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芝萍新作《长风将军.顾葆裕》（电子版）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05:01

回复 10# 丁芝萍

陈家几十年来经历了好多坡坎。当年陈父被抓走入狱后，不久，一拨工作队员与贫农积极分子突然而至，喝令一家老小跪到院坝里，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灶头都挖开了，搜找金银财宝。把缦云的嫁妆金镯子、金戒子和金飞鹰胸针及家里贵重物品细软都抄走了。陈家世代行医为主，乡下有十七石租，被划成地主，缦云也划成地主分子，减租退押没收土地和房契，丢一床烂棉絮、烂草席，几个破坛烂罐，一人给五角钱，三斤米，一家人被撵到城郊瓦村萝卜地一间破草房里。住“房”无壁，茅顶稀疏，穿风漏雨。把陈母和缦云弄去斗争，抽打及烙身，体罚逼交金银财宝。冬天，缦云将旗袍下半截剪下来搭上身以御寒，妹缦华双手抱胸跳脚以取暖。缦云的长子冠南学习好却不能升大学，二女亚珍喜欢读书却不让读，小小年纪便在乡下务农。亚珍得了眼疾无钱医治，时在昆明读大学的陈炜（受亲友资助），把心爱的小提琴、手表、毯子、皮箱卖了凑足一百元寄回给甥女医眼疾，寄款拢后竟被农会没收，结果亚珍的眼疾没钱治疗瞎了一只。地主子女上街，被人唾口水、掷石子，棍打。被人们称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生活关”那阵，舆论造着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即勒令地富反坏右分子不准上街，买酱醋盐都不准；老老少少饿得皮包骨头，继而浮肿得浑身发亮，年轻女子营养匮乏，头发脱落，月经闭绝。文化大革命中，陈母和缦云被随时弄去吊打，下来几天不能行走，落下一身老残疾，迄今一旦天阴骨关节就会犯痛……陈母沈家英一直务农，劳累积郁患上肝癌，于八十年代中期故世。陈父竹铭从洱源劳改场回来后参与农村合作医疗在乡下行医，记工分，月有七、八元收入，后增至十几元，1996年故世。曾兴强参加合作商店卖百货，划为“历史反革命”被管制，文化大革命中揪出来挂黑牌游斗，于2003年病故。缦云几十年来享受着“黑五类”的殊遇；妹缦华又是另一番磨难。几十年前给她（他）们烙下的伤痛而怨恨，伴随着岁月的推移已隐入生命的皱褶里，虽然老化了却很难抹平，好比尘封的相簿，一旦翻阅，虽然乏黄却形神犹存。回忆往事，缦云有些激动，记忆深刻，说到伤心处还哽咽抹泪。近十几年来，日子逐步好了些。强扣在头上几十年沉重屈辱的“地主”帽子被摘掉了。她将其八十年代纠错通知单找出给我看：

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革命委员会纠正错定四类分子决定书

（020）革纠字第88号

庙街公社云碧大队萝卜地生产队陈缦云，性别女，年龄53岁，于52年某月定为地主分子，现经调查核实，确属错定，县革命委员会于80年11月26日决定，予以纠正，恢复名誉，该家庭出生为地主。本人成分为农民。

那时家特穷，为了答谢送平反通知单来家的人，缦云只能做一碗粉羹招待他。

没有任何一点补偿，一张纸条轻描淡写地就把人家大半生的劫难伤痛给和谐了，你还得感激流涕。

改革开放近二十年来，缦云与女儿女婿进城倒腾小生意，跌跌绊绊地走过来，不久前还做着餐馆，已攒了些钱，住房盖起了，儿孙们也有了工作，累了，就息下来。妹缦华与子女们做着咸菜营生，惨淡经营，逐步做大，“殷氏咸菜”（缦华丈夫姓殷，故取此名）已为巍山特产的著名品牌。

陈缦云与聂振媛继续回忆：滇西及缅北大反攻胜利后，国军班师昆明，顾将军调重庆中央训练团（陆军大学特八期）受训，旋调去新疆迪化戌守边疆保卫国门，陈炜也随义父母迁到重庆，去重庆北陪花溪清华中学读书，住读，周末及节假日就回到化龙桥顾将军寓所来凤山庄，义母就会做好吃的给他改善一下。记得一次义父陪陈炜去市中区买运动鞋，看去看来，不是不满意就是嫌价钱太贵，没买成，义父就给钱让陈炜以后自己去买，而给的钱超出了鞋价。义父还带着陈炜去参观美术展，好像是外国西画展，陈炜还记得，顾将军观展很仔细，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陈炜因支气管扩张咯血，义母怀疑是肺结核，为了便于治疗，便让陈炜回巍山老家，乘飞机回来的。陈炜去昆明读云南大学，义母委托在昆明中央信托部工作的亲戚包尚平（包如珍的五哥）关照陈炜并垫付其学费及生活费。后来，义母去台，义父率部转战西南经缅泰也去了台，便各自东西，绝了音讯。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08:55

前排左起：聂振媛周泳芝叶遯如陈缦华陈炜.jpg 保存到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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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遯如在昆明李冠南家.jpg 保存到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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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吴甲丰、陈炜、沈月娥、包如珍、聂振媛.jpg 保存到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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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1# 丁芝萍

多年来，陈炜无时无刻地思念着义父义母，感念义父母六七年的养育之恩，无奈海峡如天堑之隔，无以回报。年复一年，岁月吹皱了脸，灰白了头，终于有一天，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他在电视屏幕上偶然发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老去，却形神依旧──那不是七舅（义母吴馥珍的七弟）吴甲丰吗！是他！他在荧屏上讲授西方美术史。不久，又偶然在光明日报上阅到戴晴（女，原名傅小庆，江西临川上顿渡人，生于重庆。历任航天部、公安部技术员，总参一局参谋，中国作家、持不同政见者，曾任光明日报记者、专栏主持）专访文化名人的文章，文中提到了西方美术史专家吴甲丰。于是，顺藤摸瓜，陈炜立即写信寄光明日报戴晴，通过戴晴转到吴甲丰手里，就这样，中断了半个世纪的亲情线，终于接上了。恰遇参加一个在北京召开的学术会，陈炜携夫人怀着满腔希望赶去北京。陈炜夫妇寻到吴甲丰住北京文化部宿舍，相见时那份惊喜是语言难以形容的。从吴甲丰那里才获知义父顾葆裕去台的情况，陈炜为义父的英年早逝及没能病榻前尽孝而负疚不已。那几天，陈炜夫妇吃住都在那里，住房约四五十平米，在客厅里搭铺。总是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自然要回忆当年在滇西相处的日子。国军进驻云南抗战，好些亲友也随军队运动而迁徙到云南开辟生路。吴甲丰也跟来云南，先后去昆明、宾川中学应聘美术教师，与义侄陈炜时有接触。比陈炜长十三岁的吴甲丰，待人处事大大咧咧，比如两舅侄一块去饭店吃饭，却让还是学生的陈炜买单。这次陈炜带来家乡的名酒五粮液，吴甲丰见了好高兴，毫不客气地打开瓶盖就自个喝起来──当然啰，又不是外人，客气什么！吴甲丰也拿出了北京名酒二锅头，两舅侄边聊边饮，以话下酒，以酒助兴。吴甲丰还帮陈炜找到在北京中医院退休的顾其珍（包如珍），顾其珍是顾军长之姐顾式昭与包世杰的幺女，过继给顾军长为嗣女，也就是陈炜的姐姐。1990年8月，去台的顾将军嗣子顾其恕也返大陆省亲，带回顾将军的信息还带回顾的照片。他们商量拟定恰当时机组成亲友赴台参观团去台岛看看，去义父、嗣父、姐夫、表姐夫顾将军墓前祭扫。遗憾的是，由于大家都忙于现实事务，还未等到那一天，吴甲丰、陈炜相继离世，顾其珍也病卧在床，成了永久的遗憾。

在巍山呆了两天，去城南缦华家时顺路游览了巍山古城。没有经历过战火肆掠的古城虽然在文化大革命中略受破坏，基本保存原貌，城池门楼、牌坊、寺庙、庭院、街舍都保存着明清时代的貌状和古韵，精致中透着文气；同时也感受到现代民族融和的气息。

笔者注意到，巍山人“追新不厌旧”的建筑理念表达得十分和谐。古城修葺如旧，新城另择地而建，新旧毗邻，交相辉映。这是一个内涵丰富而安静的古城。

晚宿缦云家对门北隅宾馆，民营，准标准间，60元一宿，干净、安全，蛮实惠的。缦云大姐一家很热情，每顿饭都让去她家吃，做的本地特色菜及时鲜蔬菜，那道土鸡炖山菌，自己喂养的土鸡，没用化学性的饲料，好香，好久都没吃到这么纯正的土鸡味了。可以想见他们当年是怎样善待顾将军们的。

还去了一趟巍山政协及巍山地方志办，索取了一些相关资料。政协文史办一位中年女士热情地赠送了几辑巍山文史资料及一张旅游光盘。

7月19日11时离开巍山。去客运站的途中，蜻蜓特多，青色的、红色的，大大小小，扑面而来，好像误入了蜻蜓王国，它们是欢迎还是欢送我呢？平添一份好心情。是不是因为这里挨近池塘，连晚夜雨潮润的缘故？大理不是有一个蝴蝶泉么，想必也是蝴蝶的王国。可见云南是一个良好的生态世界，到处生息繁荣着不同种类的昆虫。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10:07

回复 12# 丁芝萍

大理小憩

客车一小时后抵下关，即现在的大理市客运站，票价15.5元，没有去腾冲的班车了。听路人指引，说是前面花园那边还有一个老客运站，即赶去，只买到晚间20时发车的客卧票，119元，欲行程六个小时。离开车还有七八个小时的空挡，该怎么消磨呢？大理古城离这里不远，2.5元车票，不足一小时的车程。那就去看看。

古城大理的印象来自多年前电影“五朵金花”，其故事美，人美，歌也美，让我们记住了杨丽坤及蝴蝶泉、苍山、洱海，而影片的插曲“蝴蝶泉边”“橄榄好吃回味甜”“唱支山歌扔过墙”传唱经久不衰。祖国的山川美景太多了，用一生时间去旅游也不够。我对旅游的兴趣早已淡化，年轻时到过好多地方，其实游山玩水是很累人的。此次来滇，主旨是有目标的采访，大理古城及其它景区没在计划之内。可是眼下这么一大段时间不利用起来实在可惜，显然去大理约会是天公作美。

倚苍山面洱海的大理古城，古朴中明显出现代气息，旅游氛围与商业意识极浓，彩幡飘逸，招揽顾客。少数民族工艺品、各种纪念小品，尤其是玉石与银质的饰品店，鳞次栉比，郎琳满目。街道上游人摩肩接踵，怡然中透着仆仆风尘，人多了就少了些幽雅。我专拣那些原生态的古城门、古城墙及精致的古典庭院、老街舍拍摄，身穿民族服饰的年轻者及老者也摄入我的镜头。去了洱海边，坐了一会儿，浩淼幽深的洱海，是静思默想的地方，你的思绪会上溯到远古，让你止不住要想像这里的先民及其生存状态。背着个偌大的旅行包，又惦记着发车时间，不想耽搁太久，也累，也就连蝴蝶泉、三月街、三塔寺都没去。后来有些失悔的是应该去看看三塔寺，因为那里曾是抗战期间国军的干训学校，与我采访的目标是有关联的。在古城门及洱海边，请游客为我留了几张影。寻到一家四川饭店，内江人办的中小型餐馆，中餐晚饭一并解决。与女主人聊了几句，她说是有亲戚嫁到这边来，也就跟来探路子，先是打工，后办了这家餐馆，已开业几年，生意还可以。要了一个蔬菜肉片汤，一海碗，一小碟泡菜，米饭随便吃，花去18元.。

又是夜行车。简易的卧铺，上下两层，上铺，反正在大理步行了几个小时，疲乏了，那就躺着休息吧。夜班车虽然不能观赏沿途风景，却节约了时间，旅途与睡眠时间合二为一，把白天就挪出来了。

次日凌晨4点半抵达腾冲旅游客站，待到约6时左右天亮下车，在车站内方便及简单梳洗后，去客站对门乘2路公交车到市中区，准备先打旅馆住下来。时辰还早，大部分商铺还未开门，旅馆也半掩着门没人登记。临行前，在家乡“老兵关爱行动”自愿者那里要了这边三两个自愿者的电话并取得了联系，在大理已与腾冲国殇墓园副所长伯绍海相约今上午在墓园面见，便乘4路公交车直奔国殇墓园。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12:09

回复 13# 丁芝萍

腾冲血染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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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上国有殇

国殇是为国牺牲的战士。国家是他们的主祭者，这是最隆重、最高级别的祭祀。国殇墓园位于腾冲城西南一公里处的小团坡。大门牌楼式，门墙八字形，门头镶嵌云贵监察使李根源先生题书的“国殇墓园”四字刻石。门内是直达忠烈祠的林荫甬道，两侧苍松垂盖，芳草如茵。门卫亦作办公室的门前摆满有关抗战尤其是滇西抗战题材的著作，约五六十种，想必成了热门文化。时间还早，便择一两种浏览。正阅着，墓园的现任所长杨素红来了，即递上我撰写的一部书，即书为媒，并简约告知来意。杨所长是个聪慧的中年女人，热情地介绍了两三位重要的采访对象，留下他们的手机或宅电，还推荐了几本相关书籍。

副所长伯绍海因在博物馆忙甚么事务不能抽身改约去博物馆见面，即打的士赶去，古香古色的博物馆位于光华桥东北边。伯绍海是个俊秀的青年，他出来接我到博物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三两个同事，沏茶，寒暄。提到与顾葆裕有关的重要搭档如彭劢参谋、洪行副师长，我都不清楚，虽在巍山听陈缦华提到过，但没多少印象。伯绍海即提出，你对顾葆裕基本情况都不知道，那你怎么作手采访呢？这也倒是，仓促出门，一点准备都没有，其实是我一贯的作派：一张白纸去感受，免于先声夺人，先入为主的影响。伯绍海给我推荐了几个预二师老兵的名姓、住址及宅电。

在博物馆斜对面毗邻翡翠商贸城的一家名“鸿兴”中型旅馆住下，二楼单间，条件还差不多吧，60元一宿。住下后即与原国殇墓园老所长毕世铣家联系。电话那头的毕先生说的是滇西普通话，我当然是四川普通话，几句自我介绍，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说他午休后来拜访我，即14点半来旅馆会面。还未谋面即感觉到毕先生的随和与热情。

毕世铣先生如约而至。毕先生约七十五六岁吧，个头不高，干练稳重，几句寒暄后即切入正题。他说，顾师长人品高尚，指挥作战英明果断，他所率领的远征军预备第二师在滇西腾冲的游击战和反攻战役中功勋卓著，值得一写。遂提到一件往事，即1992年，顾师长在北京工作的嗣女顾其珍及在四川宜宾工作的义子陈炜曾委托朱文俊（预二师少校，时住下关）转函与国殇墓园联系申请，转达顾师长的遗愿：死后骨灰不要埋葬在台湾，也不要埋葬在上海松江老家，等待两岸关系松缓后，把骨灰寄往大陆云南腾冲国殇墓园埋葬，与当年曾和他一起战斗死难的战友弟兄们在一起。时为墓园所长毕世铣接到申请后即去县委转达。却因当时县委领导思想不大开放，或者头脑僵化，认为如果开了先例，以后所有在这里抗战军人都要求葬在这里，怎么安放得下？毕所长只好谢绝。第二年，毕所长向省文物处汇报工作时，提及此事，处领导却认为，顾师长虽病逝于台湾，但他参加过腾冲抗战，而且是战功卓著，他热爱祖国，不忘死难战友弟兄的高尚品格值得赞赏。于是说报告不用写了，回去向县领导汇报，说省文物处同意把顾师长的骨灰接来落葬国殇墓园。但为时已晚，台湾方等不及已礼葬于台湾，把墓葬照片也寄来了墓园。顾将军的英灵，在台湾等待了30余年，遗愿未能实现，定然念恨九泉。更为遗憾的是，顾其珍原许诺寄给墓园关于腾冲抗战的史料也未寄来，并从此失去联系，多可惜。此事后来被国内一些新闻媒体、县内一些有识之士评议，都一致认为当时的处理是不得当的。如果当时顾将军的遗骨能从台湾迎回大陆，会成为一条震动全国乃至海外的重大新闻，亦为园内增添历史文化内涵，提高墓园在海内外的地位和知名度。

还谈及顾师长当年的搭档洪行副师长及彭劢参谋的一些往事。相约明日去国殇墓园看看。

腾冲国殇墓园.JPG 保存到相册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13:56

回复 14# 丁芝萍

腾冲国殇墓园里安放着在滇西大反攻收复腾冲战役中阵亡将士9000余名（主要是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辖五十三军、五十四军，预备第二师、三十六师配属五十四军）。

据当地文献记载，1942年5月至1944年9月被日寇作为滇西和缅北战场的重要战略支撑点腾冲，经日军五十六师团辖148联队为主体的顽敌两年苦心经营，建成了怒江西岸最坚固的防御阵地之一。因而收复腾冲之役，历时127天，所经大小战役40余次，不仅将有着496年历史的边陲古城炸为焦土，而且我远征军伤亡一万八千余人，其中阵亡将士9000余。可谓一寸河山一寸血。生俘日军官4名，士兵60余人，营妓18名，击毙少将指挥官及藏重康美大佐的联队长以下军官100余名，士兵6000余，虏获野山炮7门，步兵炮6门，迫击炮10门，重机枪19挺，轻机枪47挺，步枪1000余支，汽车20余辆，有线和无线电机25部，并其他军用品若干。（不含一年半的游击战）

可见此役之艰苦惨烈，可见远征军将士之拼死牺牲的爱国精神。

腾冲人民还未擦干血迹，还顾不上重建已成废墟的家园，就凑款建造安放抗日英魂的墓园。

毕世铣先生介绍，墓园的筹款来自三方面，一是腾冲籍民国元老李根源先生出面向重庆国民政府要了一笔款；二是没收逆产；三是腾冲籍印度华侨捐资及当地老百姓捐资，有茂恒等大商号、有茶馆、饭店、理发店等小商及平民，还有乞丐、小偷等，可谓全民筹款。而墓园的原主是三家商贾名绅，即茂恒商号股东金熙一、华侨商人李德义、富商丁某的私人庄园及墓地。墓园的设计是请上海著名建筑设计工程师吴正主持。可谓全民意志的凝聚。

国殇墓园始建于1944年冬，落成于1945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8周年纪念日）。占地80亩，紧邻腾冲城西南来凤山北麓，其地形如一口巨钟，取“警钟长鸣”之意。在青松翠柏掩映中，主体建筑大门、忠烈祠、烈士墓、纪念塔，建于南北中轴线上。忠烈祠为仿清祠祀建筑，重檐歇山顶，四周设廊，面阔五间。祠内正面陈列国父孙中山像，“总理遗嘱”、中华民国国旗、党旗及“天下为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匾联；两侧镶嵌抗日阵亡将士名录七十六方，计9168人。祠内外枋、柱上悬有蒋中正、于右任、李根源的题额；有何应钦、卫立煌、霍揆彰、周福臣、阙汉骞、顾葆裕等军事将领的题联；有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撰写的《忠烈祠碑》、李根源先生的《告滇西父老书》、腾冲抗战时期县长张问德的《答田岛书》、《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布告》以及孙科、陈诚、龙云和地方爱国人士的挽诗悼词等重要碑记二十余方。祠内的氛围庄严肃穆，尤如置身于祭祀的礼仪中。祠后小团坡顶建有十余米高之纪念塔，塔尖为方锥体，东西北三面镌“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塔”十八字，陆军上将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题。南面镌“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岁在乙酉季夏”。塔身为矩形，正面（东北面）镌刻李根源书“民族英雄”四字。其余三面刻第二十集团军总部所撰《腾冲会战概要》。烈士墓冢绕塔而建，以塔为圆心，呈辐射状纵行列葬于缓坡周围，内葬有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在滇西战役中牺牲的3346名将士。祠左侧立有在滇西抗战牺牲的19名援华美军官兵墓碑。园内还筑有史迪威、李根源等相关的人物雕塑，葬有象征日军侵略惨败及含有陪葬意义的倭冢等。毕先生陪同我一边参观一边讲解。两个展厅里，图文并存，展板分“太平洋战争”、“腾部抗战”、“腾冲人民对抗战的贡献”、“中印公路的修筑”、“腾冲战役中部分抗日将士事迹介绍”五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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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殇墓园历经六十多年的历史与政治的风风雨雨，尤其在“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中，从四川调防驻腾的五十四军浅薄无知的兵士采取“革命”行动，将墓园的纪念塔炸飞，把石块和墓碑弄到营地去砌“红太阳”的“忠字台”。内乱结束后，1984年，腾冲人民又将墓园修复，请来吴正（已故）的儿子吴子星复原设计，搜寻散落在外的烈士墓碑，当然有好大部分是找不回来了。据说他们还要将墓园扩修完善，正在兴建中国远征军抗日将士纪念碑及创作“中国远征军”雕塑，将很快竣工，使之成为全国纪念和研究抗战历史及爱国主义教育的重要基地之一。

腾冲国殇墓园被誉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大地上的标识。建园以来的六十余年里，成功地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有着“抗日”或“二战”情结的人们。毕先生告之，日本人也来参观祭拜，参观团一批约四五十人，大多为老者，其中有当年来滇西参战的军人，还有营妓，故地重“游”，也来凭吊谢罪。他们到了忠烈祠，从外至里行鞠躬礼，去墓地，在每一行墓碑的前头供上烟叶、大米、日币，然后燃香叩头。也许是晚年善根的复苏及良心的忏悔吧。其实，日本侵略军大多是日本平民子弟，他们受日本军国主义瘟疫的感染，被征派来中国犯下兽行，落下可耻可悲的下场。

国殇墓园为我寻访拉开了序幕。

笔者采访国殇墓园老所长毕世铣.jpg 保存到相册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19:10

回复 15# 丁芝萍

采访抗战老兵

访问老兵刘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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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上午，毕世铣先生陪同我到清水乡芭蕉关访问预备第二师四川籍老兵刘克强（改名张体留）。我们先打的到离城五六公里的和顺镇，再步行两公里去芭蕉关。

侨乡和顺是腾冲著名的旅游景点。和顺镇的街道倚缓坡而建，镇前池塘如一面巨大的宝镜倒映着和顺镇的倩影，塘边有姿势奇异的古柳；开阔的田畴上大多种植荷花，深深浅浅的碧叶中玉立着粉红的花朵。街市上，楼亭院舍祠坊，古香古色，仅大石巷牌坊、图书馆、李氏家族的弯楼子，及尹家、寸家、张家等几大家族的祠堂建制和品貌就足以体现侨乡的富丽及文化底蕴。从和顺建筑的风貌中可以想见当年腾冲城的丽影。大反攻收复腾冲战役时期，顾师长的预二师师部迁来和顺张家坡张家祠堂，驻有部队在这里修筑工事备战，二十集团军军部和一九八师师部设在镇上图书馆。拍摄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中国远征军》等有关滇缅抗战的景点好些都是在这里选择的，至今还有些道具未拆除。

听我赞美和顺，毕先生说，和顺差一点被日军烧毁，并简略地告知其缘由。有关解救和顺乡被日寇抢掠并欲烧毁之危的实况，亲历者骆鹏（原预二师第六团三营营长的回忆录便说得明白：“六月二十七日，我营攻克邵坡后，直向芭蕉关、来凤山之线搜索前进。出发时我团副团长荆哲生中校赶到，转达师司令部命令：‘筑营于芭蕉关南北之线，占领阵地，掩护后续部队就开进配置。’副团长与我营同行，兼任督战官。当部队尚未到达芭蕉关，即接获情报：‘腾城之敌因邵坡失守，拟将城外补给点和顺乡，予以烧毁。已集结日军及城区浪人四百余人，骡马百余，并携带汽油，准备先抢后焚。其部队已出城，正向和顺乡接近中。’和顺乡之位置，于腾冲城与芭蕉关之间，又在来凤山敌炮火控制之下。此处情况紧急，我立即决定：先救和顺乡，回守芭蕉关。但荆副团长却不同意，理由：一，敌我部队遭遇，必有激战，敌众我寡难获胜算。二，于掩护后续部队之开进任务有违。我不愿见死不救。随即将营之兵力区分两部，着副营长张树芬少校带领机枪连及重迫炮排占守芭蕉关高地，并以炮兵火力支援和顺乡方面之战斗。救难如救火，我无他顾即率步兵三个连，奔驰和顺乡，强夺后头坡。发挥优势之六0炮火，予敌迎头痛击。战斗结束，日军仓惶撤退，抢劫物资及汽油皆未运走，老百姓一无所失，也一人未伤。最幸运者，各街口放置之汽油未及着火，否则不单房舍成墟，躲藏于夹墙及地下室之妇女，必然死亡很大。以和顺乡之状况，居民约千余户，男士多去缅甸经商，所以生活富有，物资充裕。获救后，乡绅代表来营慰劳。除携来糕饼菜饭留官兵分享外，其他任何金钱物质，一概拒收。谨记黄杰将军的训示：‘革命军人，不怕死，不贪财，爱国家，爱百姓’。且属分内之事不以为功，更不以为德。只感到乡人有福。”

和顺的幸存，真得感恩于预二师的官兵。

穿过和顺婉曲宁静的街道朝西，便有一条通往芭蕉关方向的乡间马路婉转于山林间，泥土路，没有公交车，偶尔有轻便的私家小车经过，几乎没有行人。想必这还是当年的路况，顾将军曾率部走过这里。途中偶见一条岔向林荫深处的羊肠小道，毕先生说那是古道，可通边境达缅甸，那些年走私和越境的人就走这种路。马路两旁植有台杉和土杉，树干挺拔，直指南天。玉米长势好，叶干青翠可人，棒子已见端倪。正值雨季，一会儿雨，中小雨，一会儿太阳，阳光不大也不热，宛如春秋天。昨晚一场小雨，山间气息清新温润，漫步此间，自然舒适。我们聊着天走，想到什么就聊什么。日寇占领腾冲那年毕先生才八岁，随父母逃亡乡下，收复后才返城读小学。具有高中学业的毕先生曾在腾冲花灯剧团、县委宣传队搞过音乐设计，说他喜欢川剧的高腔，并将该元素融入其创作的曲调里。他搞文博工作多年，在国殇墓园工作期间，做了不少建设性的工作，接待了无数中外友人、媒体及烈士亲属，虽然已退休多年，依然牵挂着并被返聘，为文博单位或宣传部整理资料，接待宾客，忙得不亦乐乎，说是过两天又有域外媒体来采访。

我们在芭蕉关光明寺小憩，吃午饭，吃的是云南特色小食：饵块、豆粉羹，拌干菌。

这是一带寂静的山林。光明寺隔小溪斜对面有一小村落，刘克强就住里边。刘克强的住家是一架泥瓦平房，背倚山坡，四周菜园，屋檐下挂着两溜金灿灿的隔年老玉米，门敞开着，没人，想必午饭后去附近玩去了。毕先生离开不一会儿就把刘克强找回来。85岁的刘克强跟我见到过的云南老兵相似，黑黑的肌肤，精瘦的身板，老而不弱。毕与刘是老熟人，毕作介绍后，三人坐在家门前的小凳交谈。家乡来人，刘很高兴，拿出豆奶以代茶水。刘的语言几乎已被滇西语言同化了，好多话都听不明白，要毕先生翻译。

落户于腾冲和顺芭蕉关四川籍抗战老兵张体留.jpg 保存到相册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20:29

回复 16# 丁芝萍

刘克强，四川眉山籍，出生地为张家坎。父刘海清，在场上先开小饭店，后出摊夜市卖粉蒸牛肉、烧腊。弟兄四个，刘克强占老大，儿时在本家祠堂开设的私塾馆读过一阵“三字经”，后在新学堂读了两年小学。从小喜欢下河玩水，父亲就干脆把他送到船上当徒弟，学划船、拉纤。民国三十年（1941年）十月间，随船运军粮经嘉定（乐山）到宜宾，拢宜宾码头起坎时被抓壮丁，时年17岁，同时被抓的有7人，送到宜宾师管区。船老板曾找来央求放他，没同意。筹齐一百余人后，押送去泸州兰田坝，徒步，有军人持枪押送。拢泸州已是腊月二十七八，住了三天。驻泸州兰田坝时，有两个壮丁想逃跑，趁卫兵瞌睡时，用绑腿系绳从楼上放下来，绑腿绳断了，一个落到石块上撞伤了头，一个折断了腿。正月初二启程，经贵州，到云南，将他们一行送交大理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原是宋希濂，后由黄杰接任）第六军训练。刘克强先是分到军部特务营，次年七月间调军部卫戌排去弥度受训。卫戌排的任务是为军部站岗，三班倒；还担负治安巡逻，臂配陆军纠察队标志，到街上巡查，查不法分子或可疑分子，查有衣冠不整的军人，如纽扣没扣就体罚四军棍，如是估吃霸赊调皮捣蛋就抓回关禁闭。（军部原在大理，后迁至下关凤仪）这期间，刘克强写信给家里取得联系，寄去军部证明，乡政府按政策优待给了他家一石谷子，免去六个月的各种苛捐杂税，总算给家里有了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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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年多后便转换去了预备第二师。预二师六团一连连长赵光壁，安徽人，黄埔分校十六期毕业生，原任军部常务副官，邀刘克强去六团一连属下一排三班当班长。时值预二师在腾冲周边打游击十三个月后调来永平一带整补，他们一连人在凤仪华藏寺（白族寨子）帮着训练新兵，搞军事演习，锻炼胆色，佯攻山上的“土匪”就搞了七八个晚上。滇西大反攻在即，预二师调经保山至腾冲，三个团（四、五、六）三千余人大货车驰运，一车载三四十人，经下关，当地百姓即学生、商人、居民列队迎送，打出横幅标语，响着鞭炮，高呼着口号：“欢迎抗日军人来保山！”。预二师在滇缅公路旁的瓦窑下车，在河湾住了一宿便开至漕涧，住下来搞军训待命。部队奉命开拔，六团打前站，走小路，绕道翻老马山。夜晚歇山上，坐着躺着，天当被盖地当床，记得他用水壶煮稀饭，把壶烧坏了。次日凌晨四、五时“起床”，下老马山到怒江边，对面西岸是日敌控制的高黎贡山东坡。刘克强所在的六团一营奉令到栗柴坝渡口挖战壕，渡口一带是斜坡。天蒙蒙亮时，被对岸日军发现了，即发炮，机枪射击，我方有几人负伤。约八时天已大亮，日军的橡皮船下江，欲渡江，约有五六十只船，大船坐十一二人，小船坐六七人，我军便开枪射击，先是打人不打船，后调整战术，先打船，船破自然人就落水。水中和西岸的日军被击毙了不少，见日军用刀翻拣尸体，每一个尸体上割一块什么东西带回去。只要敌方刀一亮，我方即开枪，对方便卧倒，枪声时响时息，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快中午。次日，石板坡的百姓扎了两只筏子渡他们过河，夜晚摸黑渡，须往上游抛河三四百公尺，一次只能渡一个班12人，一夜只能渡两次，也就是说一晚总共只能渡四五十人。此间，有日军下山来抢百姓东西，我军力有限，先是不敢打，后奈不住还是打了。一个提着两只鸡的日本兵被生俘，经审讯，他在纸上写下他的身份：“大日本天皇九州金刚县五十六师团。”该师团大多是九州矿工，他还揣有老婆儿女的照片。当晚即将日俘送过江去交团部处理，团长方诚奖励他们两条云南老牌烟“金鱼”。团大部队陆续过江后，几百人蓄势以待，任务是阻击日敌下山，掩护大部队开来，日敌不下山就不打，下山就打。大部队开来后，开始向高黎贡山的敌人展开攻击，先攻打小黄沟两个山头的两大碉堡，此战下来，牺牲三人，负伤十几人。接着攻打灰坡，灰坡位于高黎贡山半山腰，也是两个山头，四团五团打右翼，六团打左边，一九八师也从上江（村名）打下来增援，打了四天才攻克。六团在攻打灰坡战斗的第二天即奉命撤下，继续打前站。行前每人领半袋炒面，由一个预二师老兵带路，经辛酉山、谢家山、至李子山，一路淋雨前行，李子山洼里只有几家人，草房，人跑光了。第三天，翻越苦竹林到三元宫稍息，百姓挑来一大箩筐米饭，一挑木桶蔬菜汤，大家饿坏了，争先恐后，一扫而光。百姓将刘克强所在部一百余人，导引穿过马面关、过小石桥，沿山边逶迤北行经铁匠房，东转上山，经黄土坎抵古驿道上一座古庙朝阳殿驻守，这里位居界头的东北面，高黎贡山西面，恰将日军的补给线切断。驻守于桥头的日军开来攻打我部，我部即退到梅家山、黄家山迂回游击……。

刘自豪地说：无四（四川兵）不成军。预二师的川兵几乎占全师人数一半。毕先生也说，四川兵吃苦耐劳，打仗勇敢，是有口碑的。美军高参史迪威将军日记上记有：“我喜欢四川兵，勤劳、吃得苦，晚上休息时，一边聊天一边打草鞋。”

刘回忆说，他在凤仪卫戌司令部站岗时见到过顾葆裕师长，还见到过顾师长的名片。师部迁来和顺张家祠堂时，见到过顾师长两次，那是快攻打来凤山前一阵。顾师长高大，络腮胡，很威严的。长官们时有“抗战不胜利就不刮胡子”的决心，洪行副师长、彭劢参谋都蓄有胡子。还回忆起一件事：部队驻扎和顺乡下，一士兵在厕所解溲，见一只狗跑进来，便拔枪将狗击毙，准备弄来吃。狗的主人不依，战事在即，非常时期，顾师长发怒命警卫兵将那个违纪士兵击毙以赎罪。

抗战胜利后，刘克强离开了部队，在腾冲和顺芭蕉关入赘张家，改名换姓，过着普普通通的农耕生活。感觉得出他晚年的生活平和顺遂。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22:50

回复 17# 丁芝萍

访问老兵邵应壬

我独自两次去拜访腾冲籍老兵邵应壬。邵应壬个子不高，气质儒雅中透着练达，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邵应壬于1922年7月出生于腾冲马站，滇西抗战期间曾入大理滇西战时干训团学习、在预二师五团团部工作，后流落缅甸蹉跎多年被台湾政府接纳入台，重温学生梦后步入粉笔生涯。大陆开放后为家乡兴学、修路等公益事业捐资出力，圆了报效乡梓的夙愿。

邵应壬几乎每年都要回家乡生活一段时间，居住腾冲山源社区文笔小区侄子处。这次携妻子、子女及姨妹回来，近日在老家马站为他做了90大寿。

他回忆道，腾冲沦陷那年，他在省立腾越中学读初三。首批来腾冲的日军只有292人，而腾冲时有武装一个护路营（营长李崇善）、一个梁河自卫队，共有一千余兵力，若要抵御是完全能够胜任的，却是，风闻日军占领龙陵欲取腾冲，时任腾（冲）龙（陵）监察使的龙绳武（龙云的儿子）在几天前就将珍宝、古玩、细软等贵重物品由一百余架骡马运至昆明，县长邱天培等军政文官员及商贾纷纷逃遁，百姓亦逃去乡间及远亲处避难，因而5月10日那天日军兵不血刃占领了腾冲城。邵应壬跑回距腾城二十五公里的老家马站。

几天后，中央军预备第二师（师长顾葆裕，副师长洪行，参谋长彭劢）于安宁，经下关、保山，强渡怒江，翻越高黎贡山，抵达腾冲北边小镇界头，将三个团化整为零分散于腾冲周边，对腾城日敌形成包围圈。司令部设于界头，预二师协助乡民成立战时县政府、联合中学、干训班。邵应壬去干训班学习，教室设在土地庙里，学员分散住百姓家，邵住一张姓家里。发的是姜黄色土布军装，军帽上有徽章，草鞋，一日两餐。班主任是洪行副师长，主要上政治课和军事课，每天早晨吹军号起床，遂集合在院坝里举行升旗仪式，顾师长与洪副师长轮流训话，“两位将军的英姿，正是军人的楷模，说话的内容，句句精通启示，引人洗耳恭听。”晨练跑步、军操，早饭后上课。预二师开办的干部速训斑前后有男女学员二三百人，结业后，一部分分发到师部、乡公所，或随军服务队，有173人送去大理军委会滇西干训团深造，干训团也谓之黄埔军校十九期。

干训团设于大理古城西北三塔寺内，团部门枋贴有一副巨大的对联，左联是：升官发财请走别路；右联是：贪生怕死莫入此们。辟头就给新学员一副清醒剂。干训团实为一个总队，总共约一千七八十人，辖三个大队，一个大队辖三个中队，还有军官队，无线电队，一个中队180人。邵应壬分到第三大队第八中队，报道后，搞个人卫生，理发，电灯泡式，领取学生制服及棉毯等生活用品，由分队长安排床位及教室座位。先是三个月的军训，以规范学员军纪，磨练学员吃苦耐劳坚强的意志。本该四年的课程压缩到一年完成，前三个月注重于“术”，后九个月“学”“术”并重。一天八节课，主要上政治课和军事课，政治课教国父遗教、总裁言行、三民主义、民众组训等，军事课教游击战术、步兵操练。特别是敌后游击战术：“声东击西，以寡击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保全实力，攻敌不防，埋伏袭击，争取胜利。”在他们以后的实践中还派上了用场。战时全国军民的生活都艰苦，这里也不列外，夏季粗布单衣，冬节一套蓝色棉衣裤，终年穿草鞋，一天两餐，每餐一菜一汤。十一集团军司令宋希濂兼任教育长，副职为董仲篪。宋希濂身材高大魁梧，身着军装马靴，很是帅气，董仲篪身高约1.7米，胖。清晨，教育长宋或董来主持升旗仪式，一千多名学员集合整队于操场上，总队长易瑾令稍息，即跑步到教育长跟前，行礼，报告全天实到学员多少，迟到多少，病事假多少，一口气报完，礼毕，转身跑步回原，宋或董便讲几句训勉。来去都有军乐队奏乐迎送。“双十节 ”那天，学员组织火把游行，一千余人手持火把，高唱爱国或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气势壮观。宋希濂携夫人在台上观礼。

毕业离开前，邵应壬同几个学员在苍山下的三月街游玩，遇上顾葆裕夫妇。顾师长时率部在永平大理休整，抽时间携夫人来大理休假。顾夫人比顾师长矮一个头，不腴不瘦，肌肤洁白，身着旗袍，高跟鞋，坤包，高贵优雅，两人手挽着手，很是恩爱。邵应壬及同路学员即立正问候：“师长好！”顾师长即回道：“ 你们好！──毕业后回腾冲好好干，为收复腾冲出大力哦！”还慈爱地拍了一下邵应壬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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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23:52

回复 18# 丁芝萍

为提升学员的综合素质，在昆明各大学放假之便，宋希濂、李根源特别邀请了西南联大的潘光旦、李公朴、闻一多、费孝通、孙福熙、张印堂、罗长培、蔡维蕃等十位教授轮流在大理文庙和大理中学作学术演讲。还来干训团讲语文、缅文课。

临毕业那阵，训练夜行军、实弹射击、野外攻防战演习。

他们那批于1943年春季毕业，陈诚来毕业典礼上训话，会后还有一顿难得丰盛的会餐。这批学员有一部分分发至西康，一部分分发到滇西。邵应壬分发到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部政工第二大队第一中队，去家乡腾冲。第一中队有五十余人，附属游击司令黄福成并肩作战。出发前夕，教育长宋希濂集合队伍作训勉，语重情长：“一，要多加爱护自己，保重身体。到了潞江边，不能停滞，要赶快渡过，因为潞江瘴毒很多。二，回到腾冲，要认真做事，不怕苦，不怕难，努力以赴，收复家乡，完成你们艰巨的任务，才不辜负国家对你们的培育和期望。”

抵腾冲，先后在盏西、勐戛、勐海搞组训民众。后又归入陆军三十六师（师长李志鹏），到乌鸦山、固东搞情报搜集工作。再后去预二师第五团团部搞审讯工作。五团团部设在绮罗前华盛荣大药房宅院里，团长李颐，曾任滇西战干团的副总队长，与之有师生情缘，安排他与一名五十多岁少校官阶的唐文翥担任审讯工作。唐为主审，邵为书记员，大多是审讯汉奸疑犯，由于唐的湖南话不易沟通，则由二十出头的尉级小官邵应壬既当主审又当书记员，唐则成了陪审官。“我所审讯的，都是由特务排提出禁拘的汉奸嫌犯，有的家伙很狡猾，人证物证俱全，明明是日本鬼子的狗腿子，偏要东扯西拉硬不承认，好言相告亦无效，只好下令卫侍用刑。我们用的刑求，不是拷打，也不是上吊，而是用电触人肉体。电触刑法，既不伤五脏六腑，也不会肉皮破裂，如是用高压电的话，那就要人命了！看到用电刑求，那种屁尿屎流的狼狈现象，真叫人又笑又怜。但是这种不硬不软的逼供方法，有的却奏效，嫌犯受不了这软手段的刑法，只好照实招认。审讯完结，将原始口供笔录及犯人，一并送交师部，师部重审以后，轻则禁拘，重则枪毙。”

一中年女汉奸，常挑着青菜或白菜来第五团的驻地绮罗转悠，借卖菜窥探我军情况，被五团特务排发觉抓获，经审讯逼供，从她裤腰带里搜出一张钢笔画的草图，大约宽30厘米长50厘米，画有五团团部及部队驻地的方位，初审后押送到和顺师部录供词并处理。在大反攻前阶段，特别加强对汉奸敌特的侦破工作，仅他们团特务排就抓获了几十名汉奸特务。汉奸马成兴，一年前曾被预二师特工抓获，押送去保山总司令部的途中，翻越高黎贡山的东峦，渡怒江时，挣脱绑绳跳江逃走，第二次在城北火烧村抓到他，此逆奸猾，顽固，危害极大，顾师长盛怒之下令毙了，将其击毙于宝峰山下的火烧村旁。

“汉奸走狗是过街的老鼠，人人怨恨，人人喊打，对汉奸走狗，氓灭人性，狼心狗肺地危害家乡，本来就没有宽恕的余地。但因我是本地人，审理本地事，多多少少留点情理再讲法，因此审问情节，特别小心谨慎，对一些被敌强迫从犯，鸡毛蒜皮的区区小事，我也就当庭释放。例如：前龙凤楼的黄老板，在六保街开设驰名的糕饼店，就在我二伯父的碗铺隔壁，我们天天见面，他的绮罗女婿段曰肃又是我中学的同班同学。黄老板被控汉奸罪名，拘押在我们第五团的特务排，一天上午我打从特务排门口经过，他从门缝隙中开到了我，大声厉叫，似是熟悉的声音，我便入内探视，原来是黄老板。他向我诉说冤情：自从日寇侵腾以后，全家逃离到乡下，宁可种田种地维生，不愿留当老板，但是日寇知道他的糕饼手艺不错，几次逼他回城恢复他的糕饼店铺，如再不从命，就要屠杀他们全家。他为了保全一家性命，才又返回城街复业。但是，他除了正正当当做他糕饼生意而外，从来没帮日寇做过任何不法事情。由于一些不肖之徒胡咬乱指，密报他是汉奸走狗，简直是冤枉呀！冤枉！要请我为他洗刷冤屈。看他满面泪珠，伤心委屈的诉请，我也只作为审理的参考。这不能给予同情，随便释放。后几天，我走访绮罗倪家铺及大董等处，探问于民间，黄老板与日本鬼子往来如何？所问结果，大家都异口同声说：黄老板是个好人，不是汉奸，说他是汉奸，那就太冤枉了！，以各种迹象显示，证实他不是汉奸，再将他提到庭上审问，象征性地口供笔录，即予当庭释放。我自认为，在许多案件中，于情于理于法，于公于私，绝对不枉亦绝对不纵。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乡人办乡事，问心无愧！但也碰上一件差点不可收拾，连小命赔上的的事。城郊核桃园一家岳氏有两兄弟，被提审几次，调查属实，确是日寇的汉奸走狗，利用女色，即让两个漂亮的妹妹来住地引诱我们，没理会；欲贿赠派克钢笔一支给我，翡翠玉戒一枚给唐文翥，意图开释，被我俩严斥拒绝，将其转送到师部。师部审问时，反咬我一口，污蔑我收了他家贿赠的玉戒和钢笔。师部传我对质前，关我三天禁闭，后在师部军事法庭对质，我把情节照实报告。审判庭长是我中学时的公民老师，他听完我报告后，又问岳氏兄弟：‘邵应壬说的可属实？’岳氏兄弟做贼心虚，受良心谴责，两手发抖，哑口无言。我当庭责骂岳氏兄弟混蛋！胡说八道！庭长钟老师安慰我：‘委屈了！以后遇事要小心谨慎。’我冤枉被关了三天禁闭，也是一次莫大的教训。回想过来，好在当时不贪不色，否则后果不堪。”

丁芝萍 · 发表于: 2012-6-29 18:26:18

回复 19# 丁芝萍

访问老兵龙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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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打的士去城北门田心村二组，探望我们宜宾籍的老兵龙勇地（改名何绍从）。去年在关爱老兵自愿者的资助下，龙勇地回到了阔别七十年的家乡宜宾屏山县大乘乡，他离去的第二天我才得知信息，没能相见，故补上。88岁的龙勇地古铜色肌肤，身体还算精干，记忆也还行，乡音中夹带着滇西腔。他是1941年被抓壮丁入伍的。那批屏山县的壮丁就有五百余人，为防逃跑大多数被捆绑着，乘木船沿金沙江至宜宾，一周后乘轮船沿长江到泸州，在泸州兰田坝集训。部队派来排长连长训练新兵操练步伐，讲枪械知识和使用方法。三个月后，发军装，姜黄色单衣，灰色棉衣，草鞋，番号远征军，离开泸州。徒步，正规军押送，没有捆绑，沿途宿寺庙或百姓院子（百姓大都跑了），罗锅煮饭。经贵州，渡赤水河，经云南昭通、宣威到曲靖，壮丁中生病者多，即改乘私人小火车抵昆明，前后经历四十余天。暂住昆明市郊红庙村，一个星期后开到祥云军用机场，三天后开到下关，先后于观音堂、大井旁、凤仪训练了六七个月，编入二十集团军（军长霍揆彰）运输独立团，嗣后调入总部特别五团保卫总司令部。在收复腾冲、龙陵等滇西战役中跟随部队搞后勤，输送弹药。

他记忆深刻的是，日敌的抗力很顽强，我军收复高黎贡山牺牲了一千余人；攻打腾冲城西门，我军牺牲了两千余人；收复腾冲战役总共牺牲了九千余官兵。打扫战场时，双方尸体横竖街甬，尸水流淌，奇臭熏人，人们将我军战友尸体拉到小团坡去安埋。还提到一轶事，城被攻下的第三天，某团的一个士兵，沿街搜寻，用钳子拔敌尸口中的金牙，在腐烂的尸体中捣腾一天下来便病倒了。

抗战胜利后，裁军或擅离的好多兵士都散落在云南腾冲、保山、德宏等地自谋生业。龙勇地便去北边北寺寨（村子）帮富农打短工，两毫（两角）一天，时两毫能买回三斤米，或六、七两猪肉。一年后转辗去其它寨子村子帮工，三年后在腾城北即现住的田心村，经人介绍入赘何家。何家四个女，无男丁，当地习俗，一旦入赘就得改姓，既当儿子又是女婿，改名何绍从。在腾冲落户几十年，男耕女织，营营碌碌，虽不富有还算顺遂，与当地人相处和睦。人民公社那阵，百分之七十社员都推选他当生产队长，他却以不识字为由谢绝了，近二十年来，当过村民组长。17岁离家从军时，父母已故世，只有一姐一妹，七十年后返乡时，姐妹都殁了，住侄子家。

提到当年抓壮丁问题，原以为他会怨恨而忆苦，而他却态度平和，也许是一种感悟后的状态吧。他说，抗战时期，北方被共产党占领，东方被日本人霸占，只有西南云贵川陕才有兵源，四川为主要的兵源。当时的兵役制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乡下人大多没文化，觉悟不高，贪生怕死，如不强行征派，就没有军人去抵抗日寇，就会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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