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非法售卖野生动物市场暗访

一提到果子狸，许多人都会想到10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非典”；对于一些饕餮食客来说，则会联想到这是一盘“舌尖上的美味”。

近期，不断有人反映，广州从化兴富市场存在非法售卖野生动物。南方日报记者暗访调查发现，兴富市场确实存在售卖国家级保护动物的现象。这个被指为“广州最大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在其“农副产品综合批发市场”的合法外衣之下，却有不少档口从事着非法交易。

记者经过数日的暗访调查发现，非法售卖野生动物的背后，凸显的不仅是利益的驱使，还有庞大的市场的需求，以及相关职能部门的监管缺失。

■　一访
8月4日晚9时30分
公开叫卖野生保护动物

8月4日，南方日报记者驱车来到广州从化市太平镇。根据当地人的说法，这里有一个交易野生动物的市场。记者多方打探，终于找到这个位于太平镇政府旁边的市场：太平镇兴富农副产品综合批发市场（以下简称“兴富市场”）。从招牌上，完全看不出这里出售大量的野生动物。

晚上9时30分，夜色渐深。南方日报记者在昏暗的路灯下，扮成买主进入兴富市场。一路上，不时有面包车从市场的方向开出来，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这是在送货。”

刚进入市场，记者就闻到一股非常浓烈的腥臭味，虽然已经临近晚上10点，但多数档口都还在营业，记者走访一圈发现，来上货的买主并不多。知情人士称，交易基本上是从凌晨四五点开始，“一般都是当天买新鲜的动物，回去宰杀食用”。

记者随机走访了几家档口，发现有售卖野猪、旱獭、猪獾、豪猪、中华竹鼠、果子狸、红白鼯鼠、白鹭、夜鹭、眼镜王蛇、白面狸等野生动物，多数为广东省“三有”保护动物（有益的、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其中也不乏国家级保护动物。

记者注意到，除了一些售卖家禽的档口有招牌，绝大多数售卖野生动物的档口都没有招牌。一些常见的野生动物会摆放在档口外面，而比较少见的诸如红白鼯鼠、白面狸则被放在了最里面。如果不是诚心要买，档主不会轻易给人看货。

记者来到一家主要经营豪猪和獾的档口，档主信誓旦旦地向记者保证，他这里的“货”全都是野生的。

“这是刚从安徽运过来的豪猪，58元一斤，有没有兴趣？”当记者问到如何宰杀时，档主表示，附近就有屠宰点，“小的10块钱（杀）一只，大的20块。”

在一家档口，记者看到一只红白鼯鼠，它被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笼子里，两只前爪抱着半个苹果，惊恐的眼睛看着笼外。

“这个是红头老鼠，也叫飞天鼠。山里抓的，刚从湖南运过来的，你如果想要，400块可以拿。”

记者正准备进一步了解情况，另一个档口的档主朝正在给记者介绍动物的档主使了个眼色，用方言告诉他“他是记者，不要给他看。”随后，该档主将货都收了起来，铁闸门被重重拉下。

■　二访
8月5日凌晨5时30分
车来车往非法交易繁忙

8月5日凌晨5点半，记者驱车再次来到兴富市场，发现这里进入的车辆明显增多。“都是来进货的。”知情人士透露，附近一带的增城、南海、顺德、肇庆等地都有不少饭店直接来兴富市场进货。

记者留意到，在进出的车辆中，除了粤A的车牌以外，还有不少车牌为湘、赣、桂打头的车辆。“早上五六点钟的时候，交易最繁忙。”

在一家档口，记者看到了有两只赤麂（俗称“黄猄”）被剥了皮，一只豹猫伏在地上的铁笼中奄奄一息。

在一家专门售卖果子狸的档口，记者看到30多只刚刚运到的果子狸。每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夹伤。档主告诉记者，它们是捕猎的时候被捕兽夹夹伤的。

当记者问及这些动物有没有检疫证时，一名女档主说，“放心吧，这些动物都没问题的。卫生局的每隔两三天就会来检查一次，如果有问题早就不让我们卖啦！”记者提出要看她的经营许可证和营业执照时，被档主拒绝。“你到底买不买？问这么多干什么？”

记者连续数日暗访兴富市场，位于市场大门口的卫生检疫站，一直大门紧锁，从来未见其开门。

由于前日记者暗访时身份已经被怀疑，记者的再次暗访很快就被市场的保安发现，并且通知了市场的管理处。越来越多的保安围了上来，拦下记者的车，在记者亮明了身份后，才得以脱身。

记者调查发现，相比于前几年，非法售卖野生保护动物的行为也越来越隐蔽，一些诸如穿山甲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已经很难在市场上看到。但是也并非完全绝迹。知情人士告诉记者，穿山甲的生意风险太大，“他们只做熟客的生意。”

2003年，国家林业局公布了允许经营的54种陆生野生动物的名单，同时明确规定，经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须由国家林业局审批；经营国家二级、省级保护动物，须由省林业主管部门审批；如果是“三有”野生动物，则须由市、县林业主管部门审批。

记者走访中发现，兴富市场部分档口没有《野生动物养殖许可证》、《野生动物经营许可证》和《野生动物运输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也涉嫌超范围经营。

■　三访
8月8日上午11时
执法突检，档主围攻记者

8月8日上午，南方日报记者再度来到兴富市场采访。地面温度高达50摄氏度，兴富市场内的气味显得更加刺鼻。

记者很快在一家名为“太平唐冬农副产品购销部”的档口门前，发现了广州市明令禁止销售的野生动物猪獾。

在距离这家店铺不到十米的地方，正竖立着标识牌，上面写着“销售猪獾、红白鼯鼠、果子狸、中华竹鼠、豪猪等保护动物”，即使“情节轻微”，也要“处一万元以上罚款”。

当记者向档主亮明身份时，该档口老板一边忙着关闭卷闸门，一边通知市场保安。顿时，整个市场陷入狼奔豕突的境地。

保安在对讲机里喊着“快关门，快关门”。老板和员工冲出来，把整笼整笼的野生动物往店里搬，金属碰撞的“啪啪声”，人们的喊叫声，卷帘门关上的声音，响成一片。

3分钟后，记者目测的范围内，已经没有商家营业。

参与调查的志愿者向广州市森林公安以及从化市工商局举报，这里有非法售卖野生动物的行为。

11时左右，广州市森林公安赶到现场，把兴富市场的出入口封闭起来，逐一检查车辆。

同时，他们与市场管理处联系，试图强行打开唐冬购销部的卷帘门，市场管理处的负责人拒绝现身，直到半小时之后，一名男子自称有钥匙，但否认是管理处的工作人员。

“哗啦”一声，唐冬购销部的卷帘门终于被打开，森林公安进到内室和楼上，每发现一只保护动物，便拍照取证，再把动物移到前厅。

不到40分钟，前厅就布满了装满野生动物的笼子。在对这一家店铺的检查中，一共查出猪獾12只、箭猪2只、红白鼯鼠5只、白面狸1只、中华竹鼠2只，均是省市政府明令禁止销售的动物。

记者采访结束准备离开时，一个大约60岁的女性经营者突然拦住了记者的去路，质问：“你们为什么要断两万农民的生路？”

记者向其耐心地解释，称该商户销售政府明令禁止的保护动物，但该村民不依不饶，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把记者的采访车包围起来。

在整个过程中，市场保安始终没有出现，记者无奈之下报警，在警方的保护下离开市场。

一张嘴毁掉一个物种
■　记者观察

2003年“非典”发生后，广州市将城区内的动物交易地点外迁，许多交易点转移到兴富市场。目前，兴富市场是从化市最大最集中的野生动物交易场所。

记者调查发现，从建成至今，该市场屡次因非法贩卖野生动物被查处。

此次暗访中，记者在兴富市场发现的，有被各级政府明令禁止售卖的野生动物。根据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的专家鉴定，包括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凹甲陆龟、锯齿地龟、广东省保护动物缅甸陆龟、中华竹鼠、豪猪、红白鼯鼠，以及广州市政府明令禁止售卖的猪獾、鼬獾。

为何这里的非法售卖野生动物屡禁不止？当地政府部门又是怎样查处的？

广东省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强流通环节食用农产品质量安全监督 严格实行市场准入的通知》的规定，工商部门负责市场流通环节，而主管检疫的农业部门没有执法权，要把案件移交给工商部门。

记者8月8日采访时向工商部门报案，他们的执法车在现场转了一圈，工作人员在现场呆了较短时间就离开。动物检疫部门则向记者出示一份文件，并当场表示，此事他们只是协助配合工商部门来执法。记者随后在采访从化市工商局时，工作人员称“此事主要是由森林公安在负责，我们只是配合他们。要了解具体的情况，请和从化市委宣传部联系。”

在从化市太平镇政府，记者等候了半个多小时，宣传办张姓副主任才匆匆赶来，他表示，领导都在现场办公。当记者回到现场时，随即遭到档主们的围攻。

根据记者暗访，兴富市场非法销售野生动物的行为是全局性、大范围的，但对于森林公安而言，涉及整个市场的检查则需要由市场的上级──工商部门做配合，面对这种局面，他们也无可奈何，“这个案件我们还要继续暗访，一旦发现非法售卖，要按法律惩处。”一位从化森林公安说。

谈到野生动物非法贸易屡禁不绝的原因，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工作人员华宁认为，在立法和执法方面都存在问题，“当市场上出现非法贸易的时候，到底哪个部门管，谁来管，存在着相互推诿的问题”。

对于保护野生动物的公众意识，华宁更加忧虑，她发现，很多消费者都没有把自己消费的事实，和野外一条条生命的存亡联系起来。

“我们需要让更多的公众意识到，你的消费是以一个乃至一群动物的死亡为代价的，你的消费不但可能加剧这个种群的灭亡，也会危及自身的生命与食品卫生安全。”华宁表示。

据知情人士透露，盗猎──市场──酒楼──餐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非法售卖野生动物的利益链条。在这个链条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斥着高额的利润。有人形象地形容我国非法野生动物交易的现状：“一张嘴可以毁掉一个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