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方言恭维语简论

八神 · 发表于: 2017-10-19 10:57:00

源自：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9月

　　恭维语是社会交际中必不可少的一种言语行为。四川人在日常交际中也同样存在大量使用恭维语的语言现象。四川方言是北方方言中地域特色较为鲜明的一大方言。四川方言形象生动，幽默诙谐，是千百年来巴蜀文明的深层沉淀，也是各地移民与民族融合的生动反映。作为使用人数较多的四川方言中的恭维语尚未有学者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因此有值得深入研究的必要性。四川人在日常交际中主要使用四川方言，因而四川人在日常交际中使用的恭维语也主要是以四川方言为主。四川人使用的恭维语也无不打上巴蜀文化的烙印。本文拟从四川方言入手探讨四川方言恭维语的主要分类以及语用方面的一些主要特点。
　　一、四川方言恭维语分类
　　根据学者研究，四川人具有嗜好语言的特点。宋人何郯在《夫子殿记》中就指出夔州“其风俗嗜好语言”。陈松林就认为四川人具有生动的语言表达、超凡的语言创造、深厚的雅语流变环境以及高超的语言表达艺术等语言运用特点[1]75。同样的，四川人在日常交际方面也大量使用恭维语来彰显个性，并以此来达到某些特殊的交际目的。
　　（一）与人们容貌身材有关的恭维语
　　毫无疑问，恭维语使用的主要方面就是人们的容貌气质。得体优雅的恭维可以让人们相处更为融洽更为和谐。而对于人们而言恭维对方的首要方面就是人们的容颜身材。根据《四川方言词典》与问卷调查可知，四川方言恭维语中与人们的容貌气质有关的恭维语主要有白生生、白白生生、长条条、长肢长干、敦笃、肥嘟嘟、肥滚滚、肥溜溜、粉嘟嘟、富泰、钢声钢气、高长子、高中中、乖、乖乖生生、乖稀稀、好道八实、登独、嫩腼、受看、苏气、姑苏、苏苏气气、细乖细乖、仙键、秀声秀气、稚雅、光生、爱人、碰香、斯文妥妥、称展等。
　　（1）“像这样子抢菜是不行的，我们抢不过你们男子家。你们看爷爷他们那一桌多斯文，你们吃得这样快，哪儿还像在吃年饭！”觉新的妻子李瑞珏笑着说，她已经把海臣放下去叫何嫂带到外面去了。（巴金《家》）
　　（2）黄太太的两颗黑绒花的眼珠滴溜溜几转道：“……但是郝家的香荃却合适呀：女学生；十八岁的大姑娘，长得泡酥酥的，嫩闪闪的，比她大姐还受看；又能料理家务。要是那时我不先下手，赶快叫澜生出头把么妹介绍给他，哼！……”（李劼人《大波》）
　　例（1）中的“斯文”就是形容人们做事得体，有涵养素质高。觉新的妻子李瑞珏用“斯文”这一恭维语正是为了反衬觉新等家里其他男人吃饭不够文雅。而例（2）中“受看”一词的容颜颜值则更是介于美丽与秀气之间，就是耐看，也就是让人感觉还是比较舒服而没有任何厌烦之感。
　　（3）“好乖哦，你爸好有福气，两个女都这么乖！”孙师傅感叹。（颜歌《五月女王》）
　　（4）随即把夹在指头上的纸烟狠狠吸了两口，仔细地颠过来放在炕几上，然后撩起长衫，蹲在地上，一伸手将婉姑搅了过去，道：“婉姑儿更长得乖好了。……妈妈好吗？……是不是跟着哥哥在读书？现前的风气，小姑娘还是作兴读书的。”（李劼人《大波》）
　　（5）新婚之后，新娘子只要一到柜台边，镇上的一般少年必一拥而来，纷纷称着蔡大嫂，要同她攀谈。她虽是怯生，却居然能够对答几句，或应酬一杯便茶，一筒水烟；与一般乡下新娘子，只要见了生人，便把头死死埋着，一万个不开口的，比并起来，自然她就苏气多了。（李劼人《死水微澜》）按照我们中国人惯有的审美观来看，长得皮肤白皙、个子高挑、身体健壮都是人们所极力追求与赞美的。因而四川方言恭维语中与人们容貌身材有关的大多属于此类。通过调查可知，四川人恭维儿童长得可爱一般是用粉嘟嘟、肥嘟嘟、乖、乖乖生生、乖稀稀等。而恭维女孩一般多用乖、称展或者乖巧来表达。而例（3）中的“好乖”以及例（4）中“长得乖好”无疑都是指女孩外貌长得乖巧耐看顺眼。赞美女孩乖或者长得乖是四川人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通的恭维语，体现出四川人独特的审美观。由于商贸往来与历史文化传承的原因，四川人把美好的事物、漂亮的、大气的以及对方穿着气派等看做是“苏气”[2]。“苏气”一词就是四川与苏州贸易往来的历史文化见证。例（5）中的“苏气”在这里指的是蔡大嫂比一般的新娘子更为从容淡定更为灵活大气一些。
　　（二）与人们品行有关的恭维语
　　除了恭维人们的外貌气质之外，智慧品行方面更是人们所乐于称道的重要方面。四川方言恭维语中与人们智慧品行有关的恭维语主要有本真、不多事、昌盛、聪聪俊俊、广、打广、大排大调、大气、鬼灵精、精灵、精灵鬼儿、老实拐子、灵醒、舒泰、通泰、精灵、精伶、精精伶伶。
　　（6）二奶奶每每讲到动情处，不由把眼睛揉着
　　道：“我这一辈子是算了的，在乡坝里拖死完事！还想再过从前日子，只好望来生去了！幺姑，有你这样一个好胚子，又精灵，说不定将来嫁跟城里人家，你才晓得在成都过日子的味道！”（李劼人《死水微澜》）
　　在四川人的心目中只有“精灵”的人才是符合社会需要的一种性格特点，也是四川人在为人处世中普遍认可的一种性格特点。“精灵”就是聪明伶俐，做事灵活得体。在李劼人等一些四川方言作家作品中多处可以看到用“精灵”来恭维他人的性格特点，譬如例（6）。
　　（三）与人们的物质财富有关的恭维语
　　恭维一个人的物质财富也就是对其社会地位以及事业成功的肯定。四川方言中与物质财富有关的恭维语主要有肥实、富实、富实郎。
　　（7）“你们倒弄肥实了哇？”他作弄的睁着他那深陷的眼睛。（沙汀《淘金记》）
　　“肥实”是指人们富足有钱，也是人们所普遍期望的一种富足生活状态。“肥实”一词也反映了中国数千年以来农耕社会人们所最为期待的一种生活理想。例（7）中的“弄肥实了”也就是已经富足了已经有钱了的意思。
　　（四）与人们工作成就相关的恭维语
　　工作成就也是四川方言中使用的较多一种恭维语，主要有风光、美实、拿脸、落榫、情情美美等。
　　（8）小手小脚，说话细声细气的塔娜在我身后说：“以后我也要这样下楼，那时，也会这样体面风光吗?”（阿来《尘埃落定》）
　　例（8）中的“风光”就是体面、光耀、得体的意思。塔娜是新来的侍女，她很羡慕能够像别人一样得体而又风光，其实也就是她希望能够与“我”在一起。
　　（五）与事物属性相关的恭维语
　　四川方言中与事物属性有关的恭维语主要是蜜甜、般配、板实、经事等。
　　（9）你做的凳子很经事哈。
　　例（9）中的“经事”是指结实耐用的意思。
　　二、四川方言恭维语的语用特点
　　（一）四川方言恭维语与巴蜀文化的密切关系
　　四川方言恭维语在实际应用中体现出较为浓郁的四川地域特色。恭维女性颜值高，四川人喜欢用“长得乖”“乖乖生生”来表达。四川方言中的“乖”具有更为丰富的内涵。俊俏、漂亮、美丽等词语都不足以表达“乖”的具体含义。“乖”在《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为：（小孩儿）不闹，听话；伶俐，机警[3]。主要指的是人的性格特点，而与人的外貌没有任何关系。而在《四川方言词典》中“乖”是“漂亮”“可爱”的意思[4]。赞美女性容颜美丽喜欢用“乖”字，说明四川方言中恭维女性长得乖不仅仅是指外貌秀丽，而且是恭维女性身材与外貌恰到好处，有一种完美的整体美感。也就是只有整体上给人以美感又具有一定气质的女性才可以称得上是“乖”的。诚然在四川方言中温顺也是“乖”的应有之义。
　　四川方言中人们赞美事物合适、好用、好等属性都喜欢用“巴适”与“安逸”来指代。也就是说，“巴适”与“安逸”成为四川人口中使用最为频繁的两个常用词语，万能词语。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可以是“巴适”与“安逸”的；家庭、城市也是“巴适”与“安逸”的。总之，在四川人心目中只要是让人感到愉快的、引起人们美感享受的一切事物可以用“巴适”与“安逸”来表达，因而“巴适”与“安逸”也就成为四川方言中使用最为普遍的恭维语。这也是四川方言恭维语的一大特色。
　　（10）你们五一耍得可安逸/巴适了哈！
　　（11）你穿的这件裙子看起来好安逸/巴适。
　　例（10）中的“耍得安逸/巴适”与例（11）中的“看起来安逸/巴适”都足以说明“安逸”与“巴适”在四川方言中可以应用于日常生活中的诸多方面。以“巴适”与“安逸”为代表的四川方言恭维语也鲜明体现了巴蜀文化的独特魅力。四川地区由于独特的地理文化环境造就了独特的巴蜀文化。巴蜀文化在中华文化中具有极为突出的地域特色与民族特色，一直受到国内外人们的极大赞赏。简而言之，巴蜀文主要可以归结为袍哥文化、码头文化、茶馆文化、麻将文化以及美食文化等。四川方言在丰富多彩的巴蜀文化浸染之下富有生活情趣、形象生动、诙谐幽默，同时也颇有一定的麻辣尖刻味道。过去由于交通不便，大山阻隔了人们的交流，由此造就了四川的盆地意识；乐观豁达的性格特点又促成了四川人的恭维语带有一定的普遍性适用性。
　　“巴适”与“安逸”之类的恭维语在日常交际生活中的广泛应用，足以说明四川独特的地理环境以及生活习惯对四川方言恭维语所产生的深刻而深远的影响。巴蜀大地自古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由此而造成的盆地意识也塑造了四川人达观坚毅的性格特点与喜欢享乐的生活态度。尤其是因此而产生的美食文化与休闲文化更是具有独特的人生哲理意味，令人深思玩味，令人探寻向往。正因为如此，除了赞美他人的美食之色香味巴适之外，还可以赞美人长得巴适（赞美女孩用“乖”或者“乖巧”等不一而足）。总之，凡是能够引起人们审美愉悦的人或者事物都可以用“巴适”来赞美，若程度甚者则可以用“巴适得板”来表达。同样的，四川人也喜欢用“安逸”来表达对于事物的审美感受与评价标准。譬如，人们玩耍很尽兴，就可以说是耍得安逸；饭菜吃得很合胃口就是吃得安逸；读书也可以安逸等。但凡人们引起身心愉悦的一切都用“安逸”来表达，因而“安逸”也是人们赞美或者恭维他人生活状况应用频率最高的词语。“巴适”与“安逸”这种应用极为广泛的恭维语生动具体地反映了巴蜀文化中的美食文化和休闲文化在四川人的语言文化生活中的重大影响力。
　　（二）四川方言恭维语与詈骂语并重
　　恭维语的产生是基于人们的一种社会交际需求，是一定社会心理文化的具体体现，也即求和心理、投机心理、媚俗心理以及面子心理等文化心理是恭维语大量产生与使用的主要心理文化因素。同时在四川方言恭维语的使用中还有另外一个较为明显的特征就是恭维语的使用与詈骂语是并重的。一方面，人们随时随地可以听到“巴适”与“安逸”之类的啧啧称赞；另一方面人们随时随地又可以听到诸如“瓜娃子”与“瓜兮兮”之类令人听来生厌的詈骂语。任何区域的人们在日常交际中都有可能应用恭维语与詈骂语，而张口恭维语转口就是詈骂语的恐怕也只有在巴蜀大地才可以找到。恭维语与詈骂语的大量应用，充分说明了四川人的性格特点，那就是爱憎分明、豪放外显。同时这也与四川人的“好讥讽善美文”的历史文化传统是相吻合的。陈世松认为四川人之所以脏话怪话特别多，是因为四川人想通过这种不甚文明的语言来急切地宣泄内心的感受。如不是脏话怪话就不够热闹刺讥来劲，即便是在亲朋好友面前也是如此[1]77。恭维语与詈骂语的大量使用应该说是比较独特的四川语言文化现象之一，是四川人性格特征在语言层面上的具体体现。
　　（12）李嫂哈哈大笑，笑得连瓢都拿不起了：“你不要做梦！就作兴纱帽满天飞，也飞到你瓜娃子头上来呀！”（李劼人《暴风雨前》）（13）岑仲伯白了她一眼，说：“张沛这龟儿子根本就没去！我们几个在那瓜等了他半天！我都要走了，这个瓜娃子不知道从哪跑出来，还扯余飞的头发，把余飞惹毛了。”──他指了指刘全全。（颜歌《五月女王》）
　　（14）“……当然，事前由我疏通好了。他一家去，作为归门请罪，我们全家哩，一字不提，作为既往不咎。两夫妇倒也伶俐，不到半天工夫，居然把老爷、太太、少奶奶巴适得眉花眼笑。……”（李劼人《大波》）
　　在李劼人的代表性作品《暴风雨前》、《死水微澜》以及《大波》中随处可见四川方言中最为典型的詈骂语。譬如例（12）中的“瓜娃子”。在新生代的作家颜歌作品中也不时出现四川方言詈骂语，譬如例（13）中的“瓜娃子”。与此同时，我们在李劼人的作品中也发现有大量恭维语的使用，譬如例（14）中的“居然把老爷、太太、少奶奶巴适得眉花眼笑”。在四川人的实际生活中恭维语与詈骂语的同时使用已是四川人语言生活中的常态。这也再次说明了四川人嗜好语言、好文讥讽的历史文化传统。
　　三、结语
　　四川方言作为北方方言的一大独具特色的方言，通过初步的调查研究我们发现，四川方言恭维语在日常交际中应用较为广泛，而且恭维语的使用频率与詈骂语的使用频率几乎是等同的，而且四川方言恭维语的使用与巴蜀大地的历史文化传统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在实际使用过程中四川方言恭维语有许多值得我们深入探讨与挖掘的地方。譬如就四川方言中的恭维语使用情况而言，除了独特的地理环境以及巴蜀文化的浸润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因素对四川人的恭维语使用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呢？交际双方的语境因素、心理因素、性别因素、年龄因素以及民族因素也许在四川方言恭维语的使用方面会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这都是有待于我们深入研究的方面。
※　注释
　　本文所选恭维语例句来自王文虎主编的《四川方言词典》以及部分问卷调查语料。
§　参考文献
　　[1] 陈世松.天下四川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
　　[2] 张厉冰.四川方言中的“苏气”[J].文史杂志，2004（2）：32-34
　　[3] 罗竹凤.汉语大词典：第一卷上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
　　[4] 王文虎，周一舟，周家筠.四川方言词典[M].2版.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4
∷　基金项目
　　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
∷　基金项目
　　四川方言中的称赞语（16SB0283）。
　　

帐号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免费注册

[探讨研究] 四川方言恭维语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