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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散文•竹海情思

已有 396 次阅读2008-12-9 08:28 |个人分类:散文

·纪实散文·

竹海情思

 

李德佑

 

(一)

这是2006519日下午,晴空朗朗,万里无云。我应邀到永川竹海参加一个笔会。这里因张艺谋拍摄《十面埋伏》而闻名于世。

我们乘坐的中巴车翻过一座又一座茶山,于17时左右驶入了竹海。

岭岭葱茏,山山竞翠,厚厚的浓荫宛若道道绿色帷屏。这是永川竹海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见过泰岱之雄、华岳之险、峨眉之秀、黄山之绝、青城之幽、三峡之奇……而这竹海之绿,我是首次领略。这个绿呀,极富个性魅力,层峦叠翠,满目皆绿,绿得令人赏心悦目!

我那颗干涸的心立即洇出一片绿意。

在五月的阳光酣畅淋漓的笼罩下,绿色的生命在这里顽强地张扬着,张扬着青春的骚动,张扬着强盛的欲念。视野所到之处,都是大片大片诱人的绿。这绿啊,是清新翠绿,颜色有深有浅,万绿丛中一层层地深或一层层地浅,深的葱葱郁郁,油绿欲滴;浅的淡淡雅雅,朴素妩媚。这绿随着起伏多变的地势,漫无边际地缓铺开来,构成一幅多层次、立体感特强的绿色世界,好一派绿的气势!

从车两边闪过的般般竹海美景,有的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更多的却是在我的想象之外。我想,无论谁身临其境,都会目眩神摇,惊叹大自然的天工开物、鬼斧神工。

乍起的山风,一波一波地,搔痒了竹海,于是逗出了竹海笑的涟漪。我顿时感悟,竹海为什么称之为“海”了,这就是“海”的神韵啊!此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辞世的岭南画派艺术大师关山月的那幅《竹韵》来,那画的就是竹海随风起伏的壮观,跟眼前的景物没有两样啊!哦,我们此刻是“身在画中游”了。

下车后,与文友们一起开始攀登薄刀岭。大家一边摄影留念,一边嬉笑着拾级而上,一步步地,步入竹海深处。置身其间,与在车上感受到的竹海又不相同,自是别一番趣味在心头。我首先感到的是“翠竹上青霄”的伟岸,有一种威慑之美摇撼心灵,不禁肃然起敬。随之又有一种不知寄身何处、悠然意远之感。此时有人提议:每人写一篇游记。我立即想到,竹海的绿,确实是铺垫文章的最好底色,五月的竹林更是绿得鲜活、秀媚、诗意盎然。竹叶原本就绿得醉人,此刻在夕阳的照射下,那青青翠色更逼进到人的心房里。清新、清丽、清静,称得上是“三清化境”,却又不是一个“清”字所能了得。和着风声林籁与大自然在同一旋律里脉动,脱却了种种俗嚣物欲,顿有潇洒出尘之感。宛如裸体的婴儿投入母亲的怀抱,充分体验到了心魂的欢愉与自在。这也许正是庄子所营求的“乘美以游心”的消魂境界。

此时我腰间的手机“嘀嘀”地响了两声,这是收到短信的提示。我打开一看,原来是美术界的一位朋友发来的,他曾两次来竹海写生,当天上午恰好与我通过电话,故知道此刻我正与文友们在一起游竹海。短信写道:“作协会员游竹海,竹海风光更生彩;万竹叠翠绿欲醉,诗情画意添文采……”

 

(二)

当夜,我们下榻于霜竹山庄,我与诗人也夫同居一室。

入夜渐深,我仰卧床上,无一丝睡意。听室外山风与竹海的情话,竟是如此肆无忌惮,张狂得实在有些过分。受其感染,我思绪也毫无遮挡地“意识流”起来……

我喜欢竹,年幼时在故乡就十分迷恋村前宅后的各种竹林,常常四仰八叉地躺在竹荫中小憩,或听风吹竹叶幽响不绝,或看眼前天光绿影斑驳,或读天上想什么像什么的云絮,让童贞的心灵随白云悠悠。

自参加工作离开故乡后,和竹子相处的机会就没有了。但爱读一些古人的咏竹诗篇,其中有些诗句多年来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竹以儒雅之风,走进中国山水,历来为文人墨客所乐意渲染。此时此景,最先涌上我脑际的是李贺咏竹诗中的佳句:风吹千亩迎风啸,乌重一枝入酒樽。因为“风吹千亩迎风啸”正是描写此刻的竹海之状啊!

唐诗宋词中,写到竹子的诗不计其数。刘禹锡的《庭竹》生动地写道: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李商隐在咏竹笋时,构思极奇妙: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但读来最亲切者,莫如刘长卿《晚春归山居题窗前竹》中两句: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荫待我归。竹子成了诗人亲切的朋友,永远忠诚地站立在那里以清凉的绿荫迎候他的归来。

南朝刘孝先的《咏竹》,是我读到的最早以竹为题的诗: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耻染湘妃泪,羞入上宫琴。谁人制长笛,当为吐龙吟。很明显,这是诗人以竹自比,感叹怀才不遇,最后那两句,很有想象力。

最熟悉的是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此诗我自幼会背诵,但那时吟哦是无法体会得出它的韵味的,当时我家贫如洗,面有菜色,饥饿疲惫,既没有明月相照,也没有古琴可弹,哪来的那份闲适和风雅?

倒是李商隐的《湘竹词》有些共鸣:万古湘江竹,无穷奈怨何?年年长春笋,只是泪痕多。写诗需要灵感和情绪,读诗其实也一样,不同的心情和处境,读相同的诗,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苏东坡的爱竹,也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竹子和他终身相伴,不管到哪里,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年轻时,苏东坡咏竹有豪迈之风: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他中年写竹,心情渐趋平淡: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窗扉净无尘,几砚寒生雾;而到老年写竹,则累尽无可言,风来竹自啸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由豪迈到平静恬淡,这是他的人生轨迹。诗中之竹,正是他不同时期的心态写照。

清代的郑板桥也十分酷爱竹,“举世爱栽花,老夫只栽竹”就是他的性格。他一生写了无数咏竹诗,最有名的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首: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诗。

而诗圣杜甫的名句“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却为很多人不解,都误以为杜甫对竹情有独“恨”。其实杜甫很爱竹,他曾于成都杜甫草堂植松种竹,并写了不少颂竹诗篇,如《苦竹》、《题刘秀才新竹》、《栽竹》、《斫竹》等,并且在其它诗篇里咏竹的诗句也随处可见,如“自闻茅屋趣,只想竹林眠”、“竹深留客处,荷净纳凉时”、“竹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风含翠竹娟娟净,雨涤红蕖冉冉香”、“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人行”等等。而“恶竹应须斩万竿”中的“恶竹”当作何解呢?古文古诗中的字、词本就多义,这里的“恶”是“不良”之意;“恶竹”是指那种枝桠乱生而多刺的不良竹子,并非“可恶的竹子”,也非杜甫厌恶竹子(杜甫的《恶树》诗便可作左证)。所以杜甫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新种的小松恨不得它迅速长成千尺高树,那衍生疯长的不良竹子纵有万竿也必须斩除。

近现代也有不少咏竹诗,但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革命家方志敏的那一首:“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我微漾倦眼,对前人的咏竹诗篇慢嚼细品,浓长的回味居然一直潜入空灵的短梦中……

 

(三)

晨光晓韵里,我悄然寐醒,口里竟然还噙着古人咏竹佳句的余馨。我管不了睡眼惺忪,翻身即起,顾不上洗漱,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室(怕把同室的诗人也夫惊醒),独自奔竹海深处而去。

飘飘洒洒的晨雾,给翠竹青峦穿上了一件神话般的外衣。这对我来说,更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进入竹林中,里面似明似暗,影影绰绰,给人以梦幻般的神秘感。多维度的空间奇幻而幽邃,处处塞满了绿的氤氲,晨雾漫溢得十分惬意,一种略带泥土气息的淡淡的清香,淳朴而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我徜徉于晨雾薄霭之中,勾起了心底久远的温馨。我自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暂时摒弃了一切纷繁的遐想,尽情地体会和感受大自然质朴和谐的美妙。人,大概都是从自然中来,所以都有一份熨贴自然、亲近自然、面对自然抒发心灵独白的欲望。脚下的羊肠小道,有一种动人的松软。偶有晨风掠过竹林,竹叶随之飘拂,发出迷人之声,犹似天籁之音。所有的叶尖都是音符,活泼地弹奏着生之旋律。人进入了这种境界,那真是任何语言也无法描述的了。这是人与大自然的最直接的交流、默契与汇合。在这种交流、默契和汇合中,人忽然生出那么一种至极的感动。为了抒发这种感动,我情不自禁地低声哼起歌来,哼着哼着居然莫名其妙地,自己被自己感动得潸然泪下。人其实都有一种纯真的天性,但成为社会的人之后便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种种面具,纯真的天性也就犹如厚茧包缠的蚕蛹,一旦自己咬破了茧皮才会明白:纯真的天性却原来还有两片轻盈的翅膀,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向大自然某一个完美的境界。

在竹林中厮磨了一阵,我仿佛感觉到了竹林的呼吸,那淡淡的清香就是竹林大口大口地吐出来的。我驻足側目静听,好像还听到了竹子的拔节声,更是激动不已。我轻抚着竹子那翠绿光滑的身肌,似乎感觉到了那绿色肌肤里正流淌着的血液。这时,晨曦初露,林间突然有了鸟儿的啾啾声。紧随着一阵晨风穿林而过,竟然使我打了一个寒噤。啊,这不是宋代诗人刘过咏竹时曾描述的景象吗?──“鸟啼窈窈千重碧,风过萧萧五月寒”。

晨雾渐渐散去,朝阳抖落掉慵懒的晨妆,通体透亮,霎时迸射出万道光华。朝阳用它那无私的热情,拥抱着竹海。阳光透过密密的竹叶,洒下点点金光,就像闪烁着神秘的梦。身旁的每棵竹都在坦然地展示着生命。我想,它们尽管也伴随着岁月经历了风雨,但它们是在按着自己的意志顽强地生长。而我们人呢?人是被命运举起的无形的鞭子,赶进生活的现场的。背负着生命的重担与渴盼,小心地躲避硌脚的沙砾和碎心的风雨,接近人的复杂和事的繁冗。然而,任凭你多么小心,生活还是不时翻着花样,酸甜苦辣咸原汁原味倾盆而出。更多的时候,我们的生命都在宦海人流的喧嚣中沉浮,都在为生存而疲于奔劳,我们无时不感到生命的沉重,每时每刻我们都渴望释怀或逃脱这种沉重。尽管在人前装点得多好,然而面对自己的心魂时还是要全面地摊牌。此刻,在这被朝阳拥抱着的竹林里,我感到了孤独的灵魂是多么幸福,风与竹林交谈的声音偶尔响着,那是我灵魂中的另一种宁静,我喜欢这样的宁静,喜欢这样的原始与纯粹。在紧张忙碌的生活中,还有一份宁静留给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快乐。人在宁静时,思想是最丰富的。我此刻的感受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我觉得,人的苦恼大多源于欲望的永无止境,欲望的烈焰升腾的同时,苦恼也开始散发它黑色的烟雾。我常常思索人这种动物干吗会那么贪婪,仅就生存而言,人对物质的需求其实未必要那么多,家中纵有黄金数吨,一天也只能吃三顿;豪华房子独占鳌头,一人也只占一个床位。冥冥之中,我的灵魂仿佛挣脱肉体破壳而出,在这浩淼的宇宙之中与竹海相融,用灵魂与竹海对话……

阳光已十分灿烂,竹林中已分外清晰。踩脚下葱茸的芳草,抚身边蓊郁的翠竹,沐清晨凉凉的山风,听林间欢快的鸟啼,真是无处不感觉到大自然那种俊逸宽厚的柔情。这些竹子,吸收着朝露的精华,笑对着灿烂的阳光,远离着尘世的喧嚣,带着旷野散发的清新,在阳光中幸福地舒展着各自的身躯。它们是大山的儿女,在母亲的怀抱中显露它们的翠绿清心。它们骄傲清高,鄙视世俗的污浊。它们一生与世无争,祈求一份宁静,眺望蓝天白云。它们不与百花争艳,少了凋谢的惆怅。他们没有花容艳貌,免了失落的愁绪。他们没有袭人的幽香,却拥有翠绿的清新。它们总是带着含羞的微笑,固守着开启的心扉,在寂寞里悄悄地期盼。为了感谢阳光带给它们的那份真情,那份温暖,执著地无怨无悔地在风中摇曳……

 

(四)

早餐后,在霜竹山庄老板自建的一座别具特色的竹楼上,例行的交流活动在无拘无束的欢快气氛中按预定计划进行。文友们一边品着茶,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有的谈自己一年来的收获,有的谈自己的创作感想,有的谈自己的辛酸与喜悦,有的谈自己下一步的创作打算……大家争先恐后,畅所欲言,半天时间竟在不知不觉中匆匆流逝而去。

吃了午饭,我们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归程。文友们说,我们每个人都从竹海带走了一卷画,也带走了一卷诗。

──写于2006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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