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怀抱不是我的江湖 & 忧郁的仕途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4-23 06:20:14

──告别宣传部的年轻人

一
　　小林终于从干部处拿到了正式的辞职批复。省委宣传部这巴掌大的地方，不管办什么事情都喜欢弄得声势浩大，连关于小林这么一个普通科员辞职的小事，居然也专门下发了个红头文件。
　　“这就走了？”研究室肥胖的施主任拍着小林的肩膀，用无限惋惜的语气说，“以后发达了，不要忘记我这老头子哟，来，这个文件你拿几份，我们特意要求干部处为你发的。”
　　小林觉得施主任的手像鼻涕虫一样粘糊糊的，他感到一阵恶心，想到从此以后再不需要跟这条鼻涕虫打交道，于是不加掩饰地说：“施主任，老施，我反正走人了，还要这个干嘛？”
　　老施擤了两下鼻子，他有慢性鼻炎，稍不留神，硕大的两个鼻孔里就会分别有一条鼻涕虫悄然溜出。当然老施对此早有准备，他总是用力抽动鼻翼，适时地将它们拉回，对这两条宠物般的鼻涕虫，老施可谓收放自如。每当他成功地将它们收回，他都会流露出一种不易觉察的微微的成就感，表现在面部，就是嘴角稍稍一咧。此刻，他嘴角一咧，说：“小林啊，你怎么总是不明白老同志的苦心啊，这个文件，上面专门说明你是主动要求辞职，这样你去别的单位应聘的时候，别人如果怀疑你是被开除，或者被分流，你可以有个证据嘛……”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将那几张纸塞到小林手里，小林懒得再纠缠，接了文件出去，回到对面自己的办公室，将最后一点东西收拾了一下，装进旅行包里。
　　小林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呆了4年半的办公室，从1996年7月到2001年2月，这里几乎什么变化也没有，就像小林的生活一样，波澜不兴、一成不变。小林心里涌起一阵伤感，近5年的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他突然有些念起旧来，真要离开，对那些平时厌烦的人也陡然没那么厌烦了，甚至连老施也不那么恶心了，他打算跟老施好好地道声再见，轻轻推开对面的门，他发现老施正坐在办公桌前昏昏欲睡，小林忽然又感到强烈的烦躁，走吧，走吧，老施，还有这里其他一些人，他们只要一坐在办公室里就常常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令小林感到无法忍受。其实，仔细想想，老施其实也不算心肠很坏的人，但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那时，是下午三点，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小林拿着袋子，走过十楼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办公室，每间办公室几乎都整齐划一地以相似的角度虚掩着门，每个门里都透出点光亮和人影，让你知道有人在办公，但整层楼却没多少声息，太安静了，就仿佛许多人都在比赛谁能沉默得更久。小林可以想象得出，他们都坐直着身子，让任何领导进来都不会怀疑他们不在工作，有的举着报纸，似看非看；有的徐徐吹着茶杯上的热气，若有所思；有的则看着窗外，半天也不扭脖子……这就是机关，每个人都似乎很忙，每个人又都似乎说不清楚究竟忙了些啥。
　　省委大楼的第八，第九，第十这三层都是宣传部的办公室，小林本来想到八楼跟老童道个别，想想还是算了，他不想在这里走来走去，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实际上宣传部的大多数人都是很羡慕他的勇气的──而是因为厌倦：他知道每一层楼都总有几个人像老施这样昏昏欲睡得过且过，他们为数并不多，却像粥里的几粒老鼠屎，让整锅粥都有些变味，正是这种变味的感觉，使小林彻底厌倦了公务员这个职业。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4-23 06:23:31

二
　　真要回忆起来，1996年的小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会当公务员。在报考公务员之前，他其实一直没想过要进党政机关。倒不是他对这个工作有什么排斥心理，恰恰相反，当初的小林对党政机关充满好奇，还是十分愿意当公务员的。九十年代中期，下海早不时兴了，工厂下岗成风，大小生意都不好做，公务员重新成为很多人羡慕的铁饭碗，不，确切地说，即便算不上金饭碗银饭碗，起码也是不锈钢饭碗了──时代在前进，机关里的氛围也宽松多了，公务员工作不再像70年代乃至80年代时那么死板，那么一本正经，这就使得这个岗位多了一些轻松愉快，如同用不锈钢代替了铁，不再有讨厌的锈迹，自然更加具有吸引力了。
　　那么，为什么小林以前压根没想过当公务员呢？原因恐怕在于他性格外向，像个快乐的跳蚤一般开朗好动，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可能适应机关生活；其次，小林的父母都是老实的知识分子，在任何一级党政机关都毫无关系，在如今这个流行“关系学”的年代，他显然没有背景优势。所以，小林从大四开始找工作起，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把党政机关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生活的问答题不仅经常没有标准答案，而且往往答非所问。稀里糊涂地，小林就进了机关，而且居然是省委宣传部。说起来很凑巧，那是1995年底，小林刚刚被一家外资企业拒绝，回来路上，买了张报纸，上面一大版都在介绍本省第一次省级机关公务员考试报名昨日开始，省委领导十分重视，表示一定要“公开，公平，公正”地把好事办好云云。当时，小林心动了一下，随即又想，还是别去浪费时间精力和报名费算了。这么犹豫着，回到宿舍，正好碰上同寝室的牛卫国。
　　“走走走，赶紧走，就这两天可以报名，今天不去就报不成了”，牛卫国说。
　　“报了又怎么样，说不定早内定了”，小林说。
　　“是啊，都这么说”，牛卫国叹了口气，“但不试一下总有些可惜吧，多条路子总是好的，走吧走吧，哥们一个人去路上多无聊啊，同去同去，也有个说说话的。”
　　小林想想也是，何必白白放过一个机会呢，就迟迟疑疑地和牛卫国一起去了。

转业军官培训中心
地点：锦江区·成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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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摄像：雷康

　　报名点设在“军人转业安置中心”，很大的一个厅里人声鼎沸，和自由市场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自由市场里卖的是菜，这里卖的是“人才”。一进门，牛卫国就两眼发光，直扑“省高级人民法院”而去。对他俩这种法律系学生来说，进“公检法”无疑是最专业对口的选择。小林本来也想报法院，但看了看报名表，报法院的人实在太多，法院共招20个，报名人数已达400多人，20比1，风险很大，何必凑那个热闹呢。于是小林四下看了看，他们专业对口的单位，比如省检察院，省公安厅，报名的虽然没法院那么多，但也不是小数字，惟有省司法厅相对冷清一点，谁都知道，和公检法比起来，司法厅是清水衙门。小林心里一动，何不干脆就报司法厅呢？如果当真考了进去，一来解决了省城户口，二来以后假如打算当律师，在司法厅干几年自然大有裨益。他走过去，就在打算填表时，小林突然发现司法厅人事处负责招人的那个小平头态度异常倨傲，仅仅出于一种第六感，小林觉得还是省下这100元的报名费好些──八成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直起身，环顾四周，后来，他回忆起那一瞬间，他相信自己一定是被命运的光芒无声地照射了一下──就在一旁的桌子前面，立着一个小黑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
　　省委宣传部：招本科及本科以上毕业生5人
　　新闻处──科员一人，新闻专业本科
　　对外信息处──科员一人，英语专业本科
　　政策法规处──科员一人，法律专业本科
　　文艺处──副主任科员一人，文艺理论专业硕士
　　理论处──副主任科员一人，哲学、社会学专业硕士
　　欢迎踊跃报名，优秀毕业生和党员优先
　　小林心想，法律专业的人大多数一门心思考虑公检法，注意到省委宣传部政策法规处的相对来说肯定要少很多，何况党员优先，他是党员，多少占点先机。他走过去，拿起已经填好的报名表细看，果然如此，报政策法规处的总共11个，比例只有11：1，其中5个还并非正规法律科班，而是师范的政法专业。另外，负责招人的两个人，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看起来十分正直。另一个三十多岁，也瘦，面善。都给人一种可信任的安全感。小林想，既然来了，干脆还是报一个名，就报这个吧。
　　报完了名就开始备考。复习资料是报名的时候统一发的，一本是政治，另一本是综合测试，所有报考这次公务员考试的人都按这两本资料复习，试题也是统一的，按高分到低分，从每个应试职位选取前三名进入面试，面试又要再淘汰两个，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最终有幸被录用的人，整个考试的竞争极其激烈残酷，备考的时间又紧，因此，大家的精神压力都很大，以至于一部分人备考了几天，就无法忍受这种压力，主动放弃了。
　　小林他们班一共有8个人报考，其中3个复习了几天就弃权了。剩下的5个，牛卫国报考的是省高级人民法院，张永胜报考的是省检查院，查海亮报的是省公安厅，马明报考省安全厅，再一个就是小林，他们五个，因为要考的单位各不一样，不存在竞争，所以特别同仇敌忾，经常一起上教室自习，互相打气，总算是坚持了下来。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4-23 06:28:04

三
　　因为压力很大，竞争比考研还激烈，所以复习得几乎昏天黑地，小林记得在笔试结束的当天，他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古怪的恨意，将公务员考试复习资料扔进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度过了四年悠闲的大学生活，突然陷入比高考还紧张的复习之中，的确难以适应。尽管复习的那几天根本没时间想太多，但一旦考完，简直有些虚脱，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极度厌恶一切考试的想法。丢复习资料的时候，小林就想，不管考不考得上，总之他将再也不参加公务员考试了，而那些资料，自然他也将永远不再需要，扔掉它们，仿佛扔掉敌人，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据说如今的公务员考试已经遍布着暗箱，但至少在95年底的C省，公务员考试还是比较公正的，否则小林这样完全没有背景的人不可能一路过关斩将。那几乎像一场梦一样，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笔试成绩小林是报考宣传部的所有考生中的第一名，面试则是第二，没有惊险，没有起伏，甚至没有悬念，但却又似乎很矛盾，仿佛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总之，胡里胡涂地，小林就收到了省委宣传部的录用通知书。
　　整个过程中，唯一的小插曲是，最后接到电话，小林到宣传部干部处拿录用通知书那个下午，刚出电梯，就听到一阵喧嚣，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年人，正在干部处办公室里大吵，与之争辩的是小林已经比较熟悉的声音，即负责招人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十分正直的瘦高个的声音，如今小林已经知道，瘦高个姓马，是干部处的副处长兼离退休处的处长，福建人。当时，小林本想避开，可是老干部已经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马处长跟在后面，似乎要解释什么。小林迎头与他们遇上，避尤不及，感到有些尴尬。不过马处长似乎并没什么尴尬，可能他已经对类似事情见惯不惊了吧，小林心想。不过，他始终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遗憾，觉得在报名时给他留下那么好的印象的马处长，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应该是怎样的呢，小林也不知道。
　　和小林一同被省委宣传部录用的另外还有五个。新闻处录用的叫小陈，和小林念的都是华西大学，并且同年级，不过专业不同，是新闻系的。说来也怪，人只要不认识，即使在同一条街住十年也不太注意得到对方，小林与小陈在同一个男生寝室楼住了近四年，在这次一起参加公务员考试的面试和体检之前，他们竟然都没给对方留下过什么特别的印象。与他们同为华西大学校友的还有小黄，小黄比他们大好几岁，工作过两年然后又读华西中文系的研究生，这次，笔试和面试成绩在报考文艺处的人中小黄都只是第二名，而第一名本来是华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个研究生，连体检时都还是华西师范大学的那个研究生来参加的，仿佛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没想到最后那人体检却不合格，小黄便取而代之。
　　大概他们上班半年之后，小林和小陈、小黄一起参加华西校友会的时候，小黄喝了点酒，而后半真半假地说，他有个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分在中宣部，那次他考公务员，最后就是他那同学请中宣部一位局长给C省宣传部打了个电话，然后借口体检不合格，将前面那位拉下了马。小林将信将疑，他此时已经大致清楚，中宣部的一个局长听起来威风，就像县市上的人听起来觉得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很威风一样，其实，无论是中宣部一个局，还是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人都不算太多，即使是局里的一个普通科员，也有很多机会与局长或者处长相处，只要关系还可以，诚心恳求自己所在局的局长，领导是有可能送这个顺水人情的。而对于省委宣传部来说，反正是招录新人，录谁都是录，给中宣部某个熟人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是可能的。然而，小林怀疑的是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搞到体检的时候才下手，面试时送人情不是更简捷吗？另外，小黄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是炫耀还是在暗示？
　　除了这三位华西大学的，另外还有三个。一个是小张，复旦外语系的，考进对外联络处。一个是小代，华西师范大学政教系的研究生，进的是理论处，她是这次录用的六个之中唯一的一名女性，相貌一般，但明显地透着机敏干练。最后一个是小贺，小贺是六人里面岁数最大的一个，这年已经三十，他是C省南部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番后考进陕西师范大学读了三年书，这次回C省参加公务员考试，一举考中，据说在他家乡小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说实话小林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小贺，因为小贺总是目光闪烁，并且眼里透着压抑不住的顽强的生命力，像是荒野中的狼。小林不明白，怎么小贺这样的人也考进了宣传部。“他们选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小林在心里将他们六人做了个归类，却发现很难找到共同点，他不仅有些疑惑，想，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吧，总是偶然多于必然。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4-23 06:41:10

四
　　工作一旦落实，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小林他们班另外几个报考公务员的也相继有了结果，牛卫国没进成省高级人民法院，主动报名当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下到一个乡镇派出所当警察；张永胜没考上省检查院，打算去闯深圳；查海亮没能考进省公安厅，不过柳暗花明，利用家里的关系，进了市中级人民法院；马明考上了省安全厅，他也一个劲地说，“意外意外”。班上，小林和马明关系一向不错，如今一同考上公务员，依稀有一种同一个战壕里打拼的感觉。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毕业生们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聚餐，一次又一次的醉酒，年年如此，只不过每年都要换一茬人罢了。一次，和马明一起喝酒时，成子前也来了。成子前是90级的，比小林他们高两个年级，当年是法律系的红人，一向眼高于顶，他毕业分在新华社C省分社，平时极少回母校，这次听说有学弟进到了省委宣传部，便来联络一下感情。成子前和马明是老乡，都是C省东部人，说着类似的东部乡音，尽管没多少共同语言，却也还是有一种朋友的感觉。此后又一起喝了几次酒，渐渐这三人就成了相对固定的一个朋友圈。
　　在小黄召集下，他们华西大学一起进省委宣传部的这三人，也小聚了两次。小林和小陈都只有22岁，小黄自然成了大哥级的人物，不过小黄性格比较沉闷，话少，在一起意思不大，有一种为在一起而在一起的刻意，加上在面试前他们三人互相都不认识。所以，从公务员正式录取名单出来，到毕业离校，尽管在同一个学校里，他们也只断断续续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

三个学写字的幼童
地点：商业街·青羊区·成都市
时间：2004-5-28 17:263 G0 E- }& G, o% p http://www.phoer.net
摄影摄像：雷康

　　小黄虽然快27岁了，却没女朋友，小陈也没女朋友，他们三个人里，只有小林有女朋友。小林的女朋友叫简潞，也是华西法律系的，不过低一年级，他俩谈恋爱已经快三年。简潞大一刚进校时，接新生的大二学生们惊呼，“法律系终于有美女了！”，在90年代中期以前，法律系一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比如说92级，60个学生，只有13个女生，而且几乎全是歪瓜裂枣。所以简潞的出现就有了点惊艳的味道。但实际上，简潞仔细看的话也五官不算特别好看，只不过个头高，一米六八，往哪儿一站都很打眼，加上气质脱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所以一进校就被公认为系花。当时，不少高年级男生都在打简潞的主意，没想到却被小林捷足先登，于是不少男生愤愤不平地说，“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小林自己也觉得不大配得上简潞，他一直觉得，尽管他还算有些才华，人也聪明上进，但总的说来，他是个平凡的人，无非是比多数人多一点勇气和积极主动。追上简潞的过程，就是一段稀里糊涂的过程，而且那么快就追上了，只用了半学期，简直有些云里雾里。因此，小林内心深处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或许有一天这段爱情就会结束。可能出于这种心态，加上有时侯自卑往往以自傲的方式逆向表现出来，小林总爱主动向简潞找碴，他们在一起不到三年，“分手”这两个字小林说了不下三百遍。有一次说完分手之后，小林还特意去剃了个光头，以示决心，没想到简潞却来主动找他，见面后，简潞只是说，“你剃光头不好看，不适合。”然后就挽着手陪小林去买帽子。在商场的镜子里，小林看到光着头的自己形貌不堪，而身旁的简潞却是那么全然不在乎，他不仅感动得鼻子发酸，心想，以后无论如何要善待这个女孩子。
　　没想到，就在小林下决心要死心塌地和简潞处的时候，简潞却主动和小林分了手，那是在小林大四第一学期开学不久，正是小林找工作最艰难的时候，他这时最需要简潞的关心，然而她却离开了他。
　　这成了小林心底的一个疤。尽管，他们最终还是和好了，但有三件事情小林耿耿于怀。一是，简潞在分手期间与一个社会青年谈过一阵恋爱；二是，他们恢复关系，是在小林大四第二学期开学之初，这时候，小林考取公务员已经基本确定，这给多数人一个印象，仿佛简潞是冲着小林考上公务员才回到他身边来的；三是，小林自己深信他还是很了解简潞的，她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更不是很有心机的人，只不过，他们恰恰在那时又找到了感觉，于是重新在一起了，然而，虽然如此，他还是不能释怀这么一个事实──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这和小林理想中的爱情不同，在二十二岁的小林心里，真正的爱情一定是危难时刻无论如何也不撒手的爱情。
　　因此，尽管与简潞恢复了关系，小林却总觉得照样不能太长久，他心里想，现在俩人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系，周围全是同学、熟人，反复分分合合也不太好，反正离毕业不久了等毕业之后，说不定自自然然就会分了，那样倒是一个彼此之间伤害最少的处理方式。
　　时间过得很快，三四个月一晃而过，一九九六年七月初，小林他们拿着毕业证和派遣证，分头到单位报到去了。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4-23 06:44:34

五
　　省委大院在这座城市中心一条比较僻静的马路边，路两旁茂盛的法国梧桐，将马路装扮得十分幽静。大门已经有些旧了，站得笔直的武警，使气氛总有些庄严肃穆。进了大院，左边那幢是省委组织部办公楼，右边的那幢则属于省委办公厅，中间最大的主楼，则是其他各部门办公的地方。一至七楼分属于农工委、统战部等不太重要的机构，八、九、十这三层，是省委宣传部；十一至十三层，是省纪委。十四层是保密委，再往上，就是屋顶平台。
　　小林他们六个人按通知的时间，在上午九点准时来到干部处报了到。相关手续办完之后，干部处协助马副处长负责这此公务员招考的那位年轻三十多岁的干部，陪同他们在省委大院里熟悉了一下环境，此人姓刘，瘦高，有些黑，给人感觉比较诚恳。当初在报考公务员时，他就在报名现场，那时候，报名的考生碰到机关里的人，一律喊“老师”，甚至也有喊“领导”的，如今虽然成了同事，一时还改不了口，小黄、小贺他们仍然喊他“老师”。他就连忙摆手，说，“叫我老刘就成了，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岁，也是今年才来的，从部队转业，没比你们先来多少天。”
　　老刘带着他们六个，先是在办公区转了一圈，告诉他们宣传部的汽车主要停在哪里，倒垃圾时垃圾桶在哪里，焚烧过期文件的焚烧炉在哪里……诸如此类，而后，在大院里的休息区也转了一圈，那里有假山有水池，鸟语花香，据说一到清早，很多离休干部，都在那里锻炼身体。返回办公楼时，经过一个“院中院”，老刘压低声音说，这里面是省委常委的办公和生活区，即使我们省委干部，没事也不能随便进，我这么久也只在送文件时进去过两次。小贺听了，就羡慕地往里面看，只见站岗的武警背后，是大片的绿树和草坪，树枝遮掩着一幢幢老旧的别墅。老刘看了一眼，说，“瞧，那幢就是省委书记的房子，再过去那幢是省长的……其他常委，好像是两人合用一幢……”
　　回到宣传部自己的办公区，老刘又挨着处室将他们六人介绍了一遍，由于这是宣传部第一次搞公务员招考，大家比较好奇，都一一起来打招呼。他们先后去了机关党委、办公室、理论处、宣传处、外宣办、新闻处、出版处、文艺处、党员教育处、精神文明建设活动办公室等部门，最后去了小林即将安身的政策法规研究室。小林记得，自己报名的时候明明写着“政策法规处”，怎么到了地儿却变成了研究室了呢？研究室这个名字，给人一种老年人蹲点处的感觉，令小林有些微微的烦恼。另一个烦恼是，他们六人跟着老刘在不同的办公室进进出出，不时可以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看，这就是新招聘的六个人”。怎么被当成了招聘人员？小林心里有些不悦，但看看其他五个都没什么表示，他也就没将不悦丝毫表现出来。
　　中午吃饭，他们六人一起上的省委食堂。吃完后无处可去，只好在附近散步。小林忍不住说，“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招聘人员呢！”
　　其他几个立即七嘴八舌地接过话来，原来，他们每个也都注意到了，只不过谁也没说出来。讨论一番，他们相信，其他人应该知道，通过公务员考试进来，其待遇与以往的干部是完全一样的，绝对不同于招聘人员。那么，他们还这么说，可能是出于习惯成自然，毕竟是新生事物，别人还未必能适应。小黄冷不丁插一句嘴：“说我们是招聘，就可以显得他们和我们不同，这也算是一种新的论资排辈吧。”大家听了，就都不说话了。

光斑# e0 W7 I0 u: w http://www.phoer.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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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4-5-28 17:17:58. I7 X X; S! N: |5 `. E http://www.phoer.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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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给他们六个分的宿舍定下来了。老刘将他们带了过去，就在省委大院门外三百余米处，一幢很旧的单身宿舍楼。环境大算好，楼道里又黑又潮，但毕竟很近。女同事小代本科毕业之后便已经结婚，后来才读的研究生，她丈夫的单位离这里不远，于是她没要宣传部分的宿舍，每天回她丈夫那里。其他五人，合住两间宿舍，干部处的意思是，小黄和小贺两个都是研究生毕业，岁数也较大，他们便两人住一间，在一楼。小林、小陈、小张三个都是才毕业的本科生，他们合住三楼的一间。
　　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干部处给他们分别买了一张单人床，算是单位对新职工的体恤。下午临下班时，床终于拉到了宿舍楼下，是一次性的木头床，比较笨重。正是夏天，暑气逼人，小林他们五人光着膀子开始抬床。正在那时，干部处的曾处长下班顺路来看看，表示一下对年轻人的关心。曾处长是干部处的一把手，刚过四十，就主事干部处，算是年轻有为的那一型，他表情历来严肃，让小林总觉得有些胆怯。那些天，小林正好和女朋友跘嘴，于是在华西大学附近的地摊上买了个“假纹身”，即一个可以帖在身上的“忍”字，乍一看很像真的纹身。搬床时，曾处长一下子就注意到小林胳膊上的“忍”，不禁皱了皱眉头，小林感觉到了，正要解释，曾处长已经被过路的一位领导叫了过去，二人边走边聊，便离开了。小林心里一阵不安，他想，万一给干部处处长就此留下个坏印象，那可有些麻烦。

六
　　住宿安排妥当，休息了两天，小林他们就开始上班了。对小林来说，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上班，有着说不清楚的欣喜。第一周，因为兴奋，小林总是六点来钟就醒了，三个人睡在一间房子里，早晨屋里的空气难免不够清新，小林闻着人体的气息，听着小陈、小张两人微微的鼾声，无法再入睡，于是只好起床，起来后反正无处可去，小林干脆便直奔办公室。于是，每个早上，小林不仅是他们处第一个来上班的，甚至时常是全宣传部第一个到办公大楼的。可是，宣传部并不严格考勤，更不像一般公司里那样需要打卡，这就使小林的早到，有点自作多情的意味。同时，小陈和小张似乎对小林过早上班有些不理解，尤其是小张，有一次下午一起吃饭时意味深远地笑一下说，“小林，你可真积极哟，弄得我们都觉得自己太不勤奋了。”小林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没办法解释，于是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第二周开始，小林就不想去那么早了，有时明明很早就醒了，他也宁肯在床上磨蹭到七点多，然后起床、洗漱、吃饭……再然后，步行三分钟，便从单身宿舍到了省委大楼，此时，一般也就早上八点。这个时间，依然算早的，宣传部多数人，要到八点半才陆陆续续到齐，尽管，上班时间规定的是八点整。
　　上了两周班，小林发现，研究室虽然挂着政策法规的牌子，其实与他所学的法律专业完全无关，换句话讲，这就叫专业不对口。但是，工作之前，就有人讲，不要在乎专业对不对口，因为多数人踏入社会后，都是专业不对口的。小林想想也是，就没太在意。但是，他对自己在处室内的分工却实在不太满意。他们新进的六个人，除了小林，都在各处室干业务工作，惟有小林是搞内务。这当然也有偶然性，其他几个处室，都是大处，都有学历不太高的女同志在处内干内务，而研究室里都是硕士学士，而且清一色男同胞，以前是老袁兼着内务工作，老袁不久前刚退休，正是因为他退休，研究室才空出一个名额出来招公务员，小林是这次招来的，何况他年纪最小、资历最浅，他不干内务谁干内务？
　　研究室人并不多，主任老金，人很慈祥，即将六十，离退休不远了，他对小林很好，是那种对年轻干部真心实意的好。人对人是真好还是假好，是感觉得到的，小林确实感到老金对自己不错，何况，考公务员进任何一个处室，在面试时，该处室的一把手是有很大发言权的，小林既然进了研究室，这本身已经说明老金在众多候选人中最欣赏的便是小林，“士为知己者死”，小林自然对老金心存感激之情。
　　老金下面，有两个副主任。一个是老施，一个是老夏。小林来之前，研究室只有两个办公室。老施和老童一间办公室，他主要负责研究室的文件起草工作。别看老施个头高大，身材肥胖，文笔却好细致。他是退伍军人，尽管学历不高，“相当于大专”而已，但在部队时便是写材料的好手，从副团职转业到地方之后，先是在省直机关工作委员会宣传处当副处长，据说是写的文章被省委宣传部包部长看中，调到了这里；另一个副主任是老夏，他和主任老金一个办公室，他俩的主要工作，除了研究室的日常事务之外，重要的一条是编辑宣传部部刊《C省宣传》，了解宣传系统的人都知道，每个省的宣传口，都有一个部刊，诸如《江苏宣传》、《山东宣传》……每省一个，部刊的规格都不低，一般都是常务副部长担任主编，有的省是单独成立部刊编辑部，有的省则挂在宣传部的研究室或者理论处。《C省宣传》的主编由常务副部长甄部长担任，具体负责的是老金，协助老金搞部刊的则是老夏。其实老夏还很年轻，才三十四五岁，是华西大学八二级的毕业生，和小林算是校友。可能正是校友这层关系，小林觉得老夏对自己似乎比较照顾，因此他对老夏也就比较有好感一些。去研究室的头两周，因为研究室即将多分配一间办公室，小林的座位于是也就没有定下来，临时就和老金、老夏同屋，每到下班人少的时候，老夏总要和小林闲聊一阵子。小林渐渐就感觉到，老夏对老施似乎没太多好感，而且似乎在隐隐约约地暗示老施与老金不和。
　　最后一个是老童，他级别也不低，副处级调研员，也是部队转业干部，不过他读过军校研究生，比老施他们学历都高。尽管学历高，仕途却不顺，由副团长转业到宣传部，先是在党员教育处当副处长，因为得罪了包部长，被降了半级，由副处长降成了副处级调研员，转到研究室工作。老童不爱说话，比较沉默，头两周，小林和他交往不多，但感觉他是个和善的人。
　　此外研究室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偶尔退休的老袁会过来一下，无非是聊几句就走。老袁和小林是湖南老乡，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在宣传部，似乎即使老乡之间也很淡。老袁也是部队转业，他体格健壮，当年是开轰炸机的，也是副团级退下来，转到宣传部也有些年头了。老袁性格直率，不喜欢巴结领导，时常还跟领导顶牛，所以混得也不好，不过，他脑子灵，92年就开始炒股，当年股市环境不太规范，收购原始股大行其道时，老袁曾很赚了一把，据说赚了上百万。所以他也不太在乎这个工作，95年底办了个提前退休，从此开始享受生活。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地点：四川省
时间：2003-10-12 10:14:03# C6 v* O" z* O2 ?9 _, o6 F( B* D http://www.phoer.net
摄影摄像：雷康

　　总的说来，研究室比较轻松，小林的内务工作，无非就是打打字、领领报纸、分分信件、管理内参的传阅、安排处室内部的值勤等等。这些很快让年轻力壮的小林感到有劲儿无处使。才工作的新鲜感
　　很快就消逝了，代之以一成不变的枯燥，每天上班、吃午餐、睡午觉、下班、吃晚餐……晚上的时间也不好打发，从位于市中心的省委去华西大学路程不近，小林一周最多过去两次，看看女朋友，其他的时间，简直不知道干什么。一天下午，下班回来，小林突然注意到，他们单身宿舍的隔壁房间，住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这女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有些面熟，小林想，肯定在省委大院里见过，弄不好还是宣传部的呢。果然，又过几天，小林在八楼取报纸时，与这个女人不期而遇，他心里一慌，她太漂亮了，几乎可以让任何男人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哪怕是比她小很多的男人。尽管小林什么也不敢流露，但他一边装做反复翻拣报纸，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目送着她窈窕的背影消逝在八楼尽头的文艺处办公室。
　　连续几天，小林都想找文艺处的小黄问问，但又不好开口。这天傍晚，小林、小陈、小张吃完了饭没事干，于是一起到一楼小黄小贺的房间去闲聊。聊着聊着，小张突然说，“黄哥，好像我们隔壁住的那位女老师，就是你们处的，怎么以前没怎么见到？”小林内心深处一笑，想，人同此心，看来小张他们也都注意到了。这时候，只听小黄换了一种克意满不在乎的很平淡的口气说，“哦，她啊，和我就一个办公室呢，她才从北京开会回来，不过我们当初来面试时，她是专门来旁听过我们回答问题的，她对小林的妙语如珠印象深刻哦，前天还专门向我问起小林呢……”于是众人一起开玩笑说，“小林，你咋就那么有艳福呢，女朋友漂亮不说，一来就获得了美女青睐哦……”，小林连忙说，“别乱说别乱说。”那之后，再见到那位漂亮女人，小林就有些不自然，只顾低了头过去。
　　时间一晃就是两周半。这天，宣传部办公室给他们新进的六个年轻人配了一台电视机，供他们下班休息时看。僧多粥少，两个房间，电视机只能放在其中一间。按说，小林他们是三个人住，电视机放在他们房间里更公道一些，但是小黄和小贺都不表态，一点没有主动相让的意思，小林心里当然希望电视机放在他们房间里，但又不好主动开口，同住了两周多，他已经大致了解小陈、小张的性格。小陈是个性情随和的人，对什么都可有可无，而小张则十分自私。于是小林就拿眼睛看了看小张，说，“你看呢？”小林原以为小张会争取留下电视机，没想到素来小气的小张却意外地送了个人情，说，“我看，我们哥儿三岁数都小，都在家里坐不住，没多少空闲看电视，不如放在楼下，我们要看时过去看就是了，也方便。”小贺立即说，“那就这样吧，反正你们随时尽管来就是了。”
　　晚上，躺在床上，小林心想，这个小张，也是个有机心的人啊。这么一来，小林有些睡不着，夜越来越静，依稀听到隔壁有走动的声响，小林想，莫非那个漂亮女人也还没睡？这时候，他突然发觉夜色中小张悄悄翻了个身。小林笑了一下，想，没睡的人可还真不少。

朱晓剑 · 发表于: 2004-5-3 09:11:42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5-28 19:43:56

十
　　小小的研究室副主任没定下来，堂堂的副部长却定了一个。省委宣传部新增一名副部长，姓叶名啸，单听这名字就很有气势。叶部长年纪不到四十，能力显然很强，也比较擅长树立形象，调到宣传部来，拒绝了在部里分房。“部里现在房源紧，我老婆她们单位以前分了房子，虽然小点，还是可以住着”，叶部长是这么说的，“就在单身楼给我安排个单间就成了，我中午可以休息一下，算是临时过渡，假如以后部里新修房子了，再考虑我。”如此一来，他也住进了小林他们那幢老楼房，就在三层，离小林他们那间隔着三个门。好在他不经常过来，小林他们也就不至于太紧张了。
　　据说，除了能力强，叶啸运气也好。他在当《C省日报》总编室副主任时，在一次采访中获得了省委书记刘云龙的重视，从此平步清云，刘云龙在C省当一把手一当就是七年，叶啸在这七年里由总编室副主任而副总编再到总编，然后转任C省第三大城市临泉的市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常委。最近传闻刘云龙在来年初的党代会中即将离休，开始着手安排“后刘云龙时代”的棋子，其中一手，就是将叶啸上调到了省委宣传部，似乎将是未来接任部长的不二人选。而现任宣传部长郭铁林，很可能在明年党代会中升任省委副书记。郭铁林是从临泉市委书记位置上升任省委宣传部部长的，一干也好几年了，早想挪挪窝，论资历，确实也该再上一个台阶了。
　　小林和老童同一间办公室坐久了，逐渐坐出一些彼此的信任来，老童的话比以前多了不少，比如这天，没人的时候，老童突然跟小林说，部里暂时不对研究室新任主任的人选做出决定，看来也不仅仅因为这次校对事故，有着全盘棋的考虑：部长即将升迁，不愿意在部内人事安置上添麻烦，同时也给下任部长多空出一个可供调整的正处级位置，既减少了自己的麻烦，又白送一个顺水人情。“郭铁林，可是只老狐狸。”老童这么总结说，小林听了一楞，看过去，老童已经埋头看报纸去了。
　　然而，再小的事情落到了具体的人身上，却是个大担子。研究室新任主任没能如期定下来，弄得老夏、老施的心情都不好。老夏有一种功败垂成的感觉，成天板着个脸；老施虽然搅局成功，但也不算获胜，因此也高兴不到哪里去。全研究室其他人都是副处级以上的官，只有小林一个兵，夹在老施和老夏之间，有点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那段时间，临近几个重要会议，宣传部的打字室特别忙，老施的稿件经常是一拖两三天都打不出来，老施便让小林打，令小林不胜其烦。
　　这就有必要讲讲宣传部的打字室了。在宣传部，正式职工有三个来源。一是转业军人，要求比较高，一般都在团级以上；二是历年来分配和考公务员进来的大学生；第三，则打字室、发行科、汽车班三个部门的临时工转正而成的正式职工。这三个部门，在九十年代以前，每年都有一定的转正机会。一些省委干部的子女，如果没考上大学，往往先在这里干干临时工，然后寻找机会转正，有的甚至最终转为干部编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比如新闻处的马静，她父亲是宣传部的老人，她最早就在打字室当打字员，干了五年转正，后来还转干了，如今是副主任科员。
　　正因为有这么一条终南捷径，以上三个部门就成了关系户的聚集地，尤其在打字室干，因为常跟办公室和部领导接触，相对来说更容易转为正式编制的职工，前几年，没点关系是进不来的。近几年，转正卡得越来越严，这条路不那么好走了，于是那些真正有背景的人就往往另择良木，但对于那些有点关系但关系却不太硬的人而言，进打字室先当几年打字员，依然是个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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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商业街·青羊区·成都市
时间：2004-5-28 17:25:48
摄影摄像：雷康

　　现今的打字室，有三个打字员，都多少有点关系。一个是男小杨，从计算机职业高中毕业后就进来了，据说是前任办公室主任的表侄；一个是女小杨，据说其父亲是现任办公室主任老方的战友；再一个是小碧，小碧全名叫管小碧，长得小巧玲珑，一看就是小家碧玉模样，她是宣传部汽车班班长老刘的亲侄女。正因为都有点关系，所以干起工作来都比较挑三拣四，如果是部领导需要的稿子，自然是第一时间打完；其次是办公室主任需要的稿子，打得也很快；至于其他处室的稿子，只有不是急需的，一律能拖就拖，拖得送草稿的人没耐心了自己拿回处室去打，他们的工作量便可以减轻一些了，说到底，大家拿的都是计时工资，而非计件工资，谁不想轻松一下啊。
　　多数处室的副处长，都能自己打字，但老施因为在部队时就不大懂电脑，转业到地方后老觉得自己岁数也不小了，缺乏学习电脑的热情，因此打不来字。每次被打字室拖延的草稿，老施都叫小林打，久而久之，小林难免有些不高兴，毕竟他是大学生，正式国家公务员，而不是打字员，以前刚来时，尽管心里不乐意，但不想得罪老施，每次都还是认真迅速打完。渐渐地，小林也学会了拖字诀，反正打得再快说不定老施又有新稿件拿来打，不如慢工出细活，能少打点就少打点。最近，竞争主任职位弄得老施心烦气燥，一个劲地催小林，小林终于忍无可忍，来了个总爆发，跟老施吵了一架。老施最后说，“年轻人，气别那么盛，你这样肯定是要吃亏的。”小林顶了句：“吃亏就吃亏，反正我也不想在宣传部呆一辈子，谁怕谁。”
　　和小年轻吵架毕竟不是光荣的事儿，老施没想到小林会撕破脸，如今突然争吵起来，他有些措手不及，说了几句后，打算退回自己的办公室，快到门口时听到小林又在回嘴，老施耳朵一向比较背，将小林的话听成了“反正谁也别想在宣传部呆一辈子，谁怕谁”，老施以为小林这是在暗示自己竞争主任失利，嘲笑他在宣传部干不了多久，不仅心头一气，回转身来大声批评了小林两句，小林明白老施听错了那句话，但他也在气头上，懒得解释，不再理会老施，低头清理文件去了。老施毕竟不是处室一把手，不能把小林真怎么样，只好愤愤不平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老施就向老金反映了情况，老金把小林叫过去，问是怎么回事。小林说，自己打字实在不快，大学时只学了“双拼打字法”，一直不懂得“五笔输入”，老施要他打的字又实在太多。老金想了想，说，你是年轻同志，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和老同志争吵，至于打字，虽然不算份内工作，但对年轻人要求高点是有利于你们早成材的，我们年轻那阵子比你们干的可多多了。当然，我们应该创造条件让你提高打字技能，正好省直机关工委在办一个计算机培训，不仅是学打字，更包括其他实用技能，很管用的，这次给了宣传部几个名额，我们送你去学学，如何？小林只好点头。
　　这个培训，算是半脱产，每天下午培训半天，连续两星期。虽然小林其实对所教的计算机技能以前就比较了解，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但毕竟这两星期可以不必老呆在办公室里打字了，所以小林还是很高兴，更让他高兴的是，宿舍隔壁那位文艺处的漂亮女人，也一同参加培训。另外，新来的叶部长是他们的“同班同学”，他说以前只懂得简单操作电脑，却没系统学过，如今也想抽空学一学。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5-28 19:44:46

十一
　　正是这次计算机培训，使小林和隔壁那位漂亮女人终于熟悉起来。第一次下课，因为他们三人都是宣传部的，又都住在单身楼，自然一起走，小林其实早从宣传部各处室名单上知道她叫潘婷，但他有些莫名的做贼心虚，装作不知道似的，礼貌地问，“老师您贵姓。”“姓潘”，潘婷笑了一下，说。
　　第一天是司机来接叶部长，小林和潘婷跟着坐顺风车。第二天起，叶部长就不要司机来接了，自己开车。叶部长说，他从来不喜欢要司机，只要能自己开车就自己开车，培训反正不是开会，自己开车悠闲一些，也免得司机辛苦，正所谓自己方便也予人方便。小林连忙说是。潘婷则往往只是呡嘴一笑。这成了那些天他们之间的固定模式：叶部长滔滔不绝，一路谈笑风生；小林不断点头，并不断配合着笑一笑；而潘婷则总是呡嘴一笑，很少说话，这就是当漂亮女人的好处，只要一笑，很多问题就解决了，而显然，潘婷十分精通此道。
　　虽然小林比叶部长岁数小很多、地位低很多，按说不存在竞争关系，但小林内心深处仍然很不自在。同是男人，叶部长意气风发，而他则只能做陪衬，甚至有点像电灯泡，又是在自己心里偷偷喜欢的女人面前，心态自然有些微妙。小林多次表示自己骑车回去，但叶部长似乎需要他这个陪衬，一再劝他坐车，小林不好坚持，只好继续强颜欢笑。小林心里想，自己这么个软耙耙的样子，一点不像个男人，运气真不好，以前是没机会与潘婷接触，如今有机会了，结果却更糟，只怕她从此打心眼儿里再也瞧不起他。但转念一想，小林又自我安慰说，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能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何况，他比潘婷小那么多，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无非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对成熟女人的本能的好感，过了也就过了，何必庸人自扰。
　　然而，出乎小林意料的是，潘婷竟然并没有看不上小林，一次下了车之后，叶部长有个饭局，送他们到单身宿舍楼便走了，潘婷突然对小林说：“咱们同学都一周了，还没一起吃过饭，今天比较晚了，而且我厌恶透了一个人吃东西，你陪我到小馆子去吃吧，我请你。”
　　小林说：“那怎么行，我请你。”
　　潘婷说：“我是老大姐，该我请你。”
　　小林说：“这样吧，AA制，谁也不欠谁。”
　　潘婷说：“也好，谁也不欠谁最好，这样才可以长期相处。”
　　那之后，延续到培训结束，小林和潘婷不时一起吃饭。潘婷是独自一人在省城，朋友圈比小林原先想象得要窄得多，小林曾经以为，像潘婷这么漂亮的女人，社交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比较了解后才发现，潘婷不爱交际，很少出门。再美丽的女人也是人，难免也怕寂寞，所以她似乎相当愿意和小林一起吃饭，有时候吃完了饭就在附近小街上散步。边走边谈。其实他们也没谈什么，主要是双方的琐事，潘婷确实像个大姐姐，完全把他当弟弟在看。
　　小林逐渐感到，潘婷过得并不快乐，只不过她很内向，一般不多说，小林也便不多问。作为女人，潘婷对小林和女朋友之间有什么新动向比较感兴趣。至于她自己的丈夫，潘婷说得很少，只说还在老家，是西江市刑警大队长。潘婷是两年前从西江市选调到省委宣传部来的，因为工作不错，留在了省委宣传部。虽然也没有太深入地交谈，但小林很乐意，和潘婷吃饭成了他工作以来最快乐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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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四川省3 U7 O/ Y8 \1 Q1 J3 M http://www.phoer.net
时间：2003-10-12 10:02:20
摄影摄像：雷康

　　一天临下班时，老童忽然叫住小林，说，“小林啊，我最近到些风言风语，说你时常跟那个小潘一起玩啊。”
　　小林点头。
　　老童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不想说，说了怕你多心，但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知道人心险恶，你觉得没啥的事情，说不定哪天就成你的硬伤。小林，你还小，要多注意啊。”
　　小林愤愤不平，“都几十年代了，不说思想都开放了吗？有些人，需要思想开放就思想开放，需要不开放就不开放，调控自个儿的思想就跟调控水龙头似的，就这么个事儿，都有人东说西说，我跟潘姐年龄差一大截，他们都还要说！”
　　老童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了看，见多数人都下班了，于是掩上门，对小林说，“我们一起坐了这么久，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是个心术很正的好苗子，所以我跟你多啰唆几句。不想你像我一样走弯路。”而后老童就打开了话闸子。小林很是吃惊，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走起路来谨小慎微蚂蚁都怕踩死一只的老童，竟然口才惊人。小林想，怪不得都说能进宣传部的没有没两把刷子的。
　　“我在部队时，你可能想不到，是我们全师最年轻的正团之一，说起来算是前途无量。1990年转业，当时可以进省工商局，也可以进省委宣传部，现在看起来，那时要是选择了前一个，哪会是如今这样子！可是啊，那是思想就是转不过弯来，总觉得只有党的领导机关里最能体现价值，就选了宣传部……唉，这第一步，就迈错了门坎啊……”
　　“转业都要降半级使用，我由正团变成副处长，而且是最不受重视的党员教育处，当时党员教育处没有处长，我是主持工作的副处长，主持了将近一年，还以为快扶正了，结果在一次宣传活动中不小心出了个小差错，那时包部长刚从市委书记上省委来当宣传部长，正要树立威信，就要调我到社科院当处长。社科院不属于公务员系统了，还是思想老化，总以为公务员系统比事业单位好些，另外还巴望着在党员教育处扶正，所以，我就不想过去……”
　　“而且那时候，更主要的是，都在说宣传部即将修一幢新楼房，我在省城住老婆那里，房子小得要命，当然巴望着在宣传部等新房，所以，我就坚决不走，结果，包部长以为我是藐视他的权威，一下子火了，将我调到宣传部的研究室，而且是降半级使用，成了个副处级调研员，不带‘长’字了……看，我刚转业时那么年轻，一帆风顺，谁想得到，进了宣传部，整整6年多，不仅不是原地踏步，反而是连退两级，眼看着都44岁了，这一辈子，眼瞅着也就这么完了……”
　　“到不带‘长’字，我倒也不在乎，关键是后来我才听说，是个小人，自己想替代我，怕我老占着党员教育处，在后面乱说谗言，说什么我和一个女同志一起出差时一同消失了半天，其实，全是瞎说，所以啊，生活小节一到关键时刻，就会要了你的前程，你自己都想不到会那么严重……不过那个小人自己也没能当上党员教育处处长，争来争去，还不如不争。该你的就会是你的，说到底是个运气！”
　　“我就是运气不好啊……这几年什么都没顺过，就说那房子，为了房子我不去社科院，哪知道宣传部的房子后来一直遥遥无期，两年前社科院都修新房子了，宣传部的还是没影子，一晃，我们全家在老婆那小房子里一住就又是六年……”
　　“唉！……”老林最后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沉默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拍了拍小林的肩膀，离开了。剩下小林，独自坐在窗前。已经是傍晚将近七点，11月的城市，夜色渐渐起来，小林扭头向窗外看去，他发现那些喊冤的人还没有离去。
　　自从进省委上班第一天起，小林就时常碰到等在省委大门口申冤的人。他们多数是去了一旁的省委信访办未能等到结果之后，才将这最后的希望押在这里。要么是独自一人在路边徘徊，手上举着个冤字，期望着能偶然遇到清天大老爷；要么是一大群人围坐在省委大门口对面的路上，连报纸也不颠，就那么坐着，有时还拉着横幅。大多都是某地拆迁安置不公、或者某集资案主谋卷款逃跑……小林最开始还充满同情，有几次想到门口去问问，但老夏坚决让小林别去淌着浑水，后来小林渐渐也就麻木了，他知道那些人绝大多数将一再失望，小林在窗上往下望时甚至见到了一个老妇女向着驶出大门的奥迪汽车下跪，想跪出一个清天老爷，但立即被门口的武警拉开了……有些时候，如果申冤的人太多，而又恰逢什么重要会议，武警们便一车一车地将那些人拖上中巴车，一车一车地拉到几十公里之外的旷野，再将他们赶下车。而那些人，在被拉上车时有些还以为将被关到拘留所，因此特别害怕，死活不愿意上车，小林就见到过那样一幕：一个老头半躺在地上，双手拼命抱住垃圾箱，武警战士拉着他的腿要把他往车上拖，老头又哭又嚷，但终究还是被拖了上去……
　　小林突然感到眼眶湿润了，想想那些上访的人，想想自己不可测的前程，想想仅仅因为与潘婷走近一些便生出这么多是非，再想想老施对自己的不满和将来可能的报复……小林突然感到很厌倦，心想，或许自己不适合从政吧，离开这里或许会更好些。
　　那是小林到宣传部工作以来，第一次动了辞职的心。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5-28 19:46:01

十二
　　然而，就在小林第一次想辞职的当儿，传来了宣传部即将下决心开始修新房的消息。据说以前多次拖延，要么是资金不到位，要么是资金有着落了原来拟征的土地却征不上了，凡此种种，总有这里那里的不凑巧。而这次，资金和土地都落实了，万事具备，只欠开工。但宣传部也有人背后悄悄议论：如今这次，是包部长在竞争省委副书记冲刺阶段稳固后院之举，宣传部的人心稳定了，包部长也就更能轻装上阵了。于是有人说，早知道包部长就早点竞争副书记嘛，那样我们也就可以早点分房子了。
　　消息越来越确切之后，老童的精神也越来越亢奋，一到办公室就拿起公家的电话跟老婆褒电话粥，畅谈对未来住房的安排，一扫几年来的满脸阴郁，神色中大有“守得云开见日出”的光彩。小林有些无法理解，难道一套房子，对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竟有如此重要的影响？见小林有些漠然，老童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一再开导小林，“小伙子啊，你们这一拨人，运气可真好啊，我们来了这么久，就等了这么久，而你们，一来就等到了房子……所以，运气这东西确实没办法解释啊……”
　　其实这也不只是老童的看法。宣传部多数干部，都觉得小林他们这一批考公务员进来的六个人，实在是运气奇好，甚至好得有点让人嫉妒了。小林他们呢，本来也并不太觉得房子的份量，如今被周围的人一搅和，一个个也都激动起来。岁数比较大些的小贺、小黄、小代就不必说了，连小张、小陈也激动莫名，每天夜晚，一回寝室，就大谈住房问题，像是吃了兴奋剂。小林受他们影响，也逐渐认真地考量这个问题，逐渐把辞职这个念头放到了脑后。然而，尽管也关心房子，小林确实受不了小张一到夜晚便开始的无休止的探讨。对于小张，小林已经忍了很久，比如，小张晚上从来不洗脚就睡，袜子至少穿一周才洗，以至于他的床成为恶臭的发源地，气味经久不息；又如，小张特别喜欢吆三呵五，喊上他的同学朋友，到寝室里来聚会……这些，都让小林很难忍受。
　　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算了。可是，自从小林与潘婷过从甚密之后，小张就对小林横挑鼻子竖挑眼，主动找茬。而且不止是一回两回了。比如有一次，小林在寝室里哼了会儿歌，小张就说，你这是在音乐传情嘛，何必隔着墙唱呢，窗户纸一捅就破，如果我是你啊，我早过去了……一边说，一边满脸淫笑。小张经常在办公室的电脑里看黄色影碟，以前晚上无聊时，小林跟着小陈也去看过，都是成年人，看了就看了，本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小张看黄碟时的兴奋和投入给小林留下了深刻印象，小林记得小张每次看黄碟时脸上挂着的就是类似的笑容，如今小张用这样的笑容谈及隔壁，影射自己和潘婷，都让小林觉得是对自己感情的亵渎，小林不禁心里一堵，恨不得一拳砸在小张笑得五管挤在一堆的脸上。但是，他当然不能出手。他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一笑，然后继续哼歌。
　　而小林的继续哼歌，在小张眼里则成了一种挑衅，一种得意。小张从此莫名其妙地不再跟小林多说话，并且在寝室里拉拢小陈，企图冷落孤立小林。小林心里其实完全不在乎，道不同不相与谋，他本来便没把小张当做一回事，因此也就不在意他对自己态度是好是坏。然而，尽管如此，一个深夜，小林听着同寝室小张的鼻息，想到人与人之间这么容易窝里斗，这么容易相互伤害，小林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苍凉，仿佛看破了什么，仿佛什么都没意思。
　　除了在寝室里的不愉快，小林感到和女朋友之间也越来越不协调。小林心底的那个疤。始终就没完全好。与简潞恢复关系时，小林当时就想，毕业之后不怎么常见面了，他们便会自自然然地分手，那样对双方的伤害都会少一些。哪知道他毕业后，因为不再每天相见，距离产生美，简潞反而对他更加依恋了。可能因为大学高年级女生历来总是对社会比对学校更有兴趣一些，简潞不时往小林这边跑。有些晚上，简潞来小林寝室看小林，碰巧小陈和小张不在的话，他们便会亲昵到床上去，就像做地下工作一样，抓紧时间，并且不时得注意门的动静，因此并不很爽。有很多次，在结束之后，小林都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归宿吗？激情释放之后，男人总是变得格外理智一些，小林有时侯看着穿衣的简潞，心里想，比起他们都在学校念书那阵子，他们的性尽管浓了一些，爱却似乎反而淡了一些，他们甚至可能都已经很疲倦了，可是，因为惯性，因为懒惰，因为缺乏勇气……他们依然在维系着彼此的关系，可这，就是完好的爱吗？
　　那段时间小林反复掂量，觉得自己可能未必能给女朋友稳定的未来。已经是十二月了，这一届的大四学生们又已经找工作了，简潞的老家在相邻的D省省会双庆市，如果回双庆去，她可以陪在父母身边，一切都有个依靠，然而简潞却把多数的精力放在留C省上。如果，小林能有把握，将来给简潞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么留在C省未尝不可，然而，小林却没有这个把握。一来因为他和简潞之间的爱情，已经不那么完美无缺，而他是追求完美的人，他怕即使自己现在无所谓，将来有一天却未必还能无所谓，那时说不定已经耽搁了简潞的青春，那样他会内疚的；二来，因为小林对自己未来的事业也感到捉摸不定，假如他愿意当一辈子公务员，那么一切都可以稳定下来。但小林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安分的人，他不喜欢一生的事业就这么早早限定了，他想，就算为了房子暂时不离开宣传部，他依然迟早会辞职。说不定，他会过一种漂泊的生活，如果他是一个人，什么样的漂泊他都不怕，然而，假如带着简潞……小林简直不能想象。
　　所以，反复掂量之后，小林觉得自己与简潞之间，是没有最终的结果的，既然如此，假如能拖下去还可以勉强拖下去，但如今已经到了不能拖下去的时刻了──简潞必须也明白这个结局，以免她在最终落实工作时作出错误的决定。
　　因此，一个晚上，简潞又来看小林，小林就表现得很冷淡，以往，他们只要有机会总是先上了床，然后小林用自行车将简潞驮回学校。这一次，尽管小陈小张都不在，小林却没有要上床，和简潞在寝室里闷坐了一会儿，然后将上面所想的一股脑儿告诉简潞。“你还是回双庆去吧”，小林最后总结说，“我不是那种打算在宣传部呆一辈子的人，我也不是那种打算过稳定生活的人，我想去闯，可我很可能会闯不出什么名堂，我们在一起，你跟着我会很累的……何况，我们本质上不适合。”
　　小林在说之前，最担心简潞会哭，然而简潞却出奇的平静，她什么也没说，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你送我回去吧。小林推出自行车，像以往那样，将简潞驮在车上，往华西大学骑。一路两人都不说话，骑了一半路程的样子，简潞忽然说，“停，我要下来。”
　　小林刚刹住，简潞就下了车，一句话不说，顺着一条陌生的小街往里走。小林本想，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这次就狠狠心，免得将来更对不起简潞，可是，就在要骑车离去的时候，小林又忍不住回过身去看，他看到简潞已经没再走了，站在一百米开外街道边一棵大法国梧桐下，像夜色中的一个剪影。小林突然心头一酸，赶紧向简潞骑过去。他把车刹在简潞身边，望着她，想继续硬下心，劝她早点回学校。但话还没说，简潞已经蹲下去，埋着头，哭了起来。小林突然注意到，简潞身旁就是两个垃圾桶。小林知道，简潞历来是最爱干净的了，如今她却居然不管不顾，在垃圾桶旁便蹲下来，这让小林心里很难受，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全部崩溃，小林跳下自行车，一把搂住简潞，说，我们不分手，不分手了，走，回学校去吧。

雷立刚 · 发表于: 2004-5-24 10:44:55

　　谢谢晓剑：）

七
　　又过了两周，研究室新分配的那间办公室终于定下来，其实就在隔壁，原本是给宣传部财务室存放旧文件的，如今财务室在八楼新要了一间储物室，这间就腾了出来，给了相邻的研究室，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就这么件小事儿，部里面都是开了几次会，拖了一个多月，才定下来。
　　对研究室来而言，多出一间屋子来，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如何分配，却让他们都有些费心。老金和老夏因为要共同编辑《C省宣传》，必须是同屋。自然地，老施与老童便分开了，老施搬到新办公室去，于是，小林的座位安在哪里，就成了个问题。老施的意思，是小林搬到他办公室去，如此一来，上班时候他也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另外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也有个人帮他接接电话什么的。老施还有个隐秘的心思，是他觉得一个人单独呆一间办公室，容易让部里其他人觉得他在研究室里不够合群，仿佛被孤立似的，不好。
　　老施的这些心思，小林也猜到了七八分。可是，小林心里并不太想和老施呆一起。首先是这一个来月里，小林已经发觉老金、老夏与老施似乎关系不太融洽，因此他不太愿意和老施走得太近；其次，老施吸烟很厉害，一天要吸两包，几乎是一支接一支，而小林有慢性喉炎；再次，小林觉得老施这个人麻烦事比较多，和他坐一间办公室，很有可能要为他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思前想后，当研究室主任老金征求小林意见，问他究竟愿意到老施还是老童那间办公室坐的时候，小林回答说，就到老童那里好了。小林察觉，老金和老夏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以后，小林便与老童当起了同屋战友。起初，老童还是老样子，比较和善，话却不多。小林觉得这样挺好，彼此之间清清爽爽，没什么负担。小林一般总是一进办公室就主动去打开水，而老童则每天主动拖地，他们相处得十分默契和谐。过了半个来月，老童渐渐对小林多说起话来，尽管还是谨慎，但明显放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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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摄像：雷康

　　而小林的生活，自从搬到老童办公室之后，也更加按部就班起来。每天的工作依然是打打字、领领报纸、分分信件、传阅内参。所谓打打字，宣传部尽管有专门的打字室，但各处室一些简短的文件，还是各处室自己打，在研究室，这差使自然落到小林头上，好在并不太多；领领报纸和信件，是每天清早办公室将报纸分在各处室信箱之后，小林到八楼的信箱去拿回来，宣传部毕竟是宣传部，虽然别的实惠越来越少，报纸却还是很齐全，同志们也普遍养成了读报的习惯，几乎每天要耗大半个上午在读报上，别以为他们是在因工作因素而读报，除了新闻处，宣传部其他处室其实管不了报社，多数人看的其实都是休闲版或者《参考消息》，小林自然远不例外；最后是传阅内参，读大学时，小林从一些渠道大致听说过所谓“内参”，给人的感觉是十分神秘并颇具威慑力，据说在县城里面，除了一二把手可以看，其他人闻都别想闻一下。那时的小林自然没看过内参，到了宣传部之后，所有干部都能看内参，只不过为防止丢失，在传阅时要签个名字而已，负责传阅登记的便是各处室搞内务的人，具体到研究室便是小林来负责，这曾经神秘的东西如今平常地摆在小林面前，他陡然感到食之无味，有时连看都懒得看，便签了个“阅”。
　　上午通常还要做点正事儿，下午，时常没啥重要的事情干，那时小林便只好望着窗外发呆，为了尽快磨蹭到下班时间，他也学着别人到其他处室串串门。
　　小林最常去串门的是新闻处，一来小陈就在新闻处，有个说话对象，二来新闻处便在十楼，同一层楼串起来方便一些，三来新闻处的人小林觉得相对比较有趣。处长肇新强，父母是省委过去的高干，算是有背景的，但却并非纨绔子弟，毕业自北京广播学院新闻专业，思维较新，言语幽默，并且下得一手好棋，小林在下班时间与肇新强下过好几次像棋，算是棋逢对手；副处长戴沛南，年轻有为，才三十二岁，长得还颇为英俊，他属于宣传部里穿着比较时尚的一个，并且经常穿着休闲装；此外还有两位女同志，一位是副处级调研员彭小萍，一位是副主任科员马静，马静三十四五岁，之所以还只是副主任科员，关键是学历低，没有大专文凭，她负责新闻处的内务工作，因此小陈就乐得轻松，不必从内务干起，这让小林十分羡慕。
　　小陈与小林关系不错，但小林渐渐发现，小陈脾气随和，与谁都关系不错，永远是那副招牌笑容，像朵棉花。甚至，小林觉得，小陈对小黄、小张比对自己还好，让小林感到有些受冷落，于是小林也就不太敢把小陈当作可以交心的那种朋友了。可是，人毕竟需要交流，没有好朋友难免孤独，既然在宣传部内找不到可以深入交谈的人，只好多和以前的老同学联系了。小林他们华西大学虽然地处内陆C省，却是一所有百年历史的全国重点，面向全国招生，并且C省学生历来不多招，因此每当毕业，班上多数同学要么回了老家省份，要么去闯上海、北京、深圳，总之，留在C省省城的同学并不太多，查海亮在市中级人民法院，但和小林交往很少，惟有马明不时与小林有电话联系。于是那段时间，下班之后，小林就常常到马明所在的安全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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