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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亮又热 发表于: 2018-3-19 15:31:00|显示全部楼层|阅读模式

[纪实·新闻] 田沁鑫:在龙抬头离去,在法源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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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首发于田沁鑫戏剧工作室,△读书栏目经授权转载
  2018.3.18(日)

  李敖先生,仙逝安详!结识李敖先生,2012年9月。小说《北京法源寺》改成话剧,2015年12月5日,北京首演,两年56场。

  2017年11月,台北演出,李敖先生病重未看,附上17年11月7日微信,予以缅怀!《北京法源寺》是先生唯一话剧,终成唯一,思极潸然,先生音容,宛如昨日!

  李敖先生,一生昂扬,一生抬头做人,一生不屈不挠,一生不畏无惧!西去择日,都要“龙抬头”!记住先生给我的话:“别在自己的作品里打转,不要舍不得自己,一定向前,而且终生向前!”

  西鹤极登,李敖先生,晚辈祭哀!
──—田沁鑫导演朋友圈祭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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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沁鑫与李敖先生结识六载,今日缅怀,以下文字按自述整理。
  我与李敖先生相识,是2012年9月。我编剧、导演的话剧《风华绝代》赴台北演出,经刘晓庆介绍,我们共进了午餐,先生提出邀我去他的书房。我答应了,但是有些忐忑。因为爱看《李敖有话说》,觉得先生语言犀利,直率敢言,对真理不肯让步,对于自己要抨击的对象,如“刀砍斧落”般严厉,加之我对他学识上的尊敬。便有了杂念和顾虑。那天,我是一个人去的,凭自己的学识,我想,还是不能轻易和他对谈。
  实际情况和我想的大相径庭,李敖先生是一个随和、随意、机智又不乏幽默的学者、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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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的书房,宽大、雅致、书籍琳琅,排列有序。分为外文书籍和中文书籍两区,每区各按历史,哲学,文学,评论等归类,像是小型图书博物馆。屋内不同方向有三个书桌,可以看出主人为写作而精心设置的风格。卫生间有小型书柜,餐厅内有书桌,以备李敖先生随笔记录。我见先生那年,他77岁,已属高龄。可我没在书房看见保姆存在,先生说,是他自己打扫房间。我不禁感佩老人家身体硬朗,觉得凭他的体质可以活到百岁。
  先生的书桌一隅有一块区域,放有类似“书香世家”的家传匾额,布置得像个小祠堂。这种家传尚学的书香气质,让我感动良久,望着这样的书房,这样的主人,便像是穿越,便像是见面“最后的”民国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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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先生书房,摄影田沁鑫)
  小说《北京法源寺》改成话剧,是李敖先生提出的。他说:“你能把赛金花的故事改成这样,很不简单,关于赛金花,野史太多正史太少,能把这个故事说圆,是你的本事。”先生的肯定,让我放松下来。秉茶会谈三小时,他开朗幽默,语言家常,不掉书袋,没见电视里的锋利。他给我显摆过他的“宝贝”,是腰间配挂的皮腰包,内装瑞士军刀、手电、小锤、小剪子,如数家珍,平日佩挂皮带上,很是神气。谈话以“我哪部小说可以改成话剧”收尾,我脱口而出《北京法源寺》,他说这部小说“台词”很多,适合做话剧,于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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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先生赠与田沁鑫导演的书)
  墨须久研,浓后方可使用,其后两年间,我六下台北。
  先生是北京人,家原在西城。赴台后,思念家乡,爱吃北京菜。他书房楼下恰有一家北京全素菜馆:打卤面、烧饼夹“肉”、奶酪、驴打滚、豌豆黄、豆汁胶圈儿,还有酪干等。在台北能得此方便,自是先生的福气。在台北,市民也都认识他,我陪他逛街,常见有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不做作,随性自在,回应别人,像是熟人一般。
  李敖先生很懂收藏,有一回我和李敖先生逛街到我朋友开的一家金石店,我说进去打个招呼,他就陪着,在屋里扫了两眼,就走出了店门。等我和朋友聊完出来,发现他在隔壁首饰店和两个卖货大姐聊兴正酣。走回书房的路上,他问我买了什么,我把金石店朋友送我的可以挂在腰上的玉璧拿给他看,他看了看,冷冷归还。我说:“一猜您就不屑看,是假的吧。”他说:“你知道就行。”这就是他,没有电视里那么犀利,但很有原则,平素挺随和,对不认同的事情,却回应果断,态度鲜明。他的确清高,但没那么在意。现在想起来,他像个民国老爷,有大学问,活的真实。又似一个邻家长辈,热诚、接地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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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沁鑫将好友,旅美画家陶冬冬介绍李敖先生认识。陶冬冬赠画于先生。摄影田沁鑫。)
  2013年12月,《北京法源寺》的改编版权正式签约。我跟他说:“我打过退堂鼓,因为仔细看了小说,改编话剧的难度的确很大,当时答应您,是我轻浮了。”他听我这么说,突然笑起来,随后以很肯定的态度答到:“你可以的!”,我说:“我怎么可以?”,他说:“我也是阅人无数,我觉得你行你就行。”我被他这么一肯定,似乎长了点儿底气,就很愉快地和他共进了晚餐。
  《北京法源寺》剧本动笔之前:李敖先生送了我两件礼物,一个是万宝龙限量版的钢笔,说:“送你这支笔,是要激励你,现在可以开始写剧本了。”我很珍惜,把这支笔做了收藏,他不知道,我在用电脑写作。另外一件礼物是他亲手篆刻的有我名字的巴林石印章。他给我讲什么是巴林石,我在意的,却是他的篆刻水平。我那笔画很多的三个字儿,被他老人家篆刻得精致简洁,笔力适度,显得“田沁鑫”这个名字很光鲜,给人一种欢喜感。他说很早学习篆刻,这种喜好,也是文人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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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先生亲手为田沁鑫导演篆刻的印章
  剧本创作中,我是完全自由的,李敖先生对我没有任何干涉。他唯一向我强调的,是全书结尾对康有为的描写,新时代即将到来,而历史无法逆转。我理解李敖先生对康有为的这段描述,在戏的结尾保留了康有为的历史见解。
  他说过:“别人老了会啰唆,我老了却怕别人啰唆。我的书,除小说外,一律长话短说了。任何大道理,都限定在两页红稿纸上说清楚。两页是六百字,标题不算,大概用五六百字畅所欲言。五六百字一定足够了,我是大手笔呀!一个主题,用五六百字还说不清楚的,要打倒它。”
  2015年12月5日,话剧《北京法源寺》在天桥艺术中心开张首演。李敖先生因体质较弱,非常怕冷,无法再来北京。我诚恳邀请过他,说北京暖气足,房内很热。他也诚恳地回我:“北京的天气我了解,从宾馆出来上车,就这两步路,就我现在的体质是接受不了的,我还是不去了。”当我再劝他时,他说:“我没有期望,身体状态回到和你初相识的时候,如果能回到去年那个样子,我就很高兴了。”想起之前我们讨论过“二进北京”,说过看看北大,逛逛故宫,瞅瞅天桥,回他的西城老宅,往事如烟,已成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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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1月8日,话剧《北京法源寺》终于完成赴台北演出愿望,在中山纪念馆演出三场。我因病未能成行,彼时李敖先生也正处于昏迷状态,在医院治疗。之前听先生的公子李戡说:“父亲脑子里长了个瘤,住院手术,整个人被罩在无菌环境中。父亲意志力很强,奇迹地战胜病魔出院。可惜病情未能根除,这次因为一次肺病,二度入院,脑瘤也在恶化。”我听闻此讯,只能默默祝福先生早日脱离危险,也未敢将此讯告知剧组和关心李敖先生的朋友们。当记者问起我:“李敖先生为什么没来看戏?”我只说:“李敖先生身体有恙,不能长坐。”其后,我就忙着排其他戏了,也不时挂记李敖先生,与朋友谈起来,就有很多惦记和感慨。望着他给我的那些书,也还没安下心来读,之间,也再没有找到去台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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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先生仙逝,我很难过!昨天上午,看到网上消息,并不吃惊。他近期一直处在昏厥状态中,这个情况我也知道,只是很心酸,觉得他可以活得更长一些,因为他的音容笑貌,他性格开朗,精神矍铄,讲话声若洪钟。总觉得这样的人,该活到百岁吧,因为宝岛的老人很高寿,民国的老人更是,像张学良、宋美龄,比如台湾乡土电影导演,拍过《小城故事》的李行先生。宝岛很养人,老人家们近百或过百,都还能思路清晰。83岁,对于李敖先生来讲,是太年轻了。但也些许为他自豪,他一生昂扬,一生不屈,一生无畏,选择离去的日子,还要“龙抬头”。记得他告诫我说:“别在自己的作品里打转,不要舍不得自己,一定向前,而且终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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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敖先生没有看过话剧《北京法源寺》,我虽然遗憾,却也有欣慰,因为话剧《北京法源寺》可以说是送给李敖先生的一个礼物,这是唯一一部以他小说改编的话剧作品,且受到观众普遍的认可,观众可以从中领会作者的才思和巧智,体会李敖先生的家国大爱!
  李敖先生微博上写过“李敖下笔《北京法源寺》,从没凭吊过这一古庙。唯一与法源寺的契阔,是身边有本《故都文物略》,简单的介绍和照片,带给我一丝灵感与一片苍茫。何须身历其境呢?心历其境的更是我”。我也没法让他在剧场看到他预见和相信的“那个导演”,和他未曾预见和预言的话剧《北京法源寺》。因为他把小说交给我之后,就没有任何改编上的要求了,我也配合默契,从不谈这本小说,我们爷儿俩只谈趣事。
  我和先生是如水之交,枯荣由你,沁鑫合掌三称,一心回向,我们会在话剧《北京法源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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