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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友”的调,读作tiao,调换的调。
“调友”是个什么友?──就是经常以物调物的朋友。──我们发明的这词,你听了可能会觉得新鲜。
我的“调友”叫小若,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眉目间传出一缕聪秀的韵味。
既然聪明,咋会干些以物易物的傻事呢?货币诞生后,恩格斯讲过的那种一头羊换两只鸡,一块石头调两根针的交换方式,早已进入博物馆了。
我们图的是个好玩。
现代社会,娱乐的方式实在太多,越来越多──多得有些人直叹息钱不够,五花八门的事,也由此而衍生。我同小若年龄相差虽然近一倍,却有许多相似的憎恶:我们都讨厌“OK”厅那刺鼻的香味。我们都没耐心坐一整天等待鱼儿愿者上钩。我们都不喜欢上不喜欢的人那里去串门。我们都弄不懂那些一掷千金在麻桌上豪赌几天几夜的人。(在“麻将”问题上,我跟小若“求大同存小异”地有一点差别:我是一点也不会,她是常打点“成都麻将”。)
大概我们在情感上是属于赶上不时代潮流的“传统派”吧?不过,我们并不是灰色的“套中人”。小若有付好身材,衣着虽不奢华,却总能让人感到新潮。有次她剪了个男孩头,我跟她打完羽毛球往回走时,她亲热地挽着我,一路把我送回家。不久就有人问我:每天清晨同我一起锻炼的小美男是哪个?我就命令她以后不准再剪这种头。
小若在意识上也颇超前。她在我面前念叨过什么“攀岩运动”,说是现代人精神负担太重,这种能够减轻负压的极限运动,一定可以占领娱乐市场。可惜她同我一样,发财计划永远停留在口中。
坐而论道,本该有更多的玩耍时间。但我们其实各忙各的,家里安电话前,十天半月都难通音讯。我当编辑,业余搞写作,外加谁也逃不掉的家务活,还有些社会活动。她下班后要忙着谈恋爱,准备建造一个小家家。
后来有了电话,小若常在临下班的时候,叫我去吃晚饭。我在家写作一天,疲劳寂寥中,小若的声音格外温暖熨贴。于是我便关了电脑,锁了门,朝小若那里去。
一路走,一路想着小若对我的体贴。好多次,她八、九点了,到我这里来玩,见我的电脑还开着,连起来泡碗方便面的时间都舍不得。她便骂我“工作狂”,叫我今后晚饭上她那儿解决。
我却打折扣地接受着小若的好意。以后,便渐渐形成这样一个格局:她的先生不在家、我的先生也不在家,并且我和她在外都没有饭局的时候,我们两个“单身汉”就在一起快快乐乐地喝她那熬得浓浓稠稠的小米稀饭,调拌得香味悠长的甜水面……
饭后,她日本女孩似的,在迅速抹干净的茶几上,摆上一杯浓香的咖啡。端着小若雅致的茶具,慢慢享受着这种真正平静的居家的愉悦,竟然不再争分夺秒的着急。
闲坐一阵,她便会送我回家去。她说我太缺乏运动,所以我提议在我家弄晚饭吃的计划她不予采纳。把我拖到她的六楼吃饭,我总会被憋着往回走,这叫“强迫运动法”。
不经意地讲了这些,小若又嘻嘻地讲起了新的话题。这个好女孩,不知道我在黑夜的街道上,为这普通而入心的关爱,悄悄地噙了泪。
但我从不同这位快乐的小友演出正剧──对她的体贴,我常报以趣谐。我笑她的经济头脑跟普遍规律相违背──她乐意长期供应我晚饭,作为“调友”,却在“调业”上斤斤计较。每登门,必目光炯炯,四处搜寻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扭着我跟她换这样调那样。但我们的“调业”往往只有很小的成功率,因为要取决于两厢情愿:她看得起,我用不上;她具有让我看得起而她又用不上的东西可资交换。
如果有了意向性的企图,我们就沿用老祖宗早已总结过的方式,“敝帚自珍”地把自己的物品夸得如一朵花,把对方的物品贬得象豆腐渣。我相信小若潜意识深处肯定同我一样藏有一种不服:觉得自己智商颇高,如果下海,不见得就比某些目不识丁的人差。但我俩也只是“如果”“如果”而已,既没被海水浸湿的胆量,又有自己舍不得放弃的生活方式,只好在“调业”上小试健步,用跟自己性格禀性颇不相符的讨价还价,补充着我们不敢下海、却又渴望下海的人生体验。我们的那句戏言可以证明这种意识:每当谈判没成功,我们便把“生意不成仁义在”这句话,改装成“‘调业’不成仁义在”,以结束这一轮“商战”。
有一次我们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口头成交后,颇有“合同意识”的小若,令我在一张巴掌大的纸上,从中划了一线,左边写我要付出的东西,右边写她要付出的东西。写完一看,左边长长一串,右边寥寥无几。我立即嚷嚷着不划算,扬言要撕毁“合同”,其实心里挺兴奋,因为就要得到一套我跑了许多处都寻之不见的白色写字桌了。小若坚决不许我反悔,估计是对这套伴她多年的写字桌已生厌旧之情。我照她的口授,在小纸片背面填上“保证书”,说是第二天必须成交,而且要趁她先生起床前把所有物品换好。她乐滋滋把小纸片揣进衣兜,我们这两个阴谋制造者便嘻嘻笑起来,为干下了如此能气气老公的事情而得意非凡。
嘻笑中,小若忽地冒出一句话:
“等他一觉醒来,会大吃一惊:‘吔,我咋晚上咋走错地方了呢?’于是一溜烟跑掉了。”
小若常常脱口而出的这类智言,每每令我惊喜。有天她先向我通报了一条“特大喜讯”,说绵阳有了一种极独特的年糕,穿着两根小竹签,还掺了红枣,肯定又好看又好吃。通报过后约摸半小时,她就兴冲冲来了。为了向我那对不太客气的小狗表示友好,她先丢了两小块喂它们。我正在洗手,听她在客厅说:“这是‘狗不理’年糕。”我还以为这种糕点真是天津“狗不理”系列,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两个小东西不肯吃。
小若的聪明,和形象思维的能力,使我一直认为她是块为文之料,我跟小若相识就是因为她写了一篇小说,文间的幽默和智慧,令我刮目相看。从此就成了好朋友。
小若却是位贪玩的好朋友。一个星期天,她兴冲冲打来电话,告诉我绵阳有一处未受污染的“森林公园”,问我跟不跟她一帮朋友去玩。这一问,就问到了我的心里。但我手头的事丢不开,只能眼巴巴望着她嘻嘻哈哈去耍。
她不甘心把拖不动,总顽强地要把我弄出书斋。小若仿佛有特异功能,通过电话,能判断我托词的真伪。我如真的是忙得脱不了身,她就饶我。如是惰性作怪,她就会猛不丁地来敲门,一声脆脆的揭露:
“哎呀郁老师,你又哄我!”
然后拉我上街,吃小吃,看衣服。跟她在一起,一两个钟头过去,竟然一点不心疼。
又是她告诉我,有个河边茶馆,如何清净,如何有味。终于我们约了,去了这家茶馆。两杯并不昂贵的香茶,两把凉爽的竹马架,雾蔼渐渐地升起,江水在暮色中闪
光。水瓶放在脚边由茶客自己续水,河堤上许久许久不见一个行人。悠悠的,几乎忘了还有许多事等着去做。
小若在闲聊中,不经意地讲了一件事:那天她去找一位同学,见同学办公的地点在一幢洋派、大气的新楼里,窗外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坪,立即羡慕,也想到里面去“坐”。同学告诉她,楼里正好有一桩工作适合她,而且正缺人。看过招聘启事,小若一时兴来,便决心竞争一番,申请也写了,正揣在兜里。
我问她什么时候写的申请,她说大约十多天了。
我立即正色,让她立即、马上、赶快,去跑这件事。我心里当然知道,她一旦迁远而且忙起来,我跟这位“调友”的“调业”就会从此中止,更没人把我拖出来清静自在了。但这些毕竟是闹着玩的事情。我摆出长者的口气说:
“小若你还如此年轻,总不能悠闲一辈子吧?”
小若向我保证,第二就去找人。过了几天我打电话问她,仍然没去。我本想训斥她,但我忽地想起自己同这位忘年交有一样的毛病:在好事面前,也常常“慢三拍”。
我喜欢小若,也正因为她有一颗平常心。
我便不再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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