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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梅花淡淡地开杨轻抒/著


  余杰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余杰看见妻子那张姣好的面庞在睡梦中散发着成熟的光晕。余杰的目光在妻子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弯下腰去,在妻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很轻很淡的那么一口。妻子没有醒。
  然后余杰出了门。出门的时候余杰没有忘记试试门是不是锁上了。这是余杰的习惯,因为妻子从小是个粗心的人,出门的时候总是忘了把门锁死,自从那次小偷进门把妻子那件最心爱的风衣偷走的事发生后,余杰就习惯了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检查门是不是锁死了。

有花堪折/老君山/新津县/雷康 摄
有花堪折 『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老君庙·永商镇·新津县·成都
时间2003-01-18 10:53:21

  余杰至今忘不掉风衣被盗后妻子那双悲伤的眼睛,虽然并不是家里经济拮据再也买不起那种风衣。
  余杰还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桌上给妻子留下的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包括三天的菜所放的位置以及各类注意事项。确信一切准确无误后,余杰这才吁了一口气,仿佛心安了一些。
  楼梯里一个人都没有,余杰有些空空荡荡的感觉,自己的脚步声与心跳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楼梯之间显得飘渺而迷茫。
  一缕晨光在楼梯之间飘荡,像辽远的青空里一只隐隐约约的纸鸢。
  下了楼梯。
  余杰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大约是开夜车,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但司机服务态度不错──先生,请问到哪儿?
  在余杰的记忆里,德阳这座城市里的司机都是讲着粗话的,也不管乘客是男是女,是长是少,是不是习惯,一路上没有一分钟不通过电台跟同行讲着粗话,这几乎成了这座城市一大特色,记得报上还曾经专门讨论这这个问题。因此余杰一直尽量不乘坐出租车。但今天早上余杰遇到的这位司机却显得极有礼貌。因为这样,余杰心里就有了份温暖,觉得对这座自己生活了四十年的城市突然有了份亲近感。正因为有了这份亲近感,余杰再透过车窗望出去,那些街灯,那些石雕,孔庙的红墙,高高的钟楼,都突然生出了一份让人依恋的东西来。
  余杰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很坚强的人,这种突然而来的依恋感觉让余杰差点就终止了这次出门的计划。
  不!余杰心里对自己说。
  余杰看见街边的树已经不露声色地绽放出了绿绿的绒绒的芽来了,像这座城市的一件淡绿的春装,余杰这才发现春天已经在这种城市的上空徘徊很久了。
  火车站没多少人,仅有的几个民工大约是为省钱而选择了在候车室过夜,躺在长椅上睡着还没醒。余杰买了张开往汉州的火车票,然后上了车。
  五分钟后,列车缓缓启动。余杰看见这座城市像一张画布缓缓地被卷了起来,远了,淡了,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像一双手,一瞬间就把自己的心给摘走了。余杰这才突然泪如泉涌。
  余杰是在网上跟一树梅花淡淡地开认识的。一树梅花淡淡地开,一个名字居然需要八个字,也不嫌烦?余杰想。想是这样想,却因此勾起了余杰的好奇心。余杰不是没见过各种各样的怪网名,但比较而言,这个名字更像是一种心情或一种自画像。余杰便前所未有地产生了一种想跟这个人谈谈的想法。
  余杰经常上网,也常进入聊天室,但余杰从不说一句话,余杰只是“”别人说。余杰觉得有时静静地听听别人的唠叨也是一种放松和享受。在余杰的印象里,只有小青年才会整天泡在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但在那个有雨的夜晚,余杰听见雨声打在自己的阳台上,打在那株很繁茂地开着花的梅花的枝上,很轻,很柔的声音在心里震颤,余杰心里就有了一份空空的寂寞的东西在爬动。那个夜晚,余杰心神不宁。
  余杰注意着这个叫一树梅花淡淡地开的名字。
  余杰凭感觉这是一个忧郁的中年的女人,眉间带着一份淡淡忧郁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独自说着一些话,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别人听,不如说是在自语。在那些乱哄哄的话语里,她的话显得很游离,就像嘈杂的集市里一个着一袭素衣的女子寂寞地走过。
  那个晚上,余杰第一次开口“”了话。

腊梅/老君山/新津县/雷康 摄
腊梅 『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老君庙·永商镇·新津县·成都
时间2003-01-18 10:57:15

  其实后来余杰发现自己和一树梅花余杰嫌麻烦,把后面的四个字给省略掉了)并没有探讨什么更高深更高雅的问题,说的似乎都是一些平平常常的话,但两人似乎很容易就达成了一种相通或默契。在平平常常的话里,似乎就能真实地听到彼此那平和而深厚的心跳。这样,余杰就有种被吸引住了的感觉。
  那个雨夜妻子不在家,余杰一边听着雨声,一边和一树梅花聊天,聊一些在余杰这个年龄常聊的话题。话题并不沉重,但余杰却突然有一种疲惫的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靠下来的感觉。
  男人怎么也会突然有一种想依靠的冲动?余杰自己也觉得奇怪,但再问一问自己,这种想法却并不是一种幻觉。余杰听见钟楼的钟声远远地穿过雨丝而来,余杰就有了一丝想见一见一树梅花的想法。
  其实见一见又有多大意义呢?关于网民间类似的故事余杰听得多了,而余杰并没有其他什么想法,从谈恋爱时起余杰就再没有对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产生过什么想法。余杰属于社会上流行的那种所谓的新好男人,比如按时回家,工资奖金如数上交,回了家也做各种家务,星期天也陪妻子逛逛商店……不是因为妻子管理有方,是余杰自愿的,余杰相信自己是爱妻子的,在妻子眼中,余杰也是好丈夫,好兄长甚至是好父亲。余杰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不能扮演好这一系列角色。
  但是,那个冬夜,余杰突然有了一种想见一见那个自己素昧平生的女人的冲动。
  那个冬夜,没有雪,只有细细的雨,雨中,梅花在窗外独自绽放。余杰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疲惫的感觉。
  然而,当余杰提出了想见一面的想法后,一树梅花只是微微地惊愕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一树梅花平静地同意了余杰的提议,并且建议可以在汉州见面。汉州离余杰所在的城市数小时的车程。一树梅花说她常去那儿出差。如果那是一座岛,那么我希望我们是两只小船。一树梅花说。
  那只是两只小船暂时的停泊地。一树梅花说。
  不过,在得到一树梅花的回应的那一该,余杰发现自己并没有半分惊喜甚至喜气,相反,余杰忽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和后悔。那一瞬间,余杰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想去汉州,想去见那个叫一树梅花的女人。怎么会是这样呢?余杰想。之后的日子,余杰有些暗暗地希望一树梅花突然悔约的想法,虽然余杰又真的怕一树梅花悔约。但一树梅花到底也没提,甚至压根儿就没再说到见面的事,晚上两人还是在网上聊上那么一阵子,谈的还是和最初一样的平平常常的话。一树梅花的平静想法让余杰感觉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两人真的约定了见面的事吗?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余杰在收拾行装的时候动作常常停下来,余杰知道自己是在去与不去之间徘徊。
  但一树梅花像一块磁石,磁性看不见,却无时不在吸引着自己,余杰一边感觉心痛一边收拾着行装。

一树梅花淡淡地开/老君山/新津县/雷康 摄
一树梅花淡淡地开
地点老君庙·永商镇·新津县·成都
时间2003-01-18 10:53:33

  列车穿过黎明,穿过阳光的午后,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座叫汉州的古城在夕阳里静静地散发着强汉砖瓦特有的渺远的光芒和气息。尽管也有现代的车在街头鱼一样游走,也有衣着鲜亮的纯粹前卫的年轻人在街头花一样艳俗地开了又谢了,但余杰还是在夕光里嗅出了那种气息,那种来自历史深处像一种传统的气息,余杰还似乎能感知到那种气息是循着一段一段青石板巷道和墙砖而来的,这种气息让人从心底升起一丝迷惘和忧伤。
  余杰一个人独自沿着大街走,没有人注意到余杰,在这座城市里,余杰只是一片瓦,一块砖,一片落叶。没有人注意,没有人惊讶,就像这座城市里的那些快乐或忧郁的面孔在余杰眼中都差不多一样。这就是自由吧,余杰想,当一个人不再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当自己再不用去揣摩别人看自己时的眼神,当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时候,这就是自由了。余杰就感觉身边的街道宽了许多,心里也空阔了许多,余杰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汉砖的墙体上弹回来又四处散落的声音。夕阳的光芒从那些飞檐的缝隙里洒下来,星星点点或一片一片地铺在街面上,铺在余杰的身上和心上。余杰看见灰色的墙砖之上那一株梅花正愤怒地开着。
  在离家数百km的一座叫汉州的城市里余杰独自走着,后来走累了,余杰就选了一家门前的一块青石台阶坐了下来,抖落一身的阳光的影子。

  余杰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吃饭,还要了一小杯酒。吃完饭,余杰就到了汉州著名的汉光广场。
  余杰一树梅花约好的见面地点就是汉光广场。
  余杰后来曾经问自己,怎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在汉光广场见面呢?怎么就想信这不是网上常发生的故事呢?因为汉光广场是汉州的夜生活最热闹的地方,广场是那样大,人是那样的多,在茫茫人海中,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女,甚至没约定暗号,怎么就能相互对上号呢?但余杰真的就没想那么多,一树梅花提议在汉光广场见面,余杰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同意了,就像两个人早就认识并且多次在那儿见过面似的。
  余杰穿过汉州璀灿的灯火走进了汉光广场。
  余杰看见了一树梅花
  余杰凭直觉一眼就认定了那个站在广场喷水池边的微胖的女人就是一树梅花
  一树梅花的模样──或者因为余杰根本就没细想过一树梅花应该长得怎样,当余杰看见一树梅花的那一瞬间,余杰有些微微惊讶地发现自己和一树梅花仿佛相识了许多年一样,余杰感觉到了一树梅花身上散发着的那份自己仿佛久已熟悉的柔和的气息。
  余杰没有半分犹豫就径直走了过去。
  来了?
  来了!
  很简单的对话,简单得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然后,一树梅花轻轻地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挽起了余杰的手。
  两个人穿过广场,穿过那些灯火,穿过滚滚的人流。
  汉州是一个宜于散步的城市,汉州像一个中年女性,有着一份让人看不见摸不着却分明能清晰地感觉到的母性的光辉。走在汉州的街头,心里踏实而温暖,就像一树梅花那一双软软的手。
  余杰一树梅花在汉州那些古老的青石板铺成的街巷里走着,像走进一种心境。
  一树梅花要了一小瓶矿泉水,浅浅地喝。
  在那家著名的饰品店,余杰妻子买了一挂水晶项链。余杰觉得妻子挂在脖子上一定很好看。是一树梅花帮忙挑的。
  后来两人又去喝了一会啤酒,一树梅花微笑着看余杰喝。喝完啤酒,两人就走到了一家叫云水的宾馆。
  看来一树梅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一树梅花服务员打开房间的门,对余杰说,到了,进来吧。
  服务员帮忙打开电视、空调,又冲上两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树梅花递给余杰,走了一天的路,一定累了,喝杯吧。
  有些微微的苦涩,这是汉州本地产的一种很有名的
  在的微微的苦涩的香里,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了起来。
  一树梅花余杰的行李放进衣柜里,然后进卫生间里放起了热水,洗个澡吧,一树梅花轻轻地说,坐了那么久的车,又走了一晚上的路,一定很累的。
  看着一树梅花做这一切时是那样的自然和细心,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余杰心里便升起一份感动的东西来,忍不住就把一树梅花搂了过去,余杰把脸贴在一树梅花的胸口,余杰听到了一树梅花那细细的心跳。
  一树梅花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任凭余杰搂住自己,余杰像一个孩子,搂住一树梅花的腰,就像小时候搂住自己的母亲。一树梅花忍不住把手就插进了余杰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挲着。
  一树梅花有着这个年龄的女人少有的丰腴而又线条优美的身材。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不知名的言情剧,主人公在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废话。
  桌上的升起袅袅的微微苦涩的热气。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余杰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样进了卫生间的,一树梅花余杰挂好衣服,然后自己也站在了的水笼头下面……
  一树梅花偏着头吹着自己的头发。
  余杰看着一树梅花围着浴巾的身子线条像一道远山优美的曲线,像一首优美的乐曲。
  然后是拥抱,接吻,抚摸,一树梅花轻轻的吟唱……
  余杰睡得非常的踏实。余杰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踏实过了。余杰感觉自己是被包围在了一种温润的气息里的,这是余杰好久都没体验到的一种让人心里愿意从此永远安宁下来的气息。

疏蕊幽香/老君山/新津县/雷康 摄
疏蕊幽香 『本图已在2003-1-31日的《四川日报》第10版发表,上图点击放大后的尺寸:1024x768,然后可在图片上按右键设置为墙纸
地点老君庙·永商镇·新津县·成都
时间2003-01-18 10:51:33

  一树梅花余杰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在人流如潮的车站,这个吻暖暖的,干干净净的,干净得让余杰想哭。
  一树梅花把车票塞到余杰手里。
  余杰想说点什么,但看见一树梅花的眼神,余杰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余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一树梅花的眼神,自己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余杰回过头去,看见身后这座叫汉州的城市正沐浴在淡淡的春日的阳光里。这座千年古城,这座从遥远的古代走来的城市,像一个迷惘而又让人感动的梦。在这个梦里,连人家院里伸出的一枝梅花,都似乎带着历史的气息。这是一种温暖的气息,这种气息跟一树梅花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一样的,让人迷惑,让人感动,让人想掉泪。
  余杰最终没让泪水滴下来,余杰能感觉到眼中的泪水也是温暖的。
  然后,列车渐行渐远,一个梦渐行渐远。
  渐至无痕。

  春天渐渐深了。
  一个朋友从远方来,不知怎的就说到了梅花,说梅花是不结籽的,冬天开了,到春天──就谢了。说这话的时候,朋友的语气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余杰不知道朋友为什么会突然以这种伤感的语气说起梅花,说起梅花的凋谢,听到这句话,余杰突然心里一痛,那一丝痛直达心底最深处,余杰忍不住大叫一声,然后就想嚎啕大哭。
  余杰打开电脑,直奔聊天室。聊天室里很热闹,但里边却真的再没了一个叫一树梅花淡淡地开的名字。余杰问遍了所有的人,没有谁还能想起是不是有一个叫一树梅花淡淡地开的女子曾经出现过,而且也没人在最近的时间见到过有这么一个女子。余杰有些发呆,梅花──真的就谢了吗?
  就像一场古老的让人落泪的梦一样──谢了吗?

杨轻抒/旌阳区/雷康 摄
正在工作·杨轻抒
地点:市政府办公大楼·旌阳区·德阳
时间2003-02-28 18: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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