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周长兴的传奇故事

　　扈凡 文
　　余致力于业余工艺美术，凡六七十年。忆及当年对于工艺美术，初见则奇之，再见则爱之，继而又学而习之，真乃是一日也不可舍之。如此执着者何也，盖因兴趣之所至故也。时至今日，终因童心未泯，还是耿耿于吾一生之爱好，无怨亦无悔。
　　──周长兴

　　他曾是上海汽车行业的技术革新能手、高级技师、工艺美术微雕行业的业余爱好者。退休后，他浸润在华夏文化的历史长河中，潜心于微雕创作，设计制作了成千上万件微雕作品，其中的《红楼室内陈设微雕》系列作品和《华夏之宝》多宝阁，成为传世国宝而享誉海内外。如今，他已84岁高龄，居住在西郊一处普通寓所内，心静如水，悠然自得，构思设计着他的封刀之作──故宫“漱芳斋”微雕作品。他就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周长兴。
　　上海汽车行业的技术革新能手、高级技师
　　1931年，周长兴出生在山清水秀的浙东嵊州山区，祖上数辈乃书香门第，民国时期，家道中落。6岁那年，抗日战争爆发，周长兴丧父，9岁时母亲因误食被炸屋里有毒的食物而身亡，哥哥也惨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从此周长兴成了孤儿。
　　在私塾念了几年书的周长兴便因此辍学，开始了苦难的童工生涯。他在家乡的长途汽车修理铺里学做钣金工和各种杂活。他天资聪颖，耐得辛劳，拼命干活，人小鬼大，深得老板喜欢。更让人惊讶的是小长兴打工之余，利用废弃的小铁皮、小铜皮、小银皮敲打出了仿真的小农具，小汽车，小飞机，小轮船等各种小玩意，让同乡的小伙伴欣喜不已，是老板眼中“有大出息”的孩子。光阴似水，学徒10年，周长兴已成为钣金工，焊工，锻工等样样拿得起来的行家里手。
　　1954年，周长兴24岁，他孤身—人来到大上海，开启了人生的崭新页。他先后在多家私人汽车行打工，公私合营后，他进入上海交通局汽车修理厂（后改成上海市交通运输局装卸机械厂），先后任车间技术组长、工段长。在那激情燃烧的“大跃进”年代，他带领工人师傅睡车间，攻难关，开展技术革新，取得了一项又项技术成果。1959年3月，第一只冲压成型的508毫米卡车钢圈诞生在周长兴和他的同事手中。这一自力更生制造的钢圈填补了当年国产卡车钢圈的空白。这一年周长兴荣获“上海市先进生产者”称号，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60年5月，周长兴作为“上海市先进工作者”的代表赴北戴河休养。休养期间，他来到大海边，面对波涛汹涌的海浪萌发出海浪发电的奇思妙想，设计了海浪发电的图纸。人们难以想象，念书不多，更没有上过大学的周长兴会有如此异想天开般的创新思维。回上海后，他拟就了上报市里的海浪发电可行性分析报告，后因故搁浅。50多年过去了，这份泛黄的图依旧完好的保存在周长兴的私人文档里。
　　伴随着上海社会经济的发展，汽车行业不断调整和重组，1964年，上海汽车钢圈厂成立，周长兴担任该厂技术组长，1973年调入上海汽车拖拉机研究所（现为上海汽车乘用车公司技术中心）。汽车钢圈作为卡车、桥车的重要配套件，周长兴领衔参加15吨，32吨载重车的钢圈和上海牌桥车钢圈的技术攻关项目，‘解决了模具制造、产品质量等关键难题。打开周长兴私人文档里的众多设计图纸，他满怀深情地介绍V8-95桥车发动机离合器盖冷冲压受力分析图，讲述了40多年前自力更生攻难关，从兄弟单位借用300吨油压机，一次冲压成功的故事。当年试制冲压出来的第一只离合器罩壳，至今他仍作为宝贝存放在家里。原上海市拖拉机汽车工业公司老领导仇克曾多次在不同场合表扬周长兴说“我们要多培养几个像周长兴这样的技术革新能手，工人发明家”。从工艺美术业余“选手”到国家级专业微雕大师
　　在本职工作岗位上，周长兴是楷模；在业余时间里，周长兴始终保持着对工艺美术雕刻的浓厚兴趣，七、八十年代创作的数百件石壶作品和微雕作品就多次获奖，被许多社会名人名家收藏。1977年～1978年连续两年荣获上海市第一届、第二届上海民间美术展览微雕作品一等奖。1980年，周长兴的微雕作品赴日本横滨参加“上海市工艺品展览会”，创下开幕后45分钟售罄所有展品的奇迹。1983年、1984年日本作家协会主席池田大作、香港霍英东先生先后参观周长兴的微雕作品，爱不释手，分别购买收藏。
　　1985年，周长兴从上海汽车拖拉机研究所退休，在新的人生道路节点上，他全身心投入到自己喜爱的微雕事业中，开启生命的又一华彩乐章。此后的20多年里，他进入创作的高峰期和成熟期，实现了从工艺美术业余“选手”到专业翘楚、微雕大师的华丽转身，其最具影响和成功的辉煌巨作是《红楼室内陈设微雕》系列作品和六代《华夏之宝》多宝阁。
　　周长兴喜爱读书，《红楼梦》是最爱之一。他认为曹雪芹的妙笔生花刻画了封建社会由盛转衰的全景式画卷，其鲜活的人物，深刻的思想，以及别具匠心的对大观园里各种室内器物造型的描述，影响并打动了他，给了他创作“立体红楼”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仔细阅读，悉心研究，决定将大观园怡红院里的多宝阁作为最初的创作契入点和表现载体，并采用5:1、10:1和20:1三种不同比例，分别把《红楼梦》大观园中的怡红院、潇湘馆、秋爽斋、稻香村、栊翠庵、衡芜院、天香楼的室内陈设：几案桌椅、古董玩物、文房四宝、琴棋书画、摆件竖屏等，微缩制作在尺许空间内，立体展现出曹雪芹笔下的家居文化，古陶彩文化，青铜文化、瓷文化、玉石文化。看后让人赏心悦目，仿佛置身于《红楼梦》大观园的意境中。这种把人物居室以及器物陈设模拟成可触目观赏的微雕艺术珍品成为前无古人的创举。
　　在周长兴创作微雕“立体红楼”的数年中，其爱女周丽菊在父亲的影响指导下，启动了另一项宏大的“石刻红楼”艺术工程。1989年至1991年，周丽菊用整整两年时间，夜以继日，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用篆、隶两种字体将文学巨著《红楼梦》120回共107.5万字，镌刻在形、色、质各异的280块名贵彩石上，这些彩石总面积不到1平方木，大如手掌，小如拇指，有辽宁的艾绿石、青田的封门冰纹，寿山的白芙蓉，昌化的鸡血冻等。每块石雕都采用直视雕刻，不用放大镜，最小的字仅为0.25平方毫米，约为米粒的六十五分之。所刻文字清晰工整，行款疏密有序，运刀精准有力，是我国首部名符其实的“石头记”。
　　1991年7月，周长兴、周丽菊父女首次东渡扶桑参加“中国艺术展”，展出《红楼室内陈设微雕》、石刻《红楼梦》及石壶艺术，引起日本各界极大兴趣。1993至1994年，周氏父女两次应邀赴香港参加“红楼梦文化艺术展”，盛况空前，参观者达20万之多。短短数年内，周长兴两次荣获“上海市民间工艺美术展”一等奖，周长兴以及和其女儿共同创作的《华夏之宝》多宝阁微雕作品三次刷新大世界吉尼斯记录，三次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周长兴分别于2004年和2006年被授予‘上海市工艺美术大师”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2003年9月，“七宝周氏微雕馆”在上海七宝镇富强老街建立，展馆面积近200平方米，馆名由原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题写。周长兴的《红楼室内陈设微雕》系列作品，第三、四、六代《华夏之宝》多宝阁、石壶作品、名贵奇石，周丽菊的整部石刻《红楼梦》、《微型历代碑贴刻系列》等被完整的收藏陈列在馆内，共近6000件，成为千年古镇的旅游景点和特色展览。
　　2013年5月，北京天安门广场一侧新落成的中国国家博物馆迎来了周长兴、周丽菊两位上海客人，他们专程前来捐赠台屏式《华夏之宝──九格多宝阁》这件微雕精品。这件第5代《华夏之宝》多宝阁于2004年创作完成，曾在当年荣获杭州西湖博览会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
　　多宝阁原是清宫廷内的一种与屋宇链接的装饰性装置，它巧妙利用间隔横竖大小不等的格式空间，造型别致、错落有序地储藏、陈列和展示各种古玩珍宝。周长兴在创作《红楼室内陈设微雕》系列作品过程中，受怡红院内陈设的多宝阁的启发，萌生并思考着如何将源远流长的5000年中华文化，通过历代文物载体，微缩在方寸之间，展示于手掌之上。伴随着一个大胆的艺术创新主题的落地，一种全新独特多宝阁在周长兴的探索中问世了，这种多宝阁可灵活组合拼接、拆卸，由多扇直阁组成可置于长案上陈列和观赏。
　　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的第5代台屏式《华夏之宝一一九格多宝阁》由九扇直格组成，高70厘米，宽20厘米，长120厘米。作品依据《红楼梦》大观园各院内的精美陈设1111件微缩雕刻而成，创制内容始于新石器时代而终于清朝。阁中按历代顺序的发展脉络摆放，展示古陶、彩陶，红山玉器，夏、商、周青铜器，秦汉漆器，唐三彩，宋瓷，明清景泰蓝，金银器以及文房四宝、琴模书画、紫砂器物等。细看这些作品，以雕刻为主，着色为铺，精准运用浮雕，圆雕，镂雕技法，形态各异，造型生动，雕艺精美，用料最小的瓷瓶仅重0.05克。器物上的纹样，铭文和图案逼真，展现华夏祖先的文化和非凡创造力，彰显了周长兴高超的艺术构思和微雕创新技艺。专家们在评议这一作品时一致认为，这样规模和水准的微雕作品，中国唯一，举世无双。能把从新石器时代至清朝有代表性的文物珍宝汇集在多宝阁有限的空间里，构思奇特、造型华美、术业精良，是一座展示华夏文化的微型博物馆。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长吕章申在石厅接见周长兴、周丽菊父女，并亲自主持捐赠仪式，当场颁发捐赠证书。他高度赞赏周氏父女的义举说：“周老先生一生清贫，自己省吃俭用将有限的收入几乎都用在了微雕艺术上。特别值得钦佩的是一旦认准了完成‘立体红楼’是自己终生追求的目标时，便矢志不渝，不惜花费60余年的心力去实现梦想，直到耄耋之年下决心把它捐赠给国家，这是何等可贵的精神啊！看来，你们把自己的心血结晶送进了刚落成的国家博物馆，让千秋万代的国内外观众都能欣赏到这件瑰宝，就像人们欣赏曹雪芹的传世之作《红楼梦》-样，这是一个远见卓识的明智决定，也使‘立体红楼’这稀世之宝有了一个理想的归宿。谢谢你们！”
　　民间大师精神贵族
　　周长兴的传奇人生有着太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2012年2月，国家出版基金项目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系列图书中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周长兴》-书正式与广大读者见面了。该书全彩精装，图文并茂，梳理介绍了周长兴的生平轨迹、微雕技艺，作品成就，思想观点以及专家学者的艺术评价，由凤凰出版集团和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中国工艺美术协会、中国工艺美术研究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等6家权威单位联合采编，具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是由国务院相关部门根据《传统工艺美术保护条例》对符合一定条件且长期从事工艺美术制作有突出成就和贡献的人员授予的称号，自1979年以来，国家先后5次共授予300多人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此次，全国列入国家出版基金项目组织采写出书的对象仅为50人，周长兴便是其中一位杰出代表。
　　如今，他已84岁高龄，居住在上海西郊一处名为“百壶轩”的普通寓所里。寓所在6楼顶层，二室一厅80平方米，没有电梯，与女儿对门而住。2011年，爱妻患病过世后，周长兴一人居住。房间南北通透，十分亮堂，厅、书房、卧室摆满了书籍、收藏品和他创作的作品，显得有些拥挤，但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如同商店橱窗一般干净整齐、恰到好处，有设计感。
　　周长兴长期辛劳，忘我工作，身材单薄，体重只有80多斤，但精神矍铄，思维活跃，充满活力，走起路来步履轻盈。他每天独自下楼3次，还骑自行车去菜场买菜。大家担心他的安全，劝他别骑车，还希望他有机会能换个有电梯的住处。他却说：“这里环境挺好啊，我坚持每天上下楼，骑自行车，这是很好的锻炼，对身体有好处”。周长兴不差钱，藏品丰富，身价亿万，生活上完全有条件讲求更多的物质享受，但他却十分俭朴，不图虚荣，安于平平淡淡过老百姓日子。周长兴名气大，藏家看好，买家众多，经济上很方便为自己谋取物质利益，但他却视钱财为身外之物，洁身自好，从不沽名钓誉。健康的生活方式，高尚的思想境界，脱俗的人品艺德，造就了周长兴这位民间大师，精神贵族。眼下他依然沉浸在微雕艺术世界里，一边指导学生创作，一边亲自操刀，构思完善着两件故宫“漱芳斋”陈设微雕。作为封刀之作，将于今年10月和年底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