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晚,病床上的郑艳良在接听一位爱心人士的电话 郑艳良自家院子晾晒着刚从地里收回来的玉米 去年4月,河北清苑县臧村镇东臧村47岁的郑艳良,面对患双下肢动脉血栓、不断溃烂的双腿,以及医生“只剩下3个月”的宣判,忍痛用钢锯锯掉了自己的右腿。一年多以后,身体渐渐好转的他看到了活着的希望,想装假肢而向媒体求助。 然而,当媒体将他的故事报道后,人们从这个被称之为“硬汉”的河北汉子身上看到的不仅是他的乐观和坚韧,还有对社会救助机制的无奈。 10月12日下午,郑艳良坐在河北省保定市第二医院的病床上,清瘦的脸上堆满笑容,接受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采访。 “腿动不了,走动还得搬着它;腿上长蛆了,我看着恶心,所以就自己锯掉了。”他一遍一遍地跟人解释。病房外,当地宣传部门和郑艳良所在乡镇的干部们也在向来访者介绍着有关情况。 郑艳良的气色还不错,采访中偶尔发出笑声,让人很难想象:为了活命,这位河北汉子一年半前在家中自己动手锯掉了右腿,而锯掉右腿的次日,他的左脚又脱落在了床上。 这个被网友誉为“硬汉”的中年男子,在病魔面前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坚韧、乐观和硬朗。 47岁的郑艳良是河北省清苑县臧村镇东臧村人。去年正月,他突然双腿疼痛,先后到河北大学附属医院、北京301医院就诊,被确诊为双下肢动脉血栓。由于病情严重医治困难,再加上经济拮据,郑艳良放弃了治疗回到家中。 2012年4月14日,因不堪右腿腐烂生蛆,在床上躺了两个半月的郑艳良用一把钢锯、一把水果刀,嘴里咬着一个裹着毛巾的痒痒挠,自己将右腿锯掉。
这是一个清贫的农家院落,房子已有33年历史,房顶上盖着塑料布,用来防雨。 院子里有北屋、南屋各4间,郑艳良夫妻和女儿住北屋,父母住南屋。院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刚从地里收下来的苞谷。 南屋屋檐下,有几个瓮。其中一个瓮里,放着郑艳良的右腿和左脚。瓮没有盖子,底部有大约10厘米的积水,很污浊。郑艳良的残肢已经只剩骨头,仿佛被沤过的干木。郑艳良的父亲郑桂响74岁,老伴比他小一岁。为了糊口,给儿子贴补医药费,老两口有时还赶集卖点水管、螺丝刀之类的货物。 “我至今也没搞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得这样一个罕见的病,可真是遭了大罪了!”10月13日中午,赶集归来的郑桂响见到记者,连连叹息。郑桂响记得,去年正月初六,儿子和几个朋友打了一会儿麻将,晚上,他已经睡下了,突然听见儿子打开院门,他问了一声:“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郑艳良说:“我腿疼,到卫生室看看去。” 33岁的东臧村卫生室大夫郑克新回忆当天晚上的情景:“他疼得汗珠子往下掉,打了一针镇痛剂,不顶用,后来连站也站不住了。我说不行,得赶快去保定。” 当时,郑艳良身上没钱,还是郑克新借给他1000元钱,开着面包车送他到了河北大学附属医院急诊室。次日一早,郑艳良做了核磁共振,“检查完后,医生就让转院,说病情很严重,得去北京”。 当天上午,郑艳良给妻哥打电话借了10000元钱,又从父亲那儿拿了3000元,雇了河北大学附属医院的救护车,前往北京301医院。 301医院的检查结果同样让郑家人绝望,是双下肢动脉血栓。一位大夫说,自己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只见到过3例这种病,花费巨大,很难治疗,最多只有3个月的生命了。 正月初八,郑艳良放弃了治疗,离开北京返回家里。正月初九,郑艳良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渐渐地,他的双腿开始变黑、腐烂,发出恶臭。 “那段时间,只能喂他吃点稀饭,有时候喂着喂着他就疼得昏过去了。”郑艳良的妻子沈忠红说。 郑艳良说放弃治疗,就是在等死。当时,家里已经为他买了寿衣,准备了白布,甚至商谈了将来应该停灵几天再下葬。 2012年3月13日,郑艳良又一次痛晕过去,瞳仁都散开了,叫大夫过来看,甚至连血压、脉搏都测不到。大夫说:“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沈忠红说:“当时听到这话,我一下子就昏了,摔倒在地上。”好在郑艳良缓了过来。
又过了一阵子,郑艳良清醒了一些。2012年4月13日那天,他竟然坐了起来。 郑艳良说,那一天,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惨状。两腿发黑,有的地方已经溃烂生蛆,右腿甚至都不再感觉到痛了。 第二天,郑艳良发现腿上蛆多了,顿时感觉恶心得很,就动了把腿锯掉的念头。 当时,床底下有一把钢锯,他让妻子拿出来。妻子问他干什么,他说:“我要把腿锯了。” 妻子要阻止他。郑艳良发了火,骂了妻子几句。隔壁的女儿听见父母吵架,急忙把母亲拉走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一个人把腿锯了。”沈忠红说。 那天上午11点过5分,沈忠红听到丈夫在房子里叫她,赶过去。丈夫的右腿已经与身体分离──他真的把腿锯了! 郑艳良说,他是个不太会犹豫的人,妻子离开后,他就用毛巾缠了缠痒痒挠,咬在嘴里,拿起钢锯就把右腿锯掉了,距离大腿根部只有15厘米。整个用时大约15至20分钟。由于肌肉腐烂,开始并没觉得有多疼,锯到骨头时有些疼痛,但和他此前经受的那种痛相比,还是能忍受的。 锯完腿,他吐出咬在嘴里的痒痒挠,4颗牙齿也一起被吐了出来。“血流得不多,大概有半小碗。”郑艳良回忆。 郑艳良让妻子把他锯掉的腿扔到村里小庙旁的垃圾坑里。沈忠红六神无主,用一个编织袋装起断腿,要提出去时才觉得不对:“放到垃圾坑里,还不把人吓死?”她提着编织袋走到院子里,想放到地上,又怕被狗叼走了,思前想后,还是把编织袋吊到梯子上。刚把编织袋吊好,就看见家里的狗站在梯子旁,盯着袋子看。沈忠红心中愁苦,就给哥哥、母亲打电话,怎么办?这条断腿该朝哪里放?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把断腿放到了瓮里。他们的想法是,将来郑艳良去世下葬时,留个“全尸”。
2012年4月15日,也就是锯腿的第二天,郑艳良的左脚突然脱落,这一次,甚至连血都没有流。 郑克新说:“4月14日,他媳妇到卫生室来和我说,郑艳良把腿锯掉了,我吓了一跳,也没敢去看。那段时间,村里人都不敢到他那个房间去,一是郑艳良叫声凄惨,二是他腿上长蛆,让人恶心。我去给他看一次病,回来一天都吃不下饭。” 沈忠红说,丈夫锯腿后,她曾跟人说起过,但大家都不太相信。直到后来郑艳良精神变好,能到门口坐坐了,大家看他腿没了,才相信。锯掉右腿后,郑艳良“等死”的心态更明显。不过,他没想到,反而“越来越精神”。4月17日,他想吃火烧,妻子买了10个,他一口气吃了7个。4月30日,郑艳良觉得在屋里气闷,想到门口坐一坐。沈忠红过来抱他,郑艳良问:“你能抱动我吗?”没了一条腿的丈夫让沈忠红丝毫没感到沉重,她心里难受,但嘴上开玩笑:“你可要抱紧我脖子,我保证不摔了你,你要是松手,我可就不管你了。”郑艳良就使劲搂紧妻子。那是郑艳良病后第一次出院子门。他躺在躺椅上,村里人看见没了右腿的郑艳良一脸灿烂的笑容,都过来打招呼,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这个艳良,还真把腿锯掉了!”虽然已成残废,但这条命似乎是保下来了。郑艳良觉得,既然医生说最多只能活3个月,那么“多活的日子就是赚的”。在这样的心态下,郑艳良的身体竟一天天好了起来。
因为枯坐无聊,郑艳良整天拿着收音机听广播,产生了向媒体求助的念头。他的愿望很简单:希望有人能帮他安上假肢,重新站起来。他说,之所以向媒体求助,是因为看到了活着的希望,即使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至少会少给家人一些拖累。 今年10月10日,郑艳良锯腿的消息经河北媒体报道后,引起社会各界关注。10月11日下午5时,河北省卫生厅派出专家组赴保定市东臧村对郑艳良进行会诊,认为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并把他送入保定市第二医院住院治疗。河北省红十字会救助了20000元,保定市红十字会救助了5000元。有关部门还设立专门账号,接受社会各界捐助资金。 当然,网络上对此事的真实性也有不少争论。“自己锯腿,这事可能吗?”有网友说。面对质疑,郑艳良有些无奈,他只能跟人解释:自己有啥说啥,不会撒谎。而截至目前,也没有医疗机构或者医护人员给郑艳良锯腿的证据,而郑艳良的残肢至今还留在他家的瓮里。 10月12日下午,郑艳良同村的“毛根朋友”王占红赶到病房,捐给郑艳良1000元钱。他说,自己常年在保定做生意,此前听说郑艳良病了,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最近几天,郑艳良一直在进行各项检查和输液。他的精神状态和胃口比较好。 郑艳良受到了全国各地热心人士的关注,爱心捐款持续增长,14日,保定市市长马誉峰到医院看望郑艳良,送上2000元慰问金。据郑艳良说,截至14日,他收到的爱心捐款已经达到21万元。
事情至此,当自锯右腿的惨烈刺激着公众的神经时,很多人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了农村的医保政策上。 有评论认为,从郑艳良住不起院,做不起手术来看,农村合作医疗仍有很大的不完善。 清苑县在2007年就成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试点。而东臧村今年有2604人参保,参保率为79%。郑艳良告诉记者,他在2007年就参保了,开始缴纳10元钱,后来涨到20元、30元、50元,今年费用是60元。 郑艳良享受过新合疗的好处。他曾因患阑尾炎和感冒住过两次院,总共花费2100多元,报销1400多元,自己承担了600多元。 郑艳良说,这样的费用自己还能承受得起,但得了重病后,一听说需要花费几十万元,他就放弃了。 在东臧村,不少村民谈到身患大病或绝症是否会去医院救治时,都表示不会去,不想浪费钱。 东臧村卫生室大夫郑克新认为,现在的新合疗政策对农村患者还是很有帮助的。根据清苑县公布的数据,农民参加新农合后:乡级医疗机构起付线100元,补偿比80%;县级医疗机构起付线300元,补偿比70%;市级医疗机构起付线1000元,补偿比60%;省级医疗机构起付线1500元,补偿比55%;省外三级以上医疗机构起付线4000元,补偿比45%。不过,要想报销医疗费,必须得住院。他叹息,即便郑艳良选择住院,自己承担的那一部分费用,也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发病之前,郑艳良在离家四五公里的一家砖厂打工,每个月工资1000来元。种了4亩粮食,一年下来,能有4000元纯利润。4年前,郑艳良唯一的孩子升初中,一次性交费4400元,郑艳良借了2000元才把这事应付过去,这笔钱至今也没还上。所以,当去年身患重症时,郑艳良就只有借钱去看病了。前后借了两万,已经到极限了。 在郑艳良患病前,女儿已经辍学,现在外出打工,每月挣千把元工资──这是郑艳良患病之后,郑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幸亏艳良把腿锯掉了,不然的话他现在可能早就没了吧?”村民们说。也有人议论:“如果他不是自己锯腿,大概就没人关注了吧?最近的政府救助、爱心捐款是很让人欣慰,但也让人心酸。” 事实上,在锯腿之后、媒体报道之前,郑艳良曾经给某些慈善机构打过求助电话,诉说过自己的情况,但没有得到回应。 郑艳良今日现状,让有关部门多少有些尴尬。据清苑县相关负责人介绍,郑艳良所在的臧村镇党委、政府了解到其病情后,立即联系县上有关部门,给予救助。该县民政局去年10月份按低保政策和标准为郑艳良办了低保手续,每月享受91元补助。去年11月县残联为他办理了肢体二级残疾证书,并在年底为其送去1500斤冬季取暖用煤,今年仍将继续,县电力局每月为其减免照明费用。春节前民政部门还给他送了生活补助200元。在郑艳良去年锯腿以后,当地民政局给他缴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钱。今年5月,县民政局还给郑艳良5000元救助,第三季度的3000元救助款已拨至镇民政所。今年当地政府还按残疾人政策为他办理了新农保。 对于上述说法,郑艳良基本认可。他说,民政部门送给他的200元生活补助,是直接打到低保卡上的,他一直以为是低保补助。而有知情者告诉记者,县残联去年年底送给郑艳良的1500斤冬季取暖用煤,他只收到了大约1000斤,其余的应该是被村上调剂到其他人家了。 媒体报道后,河北省民政局、卫生厅、保定市、清苑县、臧村镇都采取了救助行动。但截至10月13日晚,郑艳良所在的东臧村村干部们却没有人来看望过郑艳良,这让郑家人多少有些伤心。 原文标题:自己锯腿只为活着) |
『主编』 雷康 电话:1308 6666 318, 180 8010 2770 - 邮箱:3214616@QQ.com (如有侵权,务请告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