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9日，回中江县的继光镇老家过春节的我清闲在家。早饭后，我突然萌发出拜访詹仕富的想法，詹仕富是我的老师。我小时候很顽皮，常常惹祸。十岁时，父亲送我到同村的画师詹仕富处学画画，我一学竟学出兴趣，从此临池窗前，安份了许多。
　　詹仕富是农民，人长得五大三粗，栽秧打谷样样都会。因为他妻子身体羸弱，所以平日挑水背柴都是他的事儿。闲暇时，他有了雅兴，在院子里摆张桌子，展纸舞墨，弄出几张国画、水彩画什么的。于是乡人尊他为画师，他也就有了第二产业──绘嫁妆。嫁妆是娘家给出嫁姑娘的陪嫁物。农村人十分看重嫁妆，嫁妆的好坏、多寡直接影响到男女双方家庭的脸面。“看嫁妆”的风俗至今仍在家乡盛行。姑娘出嫁时，请人把嫁妆从娘家抬到婆家，一路上伫立着无数看客，看客们数嫁妆多寡，品评嫁妆质量档次。所以姑娘出嫁时都爱用一列长长的抬嫁妆的队伍开道，如果嫁妆漂亮高档能博得乡亲阵阵艳叹，新郎新娘就会感觉风光无限。为提高嫁妆档次，新娘家请来画师在作嫁妆的木床、木柜、木桌、木椅上画上喜气洋洋的吉祥图案。詹仕富的画技在乡人眼里简直是出神入化。请他的人很多，不但供吃供住，还会给较丰厚的报酬。十年前，木制嫁妆盛行，在举办婚礼的高峰季节──春、冬两季，他常常是刚接上张家的活儿，李家的人又在身后等上了。可惜现在流行用电器作嫁妆，作嫁妆的家具也多为新款式，制作精美，是不用添画的。想必画师詹仕富有几分落寞吧？爱在妻子面前炫耀挣了多少“工钱”的他也少了骄傲的资本。

　　詹仕富家坐落在翠竹丛中，不知年过六旬的他是否还常在竹影摇曳的院子里画画。
　　走近才看见他家是铁锁把门。邻居告诉我，詹仕富刚被村人杨本清请去画嫁妆，詹妻上月去遂宁市帮女儿照料外孙女还未回来。
　　还有人请他画嫁妆？我的兴致浓了。杨家离这儿不远，我决定去凑凑热闹。我小时候曾跟詹仕富去帮人画嫁妆，他画嫁妆的情形我至今历历在目。颜料是各种颜色的漆，工具是油画笔、毛笔。他在木器上刷层清漆（透明漆），等到清漆干透，他就开始上画。他先用细毛笔勾出图案略样，再从左至右，或从右至左，或从中间往两边绘详图。画画时，他左手通常夹着两三支蘸上不同颜色的笔，有时还夹支清水笔（用于蘸汽油，清洗画错的笔划），右手根据需要不断地从左手取笔换笔绘画。在旁人眼花缭乱时，幅幅色彩艳丽的画儿就成了。嫁妆画的题材不多，画在床架床沿上的通常是“龙凤呈祥”、“孔雀开屏”、“喜雀报春”、“花开富贵”等，而桌面、椅背、柜面上通常画梅、竹、兰、菊。[明清]时期盛行的以性为内容的嫁妆画，詹仕富是从来不画的。因为那种画在乡人眼里不是美好吉祥，而是丑恶。

　　川西丘陵的冬天不像北方的冬天那样萧森。北方的冬天不是万木萧疏岩石突兀，就是白雪覆顶天地苍茫，没有丝毫生气。川西丘陵的冬天因为杂草败落而显得空灵，丘陵上长满松柏，冬季也郁郁葱葱的。此时梯田里的麦子正绿得诱人。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闹热着。春似乎早早地来了。
　　杨家大院闹热着。院子里摆着簇新的新式家具，邻居们正帮杨家搬这挪那。听说婚事办在正月初六，新郎是邻镇的刘姓帅小伙。这对恋人是在广州打工时相识相恋的。今年春节他俩只请了二十天婚假，元宵节后又将双双南下。婚事略显仓促，作嫁妆的家具全是从镇上木器厂买的。
　　一群闲人正围着画嫁妆的詹仕富，我挤了过去。这时，詹仕富已经用大排刷给衣柜的两扇木门刷上一层薄薄的清漆。一旁的桌上搁着盛有红漆、黄漆、绿漆的三只盘子和一个不是很鼓的小气球。待到清漆两三层干时，他左手端盘子，右手抓气球，用气球蘸上少许绿漆，很随意地运“笔”，手一扬一顿，粗壮圆润、活灵活现的竹子、笋子就画出了。他用力一捏气球，气球一侧鼓出个更小的气球，他用小球刷刷几笔画出簇簇竹叶。这时，他右手小指的长指甲也派上了用场。蘸上漆，潇洒地勾画出细竹技和竹笋上的毛刺。在旁人喝彩声中，他指“笔”齐用，用红漆画出梅花，用黄漆画出兰花……

　　回家的路上，中午喝了几盅的詹仕富面若桃花。他从衣袋里摸出主人给的红包，里面竟有四十元钱，他呵呵地笑出声来了。
　　他说，虽然他的画艺与时俱进了，但请他画嫁妆的人还是少了许多，像今天这样丰厚的红包更是少有。为了增加收入，平常他用西画技法临摹些风景画，兜售给镇上的礼品店，每月有百把块钱收入。他的女儿出嫁了，大儿子在成都市做生意，小儿子在部队服役。子女都有着落，他画画的收入足够老两口开销。提起小儿子他一脸笑意。他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早把画艺忘得一干二净的我，一个是他的小儿子。他的小儿子因为擅长绘画，入伍两年就进了营部，现已是营部的宣传科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