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vious首页 Previous人物 PreviousQ  邱正中 2003-3-26人物Null
Previous上一篇
邱正中 Qiu Zhengzhong (1938-9-5~) ⊙王俊/文


  仲春的中江县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凉风从护城河凯江吹来,拂在脸上顿生几许寒意。街道上只有寥寥的几个人,早春脱下的羽绒服又穿在了身上。想到几天前在城外看到的由灼灼桃花、莹莹梨花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争奇斗妍的野花构成的花团锦簇的世界,恍如隔世。据天气预报,第一场春雨要来了。

王俊、邱正中/凯江镇/中江县/雷康 摄
王俊正在采访代人写信的师爷邱正中
地点:邮电局门前·凯江镇·中江县·德阳
时间2003-03-01 15:24:30

  我在中江邮电大厦外见到了代写师邱正中。他孤伶伶地坐在小木凳上,一脸沧桑,用饱含风霜的目光眺望长长的街道,斑白的胡须在风中飘扬。邱正中身前放着一张圆凳,圆凳上摆着信笺和信封,还有一瓶墨水放在右手边的地上,墨水瓶里插着支裹着透明胶布的旧钢笔。圆凳旁的左边还有一张小竹凳,右边还有一张长矮木凳,是留给顾客坐的。以前,邱正中还会在身旁立个“代写”的小招牌。而今,中江县的好些人都知道邱正中是“代写师”,所以招牌就不用再摆了。
  邱正中是四川省三台县的古井区人,1961年毕业于绵阳工业专科学校,是老牌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他一直在建材部下属的矿厂工作,并有机械工程师职称。1993年退休后,他举家定居中江县,开始了他的“代写”生涯。这一干,整整十年了。
  “代写”行业由源已久,据说[隋唐]时期就有替人写信的职业。后来,“代写”的范围由单一的书信发展到诉状、契约等,代写师就有了民间讼师的角色,替打官司的人出谋划策,帮助有隔阂的人调和关系。清代末称代写师为“箍桶匠”,就是这个意思。随着社会发展,社会交往日趋频繁,而某些地区人们的文化水平与之不相适应,所以代写行业在改革之初的农村还兴盛过一段时间。

王俊、邱正中/凯江镇/中江县/雷康 摄
王俊正在采访代人写信的师爷邱正中
地点:邮电局门前·凯江镇·中江县·德阳
时间2003-03-01 15:21:26

  “七八年前,这儿(中江邮电局外)的代写师也有八九个,有些别字连篇的初小生也到这儿混饭吃。那年月,遇上逢年过节,从清晨能一直写到傍晚,直把手写酸写疼──就有那么多的顾客。那时,写一封信六角钱,我一天能挣几十元。而今天,虽然单价提到了一元五,一天难得挣到十元钱了。人们文化高了,需代写的人少了,‘滥竽充数’的代写师就没得饭吃。现在,中江只剩下两个代写师了。邱正中说完还呲嘴笑笑,为自己是大学生而得意。
  虽然现在挣不到什么钱,甚至有时一连几天都没有收入,邱正中还是不管天晴下雨都要来坐坐。他淡淡地说:“习惯了。不到这里坐坐就一身烦躁。人老了,总得干点事嘛。邱正中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晚和老伴到风景秀丽的河滨公园散步、做操,上午九点至下午五点在邮电大楼外“坐班”。他是“早九晚五”呢。
  邱正中很爱代写这份职业。“能帮那些儿女在外的老人写写信,替农村里受了气的人写写状子(诉状),生活充实多了。邱正中讲了两个故事。一年前,一个山区妇女哭哭啼啼地找到他,要求写份离婚诉状。这妇女半年前生了个女儿, “重男轻女”的公公婆婆时时处处给她眼色看,丈夫动辄打骂她和女儿。妇女说着挽起衣袖给邱正中看,手臂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邱正中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三易其稿,把离婚讼状写得感情激昂,并且坚决不收妇女一分钱。一个月后,法院判定那妇女离婚。离婚后,那妇女还专门背着女儿来感谢邱正中。还有个故事是上月的事。那天,邱正中正晒着太阳,一个凶眼恶煞的男人把十元钱扔到邱正中身前的小桌上,要邱正中替他给广州打工的妻子写封信,让妻子寄些钱回家。邱正中看这男人不过三十多岁,四肢齐全、身体强壮,不由有些纳闷,所以多问了几句。男人很不耐烦地回答道:“要啥理由?我他妈手气不好,春节期间输了千把块钱!邱正中听了不由生气,拒绝替那男人写信。那男人不由火了,险些踢了邱正中的摊子。后来围观的人多了,都指责那男人不务正业厚颜无耻,那男人才灰溜溜地走了。“社会上就有些东西不公平,你看那男人的妻子,累死累活地打工为啥?……邱正中越说越多,他把忧患的目光投向远方。

王俊、邱正中/凯江镇/中江县/雷康 摄
邱正中把忧患的目光投向远方·代人写信的师爷 『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邮电局门前·凯江镇·中江县·德阳
时间2003-03-01 15:30:51

  他回过头来认真地说:“我每天晚上都看新闻,看报纸,听到哪儿又揪出个贪污犯,心里就一阵难过,说不出是啥滋味。邱正中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正在四川大学攻读医学博士,其他三个子女都有工作。他和老伴都有退休工资,生活不成问题,家里也没什么让他操心的。
  “‘代写’这行业会消失吗?”我问。
  “你看现在的学生娃,不要说写信,电脑都会用呢。等到城里乡下没有不识字的人了,这行业自然就消失了。”他顿了一顿,接着说,“我再写五年,就七十岁了。那时,我就和老伴去练太极拳。我俩身体都还结实,争取活个百把岁吧。”说完他又呲嘴笑了,把一口黄牙露了出来。

编者按

邱正中·代人写信的师爷/凯江镇/中江县/雷康 摄
邱正中·代人写信的师爷 『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邮电局门前·凯江镇·中江县·德阳
时间2001-10-24 15:33

  用镜头记录下当今四川人鲜活的生活方式和劳作方式是自以为今生无比重要的责任,我经常走进巴山蜀水,关注平民生活,特别是那些即将消失的传统和习俗。在2001-10-24日我初次来到中江县采风(1990年曾出差路过),从特级英雄黄继光纪念馆寿宁寺的一路上“扫街”中,我偷拍下了一张代人写信的师爷的数码照片,因当时赶路(仅呆了一天),没有时间停留下来采访,但那瞬间却留下了我的遗憾。
  像这样的遗憾,在我的采风行程中常常会出现,我为许多人偷偷抓拍下了一幅幅真实的写照,但却没有惊动他们,无法告诉他们他们的身影已被我留在了数码照片中,这些照片从技术上来说将会被保留万年,完好如初。所以一直以来,如有机会我会尽可能地把刚照的照片显示给他们看,如有时间还会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显示出来。另外,如果下次路过那里的话,我会把照片冲印出来送给他们。


小说:代写邱老蔫王俊/文 2003-4-9


  邱老蔫是我们那座小城有名的代写师。他每天都在邮电局外置一张小桌两张小凳招徕顾客。代写是干什么的,就是代人写信写诉状写合同。但近年城管管得严,邱老蔫在街沿上摆摊设点影响市容,被列进清理之列。所以邱老蔫的代写服务转入了地下,他和城管玩起了猫捉老鼠,用邱老蔫的话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邱老蔫今年六十又三,干代写这行已三十五载,本已耳目迟钝的他因为近半年来与城管交锋作战而变得目明耳聪起来。
  城管常搞突然袭击,常有代写落网,被罚上三十五十的让代写师们心贼痛。想想,写封信才五毛,写件诉状才五元,要写多少才挣得到三五十呀。邱老蔫随时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因为灵敏,还没遭过一回。但他对城管也心存恨意,他碰上过好几次,给主顾写信刚写了一半,城管来了,他不得不提起小桌小凳就跑。当然,写多写少都白忙乎了。
  这天是周末,具体是周六还是周日邱老蔫记不得了。周末城管们都休息去了,所以邱老蔫们就过得逍遥自在,在没主顾的时候他们悠哉悠哉地抽起旱烟袋子摆起了龙门阵。正聊着,一个女人哭哭泣泣地走了过来。那女人着碎花布褂子,深蓝色直筒裤,黑绒布鞋,一看就知是农村娘们。女人走到谈笑风生的代写师们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咋了,咋了?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嘛。代写师说。但谁也没敢伸手去扶。
  求你们一件事……女人说着,泪水滴嗒滴嗒地往地上坠。
  说嘛,说嘛。代写师说。看样这女人是要写点什么,三个代写师都思忖这女人会成为谁的顾客。
  我要写个诉状,但我一分钱也没有。女人说。
  这啥话?代写师眼镜和八字胡心里嘟咙着暗骂了句:屁话!两人都把目光投向邱老蔫,因为只有邱老蔫开过义务服务的先例。
  邱老蔫这时没反应。
  我还有别的事儿,眼镜说。我也有事,八字胡接着说。说着,两人把木凳移到了一边。
  邱老蔫没理会眼镜八字胡,他和蔼地对女人说,起来,坐着慢慢说。他掇了张小凳给女人。女人果然停止了抽泣。坐在邱老蔫旁,女人拢了拢头发,又摸出手帕擦干泪水。这女人虽然眼睛红肿,却也面目清秀。眼镜和八字胡瞧女人有几分姿色,又把凳子移向邱老蔫
  女人叫赵金花,今年二十三岁。年幼时因为家穷没读上书,十八岁就跟她现在的丈夫陈小科南下打工,不久就和陈小科同居。三年间,赵金花堕了五次胎。前年春天,她和陈小科回家办了婚事。因为陈小科急着要儿子,他的父母也急着抱孙子,赵金花和陈小科就留在了家里。十月怀胎,赵金花前年冬天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千金,“重男轻女”的丈夫和公公婆婆见了女娃就浑身是气。月子里,丈夫和公婆不但不照顾她,还对她动辄打骂。分娩后不到四十天就强迫她下地干活。一个月后,丈夫竟把女儿送给了别人。赵金花哭闹了几天,丈夫又打了她几回。因为不知女儿下落,赵金花只好作罢。去年秋天,她又生了二胎,还是个女的。丈夫不由勃然大怒,第二天就把她打得遍体鳞伤。丈夫怕她告状,不许她赶场不许她回娘家,娘家人来了也不给她和娘家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赵金花为保护孩子一切都忍了。丈夫去年底和同村一个黄花闺女明目张胆地好了起来。不久就把别人肚子搞大了。赵金花忍无可忍,提出离婚,丈夫狞笑着把她和女儿又狠狠地揍了一顿。赵金花只好装得温顺麻痹丈夫和公公婆婆。春节后,她终于获准可以带女儿回娘家。回到娘家,把女儿交给娘,赵金花就进城来了。因为没钱,只好步行,后来遇上位好心的拖拉机司机肯载她。颠簸了一路风尘,她终于进了城。赵金花说完,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邱老蔫听完觉得眼眶湿漉漉的。眼镜和八字胡也连声叹气,都劝赵金花把婚离了。赵金花说她进城来正是这个意思。
  邱老蔫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地写出千言离婚诉状。眼镜和八字胡看了都说写得极好,但邱老蔫自己不满意,又细细修改起来。这时眼镜和八字胡来了生意,各忙各的去了。
  邱老蔫三易其稿,自己满意了。他知道赵金花不懂,就一字一句念给赵金花听。邱老蔫抑扬顿挫的朗读引来一圈看客。
  街沿上围了一大圈人,把身着便衣的城管引了过来。眼镜和八字胡为主顾刚写了一半,溜眼看见城管,不由吓出一身冷汗,一声不支提起家什一溜烟跑了,急着两位主顾破口大骂。
  城管也没去抓眼镜和八字胡,而是挤到了邱老蔫身后。邱老蔫这时正读到激动处,把自个儿的泪水感动了下来,赵金花更是泣不成声,哭成了个泪人儿。待到邱老蔫读完,围观的人都喟叹赵金花不幸遭遇,也有人赞叹邱老蔫文笔惊天泣地。
  赵金花接过诉状,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邱老蔫把赵金花扶起,说,闺女呀,我也只能帮你写个诉状,别的也帮不上忙。你离婚后,找个如意的婆家吧。
  赵金花执意要写张欠条,邱老蔫自然不肯。
  围观的这才知道邱老蔫费尽心思三易其稿的诉状竟是免费提供,不由对邱老蔫啧啧称赞。
  送走赵金花,围观的人也散了。城管还站在邱老蔫身后。邱老蔫淡淡地说,我早知道你来了。你说,罚三十还是五十?
  城管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便衣就少了往日的威严。他在邱老蔫身旁的小凳坐下,尴尬地一笑。
  大爷,你要理解我呀,我要执行公务,逼不得已呀。
  我晓得。我摆这摊也不是为挣钱,我三个儿子每月要交六百块钱给我,生活够了。干代写久了习惯了,不在这坐坐就浑身不舒服。邱老蔫笑着问,你说嘛,今天罚多少?
  城管脸又红了。
  一说罚款我就不好意思。今天周末我不执法,我是来告诉你,以后检查时你跑慢点,不要摔着了。我跟兄弟伙说了,我们不会抓你的。说完,城管又微微一笑,起身下了台阶,上了辆三轮,走了。
  但那以后,邮电局外就没再见邱老蔫的身影。听知情人说,邱老蔫把摊位摆到河滨公园去了。那儿是休闲之地,城管还没管制。
纪实
  1. 2001-10-24日:初访中江感民风
相关标签姓|属|平民
下一篇Next
发表评论
 
关闭本页
最佳浏览:IE 7.0,1024x768 | 维护日期:2008-04-19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