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特派记者 滕芙勤 福建漳州摄影报道 “白天打工，晚上照顾孩子，在这里过得很幸福。”24岁的阿姮面容姣好，是个特别爱笑的越南姑娘，嫁到中国的一年半时间，她克服了语言环境、饮食习惯等差异，慢慢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她说，在中国过得很好。 在距离漳州市中心约十公里的天宝镇，像阿姮这样的越南籍新娘共有163名，在这样一个经济收入并不高，人均年收入不过一万元的小镇，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新娘努力适应着当地生活。她们中的大多数是丈夫从越南相亲“买”到中国的。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越南媳妇，出现在闽东、粤北、浙南等沿海地区，集中在经济贫困的农村，温州上半年就增加了97名越南新娘，其中绝大部分嫁到泰顺山区。 记者走访了天宝镇及龙山镇多个涉外婚姻家庭后发现，越南新娘留在中国的理由不仅是因为经济条件，更多的是因为感情与责任，她们的生活比其他人想象的幸福。 幸福：戴江华和妻子阿姮是去年三月自由恋爱认识的，当时，大学刚毕业的阿姮来村里探访五年前嫁过来的姐姐，不想却与戴江华结成良缘。 心酸：“其实前一天中午，她很激动地和我说要回去，我没理她，没想到当天半夜，她就逃走了。”发现新娘落跑的李东川立即报警，但最终不了了之。 幸福生活 “买”越南新娘，双方先得看对眼 阿朱今年37岁，是天宝镇埔里村一名普通的摩的司机，他老实腼腆，不善言语。在他家自盖房屋的墙上，贴满宝宝的识字贴与一家三口的郊外合影。四年前，三十三岁的他经广西边境至越南北部的农村，在媒人安排下，认识了现任妻子。 阿朱说，当时，媒人安排他见了三名越南姑娘，在见到有着鹅蛋脸，笑容甜美的妻子时，他便决定将她娶回国。阿朱说，“其实不只是我要看中她，反过来，她要了解我家里的情况，看得上我了，才能娶她回来。” 在距离天宝镇十几公里的南靖县龙山镇蓬莱村，44岁的梁清（化名）谈及比他小二十岁的越南新娘谢丽（化名），一脸笑意。“2010年，我借了两万块钱，去越南旅游，经媒人介绍，认识了她。”谢丽告诉记者，她18岁后，周围不少亲戚都曾给她介绍过年龄相仿甚至大两三岁的当地男子，但无一打动她。但只是与梁清见了一面后，她就决定跟随他嫁到中国。“觉得他很老实，很踏实。”谢丽这样说。 一家越南新娘相亲网中介刘先生说：“到越南相亲，要双方都看得上眼才行。双方都觉得可以了以后，男方还要得到丈母娘和老丈人的认可。所以，一般都要带客户多走几家才行。” 根据容貌美丑决定相亲费用、聘金 据中介刘先生介绍，去越南娶新娘必须经过几个流程，男方在出发前办理护照、提供单身证明，随后到达越南，通过媒人介绍与女孩见面。相亲成功后，便可在当地举办婚礼。其后，女方办理护照、签证及单身证明后，即可带回国。“包括相亲费用、媒人礼金、新娘首饰、彩礼、越南当地的酒席、新娘新郎婚前体检、护照签证等手续，一共是3.8万元。”刘先生表示，男方在报名相亲团前，先得支付三千元的相亲成本费，如果相亲不成功，这笔费用不予退还。此外，来往越南的大交通费不包含在这3.8万元中，如果要找特别漂亮或文化水平较高的，则需支付5万元的相亲费。 阿朱说，对于大多数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五位数的讨老婆成本并非一笔小数目，他们为了娶老婆，通常会问亲友借一两万元。“年轻漂亮的越南新娘，给父母的聘金是八千到一万元人民币，当时算是很高了，长相和学历一般的差不多是五六千元，生过孩子或是离过婚的就更低了。” 尽管娶越南新娘成本不低，但如果娶当地妻子的话，也得花几万块钱，一位当地村民说：“办婚礼的钱并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越南人愿意嫁给你，但本地人的话，如果你年纪大了又没什么钱，很少有人愿意给你当老婆。” 初到中国，读书、打工闲不住 梁清的妻子谢丽嫁到中国后，常主动要求干粗活。“她刚嫁来第三天，正好是香蕉收获的季节，本来让她在家好好休息，谁知道她硬要帮忙，拦都拦不住。”谢丽接上话头说，自己在越南时，18岁便开始打工，没有生孩子前，语言不通的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忙农活。 天宝镇洪坑村的戴江华和妻子阿姮是去年三月自由恋爱认识的，当时，大学刚毕业的阿姮来村里探访五年前嫁过来的姐姐，不想却与戴江华结成良缘。阿面容姣好，特别爱笑，她告诉记者，早在大学时，她已经选修过一些中文，与戴江华的日常沟通不存在太大障碍。刚到天宝镇时，阿耐不住寂寞，与戴江华提过好几次，想报个成人大学继续充电。但考虑到语言问题，最终只能作罢。不久，阿怀孕，生了个女儿，她便在家做起全职太太。 半个月前，宝宝五个多月大了，阿姮才找了份镇上的糖果加工厂的工作，白天打工，晚上带孩子。戴江华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有两千多元，家里的两亩地也能带来万元以上的年收入，他并不指望阿姮能为家里贡献多大的收入，“只要她自己喜欢，过得开心就好。” 饮食口味迥异 慢慢磨合适应 越南人的饮食口味偏好酸甜，闽南餐饮则较为清淡。对于越南新娘来说，要想在中国扎根，饮食也是不得不跨越的门槛。 “刚来的时候，她烧菜都爱放越南带过来的鱼露，但我们实在不能接受这个味道。”戴江华说，“她管她配鱼露吃，我们还是烧酱油，但也会慢慢让她适应本地菜的口味。”去年下半年，在不断适应下，阿姮渐渐习惯了闽南菜的口味。事实上，磨合的过程也是相互的，在她适应闽南菜口味的同时，戴江华也开始接受越南风味。他从冰箱冷冻室内拿出一根“冰棍”说，这是由压扁的香蕉、花生及椰肉做的越南小吃。“一开始吃，觉得香蕉酸酸的，椰肉甜甜的，味道很奇怪，没想到吃多了以后，还真挺好吃的。” 为了使妻子更好地融入当地，戴江华会不时地教妻子普通话与闽南语。他说：“通常来说，在这里住了两三年的越南新娘，基本都会说闽南话了。”尽管阿姮的普通话现在还带着浓浓的越南口音，还会用错语法，例如把“爸爸的朋友”说成“朋友爸爸”，但这并不影响意思的表达。她拿出一本被翻烂了的中文学习书示意记者，自己这一年半来，几乎每天都在学习普通话。 “这里挺好，嫁到哪里习惯到哪里” 与上世纪九十年代被拐卖来中国的越南妇女不同，越来越多的越南新娘主动要求嫁到中国。村里人告诉记者，即便最开始缺乏感情基础，但随着时间积累，能住下来的，生活过得不会太差。 “老实说，我们这里也有过得不好的，但比例较少，受不了的基本都逃回去了。以前听说过有个越南新娘子大着肚皮，婆婆让她提一大桶水走上三楼，后来，那个越南女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孩子也死在了肚子里。”梁清坦言，越南女人逃跑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过得不幸福，受了虐待；另一种，则是误认为这里的条件富裕，但来了以后发现不过是粗茶淡饭，便逃了回去。 梁清说，生了孩子、留在中国的越南新娘一般都过得不错。现在，女儿已经一岁半的谢丽是全职太太，她在家除了烧菜、洗衣服，几乎不做家务活。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去镇上买几件衣服、添置些日用品。 当梁清还在使用传统的键盘手机时，谢丽已经用上了一线城市常见的触屏手机，“这手机是她自己去镇上买的，我不知道多少钱，她喜欢嘛。”入夏以后，梁清家里的冰糖雪梨茶几乎是一箱一箱买，从未间断，他说，谢丽爱将它放入冰箱冰镇后喝，每次去镇上，都会帮她带一箱回来。 谢丽嫁到中国已经胖了三十斤，谈及婚后的生活，她笑称：“这里挺好的，反正嫁到哪里就习惯到哪里。”去年，梁清的丈母娘来漳州照顾宝宝，他特地给她包了几千块的红包，报销了往返路费。“我们如果当年收成好，会多寄点钱回去，如果收成不好，也只能寄个一千多块钱了，并不强求。” 每年要续签 繁琐手续令人头疼 尽管谢丽与梁清的生活过得挺滋润，但每年要去市区续签一次签证的繁琐手续令他们头疼。梁清说：“又要盖章、又要体检，费用不便宜，去年盖章才200元，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涨到了800元。”梁清叹了口气告诉记者，目前，妻子能够享受医保，却无法享受社保，好在他们的孩子能够落户，享受义务教育，省去不少麻烦。 记者了解到，按照中国的法律，婚姻关系满五年、在中国连续居留满五年、每年在中国居留不少于九个月且有稳定生活保障和住所的外籍人士，才可以提出申请，获得中国的永久居留权。“其实政策方面我也不了解，走一步看一步吧，她主要还是听我的。”梁清说。 无言结局 新娘落跑 婚姻始于夏天止于秋天 幸福的家庭有着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对于四十七岁的李东川（应采访对象要求化名）来说，幸福就像抓阄，如果抓到上上签，那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如果不幸抓到下下签，冷暖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四年前，满怀憧憬赴越南娶妻的他万万不会想到，最后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窘境。 举家负债，赴越南娶妻 上周四下午，天下着暴雨，家住天宝镇过塘村的李东川坐在小板凳上，看着16寸电视机里放着的武侠片，客厅中间一个不大的铝盆接着屋顶漏下的水滴。李东川家没有经过任何粉刷，破旧不堪。 李东川得意地告诉记者：“今天上午，我出去打了一小时零工，帮忙卸货，赚了50块钱。”在天宝镇，许多农民都依靠种田为生，李东川家有两亩田，种植香蕉，不打零工的时候，他会到田里打理农作物，“我们这种都是靠天吃饭的，台风、霜冻一来，一年的活都白干了，很少会有积蓄。”他苦笑道。 四年前，李东川举家借债两万多块钱，在中介的介绍下，组团赴越南“买”了名新娘。他拿出护照，翻到盖有越南签证日期的那一页说，2009年6月27日，他与三名同行的未婚男子进入越南境内，同年8月6日，他带着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越南姑娘一同离境。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东川搞定了相亲、见家长、给聘礼、带新娘体检、办理手续等全过程。 “当时听说越南新娘容易找，我和三个四十多岁还没结婚的男的就一起坐车到了广西省东兴市，在中介带领下，又一起坐车到了越南北江省。”对于从未出过国的李东川来说，越南的一切都那么新鲜，比中国便宜的物价、陌生的语言环境、年轻美丽的越南姑娘，怀揣着激动与兴奋的心情，李东川一共见了三名越南女子，分别是21岁、25岁与31岁。 “我们四个男人是分给当地不同的中介的，他们会带我们看好几个越南女人，我看到其他两个女的都没我老婆好看，所以就选了她。”时至今日，李东川仍然用“老婆”、而不是其他带有情绪的称谓来称呼前妻阮氏莺，甚至，在提起她时，仍掩饰不了自豪的情绪。 语言不通，姑娘屡次想回家 与阮氏莺见了面，得到她的允许后，李东川便住进媳妇家，熟悉新娘家情况。“我只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对于她本人，我只知道她会写字，但对于她的经历、接受过的教育，都不太清楚。”阮氏莺家中男女地位的差异让李东川感到惊讶，丈母娘每天出门耕作，老丈人每天却只是喝茶饮酒，李东川也跟着无所事事。之后，年轻妻子的手续办理异常顺利，付了钱、摆了酒，阮氏莺很快就跟李东川回了中国。 中年娶妻的李东川当时摆了三十几桌喜酒，宴请村里的亲朋好友，之后，又去省民政局登记了结婚，办理了相关手续。这本该是幸福生活的起点，谁知却成了一场悲剧的开始。结婚后，李东川对这位越南姑娘照顾得无微不至，“她语言不通，不知道怎么买菜，我就陪她去买，她想吃什么我就买给她什么。”李东川说，知道阮氏莺与邻居语言不通，也没有朋友，他便会刻意花时间陪她，教她语言。 但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中，阮氏莺却常感到寂寞，许多次用手势比划，让李东川陪她回越南。李东川苦笑：“我怎么可能陪她回去，一般来说，要等到宝宝两、三岁才能陪她回家探亲，否则，万一她跑了，我人生地不熟，又说不来越南话的，找都找不到她。” 李东川万万没有想到，叫不动他同去的阮氏莺会一个人偷跑回去。这场本该幸福的婚姻，从夏天走到了秋天，便划上了句号。 经济窘迫，没钱再“买”新娘 那是个普通的星期五，李东川像往常一样起床，惊讶地发现身边的妻子不见了踪影，焦急的他与母亲在山上、路口找了一天，仍不见妻子踪影。“其实前一天中午，她很激动地和我说要回去，我没理她，没想到当天半夜，她就逃走了。”发现新娘落跑的李东川立即报警，但最终不了了之。 阮氏莺逃跑时，李东川家里的钱并没有少，他揣测是她在来中国时已经藏了私房钱，又或许是她在天宝镇上的越南老乡帮她实现了落跑计划，随后，他喃喃自语，分析了另一种可能，“从福建到广西的长途车上常有越南人，司机多少都听得懂一点越南话，她语言不通也不是大问题。”阮氏莺逃跑后，李东川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2010年，漳州经历了四次台风，李东川田里的香蕉树几乎全被刮倒，血本无归。他事后分析，许多越南女人观念都比较传统，不仅将婚姻当做一种责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年轻的阮氏莺并不那么想，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可能与她想象的生活不同。“当时和我一起去越南的三个男的，其中一个老婆也逃回去了，住了两星期都不到就逃走了。” 新娘落跑后不久，李东川就向法院申请离婚民事判决，“如果不离婚，我之后再找老婆就是重婚。”尽管李东川仍抱有再婚打算，但家中积蓄已经花完，他年纪也大了，或许，再婚的一天很难到来了。当被记者问及，有没有想过再去越南找个老婆的时候，李东川无奈地说：“我哪还有钱，这两年早就把积蓄花完了，种香蕉又赚不了什么钱，不可能了。” 【记者手记】 幸福生活需要制度保障 越南新娘是一群已经被符号化的人群，文化程度不高、听话又勤劳，同时又带有神秘色彩。她们真正的心声，这两年才有媒体关注。记者最大的疑问，这些外籍新娘到底过得幸福吗？ 带着这个问题，记者来到漳州市，从市区多次往返天宝镇的出租车上，每每与来自安徽、河南等地的出租车司机聊起这一话题，他们无不表示，没有感情基础、饮食与语言的差异，越南新娘在中国的生活一定不幸福。 事实真的这样吗？当记者看到阿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看到梁清看谢丽宠溺的眼神，还有阿朱凌乱的客厅墙上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照片……其实，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凭着刻板印象与经验去揣测他人的幸福。 先结婚、后恋爱，对于许多越南新娘来说，爱情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在点滴生活中，如同青苔一般慢慢滋生。古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见得会有多痛苦，而自由恋爱的婚姻，若少了对于彼此的尊重与包容，相信也很难走得远。 回顾此次采访，其实遭遇不少阻力，许多娶了越南妻子的当地人不愿公开谈及这段往事，他们有些自卑，认为只有没钱或残疾的大龄剩男才会娶越南妻子。但事实上，除了个人原因外，中国男性寻找越南新娘有其必然性。调查称，2013年后平均每年约有120万光棍，2020年左右，中国光棍将达3000万，未来，随着人口性别比例不平衡，相信越来越多的不同名称的新娘会出现。 对于这些涉外婚姻，一些地方政府往往在数量增加后，采取事后管理的方式，比如遣返，可这破坏了一个家庭的幸福。记者想问的是，除了这种堵而非疏的事后管理外，还有没有更为人性化的管理手段？谁来监管边境地区那些只为敛财的黑中介？山区大龄光棍的婚姻问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值得深思的问题真的有许多。 原文标题：幸福与否就像抓阄 买卖背后日久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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