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中是个永远的精神符号

韩国最有资格称为政治家的前总统金大中，经过一生的颠沛流离和曲折起伏，8月18日终于为自己画上了相对圆满的句号。在为其“盖棺定论”时，现任总统李明博称之“政治领袖”，北方最高领导人金正日表示“深切哀悼”，金泳三说“国家的一棵大树倒了”……整个半岛顿时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是继两个月前卢武铉自杀后，韩国的又一次国民葬，与前者不同的是，国民的悲痛更多化作了崇敬，无论政敌和同志都给予了他高度评价，《纽约时报》甚至干脆赞之为“亚洲曼德拉”。

金大中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赞许，当然与他的经历有关，他一生绝大部分都是在受迫害或进行政治斗争中度过，为韩国社会实现民主平等，一生无怨无悔，最终成为韩国历史上一个不可消除的精神符号。在他执政期间，抗击金融风暴、促进南北和解、改革传统弊制，仅仅5年就使韩国的内质与外在形象焕然一新，在国际上赢得了声望。而他一生的最大亮点，一是终结了军政府的独裁统治，使韩国社会步入了人类文明健康发展的轨道；二是实现了南北对话，驱散了东北亚持续半个世纪的战争阴霾。

当人们从不同角度审视一段被固化的历史时，通常会陷入一个误区，认为任何历史都有很多遗憾之处，就像金大中一世英明却让家人玷污了自己，否则将是一个完美的政治人物。然而，正如美玉有瑕才更显出纯正，因此无论后人怎么评价，也不能否定他在上世纪是座灯塔式的人物。他有崇高的理想和勇往直前的精神，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和感召力，他为了捍卫国家和民众的利益，可以把两个儿子交由法院判刑，毫不在意自己晚年的凄惶甚至家破人亡。

身处一个没有信仰的社会形态中的人，很难想象金大中靠什么力量走过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当极权将民主视为洪水猛兽的时候，政治便露出了最血腥的一面。金大中面对独裁政府的残酷迫害，矢志不渝捍卫自己的信念，抗争的结果使越来越多的民众看清了军政府的真实嘴脸。之后，总统朴正熙被杀，全斗焕“肃军政变”即刻关闭大学校园、禁止召开国会、禁止批评国家元首，又一次拘捕了金大中、金泳三等民运领袖，直接引爆了“光州事件”。

光州民主化运动推动了韩国政治体制的变革，财阀和既得利益集团一时间沦为众矢之的。在平等和民主的理念引导下，市民勇敢地站在了游行队伍中，他们自发组织救援、提供饮食，医生、护士全力抢救受伤者，连小偷和娼妓都为伤者捐款献血。学生高举金大中的头像冲向坦克，用身躯阻挡统治者的子弹……从那时候开始，金大中的名字就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散发出的不畏强权精神摧枯拉朽无往不胜，最终在汉城奥运会召开之际使独裁统治势力变成了强弩之末。

韩国无非也是一样，社会从独裁到民主转轨需要一个艰难的过程，其中经过了金大中等志士浴血抗争，也经过了韩国人从麻木到觉醒的思想嬗变。事实表明，实现自由平等决不能指望统治者良心发现，只有民众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尤其对于金大中等人而言，自由和民主是一种信念，正是有了这样的信念，才能虽经九死一生也百折不回，任凭坐牢、软禁、流放、恐吓都义无反顾，意志之坚、信仰之笃、性情之烈可谓旷古绝今。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把金大中与曼德拉相提并论稍显牵强，但他执着地把国家的未来当做自己的使命，仅此就足以成为当今人类社会的精神标杆。

毫无疑问，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追求，尽管儒教文化素有“存天理灭人欲”的传统，但几千年来的朝代更迭证明，越是强调“存天理”，就越会被“人欲”湮没。比如中国南宋时期，朝廷为达到专制目的制订了许多“天理”，他们“奉天承运”却只是为限制人们的思想。然而，高压到一定极限就必然出现反弹，以致元军势如破竹横扫江南时，百姓竟然无动于衷。金大中自然明白其中的深刻道理，他在任期写下了“经国济民”4个大字，由此开辟了韩国历史上的民主先河，为朝鲜半岛储下了取之不尽的精神资源。

一个名字留给了人间太多的追忆，在金大中去世后，朝鲜派出高级代表团赴韩吊唁，亚洲各国媒体空前关注，这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2000年他跨过“三八线”一刹那，世界上上百亿双眼睛同时聚焦在他身上。这是人类社会对他一生的肯定，也是对他至高无上精神的推崇。虽然从目前半岛的局势看，他推行的“阳光政策”尚未达到预期目标，但应该看到韩朝双方正在向既定的方向努力，而金大中作为民族和解的开创者和韩国社会民主的奠基人，将成为一面彪炳史册的旗帜。

中国古代史学家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金大中的离世让人感觉到了沉重，因为他用一生铸就了一种精神，这一精神不但激励了国民的无限创造力，也具有广泛的普世价值──不论是谁只要有坚忍不拔的斗志和不懈的追求，都能成为一个大写的人；无论任何政府只要以民为本，即使国家不富有也能用精神和信仰赢得世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