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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 Wang Kaiyun (1832~1916) ⊙雷康/编


  清代著名文学家。字壬秋,又字壬父。湖南湘潭人。咸丰举人。太平军起义时曾依曾国藩军中。宣统年间赐输林院检讨,加侍讲衔。后到衡阳东洲船山书院主持教务,自王到东洲以后,船山书院更是名声大震,岳麓、城南、渌江等书院的高才学子纷纷南下,一时有“学在船山”之称。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著有《湘军志》、《湘绮楼日记》,门人辑其诗文为《湘绮楼全集》。
  幼颖慧,三岁识字。十九补诸生,有文名。与李篁仙等结“兰林词社”,号“湘五子”。治经通训故章句,二十余即有志著述;作《仪礼演》十三篇。咸丰丁巳,举本省乡试。以贫就食四方。尝主山东巡抚崇恩所。己未,礼闱报罢,大学士肃顺素钦其才,延馆于家,奉之若师保,机要咸与咨访,左文襄之狱因以得解。
  值天下方乱,将帅多开幕府招致才俊,曾文正尤称好士,肃顺既败,乃走依文正祁门军。时幕下布衣或起家为藩臬,裸身来,归资巨万;先生独以客自居,不受事。说公屏仪节,虚衷延纳,重法以绳吏胥,严刑以殛好宄,多见采用。迨公益贵,宾僚率著籍称弟子;先生仍为客,往来军中,每旬月数日即归。会走谒文正于金陵节署,公未报,但遣使召饮。先生笑曰:“相国以我为餔餟来平!”迳携装乘小舟去,追谢弗及。盖文正丧归再出,遽变节为巽顺,虽复功成,勋业冠代,而先生笑其避事,文正且不自信也。又尝说胡文忠公据湘鄂独立,徐平发捻,逐清建夏,文忠谢不敏。复说文正日:“南洋诸埠,土皆我辟,而英、荷占之,且假道窥我,今士犹知兵,敌方初强,曷略南洋以蔽闽粤。”文正亦谢不敏。至是,知事成之由命,毁誉之无真,乃退息无复用世之志,惟出所学以牖后进。
  丁文诚公宝桢礼重之,聘任成都尊经书院院长。至之日,进诸生而告曰:“治经于《易》,必先知易字含数义,不当虚衍卦名。于《书》,必先断句读。于《诗》,必先知男女赠答之辞,不足以颁学官,传后世。一洗三陋,乃可言《礼》。《礼》明然后治《春秋》。”又曰:“说经以识字为贵,而非识《说文解字》之字为贵。”又曰:“文不取裁于古则亡法,文而毕摹乎古则亡意。”当清李,蜀学晦塞,久鲜通儒,闻先生言,始知研诵注疏诸史文选等。院生日有记,月有课,暇则习礼,──若乡饮投壶之类,──三年而士风丕变。其后廖平、戴光、胡从简请人,蔚为经师,咸守家法,较之诂经、学海所造就者殆有过无不及焉。蜀学成,还生长沙校经书院,继移衡州船山书院,而所得士少逊于蜀矣。
  宣统间,湘抚岑春蓂以所著诸书奏闻,得旨赐翰林院检讨晋侍读。入民国,征为国史馆馆长。甫发凡起例,遽卒。年八十八。
  先生于学,初由礼始,考三代之制度,详品物之所用,然后达《春秋》微言,张公羊,申何学。见夫乾嘉来学者习注疏文章,皆法郑、孔,有解释,无纪述,重考证,略论辩,读者竟十行辄隐几卧,慨然曰:“文者,圣之所托,礼之所寄;史赖之以信后世,人赖之以为语言。词不修则意不达,意不笔则艺文废,俗且反乎混饨。况乎孳乳所积皆仰观俯察之所得。字曰文,言其若在天之星象,在地鸟兽蹄迹之迹,必其灿然者也。今著此,文之道几乎息矣!”故其为文,悉本《诗》、《礼》、《[春秋]》,而通乎庄生之旨;汪洋纵肆,曲直而达之于理,使闻者有所解悟,发其蒙而悦其心。末世争利,则言利害人心,其祸有甚于杀;群言淆乱,则推拨乱之道,其要必本诸修身。括中外之学说,探赜索隐,举折衷于圣人。昧者不察,或以为滑稽玩世,或以为高远不中世情,莫知微妙去通,薪传之所自来,徒赏其文辞,目为文士;而通经致用,悲天悯人之衷,自弱冠以至旄期无一日而或息者,虽及门问学之士,朝夕相处,或莫之能喻也。
  所著《周易说》十一卷,《尚书笺》三十卷,《尚书大传补注》七卷,《诗经补笺》二十卷,《礼经笺》十七卷,《周官笺》六卷,《礼记笺》四十六卷,《[春秋]公羊传笺》十一卷,《论语训》二卷,《尔雅集解》十九卷,凡皆简要,而兼采今古。《湘军志》十六卷,是非之公,推唐后良史第一。《庄子注》二卷,《墨子注》七卷,《鹖冠子注》一卷,《楚词释》十一卷,亦多新义。《文集》八卷,散体溯源董、贾,骈偶不沿六朝纤靡。《诗集》十四卷,有步兵、太冲之风。更辑《八代诗选》若干卷,《唐诗选》十三卷。群弟子复述绪论,仿《郑志》作《王志》二卷。合刊为《湘绮楼全书》。余稿尚多,末投梓。

花燕芳玉骨冰肌怨春风
  中国传统的知识份子,在私生活上,很多人具有其两面性。一方面告诫子弟,不能涉足娼家,纵情声色;而其本人,却以风流自诩,涉足花丛。口里说的一套,实际做的又是一套,这跟官场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同出一辙。
  清代末的王闿运也不能例外。他中年时代,曾眷恋过衡阳名妓花燕芳。他与爱得发狂,但终于碍于声名,难成眷属,以致终生遗憾。

  1865年,正值而立之年的他,已斐声海内。这年冬天,学院放假,让学生回家过年。衡阳历来是湘南有名的商业城市,富商巨贾云集,都久仰他的清名,争相邀他赴宴。他也好乘机向富商们筹措点学院经费,以弥补一些贫寒学生的生活费用补贴。他本来不爱跟这些商贾们打交道,但为了学院,为了培育人才,他只好虚与周旋。
  一日,在一湘乡富商卢某捐了观察虚衔而设的酒宴上,正当宾主就坐之时,后堂出来了几个绝色歌女。行到桌前,向他盈盈下拜。这些姑娘个个都是浓妆艳抹,粉香袭人,王闿运一见,连忙说道:“恕我告退,我素来不近女色,仁兄盛情,我心领了!
  与他一同来赴宴的,有当时负责湘南学运的蒋松友,一把拉住他道:“三兄,你又何必太拘谨了,召妓俏酒,乃是常事,历朝名士亦不例外,有道是‘身边有妓,心中无妓。’权只当逢场作戏,又有何不可?”硬是把他留下来了。
  这卢老板也说:“久仰王山长清名卓著,不过今日召来的这几个,在琴曲诗词上,都有一定的造诣。”并指着为首的一个道,“她叫花燕芳,素以诗才闻名。燕芳,我事先已叮嘱于你,把你所作的诗集呈给山长斧正,你可曾带来?
  这时,那叫花燕芳的女子便莺声润耳地说:“已经带来了,只怕是卑劣之作,有污山长的青眼!”说罢,便把一本题为“倚云楼诗草”的诗稿谦恭地呈上。
  王闿运不由接过,只见其字迹在娟秀妩媚之中微露阳刚之劲,不由惊问:“这字也都你写的?
  “小女子信手涂鸦,有污尊目,请山长不要见笑。
  王闿运当时心想:这女子的手还有点灵气,练书法下了点功夫,“好吧,我看后交给卢“观察转交于你就是!
  说罢顺手把诗稿放在茶几之上。不禁称许的点了点头,本当要翻开诗集看看,但转而一想:“一个青楼女子,能写出什么好诗来?”但又不便当场扫了她的面子,只好说道:“能否让我带回去,细细品读如何?
  “山长若能见赏,妾身正求之不得,如蒙山长披阅能予以指出谬误,则更为荣幸了。
  这时卢老板对其他几位歌妓:“你们唱曲以助酒兴吧!”这几个妓女随即润了润喉,舞袖扬眉地唱了起来。除了开头一曲是唱的昆曲《思凡》之外,其余的尽唱的些“闹五更”、“思夫”、“反情”和“傅公子嫖院”等淫词艳曲。王闿运是个道学正统,听了很不是味道,欲想先行退席,又恐失礼。
  何况,他也知这卢老板也同曾国藩有点亲戚瓜葛。凭着钱财,捐了一个观察(相当于今日的地厅级官员)的虚衔,是衡阳的头面人物之一。只好以喝了几杯白酒,以身子躁热为名,想到后园走走,清凉清凉。
  蒋松友知他性格耿直,过于迂腐。对这些曲调有些厌烦,也巴不得他离席,他们好尽情玩乐,也顺口搭言:“卢兄后园有几株红梅,今日雪后初霁,正好踏雪寻梅,也是一番乐趣。
  王闿运对席间同坐的拱了拱手,信步来到园中。碎石砌成的一条小路上,真有几株红梅盛开,暗香扑鼻,倒有一番情趣。他负手而行,心想吟几句诗,但一时又想不出佳句,正在沉吟之时,却听得身后一声娇语:“山长,您真雅兴不浅呀!
  王闿运猛一回头,恰正是这位淡妆浅抹名叫花燕芳的姑娘。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绸面子皮袄,下系一条浅兰色薄棉裙,脸上仅是淡扫双眉,微微地搽了点胭脂。在寒月照耀之下,显得甚是娟丽,给人以清艉雅致之感,不由问道:“你不在席前陪酒,来此做甚?
  “卢“观察担心园中清寒,命小女子请山长回厅取暖。
  这时,王闿运突发奇想:“姑娘,你既能赋诗,眼前这白雪红梅,正是美的境界、诗的天地,你何不即景信口吟诗,让我见识见识!
  这花燕芳倒也落落大方,颦眉眨眼望了望园中周围的景色,对着迎风吐艳的红梅凝神品味,略一沉吟:“既蒙山长不弃,我就信口胡诌几句,请您不要见笑。
  于是她信口吟出:

寒月凌梅播暗香,
几枝斜隐沐清光。
飘雪泪似潇湘雨,
何处春风惹恨长?

  王闿运一听,这四句诗,论意境虽属一般,但出于一个年轻的青楼女子之口,也算难得。他不由正眼审视了她一番:“你这四句诗,借景把你的心事,一泻无遗,也可算得上佳作了!
  这时,不由王闿运感到青楼之中居然有这样的女子,又才华横溢,人又豪爽,真是难能可贵,不由有了几分好感。
  当夜,他回到书院,打开她写的诗集。虽只有三四十首,但都很清浙飘逸,尤其是其中一首题为《无题》的诗:

人生离合等浮萍,
梦到邯郸便不醒。
满眼繁荣烟雾散,
空留江山数峰青。

  更使他为之拍案叫绝:“这真是个才女,可称得上当代薛涛!……”由此,他对青楼女子的看法也不像以前那么固执了。
  他暗想:人,不可一概而论,不能带颜色眼镜看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里之内、必有知音”,此言谬不谬也……。
  他决定第二天也假当地的著名酒家“玉棂东”定下一桌酒宴。回请这位卢“观察,也邀蒋松友信陪,在给卢“观察的请柬中还注了一笔:“昨蒙宠召,得睹花氏之诗,深佩此女之才。今晚略备薄酌,氦并邀其一叙,烦兄代约。
  这位卢老板,也就是这位卢“观察,见了此柬,微微一笑:“嘻嘻,我说和尚不爱荤是假的嘛,世上不爱色的男子除非傻瓜蛋呢,如来佛祖跳出了五行山戒,他也钟情于观世音菩萨呢!嘻嘻,这位道学先生,居然也见色心喜了!
  当晚,在“玉楼东”酒家的这场宴会上,王闿运一扫昨日的矜持之态,对花燕芳有说有笑:“燕芳,你的诗集我全读了,可说得上是清词而句,寓意殊深。我拟出资,为你付梓,分赠我之相识,也好让我们知道当代有个小薛涛
  蒋松友也趁机打趣:“王兄,她既是当代薛涛你何不做个当代杜牧呢!
  这句话不由王闿运满脸绯红,可是花燕芳落落大方。
  她带着媚笑:“我怎能比得上薛涛,王山长也不是当代杜牧。他是当代朱熹,我又怎敢高攀。好在王山长没有做官,不然的话,会把我像严蕊似的问罪公堂呢!
  众人听了,不禁一阵哈哈大笑。王闿运觉得这丫头舌锋不凡,说得入木三分,叫人啼笑皆非,又不便发火,他不但不恼,反而从心内佩服她见识不凡。
  卢“观察见他满脸绯红,全无恼意,不免顺水推舟:“山长不要被这丫头说中了,偏名士风流,做一回杜牧如何?
  “对,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成为千古佳话。我们衡阳也是文化之城的风水宝地,今有此名花,王兄,良机不可错过呵!蒋松友一旁凑趣。
  王低头不语……
  花燕芳抿嘴含笑……
  卢已深知王对花已有倾心之意,宴里之后,干脆,快刀斩乱麻,雇了两乘小桥把他二人送到珠玑巷花燕芳的院中去了。
  鸨儿领了卢“观察之命,已将花的卧室作了一番布置。本来墙壁上就挂了名人字画,靠墙还有一架古筝,桌上整齐地摆置着文房四宝。鸨儿在花架茶几上又新摆了一盆吊兰和一盆芳香葱郁的水仙,地上铺了新地毯,显出书香淡雅与古朴,使人进入就感到一种舒适清新之感。书案上还摆了一对特大的龙凤大喜烛,烛光闪烁,香炉内正燃着的檀香袅袅香烟,清香入鼻。洞房花烛的气氛使得王闿运如入仙境,不由心荡神怡。
  王闿运初涉花丛,面对着这位千姿百态的名花、才女,不免显得拘谨,莫知所措。而花已是情场老手,她羡慕王的才华,心情舒畅,百媚横生,设法挑动王的春心。
  王正值中年,男子这个时候正是性的高旺时期,面对这年华正茂娇娇艳女,这位道学先生,毕竟不是傻瓜。一种诱惑的本能冲动,只好由之摆布了。
  第二天,卢“观察特来祝贺,并送上五百两银子,以供王的开支。
  王这时真正领略到“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乐趣。不觉度过了一个整月。
  王与花的这段艳事,在衡阳,宝庆,湘潭及长沙一带不迳而走。连远在刚刚攻下太平天国首都南京的曾国藩,也集前人诗名寄来了一幅嵌人了“”“”两字的对联:“无可奈何落去,似曾相识归来”来祝贺。紧接着,函邀他去南京,说有要事相商,并邀花燕芳同行。
  原来王与花这场爱情,都是曾国藩幕后的一手摆布,卢“观察只是幕前的执行者而已。
  曾乘占领南京,颠覆了太平天国的政权之机,想抬高他所统帅的湘军的威望,以打击和压抑李鸿章所帅的淮军。特请王闿运编纂《湘军志》,而担心王不应约,特密嘱卢某设下了这一花连环的圈套。
  王闿运蒙在鼓里,哪知其中奥秘。待他一到南京,曾国藩盛宴之后,便把请他修志之事言明。王闿运答应曾国藩主编《湘军志》,曾国藩高兴,把他和花燕芳安排在南京最高级的旅馆住下,又送王闿运千两银子作为生活费用,另送五百两银子给作脂粉之资。
  王闿运本是个穷书生,虽然满腹文章,能今博古,其才识举世闻名。但长年是明月一肩,清风两袖,无一文积蓄。他平日为人作风极其检点严肃,从来不近女色,人对他素有柳下惠和鲁男子之称。这下在衡阳被卢“观察所设的美人计,把他拉下了水,他迷上了花燕芳,尝到了甜头,心性也较前灵活了许多。
  是个心性灵巧的女子,她羡慕王的学识和人品。自与之结合,对王更加崇拜,对他的生活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王对她是双重身份:一是情夫、二为老师。她平日求知若渴,这下与王比翼双飞、形影不离,每日除了继续深入学习诗词之外,还练习书法。其他时间读些经史,尤其是背诵古文和研究周易。
  天赋聪颖,学东西特别敏感,真有过目不忘的功夫。自与王结合后,知识长进颇快,尤其是诗词的造诣,明显的提高。把个王闿运弄得心花怒放,对她特别怜爱。
  这次带她同到南京,曾国藩为他们送了生活费用开支,又为她添置了时髦的新装,把她打扮得更加入时、更加娇美。并带她游鉴南京的名胜古迹,到南京后又写了不少新诗。他们玩得很开心,喜效于飞之乐。
  曾国藩陪他们游览,让他们自由活动,估计也玩得够尽兴了,开始书归正传,要王开始修志的有关事宜。
  既然要写志,志即是史。当然除查阅有关档案之外,还得深入调查研究。王闿运也是这样做的,白天翻查清廷档案及曾本人的记述;晚上则青衣微服,步到南京街头,但见家家店门都早已打烊,纵有几家茶社酒馆也是坐者廖廖。
  他心想“秦淮自古繁华,六朝金粉之地,为何定乱之后却是这样萧条?
  再一深入民间采访,始知曾国藩之弟曾国荃破城之后,纵兵大肆抢掠民财、强奸妇女,任意枉杀无辜。再翻阅曾国藩审问忠王李秀成的档案,据李之亲笔书写的材料与曾上奏朝廷的表章,全不一致。李的记述中写了曾部湘军多次惨败的实情,而曾国藩的记述中却轻描淡写,甚至曾本人在九江惨败被迫投水自尽,被清兵及时救起一事根本不提。
  王闿运在掌握了大量事实材料之后,按事实求是的原则,写出了提纲,请曾过目。当曾看到有些地方是在为他抹黑之时,不由说道:“先生,有道‘为贤者讳’,就请阁下把这几处不写上吧!
  “既要我写志,必须秉笔直书,何讳之有?
  “先生,你已文名久播。这在衡阳青楼寻芳,纳妓比翼双飞,如若阁下写一自传,难道也竟写上史册不成?如写的话,岂不有损令誉?
  这时,王闿运才大梦初醒,原来他与花燕芳之事,乃是他使的诡计。这下可中了他的圈套,他情知上当了,于是也回说:“这是我一生之羞,当然写上。历史是不容虚构的,现我立即命她回湘,与她从此断绝往来!你若要我写《湘军志》,这些铁的史实,我非写不可!
  “这……望先生权衡利害,如先生不忍有损湘军形象,本人愿以万金相谢!
  王闿运乃是个有骨气的人,不由淡然一笑:“大人,此事容我三思……
  当晚,他回到旅寓,心情沉重。花燕芳见他表情与往常大异,心知必有大事,并未当即问他,安排他洗浴之后,她撒娇地要他为之讲解易经。
  此外,她写了一首新词,要他为之斧正。他淡淡地瞄了一眼,苦笑着说:“大有长进了,唉!可惜!……”他叹了一声长气,眼圈显得有些湿润。
  花燕芳是个乖巧的女子,心知他心中所藏之事,非比一般。于是为他泡了一杯浓茶,渐而,挨着他的身旁坐下,娇声婉转地问他有何心事?……
  半夜了,燕芳催他入睡,这是他们露水姻缘的最后一晚了,王不得不为之痛心、为之珍惜。往常,这等时候,他们早赴阳台之梦了。可是,他丝毫没有睡意,燕芳再三问他,到底有何心事,要他以实相告。
  无奈,他把这事的详细始末向花说明,一听嚎陶痛哭起来。王慌了手脚,问她为何这样伤心。接着,她向他也讲述了卢如何收买和威胁于她,要她以色相拉王下水。并说,这是曾国藩大人的密计,她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用意,只是我崇拜先生,想不到我真的爱上了先生。我愿终身侍奉先生,哪怕是做个使婢也心甘情愿……”越说,她越呜咽痛泣起来……
  说着她哭得不堪收拾,王闿运也为之伤心落泪。他对燕芳说:“燕芳,我的性格造成了我人生的悲剧。我不愿出卖自己的灵魂,金钱也遮不煞我的眼睛。我是个天生的穷书生,曾国藩万两黄金收买于我,本来我拿了他这万两黄金,只需笔下为他省去几笔污点,这对于我无损,我拿了这万黄金两,可以带了你一辈子悠哉悠哉地好好受用了。可是,这事我做不来,我宁可乞食街头,也不愿把良心和人格出卖!
  “先生,您别说了!这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先生。您是文人中最为可敬之人,为此我敬重您!您是我的好老师,先生,我不配做您的妻子,可是作为您忠实的学生,您该不会嫌弃我吧!先生,我不愿你丧失气节,出卖灵魂,我明早走,决不连累先生!
  王闿运听着更加伤感,对她更不忍轻分,但为了不为曾的权势所诱,不为其利迷心,只好忍痛与之割舍。他们彼此抱头痛哭……
  王闿运乘夜秘密离开了南京,去到上海。
  临行前,留了一书给曾国藩,表示他决不作御用文人,为他涂脂抹粉。并写了一首诗留给花燕芳,以示诀绝,诗云:

不堪回首去年冬,一笑梅花记偶逢。
信有仙娥飞月下,不期心底竟留踪。
石沉弱水三千尺,恨杀蓬山数万重。
慧剑情缘今已矣,灵犀一点喜相通。

花燕芳也回了一首诗:

轻阴漠漠雨朦朦,惯送闲愁似梦中。
几度芳园歌窃窕,一弯流水响玲珑。
由来冶艳君怜我,审识繁华色是空。
岂为荣衰有离合,玉肌冰骨怨春风。

  王闿运离曾之后,仍依史实,写下了《湘军志》。近代大名士杨度,当代大画家齐白石都是王闿运的学生。
纪实
  1. 蒙顶上清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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