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网

 找回密码
 免费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开启左侧
查看: 529|回复: 0
 天文星 发表于: 2020-3-10 18:14:21|显示全部楼层|阅读模式

[纪实·新闻] 她们说:13位女作家谈当下处境中的“新女性写作”

 [复制链接]
源自:新浪读书
c6f1-iqrhckm5958297.jpg
《十月》杂志邀请批评家张莉主持“新女性写作专辑”
  我们曾在新文学百年历史里多次遭遇“她们”和“她们”的写作,也曾在日常生活处境里感同身受“她们”笔下的细节,“女性”作为个体、群体、他者、自我,一直是不同历史时空里社会总体意识的“性别”镜像。2020年第2期,《十月》杂志邀请批评家张莉主持“新女性写作专辑”,包括张莉、贺桂梅两位学者对当代“女性写作”的理论与创作梳理,翟永明、林白、叶弥、乔叶、金仁顺、孙频、文珍、蔡东、张天翼、淡豹、周瓒、戴潍娜、玉珍等十三位女性作家的小说、诗歌和非虚构新作。相信这些作品,会带来更具丰富与包容性、更具想象力与异质性的经验表达,推动当下语境里对“女性写作”的再次定义和重新理解。
  本专辑面世之时,这个特殊的3月8日,疫情中的女性劳动者正在进入大众视野,越是幽暗的时刻,越是期待“她们”在公共话题中的显形。《十月》杂志微信公众号邀请“新女性写作专辑”的作者们,就“女性写作”“疫情中的女性”等话题与读者分享。

c917-iqrhckm5981429.jpg
《十月》杂志2020年第2期
  本文为摘编版本,全文刊载于《十月》杂志公众号。

十月杂志:您如何理解当下处境中的“女性写作”?
翟永明

  在中国,大家都觉得不存在性别不公的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不但存在,这些年还有很大的退步。从80年代写《女人》开始,我写作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以来,我并非只写跟女性有关的诗歌。我大量的诗歌与现实有关,与别的主题有关,与当下社会问题有关,甚至与未来有关──我写过与未来有关的诗──或者与环保有关。但是,在我多年的写作中,女性议题、女性意识,一直时隐时现地伴随着我的创作。我也习惯了别人给我贴一个“女性写作”的标签。虽然写作的时候,我并没有刻意去想到自己的身份。别人评论作家的时候,总喜欢归类,比如什么80后、90后写作,第三代,女性诗歌。这种归类,是批评家做的事情,很多女性作家不喜欢这种分类,所以总会强调“超性别写作”,但是不管女作家怎样焦虑,总有一只筐子把你装进去。所以,现在我已经不在意任何人的评价和分类了。

叶弥
  即使不提“女性写作”,许多小说也都有女性意识在内。女性意识,不外乎就是女性的解放、权利、责任。我们都知道有一本经典革命电影《红色娘子军》,现在好像可以这么解读:它是把女性的解放放到了一个阶级解放的宏大叙事里。我小时候,六、七十年代,到处都可以看到“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妇女解放了,与男子同工同酬,也有了权利,但这些权利还是不够稳定,时有变化,几千年的封建幽灵还在徘徊。“女性写作”在今天的意义,是要坚定地竖立女性解放的一面旗帜,倡导女性更为全面地认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主动加入到维护世界和平的行列中,从思想解放到能量解放,承担更多的责任。……当然这一切都要有更多的权利。

金仁顺
  女性写作,是个很复杂的话题,在写作的初期,我从来没考虑过性别问题。我更担心的是自己怎么能写好以及是不是有能力持续地写下去。其实我更介意另外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一个好作家还是一个差作家?”
  作为女作家,女性意识自然而然地深埋在我们的写作中,出现在我们作品中的方方面面,我们的视角和格局必然地受到性别的影响,但这些事情和“女性主义”“女性写作”未必有关系。除非你想要有关系。
  好的写作一定是客观的,至少在个人视角和感受上,是真实而且诚实的。人性都是相似的。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些男人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女人,而有些女人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男人。有些女人性格比男人还要豪放,有些男人的细腻比女人更加极端。所以,女性写作归根结底,跟男性写作没有什么不同。定义和归类,要具体到每一部作品,才能谈得上客观。但有一种特殊情况需要撇清,有些女性写作者,起头就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女性身份,在写作中有意加入女性色彩,以达到某种效果,产生某些影响,这类写作不在我的讨论。

文珍
  我知道有很多同行不是很喜欢这个词,觉得写作的范畴就此窄化了,甚至本能地抗拒“女权主义”或者“女性主义”的概念。我有一段时间也不怎么喜欢自己总被放在女作家队列,就好像作家和女作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甚至希望自己尽快抵达所谓雌雄同体的最高境界。但这两年我的想法又有一点改变。怎么被外界定义、是否被放在女作家序列,这是他人的事。而性别是我很难摆脱的生理属性,与之相伴而生的社会属性和社会角色分配,早已内化于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感知世界的方式里,一个人既然不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大概也没办法写出完全去性别化的文学。那么,就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别,如同接受自己的长相、性格和原生家庭,并在此基础上努力理解陌生的群体,试图和世界不同的部分沟通,我觉得也蛮好的。在这种层面上,也许强调“女性写作”更有其意义,看似局限、片面、偏安一隅,却也因此拥有一个基点,可以向对岸架起桥梁。

孙频
  这种处境中的女性写作未必多么有力量,但它的存在仍然是必要的,就算声音微弱,就算短时间内确实不会改变什么,但人类的文明发展总是薪火相传又生生不息的,借用《白貘夜行》里的一句话就是,人类的文明总是向前发展的,总不会倒退。

张天翼
  就像引起强烈反响的《82年生的金智英》一样,有时女性争取权益的运动能从“女性写作”那里借到力量和声势。文学的一种基本道德是要站在弱者这边,而在男权社会里女性是资深弱势群体。至于我自己,我没有刻意去做专门的女性写作,只是女性既为生理性别,就要诚实面对已得到和将得到的生命体验。不过强调某一种性别化的东西,会削弱小说的力量,我记得张莉老师跟毕飞宇的一次对谈,毕飞宇说,好的小说是没有性别的。

戴潍娜
  维多利亚晚期,小说的阅读者主要是那些被精致家具围绕的女性;一百多年过去了,现如今根据统计,全球女性图书消费远超男性。一直是女性的口味在引领文明。
  当下女性写作愈发显性和主动。翻看《外国文学动态研究》去年的年度报告,“女性写作”几乎成了各语种写作中的年度热门关键词,例如阿根廷发起了争取堕胎权和终止对女性暴力的“一个都不能少”运动和创作,爱尔兰文学中女性题材的大放异彩,日本女性写作“护理文学”的出现等等。

蔡东
  女性写作者大都有避嫌心理吧,“女性写作”本身当然极具价值。如果有意地关注和挖掘,这里面有很多值得被书写、被看见、被讨论的东西。只是就小说写作而言,写作者可能不希望作品以“问题小说”的面目呈现。注重艺术呈现,作品的后劲儿会更大。比如《早间新闻》《致命女人》这样的电视剧,有态度、有立场、有思考是一方面,关键它不是生硬和符号化的,编剧写得好,演员演得好,真正辨析和展开了女性问题的复杂性和层次感。有这样一些直击本质的艺术作品,改变才能有望一点点发生。

周瓒
  “女性写作”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写女性和女性写,两个方面同等重要。“写女性”可以由女性和男性分别或共同完成,前提是真正关注和理解女性的处境,以及破除新旧性别歧视观念,保持对性别不公现象的敏感;“女性写”强调女性写作者的主体性,她对现实世界的观察,对女性遭遇不公正命运的反抗,以及她寄予的尊重性别差异和多元文化理想等。

玉珍
  没看懂这个提问。我乱答一下,无论怎么写,挖出现状反应诉求,说出点儿难以言表不便言传的秘密痛苦,或者仅仅写出看到的。我爱语言纯粹的魅力,也喜欢它协助沉默的力量。对那些明目张胆的性别偏见或无聊的怪诞之事,写作要为那处境适时提醒尖叫。

十月杂志:请简单谈谈您这次专辑里的作品,比如最初的写作意图、所涉及女性处境和女性经验、性别之外的其他因素等等。
孙频

  这篇小说里用了貘这个意象是有原因的,因为在传说中,这种生活在东南亚的动物是一种很特别的兽,它会吃梦。而我要写的这个女主人公是一个曾经追求女性的真正存在,做了很多梦,最后却回过头吃掉了自己所有的梦,也包括吃掉了一部分文明的女性。她最后跳入湖中有太多的含义,可以是自救,可以是示威,可以是自溺,可以是真正的勇敢和迷人。现实中也许并没有这样的女性存在,但她身上会有那些处在夹层里的女性的影子,她也许是那些夹层里的女性集体的一只梦貘。

文珍
  我这篇《寄居蟹》是写一名深圳的工厂女工的故事。最初的意图是想写深圳“三和大神”,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这个群体的存在,就一直感兴趣;但在寻找资料及实地调研的过程中,我不经意地发现了这个庞大群体中女性劳动者的尴尬与错位。她们在日本NHK的纪录片和各种关于三和人才市场的社会学纪录中基本上是缺席的,没有声音的,但人才市场里又不时会穿插一些穿着入时的年轻姑娘充当女招工员──这是我自己生造的词──在无数拉着箱子满脸疲惫的男性求职者中间往来穿梭,分发传单,耐心讲解招工单位的情况,仿佛作为一种未来美好愿景的具象化而存在。很多招工广告上甚至会赤裸裸地写明:厂里流水线有大量年轻妹子,速来。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在农村执行多年之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大量男性进城务工人员成年后难以找到合适的对象,在大城市同样难以解决个人问题;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女性进城务工者悄然变成了狩猎和觊觎的性对象,她们年轻,单纯,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却茫然不知前路布满陷阱,和一百年前美国作家德莱塞的《嘉莉妹妹》《珍妮姑娘》里的女工心路历程颇有类似,只是工作环境和命运走向甚至还大大不如。所以突然有天,我发心想写写这些身处危险之中的女孩子们。她们就像没多少防御能力的小家畜,而都市丛林里到处都是沼泽和洪水猛兽。我说的危险当然不仅仅只是同样身处底层难以打破阶层固化的男性进城务工者,也包括整个高速运转的无情的资本世界的其他部分。

淡豹
  《山河》写一个逆来顺受的妇女,她经过生活的捶打,逐渐以忍耐为使命。她的女儿则开始迷信自我成就的力量,把“孤独”这个概念当成美学。她们二人都在寻找信仰。
  这两种人我都熟悉,她们因此而产生的代际关系,我也比较熟悉。现在的互联网上,许多像她女儿这样的女孩子在发言,把家庭当做一种对自己太过危险的诱惑,把自足当成自立的标准,对父母、对爱情都保持相当的心理距离。
  除此以外,我还想借这篇写写我熟悉的城市空间自90年代以来的变化:
  ──对许多人来说,飞机场和高铁站不再只是过渡性的空间,而是像家,像办公室一样,人连贯地置身其中、处理情感处理工作,是真正的生活场所。
  ──城市开始密布711这样的24小时便利店,提供一种冷光的安慰。
  ──巨型城市中楼群构成的天际线和小镇、和乡村不同,它不平缓,高低扭动,夜里光怪陆离。这种空间既是人的家,又让人总想寻找家。
  城市变成新城市,这既帮助也推动女性变成新女性。一方面,女性想要过一种崭新的生活,在私人领域作心理上的自我改造,不想像上一代那样生活,不想按上一代的要求那样生活,另一方面,这些变化也是种全球性的趋势,难以阻挡,“若惊雷破柱,怒涛振海之不可御遏”。社会应该对此作好准备。

张天翼
  我给这次专辑交的小说叫《我只想坐下》,故事讲了一个女人在长途火车上的一夜经历。火车是个有趣的密闭空间,被迫紧挨在一起、亲密无间、相与枕藉的旅客,有一种奇特的“至亲至疏”的关系。很多东西会在这个高压锅里现原形。我认真算过,我大概坐过一千小时的火车。我站在车厢厕所外排队的时候,被后面的硬物顶过,也被邻座男人摸过大腿。现在,我用写成小说的方式来反省和检讨自己的怯懦、软弱。

林白
  都是随意写下来的,并没有要怎样的心思。自然也没有考虑某种主义。失之随意免不了,那也无所谓。忽然想起小引的一句诗,酒配不上粮食,衣服配不上棉花。不过我想,酒也不是我的酒,粮食也不是我的粮食,我仅仅是,只能是一个喜欢诗的人。

周瓒
  谈自己的写作令我窘迫、难为情。请放过我吧。

叶弥
  我这篇《对岸》,写于2019年9月,原先是要发表在别的刊物上,当知道《十月》有这么一个专辑,我就放在《十月》上发表了。最初的写作意图产生于对女性的身体之迷惑,身体与灵魂息息相关,于是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女性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这个问题也来自于我的自问: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我对世界满意吗?《对岸》里的女性,想挣脱女性性别的桎梏,最终无法达到。如果女性不能完全接受和原谅自己,就会带上性别的枷锁,那么也无法真正地与男性和解。

玉珍
  我写的是我自己的经验,回忆,身边事,身边人,不全是自己,也不全是他人,是事物与人物,自己与别人的一种混合,很多东西在我身上的反应,一种直觉和条件反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图,就是想表达,对我来说它代表一种隐秘的亲切感,我只能写我熟悉的无中生有也来源于熟悉的“无”,它得有一种让我激动的美和严峻的反省在里面。只要是我笔下的,任何他人也是自我的映照。我翻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三首与女性相关的作品,其他的作品,我不知道怎样形容,看不出是个男的还是女的写的。大概是我思考女性与性别差异的东西太少,我大多时候还跟儿时一样,那时跟男孩一样爬树玩耍上课下课。很多事一起做,男孩女孩一堆儿玩,没区别,没那方面意识。但我知道童年的社会不是成人的社会。我独处的时间太长,参与和承受的性别差异体验太少,当我特地去写女人时,比如母亲、奶奶、女孩,跟写男的也没什么区别,也许以后当我做了母亲,一切会不一样,我这些诗里写到的是让我产生了心疼或激动的部分,童年中的女孩,怀孕的女人,可爱乖张的地方,笼罩命运感的地方,浓烈的母性光芒和温柔惨烈的对比,这给我带来难以磨灭难以言传的感触。我观察她们脆弱敏感的地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与生活矛盾与战斗的地方,宿命化日常化的地方,前者发散她们强韧真挚的永恒光辉,后者将她们拉回无趣或惨淡的滚滚红尘。在她们身上的无力和力量,随波逐流和歇斯底里,这些伴随着某种略弱于男性的生理局限,那种“瘦弱”感,和刺激后的精神“强力”感,在身上形成强烈戏剧冲突。我写的大概也是这些触动。我的思考还是不够深入,也看到过女性作为弱者甚至被物化的遭遇,部分女性失败的社会工作,生存日常和婚姻状况让我深为同情,也看到她们了不起的抗争和比男性做得更好的地方,这关系到每个女性的生活和未来。他们都有各自的脆弱与强大。女性在我的生命中是最最亲切寻常的所在,她们的伟大毋庸置疑,她们的脆弱毋庸置疑。

蔡东
  最初想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怀念,写着写着,那个被怀念的人清晰起来,我被她吸引了。我对她一生的认识是逐层深入的,最后那一层也就是第三层震荡了我,这个人物又往前走了一步,她身心皆在陈套之外。

金仁顺
  去韩国次数多了,见的作家也多了。我发现,韩国的女作家在“性别”问题上,还是很受压制的,就像在公司里面,倒咖啡天经地义是女性职员来做,聚餐时,倒酒、替大家搛菜的,也通常是女性。写作圈子里的女作家的境遇也差不多是这样。女作家一直有“当红”的,但文坛上的“权威人物”几乎都是男性。我写这篇小说的时候不知道有这个专辑,我当时真的是想写写这样的文坛背景下,一个女诗人的可能遭遇。当然这只是小说的一部分,更多的以及更重要的,是生命体验,爱情态度,以至人生意义方面的东西。

乔叶
  《小瓷谈往录》是非虚构作品,除了工作单位和当事者姓名之类的必要回避,内容都是小瓷的真实讲述。当牵线人雪姐告诉我,小瓷的故事“可有意思”时,我的心理也如文中交代,对雪姐说的“有意思”没有抱太多期待。不过,当和小瓷畅谈了几个小时后,我的认识发生了改变。小瓷的故事尽管说不上多么惊心动魄,作为无数平凡女性中的一个,她的经历却也有相当的代表性。从这个角度上去看,她意味的“有意思”就是无数平凡人的“有意思”,这就有意思了。小瓷本人更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她能够比较清晰地回顾自己的过往,比较清醒地审视自己的成长。这也保证了她讲述的质量。文本主体基本就是她原汁原味的讲述,让我捡了个少有的现成。

十月杂志:对这次疫情,您有哪些观察? 经过这些观察,您的写作观念和女性观念会发生变化吗?
林白

  我没有观察,因为不能理性而冷静的置身其外。
  我1978年至1982年在武汉大学上了四年本科,后来又在武汉市文联工作了十年,前后加起来14年。在武汉有我的朋友同学同事,在湖北浠水(就是疫情严重的黄冈地区)有《妇女闲聊录》里的木珍,我们班的邓同学,他的亲人是中南医院消化内科护士,后来去增援雷神山医院。我每天在大学群、同事群,在微信中,听到的都是最直接的惨况。同班同学中有一大半是武汉或湖北人。疫情早期,每天都在听说大学同学的同事,大学同学的中学同学、大学同学插队时候的战友,排了十个小时队才挂上号,确诊了住不进医院……病亡。前几天还听说了母校武汉大学这次新冠肺炎中病亡了很多人。
  疫情开始时我常失眠,梦见自己发烧咳嗽,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真的在咳嗽……我觉得自己需要心理疏导。
  今天看了方方的日记才知道,李文亮大夫所在的武汉中心医院就是之前的武汉二医院,这家医院,就是单位给我指定的定点医院,前身为汉口天主堂医院,有140年历史。老的市二医院仍在原处,它是中心医院的另一个院区。听说中心医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多达二百多人,不少重症。全是第一批被感染者。三个副院长被感染,一个护理部主任感染,多个科室主任正在用ecmo维持;多个主任医师上呼吸机,多个一线医护经历了生死一线间。急诊科损失惨重,肿瘤科倒下近20个医护……
  我想如果我还在武汉,还住在汉口发展大道荷花苑,即使没在离我家两个路口的华南海鲜市场被感染,也会在李文亮大夫的医院、在中心医院眼科被感染。除夕的前一天我到北京军区总医院眼科看了眼睛,开了药,若在武汉,必是去我的定点医院,又是离我最近的、也是最好的医院看眼睛,以我摇摇欲坠的免疫系统(带状疱疹就是免疫系统低下造成的),必定是在劫难逃。
  我每天都不能冷静。
  我的写作观念没有变化,我一直愿意写出自己最真切的感受,以自己的赤诚。自《一个人的战争》到现在,一直如此。

蔡东
  这段时间封闭在家,手机看得比较多,对几个报道印象深刻。由衷敬佩医护人员这个群体,还有其他行业领域的工作者,他们不会高喊什么漂亮话,心思单纯,踏实坚韧地做实事而已。另外,想说一说身在疫区还坚持每天记录的作家和诗人,我不一定认同他们的观点,但敬重他们表达的勇气。即使表述上有瑕疵或欠考量,也不必求全责备。这类文章怎么可能圆融并让所有人满意,挑不出毛病的东西得多假。有个朋友觉得疫情过后很多人会重新考虑人生,大家都经历了恐慌也脱离了生活惯性,没有谁在疫情之外,赶在遗忘之前,它的影响已渗入到生活中。这些年来,我的写作观念和女性观念往往只在一段时间里稳定,经历、阅读都会促使其变化,这之后,希望自己能更真实地去面对一些问题。

文珍
  疫情使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还有一个发现,全员禁足的特殊时期,基本上大多数家务仍然还是由家中女性完成,我有很多女性朋友最近厨艺都进步了;但男性则除非独居,否则不必承担此项家务。此外,我还发现疫情对各地的留守儿童来说,竟然是一种利好,和长年累月见不了面的父母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月以上的相处时间。甚至对城市的非留守儿童也是如此,父母不再忙于工作应酬,终于拿出更多时间陪伴他们。我曾在非周末的时间带父母两次去公园散心,都发现有年轻父母正带着孩子散步,一家人戴着口罩其乐融融。朋友圈里很多朋友的晒娃频率也增加了。中国前些年步伐太快,这样被动地踩了急刹车,当然对世界和我国经济都是重大损失,对那些在这个春天亲人永远离开的人来说,更加是无可挽回的悲剧。但与此同时,更多普通人却因此歪打正着得到一个停下反思生活状态的机会,拿出更多时间回归家庭,甚至因为看太多密集的生离死别,重新意识到家人的重要性。这都是大不幸中的小确幸。比如我。父母第一次来北京过年,本来初五就要回家乡给外婆扫墓,结果因为疫情爆发多住了一个月,我也因此拥有了成年后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最长一段光阴。在我以安全为名的要求下,他们不断改签、退票、换票,一直到三月一日才终于回到自己住了近三十年的深圳。而送走他们的第一晚我就失眠了,觉得一开始是不习惯一起住,现在是不习惯他们回家。我想很多有成年子女的家庭这段时间或许都是如此。我们都会发现父母在不经意的时候已经老了,而自责此前竟没有给他们更多关注和陪伴的时间。
  这段日子,我承担了每天在网上采购蔬果肉菜的任务,偶尔下厨,天天陪父母在客厅打羽毛球锻炼,几乎没怎么写作,只看了好些一直想看却总说没时间看的书。这很像回到了高中时的寒假,只是更漫长,更看不到边界。这么长时间不写当然也会焦虑,但转念一想,彩衣娱亲在现阶段或许是更重要的事。许多武汉的普通人记录每天生活,很动人;而非常时期的写作,对作家的职责却提出了更审慎和长远的要求。

玉珍
  各种观察,每天看到的各类消息太多,全方位刺激神经,人性,社会治安,政治,宗教,舆论,常识等等各方各面需要反思,有些是过去经常想的,思考过的,基本在预料之中,一些是跌破想象的,带来陌生的震惊,好的坏的都有,大事之下人鬼毕现,给观察提供了最大程度的暴露方便,考验见证者能否从反思中获得真相靠近真理,揭露愚昧丑恶,减少未来的无妄之灾,个体的力量渺小,但个体的反思是疫情后最重要的精神成果。经过这些观察,写作观念会有变化,至于女性观念,好像没有。这类反思基于全体。

周瓒
  现在归纳我的观察有点为时尚早,更多的是情绪上的波动和一些感受、认识的强化和确定。一度被忧愤情绪攫住的我,对于我们生存于其中的国家、政府、社会、各个阶层的不同的个人,我们使用着的语言等等,我的观感和认识的确有了变化。当然,作为也生存于其间的我,不可能只是旁观。我想起加缪曾经描述他那一代人的心境时的一句话,“以羞耻为营养,以反抗为生”,大概也是我这段时间的经验写照。也许会影响到我的写作观念和女性观念,而变化需要通过写作实绩来体现。我在期待之中。

戴潍娜
  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自己是进化史上最先进的一代,因而笼罩在未来世界无所不能的幻觉中。疫情将一切打回原形,人并没有成为自然界的超人,科技也并没有战无不克。现代人自以为是的赛博格演化,在突发事件中失效了。相反,我们身上总有一部分,始终沉睡在中世纪的花园里。封城以来,当进入极端封闭的状态,整个社会变成了一个痛感共同体,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关心公共空间,为他人流泪,并意识那些莫谈的国事最终会与每个人生死相关;人们渴求生命,渴求真相,这恰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两种基本动力。灾难激励出人性中的壮丽或野蛮,事物回归到非黑即白的原始状态,没有机会也没有借口在灰色地带徘徊。疫情彻底打破了惯性,提供了公民社会发育和一次重大反思机会,然而无论如何代价太过惨烈。很难想象,战役胜利以后是否会像《鼠疫》中的奥兰城一样,轻易忘记我们曾生活在这样的荒谬之中。
  悲绝之中,任何修辞都显得轻浮。然而醒来之时,所有人都习得了隐晦的表达,诗的技艺。

叶弥
  这次疫情还没有过去,一切还待将来。很多时候,我们需要静心和沉淀,不必忙着做结论。这次疫情对整个民族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正因为如此重大,我反而怀疑做为个体能不能在短期内认识到完整的意义,也许要留待以后。作为个人,我想我只能得到零星的感受,不足以完整地反映这场疫情。我这些零星感受,也许在将来会发酵,也许会慢慢淡化。这不是我能选择的。在这场疫情中,我看到了人的价值,也看到了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看到了民族的伟大力量,也看到了民族中的劣性。灾难对于男性和女性的伤害是一视同仁的,灾难的眼里,没有性别。灾难面前,女性与男性一样勇于承担。灾难面前,没有第三性。这也是“女性文学”要反映的内容。

十月杂志:假如有可能,您会书写疫情吗?会采取怎样的写作方式?
林白

  二月到三月,我一直在写诗。今天捋了捋,竟然已经有12首:《二月,所有的墨水不够用来痛哭》《千祈,千祈》《记录吧,你》《那只兔子》《二传手》《病毒在喉咙里》《闰二月》《三月,遥望花朵》《你好吗?》《无脑儿》《天使》《春天,无脑儿戴上口罩》。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书写疫情。
  中间曾经挣扎过。
  写到第二首的时候,收获公众号当天推出来,有朋友看了,劝我不要在这个时候写诗,说,“这件事超出你的感受与思考方式,超出你的擅长的领域和驾驭能力。你本身不是思辨的,不是理性的,不是反省的,不是意识形态的,更不是现实/政治的,所以最好放下这个事,不要去梳理了,已然发生的不用去管了,继续写你原来的东西,在疫情中照看身体和家人。”
  持这种想法的朋友大概有一半。
  我挣扎了一天一夜,还是写。我想明白了,“任何时候写诗都是野蛮的/之后/之前/之中”这是我的第三首,从第三首开始,我就觉得找到了节奏。
  我想了一下,不是我要写诗,而是诗自己冲出来,每天早上,先是前面的句子冲出来,然后我就一行一行接下去。有几首,是吃早餐之前空腹写的。
  写了这些诗,之前写的我都不想要了。

翟永明
  作家的写作是需要沉淀的。诗歌不是作为战时动员的快板书,不可能只是喊一些口号,也不是“右边参差不齐的散文”。诗歌是以语言为媒介的思想形式,是对灵魂进行滋养的艺术。诗歌既是最纯粹最特殊的语言,诗歌也需要反思,需要提出问题,需要有比较深入的思考。不管是对现实,对灾难,对整个时代,有真正的悲悯,能提示现象背后的内在本质。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目前状态下,我们不应该写作。不是应不应该写,而是应该怎样写。
  所以在疫情的初期,我并没有打算写作,我只是关心武汉的情况。最近,我开始写作,这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创作冲动。我不希望我的写作只是在疫情期间刷存在感,而是真实地表述我对这场灾难的认识和体会,以及见证。当然也包括普通民众在灾难期间的痛苦和坚韧。当然,肯定会是用我最熟悉的方式──诗歌。有时候,痛苦会产生一种张力,会在这种非常状态中,发挥最潜在,最有爆发力的能量。

文珍
  最近看新闻哭了很多次。时常不安、愤怒,随之而来的不是幸存者愧疚,就是深感“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想,将来如果一直对这段特殊的日子念兹在兹,无时或忘,那么也许还是会写的。又或者只是作为某篇小说的背景。现在一切都不知道:这其实取决于无从设想的未来某日的回望。一个将来完成时。

淡豹
  疫情中,有段时间,社会对前线女性医护人员的生活用品需求关注不足。这个问题提出后,开始有捐赠,有文章说要重视女性的“特殊需求”,又再有人指出,卫生棉可不是少数人的特殊需求,而是在医护人员中占绝对多数的女性的日常需求。
  我会想更多去写女性一些日常经验的小细节,比如孕产中的身体痛苦,比如社会对女性的清洁卫生有更高的要求,一代代女性发展出独特的卫生文化,为此贡献出生活里许多时间、步骤。
  写出这些日常的独特,写出这些独特如何成为了部分人群的日常,这是我心目中的性别视角。

周瓒
  诗人对于语言及其观照的现实负有责任,我会写相关的诗。

蔡东
  还没有成形的东西,需要沉淀和深思,如果书写,首选用小说的方式。

张天翼
  短期内肯定不会写。假如有可能,我希望做一个编剧,参与一部像《血疫》《传染病》《流感》《切尔诺贝利》那样讲述这场悲剧的影视作品。

叶弥
  我大约不会写疫情,因为写不好。我身处后方,离武汉八百公里。虽然我的家乡也遭受病毒袭击,但情况并不严重。这场疫情涉及到方方面面,各种纷繁复杂,各种喜怒哀乐。如果要写的话,希望化繁就简,并且要有文学创意在内,不能搞成一锅平庸的大杂烩。

玉珍
  会,需要时间反思消化,因为这个事太大,短时间爆发的东西太多,哗啦一下全炸在我们面前,我条理差,反思过很多问题,很乱,至于写作方式,哪个方式适合最大程度表达出我的想法就用哪个方式,我只能选择一个点,写我眼睛看到的,确定的,应该写的,我没法知道全部,任何人都是,因为庞然大物的真相在任何人那儿只展现一部分,我希望写出那一小部分,让人去理解和发现大部分。

戴潍娜
  会的。我们的书写要配得上我们的苦难。
『 巴蜀网 』提醒,在使用本论坛之前您必须仔细阅读并同意下列条款:
  1. 遵守《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维护互联网安全的决定》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其他各项有关法律法规,并遵守您在会员注册时已同意的《『 巴蜀网 』管理办法》;
  2. 严禁发表危害国家安全、破坏民族团结、破坏国家宗教政策、破坏社会稳定、侮辱、诽谤、教唆、淫秽等内容;
  3. 本帖子由 天文星 发表,享有版权和著作权(转帖除外),如需转载或引用本帖子中的图片和文字等内容时,必须事前征得 天文星 的书面同意;
  4. 本帖子由 天文星 发表,仅代表用户本人所为和观点,与『 巴蜀网 』的立场无关,天文星 承担一切因您的行为而直接或间接导致的民事或刑事法律责任。
  5. 本帖子由 天文星 发表,帖子内容(可能)转载自其它媒体,但并不代表『 巴蜀网 』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6. 本帖子由 天文星 发表,如违规、或侵犯到任何版权问题,请立即举报,本论坛将及时删除并致歉。
  7. 『 巴蜀网 』管理员和版主有权不事先通知发帖者而删除其所发的帖子。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免费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 2002-2024, 蜀ICP备12031014号, Powered by 5Panda
GMT+8, 2024-4-16 15:26, Processed in 0.124801 second(s), 11 queries, Gzip On, MemCache On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