罗绸缎的商人吗
你玉树临风的身姿
应该是穿戴过那些丝绸的
西域有太多的古国废墟
每一座故城都有一部厚厚的历史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们
我是一个过路人
我要走了
夜很黑月很冷

吃下一颗吐鲁番葡萄
你就品尝了坎儿井的味道
咬一口哈密瓜
你就记住了坎儿井的清澈
可能是一棵盐豆木
也可能是一棵白杨树
它们的根茎一直延伸到雪山脚下
那耀眼的绿叶在干旱的沙土上
发出潮潮的响声
这就是新疆最动听的音乐

戈壁沙漠
你是否听见心里潮动如歌
库尔班大叔米依姆阿吉卡
在西域的戈壁滩下
你们挖掘了多少条黄河
你们结满老趼的手
可曾用这清泉洗过
你们干渴裂血的嘴唇
可曾用这清泉润过
在坎儿井边
你们的笑容依然被火辣辣的太阳晒着
而吐鲁番的葡萄就这样成熟了

无数洞穿的竖井大张着眼睛
一直望着天山的水波
流进库车、木垒、哈密、吐鲁番的村庄
千条河流在沙土下静静流淌
犹如千条拨动的琴弦
然而你却听不见那本该是
洪钟大吕的交响
这就是米依姆阿吉卡们脸上憨厚的笑容
这就是西域民族的性格
坎儿井
谁说你是地下长城
我说你是地下都江堰
我说你是地下大运河
在新疆就是打比方
也不能够少了关于“水”的字眼
坎儿井新疆坎儿井中国坎儿井
倒下去你流成奔腾的黄河长江
站起来你超越了喜马拉雅雪山的高度

傅介子一剑便刺穿了楼兰王的胸膛
楼兰王的头颅被带到长安悬于城头
他不闭的眼睛
再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被裹上汉朝的丝绸
深埋于楼兰郊外的荒沙之下
傅介子戴着义阳侯的冠带
背着手出入于长安闹市的酒铺茶楼

楼兰小国本是汉室与匈奴的旅店
客商却不想成为过路的人
无论是匈奴走过的得得马蹄
还是大汉王朝碾过的辚辚车轮
都会吓出楼兰国一身冷汗
至于墙壁上刻写的那些文字
和盛水的陶罐上描绘的图案
客人们一点也不在意
当客人刚刚洗去脚上远行的尘土
便从腰间拔出了匕首
那闪烁的寒光足可以令楼兰签订一万份契约

楼兰的宿命注定会让最后一棵胡杨
成为绿色生命的告别者
哪怕有孔雀河
哪怕有罗布泊
没有哪一滴水可以滋润这死亡的城市
无需留下什么遗言
空空的楼兰古国已经没有一个听众了

在黄河以西
什么样的脚可以走这样的长廊
除了白色的沙粒
就是粗糙的戈壁滩
不要以为黄河以西就是黄河西岸
水很遥远

从兰州过了玉门关前方就是新疆
从新疆过了敦煌就能看到黄河的波浪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条走廊
折断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翅膀
祁连山的云雾
把这一切深深隐藏

不要问苏武牧羊在哪一片草场
不要问张骞出使西域
座下骆驼的骨骸堆积了多少标点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请问哪一阵春风可以绿过敦煌
西出阳关
不要寻万家灯火
只管看何处有绿色的胡杨
河西走廊走过去
西域五十国
尽入汉武帝腰间的锦囊
推开大明宫的窗户
唐太宗终于看见了一轮明月出天山

今天祁连山的白雪
依然不能飘落在河西走廊
我和朋友聊着散乱的话题
偶尔抬头望一眼玻璃窗外的瀚海戈壁
列车过处
播音员轻松地介绍着历史书里的地名
酒泉车站已经过了
四川制作的统一方便面也泡出了滋味儿
我们知道
吃过方便面就该听到兰州黄河的水声了

祁连山与黑山的几颗牙齿
镶嵌在走廊的谷口
关住的不止是杨柳春风
还有西域万里江山
进也是关出也是关
守关的将士在祁连山和黑山里面
日日夜夜想着遥远的家乡
天下雄关
万里长城的起点
本该是金戈铁马撕杀混战
成就无数英雄好汉
不曾想
竟然是暖阳闲月无硝烟
嘉峪关天下第一闲关

左宗棠栽种的柳树
在嘉峪关前笑春风的舞蹈
阳光普照
西域成了新疆
守关的将士再也不用击石燕鸣问吉凶
都回家种地去了
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
无论是北京的超市
还是西安的水果摊
都是正宗的新疆特产
玉门居延嘉峪关
四门洞开
春风不用关
我们都是兄弟
家里没有敌人
跟着导游小姐的手指看
嘉峪关是我们大家的风景
也是世界文化的遗产

牛放，阿坝州文联副主席、阿坝州作家协会主席、《草地》杂志主编
地点：孔雀湖·九寨沟景区·九寨沟县·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
时间：2005-6-15 1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