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开了

槐花开了
⊙ 一帆／文

http://www.phoer.net / Q: Y+ F+ Z  B) O3 E　　那个夜里，我无端地梦到了槐花。
　　仿佛张艺谋电影一般，铺天盖地的视觉冲击：素洁的花瓣漫天飘舞，在一望无垠的林海中宛如雪片翻飞， 风瑟瑟，惊起林梢的鸟儿扑腾着冲向天空……一觉醒来看窗外，哪里还有什么槐花？哪里还有槐树的影子？重重叠叠的高楼逼仄着呼吸的空间，生活似乎早不需要槐花的馨香。
　　记忆中有两棵槐树：一棵在与我家仅有一墙之隔的袁家小院里，一棵在全村人汲水的方井边，两树相距不足百米。高大的树干，繁密的枝叶，常引来无数鸟雀栖息，叽叽喳喳的给村子平添许多生气。初夏时节，上面便缀满米粒般的花蕾，一撮一撮地，像婴儿的嘴等着人吮吸。槐花总不如桃花、杏花艳丽，淡淡的白，淡淡地香，一串串挂在高高的枝头如一只只欲飞的鸟儿，每一只都卷曲着仿佛有些羞涩。槐花是不经风雨的，风过时，花瓣便四处飘零，洒下一路芬芳。
　　那时我正念小学，每到槐花点缀枝条的时候，我便骤然成为同学们讨好的对象，好些平时不大理人的也来勾我的手：“让我去你家玩玩吧，一起去采槐花。”他们不知道，我的母亲对我是十分严厉的，别说采花，就是出去拿根针，也必须经她同意的，更何况“采花”说白了就是“偷花”。好容易“麻起胆子”，把“作案”时间定在中午，因为那段时间母亲常要到村上办点事（她是生产队的会计），目标则选定袁家的那一株，因为它相比而言要低矮一些，而且花开的要盛一些。
　　晌午，刚吃过饭，院墙外就响起了阵阵尖利的口哨声──那帮家伙把槐叶咬得薄薄的，用双唇抿出长长短短的音符。我知道他们已经来了，但母亲仍没有去意，这儿那儿的忙个不停。我只好乖乖地上了床，翻来复去没敢出声。好不容易，外面清脆地响起母亲出去关院门的“嘎吱”声，我急忙爬将起来，拿出早准备好的长扫把（上面绑了锋利的镰刀），兴冲冲地去迎接那群性急鬼。
http://www.phoer.net , I& T1 b/ Q) u+ ~$ s# w　　初夏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在脸上，鸣蝉拉长了喉咙唱出单调的曲子。小伙伴们躲在树荫下，挽衣捋袖，兴奋异常。一见到我便埋怨开来：“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慢？我们的脚都站酸了。”胆小的便不放心地问：“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其中个儿最高、胆子也最大的名叫二旺的男孩子从我手里抢过扫帚，又让我赶快回去抬一根长条凳，方便站上去勾槐花。
　　其实，对槐花，我是不稀罕的，因为从记事起这棵槐树就自自然然地挺立在我家的隔壁了，或许它已存在了上百年。白天阳光灿烂，它撒下一片浓荫，但香气似乎容易蒸发不容易闻到，晚饭过后，随着徐来的凉风，那幽幽的气息便四处溢散开来。有月亮的晚上，皎洁的月光映衬着洁白的花瓣，淡淡的花香在夜空中缥渺无痕，偶尔悠悠的笛声响起，将夏夜朦胧成一首略带伤感的小诗，每晚我便在这清香里满足地睡去。
http://www.phoer.net 5 e, k$ W& {5 t6 W: y　　邻居袁家是一户军属家庭，户主袁大海早年曾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是一个荣获过三等功的彪形大汉。回乡后也是个劳动模范，别人担100斤谷子，他要用大桶担150斤；几个人拉的水车，他一个人去拉。没过几年，他就活活地给累死了。村里人表面上说他思想先进，精神可嘉，可背地里却嗤笑他是天下头号傻瓜，死不足惜。他给体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女没留下什么财产，只有一个鲜红的“军属家庭”的牌匾很多年了还闪亮地挂在门楣上。妻子王嫂艰难地拉扯大两个孩子，她生性软弱，对旁人的闲言碎语从来只有躲起来抹眼泪的份儿。其时，女儿袁莹已长到十八、九岁，念完高中回乡务农，她出落得鲜活水灵，上门提亲的已差不多踢断了门槛，但袁莹早有了心上人，据说是村小的一名教师，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田野间常能看到他俩说说笑笑的身影。儿子袁浩十五、六岁，却不怎么成气候，长得干干瘦瘦如猴儿般，还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http://www.phoer.net 8 O. D9 ~7 I4 F9 U  r. `0 N　　二旺站在高高的条凳上，身手敏捷，只见他在一勾一提之间，无数的“飞鸟”便飞到院墙外，墙根下小伙伴们一边捡一边兴奋地大声说话──我发现他们的兴趣早不在花上了，而是转移到“偷花”游戏所引起的刺激上了。花越采越多，带来的篮子差不多装满了，我叫二旺快停下来别勾了，可二旺已停不下来了──他和下面的人一样兴奋。
　　突然，袁家的狗猛地叫了起来，那是条大狼狗，凶猛无比，虽知道它是常年拴着的，可它震耳欲聋的狂吠声和走来走去的喘息声，已吓得我们慌了手脚，只见素以大胆著称的二旺“砰”得一声从条凳上摔下来，扫帚上的镰刀“哐铛”一声勾在了袁家的墙壁上。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大吼突地从墙壁那头传来，很快，袁家小儿子袁浩飞奔出来，他抓住还在地上趴着的二旺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敢偷老子的花，胆子还真够大的，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我忙走上去抓着他的手告饶：“袁哥哥，你饶了我们吧，我们喜欢你们家的花，所以……”“哈，小华，平时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你还会干这些，你妈哪去了，我要告诉她。”袁浩瞪着眼睛对我叱牙裂嘴地说。我涨红了脸，紧咬嘴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小弟，你这是在干什么？都是些孩子，别吓住他们了。”什么时候，袁家姐姐袁莹也出来了，她长得真好看，眉眼细长，清清秀秀的脸上嵌着一对小酒窝，一说话那对小酒窝便一闪一闪地忽隐忽现，可爱极了。袁浩倒听他姐姐的话，马上松了手，冲二旺“哼”了一声便回去了。二旺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这一摔一吓早让他脸上没了血色。袁莹轻轻地拍拍他衣服上的泥，说：“小弟弟，以后别爬那么高了，好吗？”二旺红着脸答应了。袁莹又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问我：“你喜欢槐花吗？”我点点头，“我也喜欢。”她微笑着说。
　　那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我以为母亲要狠狠地揍我一顿，但母亲只是温和地告诉我，以后要采槐花可以直接到袁家大院里去。
http://www.phoer.net " C7 A8 s" O1 H$ A* ^6 ]: z: B　　又过了几年，我上了中学，因为读住校不常回家了，伙伴们也就跟着不来采槐花了──或许他们已有了新的兴趣吧。袁家却发生了大的变故：袁莹的心上人──那名村小教师考上了研究生，到大城市读书和同班同学好上了，结婚前夕才写一封信回来要和袁莹断绝关系，袁莹承受不了这突来的打击，竟精神失常了，逢人便说“哥哥不要我了”，而袁浩因为伙同犯罪团伙抢劫，被关进了监狱。他们的母亲王嫂在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倒下了，撒手人寰，却也了却了人间的许多恩怨是非。
　　袁家彻底地人去院空了，野生的荒草已长出了院墙，只有槐花年年开，年年香如故，但风中飘摇的槐花分明已有了些许涩涩的苦味。每次回家看到袁莹疯疯傻傻的表情，乌黑的长辫上缠着许多花花绿绿的毛线，就想起那个午后她甜甜的笑容：“你喜欢槐花吗？我也喜欢。”若干年前，在那些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洁白的槐花在窗外丽影婆裟，袁家女儿初长成，轻轻柔柔的芬芳伴着她做了一个又一个清丽的梦……

作者全家福·春熙路·成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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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帆，本名周利华，女，成都市的新津县人，在新津县委宣传部新津报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