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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依姆琼琼 ⊙意西泽仁/文


  雪,被风刮着,猛烈地砸在地上,才一夜功夫,就覆盖了辽阔的桑塔草原。远处的一座座山峦早巳隐藏在雪雾之中,眼前的草原是白的,草地上的灌木丛是白的,就连横穿雪原中部的那排电话线杆,也变成白的了。在这个灰蒙蒙的冰雪世界里,除了白色再也看不到别的颜色,仿佛无情的风雪吞噬了草原上的一切生物。
  突然,茫茫的雪原里,出现了一个活动的小黑点。渐渐地,这个小黑点又变成了两个小黑点。风啸着,雪砸着,好像不允许这两个小生物的出现,一次又一次地总想去湮没他们。可是,这两个小小的生物,没有一点屈服的架式,他们顶风冒雪,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雪原上。

远山云起云涌/折多山/雷康 摄
翻过海拔4298米的塞外屏障折多山,进入真正意义上的藏区,再前行就是新都桥。此时远山云起云涌,阳光时明时暗
地点:折多山·康定县·甘孜藏族自治州
时间2005-10-7 9:25:32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藏族牧民小姑娘,赶着一头驮有几袋干牛粪的牦牛,正迎着风雪艰难地行进着……
  小姑娘身裹一件已经变得乌黑的旧羊皮袍子,那顶已经磨得无毛的羔皮帽子下面,几十根长久没有梳洗的小辫千,被风雪拼命地往后扯拉着。为了抵抗风雪的不断袭击,小姑娘把瘦弱的身子蜷缩在皮袍里,并用衣袖筒捂住了本来就很小的脸。像是被迎面的风雪吹得喘不过气来,小姑娘取开衣袖侧着脸透了口气。这时,才露出了一张早已冻得发紫的小脸蛋。在这张小脸蛋上,可以看到疲倦和有病的气色。但是,在那双纯洁的大眼睛里,却充满着生命力,闪烁出坚毅和向往的光来。
  吃草长大的牦牛,像是比小姑娘还壮实一些,虽然它的背上还沉重地驮着四袋干牛粪,但它却始终走在小主人的前面。那迎面砸来的风雪算什么,牦牛最多眨眨眼睛而已。但它对小主人是多么的温顺,从不把小姑娘丢在后面,距离拉远后,它就停下来,并回头“哗哞”地叫唤两声,像是在亲切地催促小主人把步子加快一些。
  小姑娘的家在城关牧场上,今天她是到县城里去卖干牛粪的。在这个四周没有树木的草原小县城里,唯一的燃料就是城关牧场牧民们运来的干牛粪。这位小姑娘的名字叫依姆琼琼,翻泽成汉语就是小姑娘的意思。哦哈!这算什么名字?小姑娘的阿爸阿妈,为什么不给她取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呢?是的,为什么不应该呢?小姑娘出生的那年月乱极啦!牧场止的生产没有人管,公社书记被当成了比过去土司头人还坏的阶级敌人,就连小小的生产队长也被当成一只像偷吃了奶渣的野狗,随人打骂。那年月,洁白的哈达也要染成红色的,不然的话就会变成反革命。这样的时候,你说能给刚刚出世的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尼玛这个名字是太阳的意思,当然不能落在孩子的头上。娜姆又是仙女的名字,这富有封建迷信的色彩,更不能用在孩子的身上。
  “就叫她依姆琼琼吧,反正是个女孩子。”阿爸为难地征求阿妈的意见。
  “哦呀。”阿妈伤心地点了头。
  帐篷前的草,绿了十二次,依姆琼琼也终于长到了十二岁。十二年,这对一个人是多么值得怀念的童年时代啊。在十二年里,有的人可能留下了许许多多五光十色的糖果纸;有的人可能留下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玩具;有的人可能留下了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可是,在依姆琼琼幼小的心灵里,这十二年来给她留下了什么呢?那也许就是牛羊的叫唤声、武斗的枪炮声和学大寨的口号声吧……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又用衣袖捂住了冻得发紫的脸,她紧追几步,赶上了耐心等待的牦牛。牦牛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亲昵地朝小主人“”一声,然后又充满信心地朝前走了。
  依姆琼琼的家里,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茶和盐了。这些天全家人一直是用白开水拌糌耙吃。昨天下午,阿爸疲惫地躺在火炉边对阿妈说:“你再翻一下嘛,可能买一斤茶叶的钱还有吧,明天还是让依姆琼琼到县城里去买点茶叶和盐巴回来。
  阿妈从地上站起来,从帐篷上方抱来一个小皮箱,取出一块油垢的小黄布包,小心谨慎地打开了,但里面除了折皱得快破了的粮本子外,还是只有那几分钱的硬币。阿妈看着阿爸,那神色像是说:“这已经是翻了第三遍了。
  阿爸撑起上身,轻轻地叹了口气:“总得想想办法呀。”是呀,牧民们不吃肉,不喝牛奶可以,但不能没有茶和盐呀。
  阿妈伤心地说:“这些年我们草原上过的是什么日子哦!
  阿妈的伤心,反使阿爸强打起了精神说:“看你还像前几年的绵羊性子。现在的政策好了,总算有个盼头了,那天队长不是说要给社员们补划自留奶畜了吗?再过不了几天就有奶子喝啦。这些日子又在搞什么两定一奖,你包了一群羊,我又回到了副业队,依姆琼琼也是个半劳力。等到剪羊毛的季节时,你看吧,我们家一定会预分到很多钱的,真的,一定很多。
  “这我知道,但眼前怎么办呢?不喝茶,我看你这两天连驮牛也吼不住了。”阿妈仍捧着那几分钱硬币。
  当然,依姆琼琼这些日子也吃不惯白水糌粑,只不过懂事的孩子没有说出口罢了。她望着火塘里的牛粪火,心里一下子来了主意:“阿妈,我明天到县城里去卖点牛粪吧,打奶房明天我就不去了。等卖了钱,我就买茶叶盐巴回来。
  “哦?!你的心眼怎么比小花鹿背上的点子还多呀。”阿爸笑了。
  阿妈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到城里打个来回要大半天,你这两天又有些感冒,一个人去不害怕吗?
  依姆琼琼扑在阿妈怀里撤着娇,“好阿妈,我不怕,你就让我去吧。
  谁知道第二天起来,整个桑塔草原早已被冰雪覆盖了。可是,依姆琼琼仍然从帐篷四周的围风墙上,抠下了许多干透了的牛粪饼,装了满满的四口袋。阿妈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发现孩子有些发烧,就有些犹豫了。但依姆琼琼早已把牦牛牵了过来,还上好了驮鞍。她左说右说,硬是让阿爸和阿妈把牛粪口袋抬上了牛背。
  临走的时候,阿妈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襟,在她的怀里放了一块糌粑团,并一再叮咛:“风雪大,早点回来,不要在城里贪玩。
  依姆琼琼“”了一声,就跟着牦牛跑了。
  小姑娘为什么这样迫切地想进县城?当然,她也是操心着家里的茶和盐,这些年草原上的风风雨雨,已经使依姆琼琼过早地懂事了,她不像小羊羔那样,成天在母羊后面无忧无虑地嬉戏,却像一头小牦牛,已经在背上压着生活的驮子。她不是—顿两顿地尝到过没有茶盐的滋味,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地看到过阿爸和阿妈脸上的愁容。所以,为家里换点茶和盐回来,依姆琼琼觉得这是自己责无旁贷的任务。小姑娘的心眼也是多的,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到县城里去看看,是呀,只是去看看这座小小的草原县城,是一个多么美好、多么富有神话色彩的世界啊!那百货商店里摆着多种多样的货物,那食品商店里堆着多种多样的糖果,那新华书店里放着多种多样的小人书,那文化馆的橱窗里贴着多种多样的图片。对于这一切彩色缤纷的东西,依姆琼琼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样东西是属于她的,她只是想再去看一眼就满足了。记得阿妈第一次带她进城卖牛粪时,小姑娘也只到各处看了一看,就兴奋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因为,她看到了除了帐篷和牛羊以外的更加美妙的东西。
  今天,依姆琼琼又将会看到这一切了,她能不高兴吗?牦牛也好像看出了小主人的心情。从那对善良的大眼睛里,闪出了羡慕的光来,它还“眸哞”地叫着,催促着好像即将要获得幸福的小主人。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又一次赶上牦牛,并轻轻地拍掉了牛脑袋上的一层雪花。当她的小手触到牛背上装满干牛粪的牛毛口袋时,小姑娘的心里又隐隐地产生了一种自豪的感觉。是呀,依姆琼琼不仅是生产队的半个劳动力,而且这些牛粪还是她每天早晨,用自己的小手抹在帐篷的围风墙上晾干的。在这风雪天里,城里的人缺燃料,这些干牛粪将会很快卖掉。一袋牛粪二毛五分,四袋就是整整一块钱。啊啦啦!一块钱,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笔款子,用它可以买回一斤茶叶二斤盐巴了,这足够家里吃一个多月呀。
  前些日子,家里自从断了茶叶以后,阿妈就把过去熬过又晒干的旧茶叶拿来熬,熬了又晒,晒了又熬,最后茶叶连一点味儿都没有了,阿妈还舍不得拿去喂牛,又把茶叶揉成粉末,拌在全家人的糌耙里。牧民和茶盐,就像水和奶不能分一样。依姆琼琼心想,今天把茶和盐买回去以后,一定要亲自熬一壶浓酽的茶,阿爸喝了酽茶以后,一定会高兴地弹响舌头的。阿妈喝了酽茶以后,那苍白的脸上一定会出现红晕的,就像依姆琼琼看到的那些刚出嫁的新媳妇一样。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在雪地里的脚印有些乱了,她感到头沉重起来,脚下却轻飘飘的,有几次还差点摔倒在地。前面除了灰蒙蒙的风雪,什么也看不清。但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的眼睛里出现了五光十色的东西,啊啦啦!好看极了,这些东西是什么?这不是百货商店里那琳琅满目的货物么!你看,有衣服,有胶鞋,有花布,有手帕,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对了,还有亮晶晶的小镜子。记得阿妈第一次带依姆琼琼进城卖牛粪时,曾带她到百货商店来看过,小姑娘在一个又一个的玻璃柜前,久久地看着、看着。她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穿过一件花布衬衣,从小就裹在羊皮袍里,她长了这么大还没有穿过一双胶鞋,现在脚上穿的小皮靴,还是阿爸用几块破牛皮缝制的,鞋底太薄,有几次脚踩在石块尖上,痛得她流出了眼泪。
  看看女儿舍不得离去的样子,阿妈多么想马上给她扯一件花衬衣,买一双小胶鞋啊,但阿妈怀里的钱只够买全家人这个月的口粮和茶盐。
  “给孩子买只小镜子吧,你看她老是在照自己的模样。”卖东西的是一位年轻的阿姨,她笑眯眯地对阿妈说。
  阿妈苦笑了一下,急忙拉着还朝着玻璃柜里的小镜子看自己模样的女儿,走了。
  这时,那位年轻的阿姨又出现丁,她朝着依姆琼琼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有一块钱吗?来买一只小镜子吧!
  真的吗?依姆琼琼高兴地“”了一声,伸手刚要去取镜子,眼前的阿姨和五光十色的货物全不见了。
  “哞……哞……”忠厚的牦牛,又在前面催促它的小主人了。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走着走着,突然,眼睛里又出现了五光十色的东西,哈呀!好看极了,花花绿绿的,还闪着光嘞。哦,这不是食品商店里,那一堆堆、一包包、一颗颗用各种颜色的纸包着的糖块吗?还在依姆琼琼只有五六岁的时候,牧场上来了一个工作组。尽管阿爸阿妈每天夜里都要骂几句工作组,但工作组里还是有个好叔叔,他送给了依姆琼琼一块水果糖。小姑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小心地剥开糖纸,用舌尖朝方方的透明的糖块上一舔,啊哟!怎么这么甜呀,比卓麻①还甜。她高兴地跑到草地上坐下来,还想舔一下,但她犹豫了,并轻轻地把糖重新包好,她是舍不得一次就吃完这么珍贵的东西。以后,依姆琼琼每天夜里都悄悄地舔一下糖,然后又包好揣在怀里,这块糖一直甜了她好几个月呢。
  记得阿妈第一次带依姆琼琼进城卖牛粪时,也曾带她到食品商店来看过。小姑娘万万没有想到,她几个月才吃完的那块糖,在这里却有这样这样多。五颜六色的糖块,使小姑娘有些眼花缭乱了。她站在玻璃柜前,悄悄地舔着自己的小嘴唇,真舍不得离去。
  卖糖的是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他笑呵呵地时阿妈说:“给孩子称一斤糖吧,看她就像一只馋嘴的小羊羔。
  但就在刚才,阿妈已经把身上的钱买口粮和茶盐了。她苦笑了一下,拉着女儿就走了。
  这时,那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又出现了,他笑呵呵地对依姆琼琼说:“你不是有一块钱吗,来称一斤糖吧!
  天啦!是真的,依姆琼琼高兴地“”了一声,伸手刚要去接糖,眼前的老头儿和五光十色的糖块,全都不见了。
  “哞……哞……”老实的牦牛,又在前面催促它的小主人了。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像是喝醉了酒,高一脚低一脚地赶上了牦牛。走着走着,迷迷茫茫的风雪里,又出现了五光十色的东西。啊啧啧!好看极了,这是什么?这不是新华书店里那一本本色彩鲜丽的小人书么?记得阿妈第一次带依姆琼琼进城卖牛粪时,也曾带她到新华书店来看过。小姑娘从来就不会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画着彩色小人的书。她看见一些城里的孩子都围在玻璃柜前,一本、两本,一叠、两叠地选购。她也很想挤到前面去取一本来看看,但她看见那个卖书的叔叔,正用一双严厉的冷眼,盯住自己拾过牛粪、打过酥油的小手,于是,依姆琼琼胆怯了。这一次,这位叔叔根本不看阿妈一眼,当然就更不会劝阿妈为女儿买一本小人书了。在他那高傲慢目光里,不是好像,而是断然觉得,这牧场上来的一母一女,是绝对不会买书的,她们钻进新华书店,不过是凑凑热闹而已。
  阿妈的心被刺伤了,她虽然一辈子也没有看过一本书,但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想为女儿买一本甚至是一叠彩色的小人书啊。但是,她不能,因为怀里的那只黄布小包里,顶多还有两三个硬币了。
  依姆琼琼很不甘心,于是她凑到前面,去看一个穿花衣服的女孩子正翻着的小人书。还没有翻到两页,这个女孩子像是闻到了依姆琼琼那件乌黑的皮袍上的气味儿,她回过头来,狠狠地白了依姆琼琼一眼,“”地一声把小人书合拢了。
  这一切,阿妈都看在眼里,她的嘴角痛苦地抽搐起来,可是,依姆琼琼不仅没有生气,相反还把两手藏在身后,十分友好地对这个女孩子笑道:“看你,我又没有摸你的书,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阿妈再也站不住了,她猛地拉住依姆琼琼就走了。
  这时,那个穿花衣服的女孩子又出现了,她再也没有向依姆琼琼翻白跟,面是亲切地说:“你不是有一块钱吗?我带你到书店里去买小人书,买最好看的。
  当真?!依姆琼琼高兴地“”了一声,就跟着穿花衣服的女孩子朝书店跑去了。她们跑呀跑呀,穿花衣服的女孩子越跑越快,突然一下就消失在风雪之中了
  “哞……哞……”耐心的牦牛,又在前面催促它的小主人了。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迈着艰难的步子,赶上了牦牛,牦牛亲切地嗅了嗅小主人的皮袍,然后又朝前走去了。
  依姆琼琼感到周身无力,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脚就像踩在白云上面,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但她仍咬紧牙关向前走着。她这时感觉到已经走了一多半的路程了,再坚持一会儿,到了县城卖了牛粪,买了茶和盐,再到那些美妙、神奇的地方去看看,然后就回去,回到阿妈温暖的怀抱里去……
  突然,雪地里传来“咩咩”的羊叫声,依姆琼琼忙唤住牦牛,然后拖着腿寻着声音走去。哎呀!为什么在这雪地里面有一只羊羔呢?羊羔见有人来,又可怜地叫起来,像是在委屈地说:“阿妈把我扔在这儿就不管了。
  依姆琼琼心疼极了,她轻轻地拍掉羊羔身上的积雪,然后用力把羊羔抱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只断了髓的周岁羊,唉!这不知是哪个队的放牧员,这样粗心大意,连丢了一只羊羔也没有注意到。依姆琼琼曾听阿爸阿妈多次说过,牧民离不开牛羊,牛羊多了,草原就兴旺发达,牧民的日子就好过了,一个牧民如果不爱牛羊,他就不配当一个真正的牧民。
  于是,依姆琼琼吃力地抱着羊羔,又往前赶路了。她决定等卖了牛粪后,在回来的路上再去寻找那个粗心大意的放牧员。牦牛也好像知道了小主人的心思,还赞同地点了点那傻乎乎的脑袋。
  羊羔又在依姆琼琼的怀里叫着,小姑娘摸了摸羊羔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时她才觉得羊羔是肚子饿了,不然的话,它为什么这样一个劲儿地叫唤呢?于是,她把羊羔放下,从怀里取出那块阿妈给的糌粑团,然后捏成一个个小团,喂到了羊羔的小嘴里。牦牛似乎觉得自己也饿了,但厚厚的积雪,压住了地上的草,于是也把头伸了过来。依姆琼琼拍了一下它那粘乎乎的鼻子,笑道:“没有你的,这块糌耙还不够你沾牙齿嘞。”牦牛也不争嘴,又把头伸回去了,它慢慢抬起脖子,望着前面它所陌生的世界,好像那里有它吃不完的青草似的。
  喂完了糌杷,依姆琼琼再一次吃力地抱起了羊羔,没走几步,她已感到周身烧得厉害,脚手都像不是她自己的,羊羔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脚在雪地里抬不起来,但是她仍然吃力地走着……

  风啸着,雪砸着……
  依姆琼琼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但是她坚持着,那双纯洁、坚毅、向往的眼睛,此时显得更亮了。渐渐地,她看见前面风雪里,有一盏小小的黄灯,这是一顶帐篷吧。这时候,她是多么渴望喝到一口水啊。但这盏黄灯却向她飘来了,哦,原来是来了一辆汽车。
  依姆琼琼想呼喊一声,但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慢慢地,一盏黄灯,变成了两盏,两盏又变成了四盏,黄灯越来越多。突然又在小姑娘的眼睛里变成了五颜六色的东西。哦哦,这不是百货商店玻璃柜里闪闪发光的货物吗?哦,一会儿又变成了食品商店玻璃柜里耀人眼目的糖果。哎呀,不一会儿又变成了新华书店玻璃柜里彩色斑烂的小人书。小姑娘笑了,她举起一块钱,刚要去买这些东西,阿爸阿妈的愁容又出现在眼前。小姑娘惭愧了,她心想自己怎么忘了去买菜和盐呢?于是,她又举起子那一块钱,不知怎么搞的,手里的一块钱一下就飞上天了。她慌了,也飞起来去追赶,追着追着,她的四周又飘起无数茶叶和盐巴,飘呀飘呀,茶和盐竟变成了一群会说话的小东西。闹嚷嚷地欢叫着:“依姆琼琼,依姆琼琼,我们跟你回家去,快带我们回家去。”小姑娘笑了,甜甜地笑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像是被人一推,眼前一黑,就从天上掉下去了。

阳光 雪原/折多山/雷康 摄
阳光穿破云层,把金色的光洒在辽阔的雪原上
地点:折多山·康定县·甘孜藏族自治州
时间2005-10-7 9:26:16

  风啸着,雪砸着……
  手脖子上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依姆琼琼一下醒了过来,她拼命地睁开双眼一看,怎么?自己在什么地方?屋顶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自己身上盖的被子也是白的,自己的手脖子上还吊了一根软软的白管子。她看了看这陌生的一切,想撑起身来,但周身无力。
  “终于醒了!”这是一个阿姨的声音。
  依姆琼琼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白帽子的汉族阿姨,正慈爱地朝她笑着。
  小姑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姨轻声说:“你好好养病吧,是县委尼玛书记救了你。
  “尼玛书记?”小姑娘觉得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阿姨又笑了:“尼玛书记中午坐车准备到乡下去检查工作,刚出县城不久,就从雪地里把你抱回来了,当时你周身烧得真像是一团火。
  说话间,病房门被掀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矮胖的人。
  阿姨迎上去:“尼玛书记,孩子醒了。
  这位叫尼玛的叔叔走到依姆琼琼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疼爱地说:“这么大的风雪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霎时间,依姆琼琼想起牦牛和羊羔,她着急地问:“它们呢?
  阿姨不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尼玛叔叔却笑着推开了窗户:“呶,在这儿啦!
  真的,牦牛正在窗外吃着草,那只小羊羔也在窗外的一堆干草里睡觉嘞。但小姑娘又急了,因为她看见了还驮在牛背上的牛粪口袋。
  阿姨忙把她按住:“别动,你正在输液呢。
  “不!”依姆琼琼并不理解,输液是怎么回事:“我还要去卖牛粪。
  “孩子,别操心,牛粪我买下了。”县委书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块钱。
  但依姆琼琼只收下了一块钱,她把另一块钱退给了尼玛叔叔:“四袋牛粪刚好一块钱,多的我不要。阿爸说,到了剪羊毛的季节,我们家会分到很多很多的钱的。
  一股热浪涌上了县委书记的心头,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依姆琼琼又挣扎着要起来。
  阿姨又忙把她按住:“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买茶叶和盐巴。”小姑娘很着急。
  “等病好了再去嘛。”阿姨劝道。
  “不嘛!”小姑娘急得快要哭了。
  “你为什么这么急呀?”尼玛叔叔细声问道。
  “我,我们家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没有茶叶和盐巴了。
  县委书记心头猛地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渐渐地,他感到眼睛模糊了,于是,他慢慢地走到窗前,背着依姆琼琼和护士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窗外,风止了,雪停了。阳光早已穿破云层,把金色的光洒在辽阔的雪原上了……

注释
  ①草原上一种含淀粉的野果,味甜可食。

1981-6

意西泽仁/《四川文学》杂志社/锦江区/雷康 摄
意西泽仁
地点:《四川文学》杂志社·省文联大楼·锦江区·成都
时间2006-7-7 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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