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拉萨去约会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2-27 13:06:50

十二：阿霞偷偷地哭着
　　三十号车厢我是不能再逗留了，找阿霞的事不能拖到明天，毕竟阿霞是我这趟旅途中最早的朋友。乘警先生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我正找一个朋友。乘警说你打手机嘛，这个年代象你这样找人还真是稀罕。我说我忘了她的手机号。乘警说八成是个女人吧。我对他做了个怪相。他在我背上拍拍，去吧，祝你好运。
　　铁道部眼前最应该考虑的是火车上的厕所，太少了，到了睡前饭后，你看吧，臭哄哄的厕所门口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堆，逼急了的以弯腰磨腿来减缓来自内部的压力，每到厕所门口我都要费力挤，一过了有厕所的过道，感觉就象突出重围。几乎走了半截列车，这才找到十三号车厢。
　　这次我总结了在三十号车厢失败的教训，我每到一处，脚下滞缓，轻声叫着阿霞，声音不大不小，不急不燥，我自信不会引起谁的反感。
　　就这么一路走来一路叫，不断地有人朝我看，不过那眼神绝对是友好的，已经叫到头了，还没见阿霞的踪影。这丫头，该不是驾地遁了吧。不行，三十号和十三号要是找不到阿霞，除非她上了车又下了车，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只有两种情况她才有可能这么做，一是父母中的哪位突然撒手，二是正热恋着的男人同别人私奔。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又转身进行第二次呼唤。
　　当我走到一半时，一个乘务员从我身后走来，他说你是找人吧。我说是啊。我赶紧补上一句，我是找我妹子，她刚才跟我赌气，找她手机她也不接，真是急死人了。我暗暗替自己叫好，这个谎言编得真是到位，简直就是天衣无缝。乘务员说你回头到车厢连接处看看，那里有个姑娘在哪儿哭，怎么劝都不行。
　　我说谢谢啊，我父母打小就惯着她，看看，说她几句就委屈了。我回头就跑，跑到乘务员说的地方一看，果真就是阿霞。
　　阿霞就坐在包了铁皮的梯子上，身子弯曲，浑身都在急剧耸动，看来还哭得不轻。她身后站了几个不同年龄的男女，各唱各调地劝说着。我说谢谢各位了，大家请回吧。有人问我是阿霞什么人，我说我是她哥，亲哥，DNA都是一码事的亲哥。我坐到阿霞身边，什么也不说，就等着她停止的那一刻。身后的人纷纷散去，这就给我和阿霞在有限的空间留下了无限的时间。
　　阿霞边哭边朝我斜了一眼，大概是看清了来者是谁吧，她干脆就扑到我身上。我拍拍她的脸蛋，哭吧哭吧，把泪水挤干了我看你还会流出什么。
　　就这一句，她的哭声嘎然而止。
　　接下来我不看她，也不主动同她说话。这也是我的生活绝窍，女人，其实是脆弱的，她们的脆弱来自灵魂，外表的强悍是一种假象，你只要是一个男人，只要面对你想要探寻其内心秘密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稳如泰山，但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女人对你不反感。
　　事情完全按照我所设计的轨迹发展。
　　阿霞回过头打量我了，我只对她咧咧嘴表示我在笑，然后用眼睛告诉她，我正在认真地听她讲。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3-9 20:58:26

诸位朋友，好不好看？如果不好看我就不再贴了．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3-11 21:06:09

十三：阿霞和邓方的故事
　　阿霞说她是因为邓方哭，她问我还记得邓方这个人吗。我说不就是那个给你送票的铁路警察。她说这个人呀，又痴又傻。
　　这就让人费解了，又痴又傻的男人能进入到阿霞的爱恋世界？
　　阿霞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包香烟，熟练地在烟盒底屈指弹了弹，然后递到我面前。我过去曾经是抽烟的，后来一场病，空洞性肺结核，吐了很多血，住了大半年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抽过。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我本来是戒了的。
　　阿霞也抽出一支来，她先给我点上。
　　她深深地抽了一口，徐徐吐出到肺里过滤了一圈的烟雾。
　　我也深深地抽了一口，却意外地被呛咳了。我咳出少有的狼狈，眼泪鼻涕大集合。阿霞让我的丑态弄笑，她从包里抽出纸巾塞到我手里，别抽了，你天生就不是抽烟的料。我想说我抽烟时你还在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但我没说，我擦去脸上的浓汤淡液，缓缓地又抽了一小口。
　　阿霞说她认识邓方很早，应该是十年前。
　　阿霞就这么讲开来……那年我刚满十六岁，我还在甘寨读高中，那天回到家里，饭后到体育广场看一群人打篮球，打球的人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不认识的人中有一个小伙子球技出众，手上的花活特别多，几个动作下来，趁人眼花缭乱时，他就投球了，他投球很怪，从不跃起，让几个作出预测跳起封他的人显出一种滑稽，他等那些人的手失去势头时从容不迫地投出球去，而且每投必中。就那么看来看去，我就让他迷住，我的眼睛几乎就粘到他一个人身上，半场休息时他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发现他长得特别帅，当时我就认为我要找男朋友就找他这样的，你别笑话我，女孩子的初恋差不多都在我那个年龄发芽，我死盯着他看，他也看见了我，对我还做了个怪相，是逗小孩子那种怪相，我也对他做出一个媚眼，是大人才有的那种媚态，他笑了，走到我面前，大大方方地掰过我的脑袋，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那些看见他这动作的大人都笑了，笑声有很多种，有亲切的，有淫荡的，有起哄的，还有些内容我说不明白。我当时脸上烧乎乎地发烫，我知道我脸红了，我起身就走，我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着我，我看得出，他的眼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我其实并没有走多远，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就停下来，一直看着他，看到他们打完了球，捞起衣服，浑身湿淋淋地走向住地。我就跟在后面，他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马尔康饭店，他住在三楼，我就那么象个特务跟着，一直跟到他的房间门口。我在门口站住，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他们房间里住着两个人，一个进卫生间洗去了，另一个等在外面。我闭着眼睛念六字真言，希望菩萨保佑我进去就能碰上他。我开始敲门，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真有种做贼的感觉，而且是第一次偷东西，那可怜的心哟，嘣嘣嘣地狂跳，那一刻它可能真想破我的胸膛而去，那声音应该比敲门声更大，我浑身都开始发抖……
　　阿霞身上真开始发抖，连嘴唇也在抖。
　　……要知道，象我这样年龄的女子能有如此行为，在大城市很多，可在离内地近五百公里的马尔康，实属胆大枉为的判逆行为啊，要是我父母知道了，非得打我个半死。门打开了，菩萨真的就保佑了我，开门的真就是那个小伙子，当时他在门后就呆成雕塑，嘴张得老大。那一刻我反倒出奇地平静下来，甚至伸手在他脸上拍拍，他真让我给拍醒了，他指了指门外，那意思是有什么话到门外说去。我明白了，明白他为啥就吓成那样，他后来告诉我，他是第一次到藏区，过去还从来就没机会同藏族同胞进行零距离地接触，当时他真是差点就晕过去，以为他在球场上的举动冒犯了我，他说他过去听过很多关于藏族的故事，其中就有藏族人恩怨分明，一旦受到侵犯，就会以死寻仇，当时看见我长得那么乖，就把什么都忘到了脑后。还是说说那次吧，我根本就不听他的，弯下腰，用头顶着他的胸膛，几下就把他顶回房间，房门也没关，他还处于是惊愕中时，我就大胆地扑到他身上认认真真地吻他，他从惊愕中醒过来，也开始热列地吻我，这时卫生间那人似乎听见了，大着嗓门叫他，而且说如果有艳遇让他也品品，你说那么也叫男人，就算是朋友的情人，他也不能这么说，他呀，最多就是一头公猪。那人在卫生间里这么一叫，他一下就把我推开，他说你还小，太小的女孩找大男人交朋友，那会要了大男人的命，我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得呲牙咧嘴也没敢吱出声，我说你把我的舌头咬破了，你得陪我损失，他当了真，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说全部财产都在这儿了，我说我只要你的地址，还有电话，不过别给我假的，他匆匆忙忙地在一张纸上写下，我一看他的名字，就说你是邓小平的儿子。他一愣，继而明白了我的幽默，他说他跟邓小平是五百年前的亲戚。其实他很老实，送我到门口，说他是警察，成都铁路局的警察。自从那次萍水相逢，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男人，从高中到大学，对跟我套近乎的男人我都要拿他来比一比。后来大学毕业，我留在成都，过日子一家外企，这时我就开始找他了。他给我写有地址那张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我在原笔划上填了几次，依然清晰可辨，我不愿丢掉那张旧纸，墨汁虽说已经变淡，把它凑到鼻子下，还能清晰地闻到他的气味。我按图索骥，却让我大失所望，那个地方早已折迁，如今是一家大型洗浴中心。我在街边足足发了几个小时的呆，原来我是想等大学毕业，等找到工作，再以平等的心态去找他，要是菩萨还保佑我，那么他到现在应该还是单身，当然，好几年过去了，他应该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了，男人和女人，在爱恋中，只有心历的距离，没有年龄的障碍。我心里茫然极了，纯情的文学作品太害人，引导痴男怨女积累愚蠢，当时我对着一株路旁的法国梧桐树骂了一句脏话，那是我第一次把脏话骂出口，我说这个狗日的邓方。刚骂完，一个警察从我面前经过，就是这个警察的出现让我灰暗的心底闪过亮光，他说他是铁路警察，那么到铁路公安打听他的消息应该没错。除非当年告诉我的是个假名。我又打的找到铁路公安，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我说我找一个叫邓方的警察，保安当即张口结舌，保安的表情影响了我，我脸上也一派愕然，这时正巧邓方从里面出来，尽管他有些发福，尽管他脸上铺了一层胡须的根，尽管他穿了一身警服，尽管他走出一种官步，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叫了一声邓方，他站下了，保安显得有些惶惶，上前小心又小声地说，这个女子来就说要找邓方。保安的神态给人一种灾难就要降临的感受。邓方也就愣了两秒钟，但他没能认出我来。他对保安挥挥手，保安就回到自己的岗位，邓方走到我面前，我微微扬起下腭，邓方问我怎么知道他，我随意地说还记得一九九七年么，他抠抠头皮，把一九九七年颤来倒去地念了好几遍，又说一九九七年怎么了，我说一九九七年的马尔康，体育场里玩篮球，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在你住的房间里亲了一个未知的藏族少女，至于以后的事就用不着我再提示吧。亚杰，你想象不出邓方会有多尴尬吧，他脸上的肌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扭动了整整一圈，这才赶紧说，你等等我，他不等我说什么立马转身走进办公楼。
　　这期间我多了个心眼，再次走近那个保安，他对我已是毕恭毕敬，他从邓方对我的态度上看出我不是凡人，三言两语间我就知道了邓安已经是这栋楼里的书记，书记是党内的官，很多时候比局长处长之类的大。几分钟过去了，邓方一身便衣便裤出来，他眼睛里装了少许惊慌，到了阳光下，一闪而过，丝丝不安就深隐到眼神后面。他走到我身边，笑笑，小声要我到大门外等他，他说他要去地下车库开上车。
　　后来我们来到一家叫诺曼底的咖啡屋，咖啡屋里光线柔和，人也不多，还有轻音乐在头顶绕来绕去，人们都静静地坐在自己和卡座里，座位绵软，舒适，轻轻吸一口，都有甜丝丝的音符飘进食道，我们一人一杯巴西咖啡，几盘时令果品，很久很久都没说话，他看我的眼神就象父亲的眼神，我看他一定是久别后渴望某种期待的眼神，一种情深似海，历尽艰辛终于重逢的情人的眼神，这眼神让他头晕目眩，让他满脸潮红，他看着喝残的咖啡，讲他这些日子的生活，他说他从马尔康回来后，家里人和朋友们前前后后给他说了好几个女子，他都处不下去，他心里老是想着马尔康那个小女子阿霞，他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十五岁的阿霞比他整整小了十岁，他想找人说说心里所想，可始终没想到有谁能接受他那童话故事般的相思，再后来在篮球场上认识了现在的老婆，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家，成了家后，他对老婆讲了自己在马尔康的事，老婆说那是翻山越岭时口渴了，看见路边有眼泉，就俯下身子喝了一口，仅仅就是喝了一口，他对他老婆说他一口也没喝，也就湿湿嘴皮而已。他抬起头，说他从来就不相信神话，现在信了，但是他却错过了。我们就那么坐着聊着，饿了，就在那里吃西餐，然后换了茶又坐，这期间他的电话来了无数次，他都搪塞过去，只有一个电话他的脸上堆满了蜜，声音里也掩饰不住来自灵魂的关爱，他说他有个女儿，刚才就是他女儿打来的电话。本来野心勃勃的我，让这个电话打败了，彻底打败了，但我还是不甘心，一次到他家里，他妻子也在，没等他介绍，我就主动说了我是谁，他妻子一点也不吃惊，说他这几天少了魂，今天知道了他的魂丢失在了什么地方，我大大方方地说我今天只想和邓大哥说几句话，就几句。他妻子说这是早迟的事。我说我得单独同他说。他妻子就指了指卧室。邓方那天是真正掉了魂，他不知所措，望望妻子，又看看我，想说点啥，似乎又面对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在哪。我说你别紧张，我只同说说我这几天所想，没别的意思，我现在已把你当成我的亲人，我在成都没有亲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就这几句话，连他妻子也感动得不得了，说藏族姑娘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他妻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做啥，她还帮着把自己的老公朝虎口送，我们进到卧室，我顺手就反锁了门，还不等邓方想明白，我已经麻利地脱光了自己，我说十年前我已经让你破了处，今天得把这道形式走完，邓方让我给吓坏了，脸上已经没了男人样，本来有些铜色的皮肤叫一个美妙无比的少女胴体惊得惨白，他捂住自己的嘴，给我跪下，眼泪如泉涌。我长长地叹口气，缓缓地穿上衣服，把他扶起来，用自己的脸去擦拭他脸上的泪痕，然后打开门，俩人满面泪痕地走到他妻子面前，我脸上全是他的眼泪，他妻子一个劲儿地安慰我，说邓方是个优秀的男人，问题是他的家庭已是铁板上的钉钉，他的女儿更是他的命根。我什么也没说，正在这时，他女儿回来了，他女儿长得很漂亮，五官轮廓象他，她顺便还把她母亲的线条捞到身上，难怪他会爱得那么专注，我亲亲他女儿的脸，走出他的家。他妻子追到门外，扶着我的肩吹气如兰地在我耳根说，阿霞，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你一定会遇上一个好男人，她还说有了什么困难就告诉邓方，他会认认真真地帮你。这倒是。
　　阿霞摇摇头，从邓方眼里看得出，他非常喜欢我，他也不是不想得到我，但是他不敢，他为什么不敢，这恐怕用简单的道德来解说是说不清的，他妻子是个大度的女人，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她善解人意，她信任邓方，邓方被妻子的信任彻底征服，后来我才明白，信任对一个心有隐情的人是一道绳索，斩不断理还乱的绳索。
　　一个乘务员走了过来，在我们背后停了停，阿霞回头看了看，乘务员走了。阿霞埋下头，我想阿霞接下来还会讲些什么内容，阿霞太年轻，太年轻的女子心思的间隙大，间隙里都是一些不安份的小精灵，一个三十六岁的成熟男人是不容易猜透小女子所想的。
　　一个乘警走了过来，他迟疑地转到我们侧面，然后托着看不清年龄的下巴发了一会儿呆，他说你叫亚杰是吧。
　　嘿，他居然认识我，我说是啊，我就叫亚杰。
　　他蹲下来了，亚杰，我们警长都说你是个出故事的人，你可千万别在这会儿出故事。他摇摇屁股，身后有金属碰响的声音，听见了吗，这是什么声音？
　　我知道那是啥，但我偏偏不说透，我说你这人能啊，放屁都象打铁。
　　他把屁股上的玩艺儿摘下来，悬到我头顶碰响，亚杰，戴上这东西感觉可不象玛瑙手镯。
　　我戏谑他一句，从牛身上取下的东西啊，只能拴到牛身上，与人何干。
　　不等他有啥反应，阿霞就站起身，顺便还拉了我一把，亚杰，你住哪儿啊，我忘了。
　　十三号。我说。
　　十三号，十三号，记住了，我睡去了。阿霞朝她的铺位走去，在车厢脚灯的弱光下，她越走越模糊。
　　嘿，我又忘了问她电话号码。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3-11 21:20:03

十四：第一个让我心跳的女子叫阿斯基
　　回到十三号车厢，已有鼾声在昏朦朦的夜色里游动。我看看睡我头上的南萨，她面壁而卧，睡出女人独有的曲线，我拍拍她露到被子外的屁股，她听话地缩回被窝。在家时，我就常常拍老婆和女儿的屁股，习惯了。南萨大概是让我给拍舒服了，嘴里吧唧出满意来。
　　躺到床上，却睡不着。换个姿势也不行，过去也有过这种状况，对了，我老婆说过一句话，她说你要是睡不着，就想想过去的事，特别是想想那些让你惊心动魄的事，想到让你肉麻的事也行。过去的事其实就是催眠药，想想也就睡着了，我试过挺灵。是吧，我老婆这人在有些事上神神叨叨，随口一说，却让你轻轻松松就解了心之烦。
　　于是我从大山深处想起，想起一段回味无穷，却又莫明其妙的男女情事……
　　那个年代招工招兵还有上查三代人家庭出身的习惯，虽说没有过去那么严厉，却也成为一些人排除异己的挡箭牌。我这人运气不好，摊上个被评为地主的爷爷，尽管他老人家已作古多年，可他留给我们的政治遗产灾难依旧，车队招工，什么体验之类的关口都顺利通过，政审时，爷爷的地主招牌就起作用了，然后是纸厂，磷肥厂，拖拉机厂等等乱七八糟的厂招工，我那解放前作威作福的爷爷都给我挡了驾。正在入地无门上天无路时，一个机会来了。人啊，有时运气不错，正想着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县林业局搞了个苗圃基地，招工人，基地在胆扎木沟的沟尾，海拔两千多，离县城二十多公里，荒山荒坡之外，就是原始森林和密密咂咂的灌木。那里偏远，那里孤寂，那里更没有城里的喜怒哀乐，所以招工时就没有出现涌跃的场面，那些根正苗红之辈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到头来只有五个出身有问题的人应招当了苗圃的第一代工人，而且都是十七岁左右的小青年，那年我十五岁，是当中最小一个。虽说寂寞点，但是有工资拿，每月三十二元五角钱，伙食吃个十来元，再抽上五六元的烟，十五岁的我已享有两年的烟龄。林业局一个也是有问题的中年人成了我们的头儿，据说上级（上级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东西，还是人？）让他带我们去白手起家，临到出发，一个精明的人，模样象猴，五官都朝外凸出，烟瘾茶瘾奇大，他习惯左手夹烟，长年夹烟的食指和中指让烟熏成土黄色，他是林业局的政治官员，他偏偏选中我给他当间谍，他送了我一包烟，是那种三毛一包的烟，那时我正在学抽烟，我这人也特别好收买，一包烟就搞定，他让我偷偷监视带队的中年人，他要我把中年人的一言一行都记下来，我问他用什么记，他指指脑袋，说就用这个记。进沟有十多公里的乡村简易公路，专供拉木头的大卡车走的，一路坑坑凼凼，大卡车是跳着舞进出山沟的。我们搭了一辆进山拉木料的大解放，车上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在车上，我一点也不忌讳地给领队的大胡子中年人讲了瘦猴专门给我说的事，说话时我一点顾忌也没有，完全就是向家长汇报一天的事。先上车的人当中有个女子，人长得清清秀秀，眉眼间全是灵气，我说完时她回过头专注地看了我一阵，眼神里有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到底是啥我不知道。然后又回过头。大胡子叫廖贤能，他拍拍我的头，意味深长在笑笑，说亚杰呀，你是个透明的人。透明的人？那不成了玻璃，当玻璃可不是好事，一碰就得碎。我说我不当玻璃，那东西不经整。廖大胡子说那好，你当玻璃窗，他说玻璃窗又透明又经得整。那个女子又回头朝我看来，眼神里那种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淡了些许，但是还有。那东西后来我知道了，叫鄙夷。
　　车走到了尽头，车上的人都下了车，那个女子又看了我一眼，这一次她眼里没有了让我不舒服的东西，我突然就对她产生了好感，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然后掉过头和她的同伴们走上另一条岔道。线条流畅的背影看得我发呆。廖大胡子走在最后，他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亚杰能对女人发呆了，看来小鸡鸡快出窝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脸腾地热了。
　　一路上我都想着她的笑，想着想着就想把她挂满笑空的脸相想清爽，没想事与愿违，越想越模糊。我抬头看看廖大胡子，他悄悄对我说，别急，从今后啊，有的是机会。机会？什么机会，当时我的确不懂这个内容复杂的“机会”。
　　没多久我就知道了我们并不孤独，离我们不远处还有一个单位，全称叫川西林业局胆扎木沟营林队。又没多久，我进一步知道了那个让我想了又想的女子叫阿斯基，父母都是县城老街的居民，有个姐姐读了州师范学校，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县里的干部。
　　我们的苗圃基地在一片荒坡前，巧的是那个营林队的营房就在苗圃基地左侧的半坡上。廖大胡子带着我们侍候那块十来亩地的苗圃地，地是荒地，遍布荆棘，最初几天，廖大胡子带着我们拿着弯刀先在那块地四周砍出几米宽的空白地，我们砍荆棘时，营林队的房子外站了一排看热闹的人，阿斯基也在其中。他们指指点点，又说又笑，一个中年人带着几个还在少年边沿徘徊的男人，在荆棘丛中拿弯刀砍地图，这跟幼儿园的阿姨带着几个步履蹒跚的孩童玩老鹰捉小鸡差不多。待我们砍出一大圈空白地时，那些依然每天看热闹的人更乐了，取笑我们的声音也更加放肆，说这个老小孩带着这几个鸡巴还没挂胡须的小小孩玩地道战吧。我看得出，只有阿斯基没有取笑我们。尽管声音嘲杂，她的声音我能听出来。
　　一个没有风的上午，廖大胡子让我们站到圈子四周，每人手里拿一把用箭竹扎的大扫帚，他说一旦有火星要越过圈子时，就拿大扫帚打，直到打熄为止。然后他一把火点燃了圈子内的荆棘，烈焰冲天而起，那时正是秋季，深山里已经开始冷了，这火一起，那帮平常看热闹的人没了动静，他们先是痴痴地观望，然后发一声喊全来到我们身旁，而且阿斯基就站到我身旁，这让我激动不已。我想看她，又不敢正眼看，就斜斜地朝她瞟去，没想到她正认真地打量我，我浑身一热，赶紧缩回视线，她却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大大方方在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这人象空气一样。我听不懂了，眨巴着眼睛看她，她又拍拍我的肩，说这都听不懂，真笨。我赶紧又缩回眼球，一个劲地骂自己真笨，阿斯基肯定说了比较好懂的意思，这我都没能听懂，真是笨死了。看见我的窘态，她说亚杰，别在意，我这人说话没遮拦。我说我是真笨。她又笑了，笑得更为开心。她接着又说，我听人家说了，你们那个头子，就是廖大胡子，是个很好的人，有人要整他，而且是心术很坏的人要整他，你让他提防，你是一番好意。当时阿斯基说这些我都似懂非懂，因为有了她说我笨的教训，我不懂装懂地点着头。在车上我告诉廖大胡子那些话，是一种无意识行为，没有阿斯基说那么多内容。而且我也懂不了那么多，我听我阿妈说过，女孩子醒事早，看阿斯基那模样，就算大也大不过两三岁，可她就是懂那么多。
　　火烧完了我们想烧的那些荆棘，半个月后，烧过的土地上的残杂树根被我们清除干净。又半个月过去了，这块地已经在廖大胡子的指挥下变得方方正正，林业局给我们捎来了树种，撒下树种后，我们就没多少事干了，一群大孩子，都有自己的玩法，有的套鸟去了，有的上山找野菜，有的钻树林子吃野果，我去串门了，我到营林队串门，准确说，到阿斯基那里串门。
　　经过这段日子，我首先认识了营林队的旺青，旺青是个哪里都突出的小伙子，五官轮廓分明，高高的鼻梁，深眼窝，搭眼看去，有点象外国人。旺青对我很好，他说他听阿斯基说过，说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那天下午，营林队的人从山上收工回来了，我连蹦带跳地来到营林队，回来的男男女女都忙着洗脸洗脚，越走近大门，心里就有些紧张，我连咽了几口唾沫也没能镇住乱跳的心。我小心地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在那里的人都认识我，要不看我的动作非得把我当成贼。营林队的房子很大，一个大堂屋，中间是个大火塘，里面烧着旺旺的火，然后是两个大房间，一间睡男的，一间睡女的，我先朝女人的房间瞟了一眼，里面有人影在晃动，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有人在我肩头拍了拍，回头一看，是营林队的官，也就是队长，他说嘿嘿，小屁孩知道偷看女人了，说说看，看上谁了。我知道他是说着玩的，问题是我心里藏着鬼，老实说，私下里，我早就把阿斯基当成自己的老婆了，我常把自己想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侠客，身边就带着美艳绝世无双的阿斯基，我们走南闯北，杀富济贫，我对阿斯基爱得不得了，就象手里捧着的剥了皮的熟鸡蛋（当年我最多只能打出这样的比喻），所以说，神思中，阿斯基早就是我老婆了。当然，这些都是我这个小屁孩的秘密，是不能示人的。队长无意中一句玩笑，却把我弄得火烧火燎般慌乱，脸肯定是红得不象样子了。队长又拍一下我，嗬，还脸红啊，心里真是装上我们这儿姑娘了。我说我找旺青，我心里有旺青了。队长说不就找旺青，害什么羞嘛。我说你乱说。他说也就说说而已。我找到旺青，我怎么也没想到，旺青把我拉到房后，神神密密地说，喂，我说亚杰，我给你说个事。我说你说吧。他说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就是说我这事只有你知道。他脸上神秘得有些紧张，我也跟著有些紧张了。旺青说你发誓，你保证不对任何人说。我居然举起了右手，旺青把我的右手按下，说用左手，男左女右。没想到发个誓还有这么些讲究，我举起右手，说我发誓。他说你得接着说呀。我说我说啥啊。他说你这人真笨，你就说你发誓不泄我的秘密。我再次举起左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发誓我不泄你的秘密。发完誓，旺青带着我轻脚轻手地来到墙边。营林队的房子全是木质结构，木头柱子，木板墙，旺青从木板墙上抠下一个结疤，于是墙上就有了个洞。他先在洞里看了一阵，然后让我看。不知为什么，我的腿肚子开始发抖，接着朝上传染，我说旺青我们走吧。他把食指竖到嘴边让我噤声，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只好把眼睛凑到洞口。天啦，从洞口看进去，正好看见阿斯基，这个阿斯基正在里面洗脚，已经贴到山边的太阳，从树梢间漏出一缕光，而且就从屋顶的天窗透到屋子里，而且就那么巧地笼罩住阿斯基正在洗的脚。我第一次看见阿斯基裸露的一双小腿，那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白出细嫩可触的虚幻。我感到口燥唇干，胸腔里的心也不安份了，左冲右突地乱跳。我这一看就忘了刚才发的誓言，忘了这是旺青安排我来看的，我压根儿就不再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总之，这是一幅我特别愿意看的画面。
　　最终还是旺青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拉起就开跑，一直跑到清清亮亮的小溪边才松开我的手。他喘着气说，好不好看？我点点头。旺青兴奋了，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有点得意忘形地大声说，亚杰，你看让阿斯基给我当老婆好不好。
　　我觉得自己没听清旺青所说，痴痴地盯着他的脸。
　　旺青又给了我一巴掌，嘿，是不是丢魂了……
　　这个时候是我对面上铺那个老太太弄出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3-15 21:19:08

十五：这个老头真怪
　　那个老太太肯定是在梦中施展拳脚，刚才那声响是她的肘击中了列车顶，在梦中无疑是她的对手中了她一击。她的对手是否应声倒地不得而知，我那好端端的回忆是实实在在让她给搅了。
　　估计她老人家那一击应该把自己从梦中打出，我欠起身子听了听，嘿，飘下来的居然是鼾声。这一折腾，头就有了昏沉沉的感觉，睡吧，窗外漆黑如墨，列车咣当咣当的走动着，睡吧，睡个好觉，明天还得接着找那个云雾般的化蝶。
　　一个乘务员从过道走过，她走走停停，她是在找什么吧，找情人？找失落的钱包？反正不是找亚杰，据说亚杰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我本人倒不怎么觉得。
　　睡吧睡吧，谁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我已经听见了梦从远处走来，梦的到来是有声音的，梦是人本体之外的又一种生命，他是神圣使命的使者，他的脚步声很轻，就象猫在房上走，飘飘摇摇地从远方而至。我吧哒吧哒粘乎乎的嘴，让灵魂出窍去迎接姗姗来迟梦先生。
　　就在这个神圣的时刻，又是一声沉闷的物体坠落声传来，我几乎是迎声而起。
　　是我对面那个老头滚落到了地面。哎，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睡觉还这么顽皮。我抬头朝四周瞅瞅，除了鼾声就剩下梦呓，只有我还醒着。我回过头朝地面看去，老头在地面蠕动着，摇头摆尾，就是不往床上爬。突然我就明白了，这老头太老了，老到自己都不能爬到床上去。我赶紧下地，两手插进他的腋下，用力把他朝床上搬，老头似乎也刚从梦中醒来，他扭头看看我，说了从下午到现在的第一句话，扶我上厕所。上厕所？嗨，上厕所，有意思，如今城里人几乎没人说厕所了，张口闭口都叫卫生间，真他妈的怪，屎尿集中的地方还能卫生？人啊，真是怪物。我想逗逗老头，我说你老家是文物吧，这车上就没有厕所，只有卫生间。老头根本就不搭我的话，他身子朝前倾着，嘴里还是那五个字，扶我上厕所。这语气无疑就是招呼自己的儿子孙子。不过看他年龄当我长辈是没问题的，至于当爷爷还是当父亲就不太好说，我爷爷如果不死，也有一百零几岁了，我父亲呢，对了，他最多只能与我父亲同辈，我父亲也是过七十的人了。
　　我这人就是嘴上有毛病，其实挺善良的，我妻子也说我家亚杰呀，嘴是锯齿嘴，心是熟透的桃子，甜得让人咂舌。我那个乖巧的女儿说法就更出格了，她说咱们家亚杰呀，是勾引女人的专家。最不容易尴尬的我也闹了个七高八下，我那可爱的妻子没有简单地训斥女儿，她笑咪咪地摩挲着女儿的头发，弯下腰在小耳朵根上悄声说，乖乖，你说得不准确，咱们家亚杰呀，是国际大师级的甜言蜜语专家，比如你阿妈当年那可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就是让这个亚杰用蜂蜜串成的语言浇化了。哎，我妻子是天下最聪明能干的女人，按道理我是应该知足了，可我总觉得这里面少了点什么，是那种过日子不能少的某种原素，要让我把这层意思表达清楚，完了，我没这个能耐。
　　还是说说眼前吧，我尽心尽力地把老头扶到厕所，正准备退到外面，老头却出手如电地把我抓住，又说了第层意思的第一句话，别走。
　　我说大爷，厕所到了，你尽管掏出家伙扫射。说完又想迈腿时，他又抓住我，你帮我把裤子解开。我差点就想说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侍候过人呢。可想归想，还是乖乖地埋下头替老头解裤子，等我看清老头的腰时，我再次大跌眼镜，他老人家的腰上压根儿就不是皮带，而是一根拇指粗的麻绳，问题是他森罗万象麻绳到也罢了，还不按常规结上活扣，而是打了个死结，我抬头望望，他也正低着头看我，我说你老人家不会买不起一根皮带吧，这可是当年啊，当年咱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的打扮啊。老头一声不吭，就那么睁着死灰死灰的眼睛俯视关我。
　　唉，世界之在，无奇不有啊，你不服还真不行。
　　接下来的事更让人匪夷所思，老头居然抬起手就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这下我是真发毛了，我把手里的绳头一丢，嗨嗨，你这老、啊大爷也是，你干吗打我。
　　老头又说了第三句话，我就是这样打我孙子的。
　　啊，还孙子呢，我才是孙子。这话也就想想而已，出口的字是这样的，大爷，你今年高寿啊？就是就是，你今年多大年龄啊？
　　老头把头一昂，我读大学时你爸还没生呢。
　　嗬嗬，牛逼上了。
　　你老人家知道我爸今年多大啊？
　　他对我的问题似乎不屑于回答，又敲我一下，解啊。
　　我听话地重新拿上绳头，我几乎快把指甲抠翻了，终于把绳头解开。然后解开他老人家的扣子，正说要往下褪他老人家臭哄哄的内裤时，他又给了我一下，并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出门去，老头的手上可有劲呢，那一推差点就让我栽倒在地上。他从里面把门狠劲地关上。
　　这老头。
　　他老人家这泡尿可能是滴完的吧，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打开门，他在里面对我招手，我说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功课啊。他在里面使劲跺脚。我只好又进去，他指指裆前，原来他是要我给他把绳子系上。我给他打了个活扣，他说你得给我还原。我惊讶地说，还打死结呀。他点点头。我给他打上死结，因为心里有气，手上用了全力。他倒悠闲地说，你得你自己留余地。我的头轰地大了，看来我是召上他了，这一路上得有多少个下次啊。
　　他把他扶出来，这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今年一百零三岁。
　　我的妈呀，一百零三岁，真要这样，我是该叫他爷爷了。
　　他说做人就得认真，答应的事就不能敷衍。
　　什么呀？哦，他可一点不糊涂，乘警把他托付给我的事他都记着呢。
　　我说大爷你姓什么啊。他顾自走着，一点也不理我。我又抬高声音，大爷，你是张大爷还李大爷，或是其他什么大爷，你得给我说说啊，你都把我当成孙子了，哪有孙子不知道自己爷爷姓什么的啊。他似然不理我，而且爬上床就打开了呼噜。
　　这怪老头，古怪得离谱。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3-16 20:04:46

十六、美女是毒贩
　　侍候完老头后，终于睡着了，如果没有这个老头，我一定会做一个甚或几个好梦，老头把我的梦搅了，于是梦里尽是线条，各种各样的线条，粗细不等，色彩艳丽，就那不厌其烦地在我梦里上下左右地划过。我在彩色的线条中度过西行火车上的第一个夜晚。
　　凤川是个小站，这里是西北地了，搭眼一看，一层一层往外推去都是我感到眼生的土地。广播中说只停十五分钟，我匆匆起来，探头朝窗外看去，车上的人都涌到站台上，那里有推着手推车叫卖各种吃食的，我翻身爬起，穿鞋的功夫朝老头瞄去，老头睡得正香，嘴角还的哈啦子浸出，往下掉时就牵成了丝，那嘴还不时吃力地吧哒着，老头可能正在梦里吃宴席，唉，人老成这样了，幸福在哪儿啊。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倾下腰，轻轻地擦拭着老头的哈啦子。眼镜和老太太都探出了脑袋，我穿好鞋子，站到过道上，南萨还在呼呼大睡，这女人真能睡，大概在家时劳累过度了。
　　眼镜笨手笨脚地下到地上，正回头取洗漱工具。我拍拍他的肩，眼哥，你脸上挺白净的，把眼角的眼屎抠抠就差不多了。眼镜诧异地看看我，你是有什么事吧？我朝对面的老头噜噜嘴，老人家一百零三岁了，文物级别，你帮我看着点，我到站台走走。眼镜回过头看老头，我趁机走了。人这一走，眼镜就是不想答应都不行，我成功地把一件麻烦事扔到眼镜头上，虽就一会儿，万一老头又玩古怪，至少这次我轻松了。
　　从成都上火车，一直就在咣当咣当声中过日子，我啊，脚下离土地的时间久了，心里就发慌，所以我得下到地面去实在实在地嗅嗅泥土的香味。
　　凤川的空气清冽刺骨，阴阴的天，有一股一股的风从树的枝叶间，从四周房屋的缝隙处一绺绺地侵袭刚停稳的火车，以及从火车上下来的人，那些男女，当然也包括我，在火车上挺着胸走路，而且还伸胳膊登腿，一下到车外，人就立马缩了一大截。那些长脖子美女，恨不得把脖子去掉一截。我到底是山里长大的人，走了几个来回，又把手脚伸展开，尽管鼻子里的清鼻涕不时往下掉。长长的火车下蛋样地把车厢里的人一粒一粒地屙出来，人们到站台，呼气如雾，清鼻涕也直往鼻尖上窜。这些人当中会不会有那个神秘的化蝶？我得找找。时间就是那么些时间，火车也就这辆火车，这丫头，对了，这丫头不会是个……算了，我还是认认真真把她当成女人吧，她也应该是个女人，而且很漂亮才对。开玩笑，能跟亚杰好上的女人得是有品位的。
　　凤川站台有西北特有的馍，煎饼，还有枣和梨，只是那梨没有我家乡的好看，估计也没我家乡的梨好吃，转了一大圈，还没想好到底该买什么。又上来一辆小推车，上前看看吧。突然眼前一亮，一个穿得艳丽的女子突然就晃进我眼帘。这个女子不简单，那么艳丽的衣服换上任何人都会俗得要命，要她身上却穿出别样的气质来，她个子高挑，脸相俏丽，眉眼间全是灵气。头上是鲜红的无檐帽，脖子围了一根黑色沙巾，上身穿了一件红得耀眼的皮衣，是高腰的，凭我的经验，肯定是进口面料，下身是全白的短裙，好象也是皮质，一双高帮皮靴把她修长的小腿衬托得恰到好处，中间空白处是肉色高弹丝袜，这么一身反差极大的装束，换上一个内涵和外形比较差的女子，那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在她身上就不一样了，成为高贵，典雅和华丽的完美结合。嗨，她要真是化蝶就好了。我磨磨蹭蹭地挨上前，装模作样地问东问西，然后是讨价还价，眼角不时挂挂身边的女子。这女子就站在小推车旁，脸上微微带着笑，那笑真灿烂，我买了一大包嫩黄瓜，然后又是一只烧鸡。我顾左右而言他，化蝶呀化蝶。女子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看得我心花怒放，舅爷他老人家真是活神仙，亚杰活到今年还会有一场惊心动魄的艳遇。我干脆就直面美女了，化蝶吧，我就是汗血宝马。我这话是带着颤音抖出嘴里的。接下来的场面就呈戏剧性变化了，那女子一愣，继而乐了，笑得弯下了腰，开始我也笑，也随她笑得把嘴咧得老大，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笑是有目的的，我的笑自然就显出一腔茫然。
　　我俩这一笑，惹得四周的人诧异，都把看疯子的眼光射向我和那个女子，射得准确无误。又是一个突然，美女突然就不笑了，转眼间就变成冷面罗刹，她柳眉倒竖，挥手朝什么地方招了招，我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就见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撩开步子朝这方奔来。
　　我茫然四顾，站台上人虽多，我却孤立无援。
　　我面前的美女此刻单手托着下巴，整个颜面全是鄙夷。她无疑把我当成了想泡她的人，我他妈的真无辜。经历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畏惧，我身上早已熄灭的野性开始膨胀了，我望望天，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火车，女子的目光也随着我的视线朝火车看去。她眼里闪烁着一丝迟疑。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估计火车上还应该有我的同伙。这个傻逼还不知道，她面前的亚杰曾经学过功夫，当年，对了，还十二岁时，就拜了甘寨附近道班上一个从乐山来的养路工人为师，据我那个生活拮据，却自得其乐的师傅讲，他家是祖传功夫，祖上是前清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身上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也数得上天下第二或第三，他教我们不收一分钱，加上我共有五个徒儿，只要徒儿们每月能从家里偷出十来斤玉米面孝敬他就行。师傅吃了徒儿们的玉米面，却也挺认真负责，在道班上打扫出一间堆工具的房间，铺上十来张木板，然后是棕垫，再往上是几床鱼网般的烂棉絮，就让我们睡在上面，每天早上比打鸣的公鸡都起得还早，站桩，压腿，打沙袋，然后用胳膊肘儿碰粗壮的树杆，飞檐走壁是没学会，身子骨倒练结实了，动作也灵活了，师傅说他家祖传的绝活肯定是秘不示人，他也只能教我们一些皮毛，但是就他所教我们的皮毛也足够我们闯社会了，当时没怎么懂，后来打架打出了名气才明白师傅没说错。所以我有了这身底子，至少挨打是没问题。我们还没交上手，就让一伙突如其来的警察给搅了，我已经暗暗站好马步，浑身蓄满了力，而且瞅准了冲在最前面那个的家伙的腰，我准备在他腰子上给予致命一击，然后再顺势收拾稍后那个。事情都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一辆拉着警笛的警车呼啸而至，而且就直接停在我眼前。我顿时傻了眼，头脑里以光速进行浏览，这伙警察没来由抓我呀。我正在自我审察时，俩个警察往前一扑，美女就躺到了他们的身下。那张美艳的脸蛋在地面贴了两贴，一些灰尘和一张脏兮兮的纸巾就及时粘了上去。老天，两个大男人，用得着么，幸好他们穿了制服，如果是便衣警察，我肯定会第一个认为有流氓在搞强奸。一个警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还没等他发问，我说我叫亚杰，是到西藏去旅游的成都人。警察笑了，说幸好你不是毒贩子，审你是最省事的。我说那谁是毒贩。警察朝已经戴上手铐的美女噜噜嘴。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回头时，美女招来的人早已无影无踪。
　　警车已呼啸远去，我正准备离开，肩头上有人拍了拍，回头是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男人，脸上堆满了胡须，嘴从黑茸茸的胡须中露出来，就象装杂碎的坛口。他对我笑笑，说说说刚才的事吧。我疑惑地打量他。他从衣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朝我亮了亮，里面是警官证，是个便衣警察。我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他，你们不会搞错吧？他凑近我耳根，错不了，我们跟她都跟了半年，这妮子脑袋太好使了，她今天就要搭这辆进藏的火车，估计她是想从章木口岸出境，经泥泊尔再到什么地方。便衣临走又拍拍我的肩，你今天真幸运，我们要是晚来几分钟，你身上说不定就会添上几个血窟窿。
　　我家乡的山上有一种极具毒性的植物，当地的土名叫三转半，谁要是身上有了劳损或淤血，用它在碗里磨一磨，再兑上水喝下，据说效果显著，关键问题是不能乱磨，在碗底转着圈磨，不能超过三转半，也就是说，三转半以内，它能治病救人，要是多磨上哪怕一丝，就会要人命，这植物的花就非常艳丽，那色彩简直让你着迷。
　　一阵后怕牵扯着西北高原的冷风直朝我脖子里灌。

何晓 · 发表于: 2008-3-17 18:35:28

"这个乘警真是人民的好警察。以后回到成都，我一定要写一封表扬信。"
后头要感谢哈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3-22 08:36:16

十七：老头真把我赖上了
　　上车的铃声响了。
　　站台上的人们象回窝的小鸡，直往火车肚皮里钻。
　　回到车上，南萨正坐在我的铺位上梳头，眼镜站在两铺中间，脸上正尴尬着。
　　我说眼哥哥，你还真能站啊，我走时就这姿势，这十多分钟过去了，还保持着这动静，你当过兵吧。
　　眼镜这才看见我，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的妈呀，你终于回来了。
　　我说咋回事。他指指下面，嘿，眼镜的衣角让老头的一只手死死地拉住，而且老头是反手拉住的，他背对着眼镜，面壁呼着粗气，骨结凸凹的一只手揪住眼镜的衣角。我笑了，老头子还这么好玩。南萨说你还笑，没看见眼哥哥两条腿都快磨出茧子了。哈哈，果然，眼镜的小便看来是急得不能再急了，我说南萨你也真是，阶级兄弟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赶紧帮帮忙。南萨诧异地看看我，喂我说亚杰，你倒是教教我，这忙怎么个帮法。那还不简单，去找个啤酒瓶之类的东西，眼哥那身材，最多也就装一瓶，说不定他还是超小号膀胱，只能装半瓶。南萨伸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当然是打在身上，亚杰你就去死吧。眼镜看来是受不了了，他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亚亚杰你快让你老祖宗松手啊。就在这时火车动了，咣当一声，耸了两耸，眼镜的腰弯了下来。我赶紧凑到老头的脑袋处，大声说，我的老先人啊，快松手吧。
　　老头似乎从梦中惊醒，啊了一声，缓缓地转过头，直到看清他面前真是站着亚杰，这才开始松手。没想到这老头抓的时间长了，那手有些不听他招呼了。老头想说话，可能是有些吃力，他翘了翘下巴，我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老头的意思，上前帮他把手指掰开。唉，人呀，千万别老到一百岁以上，自己身上的零件随时都会背叛自己的意志。老头的手松开了，眼镜这才弯着腰一路小跑奔向厕所。
　　老头一把丢开我扶着他的手，用自己那双跟干柴差不多的手把身子撑起来。这时那个叫李丽霞的老太太从什么地方转回来了，她说小伙子呀，这老家伙还挺认生的，他想到什么地方走走吧，总之是问他半天他都不吐一个字，人家眼镜要走走，他倒是拉着不让走，眼镜要扶他起来，他又死躺着不动，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我说你老人家没懂起老祖先人的意思，我走时托眼哥帮忙看着点，老祖先肯定是听清了，他想做啥吧，对眼哥又心存戒备，这不，就这样矛盾着等我，看来我是他老人家唯一信任的人了，哎，但愿分手时他有百万家产让我继承。
　　说话的功夫，老头却利落地站起来了，他见我正忙着同老太太说话，屈指在我后脑勺敲了一记。
　　嘿嘿，你干吗打我啊，你说你要去哪儿。
　　厕所。老头说了这两个字后顾自就朝外走。这老头也真是，路都走不稳，还那么呈强。我回过头赶紧扶上他。回头时，南萨正朝我做鬼脸。
　　刚走到厕所门口，那里已经吵成一片，一个女人堵在厕所门口又指又划地对着一个人大喊大叫，我一看呀，是眼镜正在遭受语言和唾沫混合的灾难，大致听了听，原来那个女人蹲在厕所里老不出来，而眼镜又急得不行，他已经急到不能再奔向另一截车厢上厕所，而且裤裆间已有星星点点渗透液浸出一小块领土，于是就狠了劲敲门，于是就发生了往下的场面。眼镜已经快要崩溃，他上前一把拖开那个挡道的女人，拉开厕所门就朝里钻，人还没有就位，促迫的尿声就传了出来。那个女人更是来劲了，居然原地就蹦了三尺，流氓流氓流氓，快来抓流氓。眼看著有更多的人朝这里涌来，我扶着的老祖先上前就敲了那个女人一下，顺便吐出一个字，滚。女人愣了一愣，正要转身对老人发起攻击，我上前小声对她说，老人家一身都是病，正愁没人付医药费呢。女人把正往外窜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人也离开了厕所。一场关于屙尿引发的“战争”被老头子的侵犯打了句号。眼镜终于膀胱倒干净，他从厕所里出来，咦，人呢？我说走了，你是不是想接着往下吵。眼镜忙摆摆手，不不不，我是寻思道歉来着，要不是笼头眼看就拦不住了，我不会那么没礼貌。老神仙举手就是一下，眼镜这才发觉自己挡了老头进厕所的路，于是赶紧让开，对不起对不起，老爷子，请进请进。眼镜一下就靠到车厢壁上，经这一番折腾，他都快瘫了。
　　火车上呀，就是这么乱哄哄地令人眼花缭乱。
　　进到厕所里，毕竟经历过一次，我熟门熟路在把老爷子的前期工作干完，正说要退出去，却让他给拉住。他说我手今天不听使唤，把裤子给我解开。
　　我说你老是逼了很久了吧，这是何必呢，眼哥也是个好心人，你让他侍候你他也不会拒绝。
　　老头说我是观察了你好久，明白一个人不容易。
　　这老头，不就屙泡尿，用得着这样么。
　　老头用脚靠靠我，快解啊。
　　喝，我可是算摊上了，老头连个请也舍不得说，真是越老越傻蛋了。解把，我把裤子给他解开，一股臊气冲进我的鼻孔，得，赶紧把脸车到一旁，就这样还是没止住胃里一阵翻滚，直到逼出两眼泪花才把直窜喉头的东西压下，活动中的手无意中碰上什么东西，我说老祖先，你这裆里是什么呀，硬帮帮的。老头一下看住我，那双老眼此刻一点都不昏花了，贼亮贼亮的，刺得人皮肤发紧。他不客气地推了我一把，出去。大概我是触雷了。
　　啊哈，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两个字。我象鱼样地滑出厕所。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后就传出重重的碰响，老爷子的手劲还不错，居然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老头子裆里藏的是啥啊，防守得那么严密，不会是毒品吧？嘿嘿，我这脑袋还真他妈能想事，那么大一把年龄了，还冒险贩毒干吗，带到阴曹地府去享受？那会是什么呢？对了，八成是一笔钱，他是怕路上遭劫，不过就裆下那一团地盘，能藏下多少，了不起就万儿八千的，唉，人为什么要有阅历，这老头所作所为无疑是他丰厚的人生阅历给堆出的成果。

十八：我成了餐车里的中心
　　车厢里已是人来人往，吃零食的，泡方便面的，找厕所吐故纳新的，相互招呼的，总之是闹哄哄的。我把老头安顿到床边，问他还睡不，他两眼茫然地看着窗外，对我的问候无动于衷。这老头，嘿，我干脆凑近到他耳根下大声说，老先人，还睡不。
　　还赖在床上的南萨丢下一句话，挨打吧。
　　南萨的话音刚落，老头子就在我头上敲了一记。
　　这鬼老头！
　　那个乘警给老子找的这个差事哟，算了，我也就在心里骂骂而已，脸上还得笑脸侍候，老祖先，我这人先天就笨，人们不是常说老还小么，算了，这话肯定也让你生气，吃早饭了，你老人家想吃个啥总得吱声啊。
　　老头嘴里吐出的话又让我吃惊，方便面。
　　我女儿就喜欢吃这玩艺，其实我也挺爱的，可百岁老人也爱吃，这倒是少见。南萨又说，快照办啊。
　　对呀，老头子爱吃什么跟我何干啊，只要哄得他一路上少跟我扯拐就行。
　　老头子一百零三岁了，肯定不能吃辣的，我给他买了一碗海鲜，泡好给他端去，嘿，又不对路了，他端上泡好的面就走，尽管走得摇摇晃晃，可还是不管不顾地走着，我赶紧跟上，老先人又发古怪了。
　　他一路走到厕所门口，转了半个圈，一眼瞅准垃圾箱，抬手就把方便面扔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我傻眼了，这可是你自己要的，给弄妥贴了又扔掉，我转身就走，说实话，我亚杰家里也有老有少，还没谁如此这般戏弄过我，老人也得有个老人样么，为老不尊，难怪一贯标榜为人民服务的人民警察也耍滑头，把包袱扔给了我，不行，老子得把包袱给扔回去。我就走了那么几步，老头就追上了我，他在我肩上敲了一下，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话，我要吃辣的。你们说我也真够贱的，竟然乖乖地站下，是啊，当初为啥就没问问他喜欢吃什么口味，这就是自作主张的下场。
　　一番忙乱，终于把老先人稳住。
　　忙了一早上，我得好好吃一顿饭。我不再问老头子了，从兜里掏出一卷卫生纸就朝餐车方向走。南萨把头伸到过道上，喂喂，到餐车是吧，错了错了。我停下脚步，什么错了？南萨已穿好鞋来到过道上，方向错了。
　　真是糟透了，这大好的早晨让这个一百零三岁的老头子给毁了。
　　亚杰，这会儿别上餐厅。南萨边整理着头发，边漫不经心地说。
　　南萨，是不是想让我等你，直说嘛，拐来拐去说话，不累？我把心里的气稍稍朝外倒了一点。
　　南萨卟哧一乐，不笨啊，知道拣软的撒气，大清早的，不跟你斗气，真的等等我，我这人一点都不罗嗦。
　　这女人，真是天下最难……算了，等就等吧，反正老婆也不在身边。总之，跟漂亮女人在一起，心里的阴云会慢慢散去。
　　洗漱完毕的南萨就象刚刚在水里荡过的花，隔了夜的花让浊气一熏，总有些蔫头搭脑的，女人也是这样，经过水的打理，顿时就鲜活起来了。水灵灵的南萨往我面前一站，我竟然傻了。
　　想什么呢，那么专心。南萨把一个蝴蝶形的发夹拢到发间。
　　我摇摇头，难怪说女人是水，真没说错。
　　你说啥啊。
　　女人是祸水。我故意逗逗南萨。
　　男人呢，男人是祸坨坨，走一方会砸倒一片，走吧，睡一晚上觉，还真有些饿了，不知道餐车里的东西怎么样，我说过去我坐火车到北京那次，就是１９９７年那次，那车上的伙食，啧啧啧，跟狗食差不多，还卖出天价来。
　　你吃没有啊？我说。
　　啊，能不吃么，你什么意思，人啊，有时比狗不如。
　　餐车里人还真不少，我和南萨一个劲地朝前挤。一路上的男人女人都带有隔夜的倦意，尽管洗了脸，女人还化了妆，眼睑下，嘴角上，还有腮边，都有夜里的模糊挂在上面。知道吧，就我说的那些地方，能看出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来，不信可以试试。我转来转去，还真就只有南萨是清清爽爽一个人。南萨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我想找个座，而且最好是能靠窗。
　　南萨对一个中年男子笑笑，中年男子就朝里挤了挤，美女，坐这儿吧。南萨说你能再往里挤挤么。男子朝他让出的空间噜噜嘴，够你坐了。南萨又笑笑，说我屁股大，你就再朝里挤挤吧，我们家乡有句话，男人是泥堆的，再怎么窄的地方都能安下身来。中年男子听话地又朝里挤了挤，南萨一把拉我坐到中年男子身边，她侧紧挨着我坐下。中年男子脸黑了，眼眶里也燃起了火苗。南萨对中年男子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这男人有病，身子骨虚，不能站久了。这时一个跟中年男子年龄相仿的女人一手端了一个碗晃晃悠悠地过来，一看我和南萨挤在中年男人身边，整个五官朝下一坠，你占的位子呢，到哪儿去了，就这么一点子事都干不好，还能指望你干大事。中年男子当众让女人训斥，面子上很下不来，眼一瞪，或许想着反击，话还没出口，女人干脆把碗朝桌上狠狠一顿，怎么，想翻天了，回去老娘就让你滚蛋。餐车里让这俩口子，看那架式，不会会超出夫妻的关系，而且是一种特殊组合，那女的太……总之是让人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总会想着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更丑的女人脸，很有可能这女人的父母或其他直系亲属中有人肩挑重担，而这男人要靠在女人身上做些啥，这是明摆着的事。围着看热闹的人总希望事情能朝深处走走，那样更会让人忘记旅途的劳顿。当时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本来没有的事，叫南萨这么一挑，就有事了。就这当口，一个戏剧化的转折开始了，中年男人眼里的勇气突然就变成惊喜，他一下站起来，斜斜地俯视着我，脑袋晃上晃下地对我打量一阵，举手指着我大声说，英雄，英雄，英雄呀，女人也让他给弄得忘了刚才的怒火万丈，半张着嘴。中年男人再一次把声音拔高，大伙知道吗，就刚才，啊啊，真是就在刚才，凤川站台上，我亲眼看见，就是这位，跟两男一女三个毒贩叫板，什么叫毒贩，知道吗，就卖海洛因卖鸦片那种人，那种人身上那是非枪即刀，只要有人敢坏他们的事，那是杀一个算一个，就这位，肯定是发现了毒贩们正在进行交易，毒贩也发现了他，他往那儿一立，那才叫惊天地泣鬼神，恶魔般的毒贩也被镇住了，直到警察赶来，把毒贩抓住。这个家伙可真会来事，你要转移母老虎的狂哮也别拿我开涮啊。我本来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事让他这么颤三倒四一闹腾，嘿，变了，什么叫指鹿为马，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就连南萨都让他给糊弄住了，侧着头问我是不是真有这回事。还不等我想好该如何回答，中年男人就说，嘿，你男人的壮举你居然不知道，那更说明你找了个真丈夫。这下吃饭的人们以我为中心团过来，我那时最想做啥你们谁知道，我最想大哭一场，问题是我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乱哄哄的人群都传达着一个意思，要我讲讲刚才的故事。问题是那两个面熟的乘警也进了餐车凑热闹，南萨也推波助澜地起哄，她要我站到桌子上给大伙说说。我就这么哭笑不得地站到了桌面上，如果谁要是来上那么一句，把头低下来，我真会那么做，过过被批斗的瘾。
　　稍远处有个厨师模样的人大声要我下来，我正好就了这个台阶从桌子上下来，没想到南萨阻止了我，别下来呀，她回过头，大家伙说说，咱们的英雄哪能站到地面上叫人看他的头皮，是不是。她这一挑就不得了，有人对那个厨师恶言相向，还有人甚至挽开了袖子，我知道，打是打不起来的，问题是事情因我而起。麦朵也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她径直走到厨师身旁，凑在他耳根下不知说了些什么，厨师一个劲儿地点着头，然后抄上双手看热闹。我本来已经屈下一条腿要下桌子，因为麦朵的出现，又恢复了原样。接下来的事就完全处于被动状态，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开的头，他说嘿哥们，你姓啥啊。我说我叫亚杰。他这下高兴了，站起来转着圈说，亚杰亚杰亚洲的豪杰。人群就为他这句莫明其妙的联想弄得沸点叠起，一片嘈杂声中，一个接一个挂着朝露的问题也砸向我。
　　还是那个中年男人抛出第一个问题，他是不把我推进欢乐疯狂的死角不甘心，亚杰先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那个女子是毒犯？
　　这家伙这么没有常识，我溜到站台上不过几分钟，而且我还是个对罪犯与非罪犯一无所知的平民百姓，当然，我不能说出我当时的真实来。
　　说呀，是不是啊？
　　说呀。
　　人们起哄着，于无奈之中我只好先把头点了再说。
　　第二个问题又来了，这次是谁提出来的我没看清。亚杰，你还看见了对方有枪是吧，而且是藏在裤腰上。我此时已经是应接不暇，正想说说我就只看见她的脸蛋，第三个问题又来了，对第一个问题我只好再次点头。
　　亚杰你看见了那个女子身旁装着毒品的小皮箱。
　　我又点头。
　　亚杰，你看见了另一伙毒贩拿着巨额现钞正从远处赶来。
　　点头。
　　亚杰，你面对的那伙人都是一身黑色西装，个个腰插双枪，对了，还有大号墨镜挂在脸上。
　　点头。这伙人肯定是看港台黑帮片看多了。
　　亚杰，你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是用眼下最高级的卫星定位仪向警方发出信号吧。
　　还是点头。
　　……
　　我的动作几乎就跟鸡啄米差不多，脖子已有了酸麻的疲劳感。我那时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只想着快点下来，况且肚子里已经有了饥饿的叫声。南萨也看出我的浮躁和无可奈何，她大概是想救我于水火中，（此时的她已可怜地让激动的人群冲到距我好几米远的地方）她试图伸手来拉我下来，几次冲近，又让涌动的人流挤开，我坐过无数趟火车，如此光景还是第一次遭遇。我环视一周，这些男女，个个都象缺氧的鱼，大张着嘴向着天，说实话，我真想褪下裤子给他们普降“甘露”，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人啊，想活出自己的味来，真是太难，违心的事有时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餐厅已不成其为餐厅，餐厅里这些老老少少都无一幸免地掉进愚蠢的泥潭，拼了命地表现心底的垃圾，还个个笑逐颜开。我在人群中找那个始作俑者，嘿，他倒是溜得挺快，连他老婆也没了踪影，这家伙糊弄女人是个行家里手。他老兄顺嘴一溜，我就成了他的道具。
　　是那个叫边却的官员改变了闹哄哄的现状，他从什么地方捞到一个铝盆，还有一把勺子，高高地举着，狠了命地敲打，人们才开始清醒他们到餐厅是来干啥的。静下来的人们这才听见咕咕作响的肚子。我这才降落到地面。
　　刚才吆喝我下桌子那个厨师眨眼间就给我端来丰盛的早餐，牛奶鸡蛋花卷包子还有各式糕点，我招呼南萨和阿霞过来一起坐下。
　　边却也端着他喜爱的食品坐过来。我疑惑地朝四周看看，四周秩序井然。我对眼前的人说，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
　　他们都扯开嗓子乐了。

何晓 · 发表于: 2008-3-24 14:33:46

静下来的人们这才听见咕咕作响的肚子。我这才降落到地面。

不许拿这样的句子来忽悠我,再看到,你的花店我都不要了

索朗仁称 · 发表于: 2008-4-1 13:03:31

十九：都是逃离城市的人
　　从餐车出来，我几乎就成了名人，不知不觉间就有些得意了，一路走来一路都有人朝我抛来敬佩的目光。那些挡道的腿脚也及时地挪开。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得意的，心里总有种莫明其妙的骄傲在油腻腻的腑脏之间涌动。
　　路上有人招呼我我也没认真看，直到那人挡在我面前我才停下脚步。挡我的人是阿霞，她说走吧，到你的房间玩玩。这女子真会说，要真是我自己房间，她还会这么说吗。又过了一个车厢，边却就象在门口等着，我一走近他就冒了出来，他拍拍我的肩，亚杰，不错，那么多人起哄，你还能从容应对。我说你就别挖苦我了，要不是你敲响铝盆，我恐怕就瘫在餐桌上了。边却说这一路上遇上这么些开心事还真不错，人啊，一辈子要遭遇很多荒唐事，荒唐事也有很精彩的，也不是人人都能碰上一辈子也难忘的荒唐事，你运气不错。阿霞说你在餐桌上的样子真象个明星。我说什么明星，那些狗屁明星，就象一阵风，有时尽管吹得飞沙走石，可一旦云开日出，又有几个人记得住那阵风。边却说亚杰你真是这么想的。我说就这点事，我还骗你干吗。阿霞说亚杰你真在凤川跟毒贩斗了？我说你信吗？她说又信又不信。我说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有些事留点悬念好些。边却说那个女娃子我也看见了，那身装束就非常人能穿得出来，要多艳有多艳，换上另外的女子就不会有那种味道了，那么漂亮个女子，脚下的路比常人要多得多，为啥就偏偏选中搞毒品。说话间已到了我那个十三号铺位。
　　南萨普琼麦朵在我的床上坐成一排，阿霞自然就同她们挤坐到一起，我和边却显然就只能坐老头子身边。老头子还那么面壁睡着，人躬成虾样，我先试着把半边屁股落到他老人家的领地，自嘲地对边却笑笑。老爷子没睡着，他没动弹却对他身后的形势了如指掌，他象条虫样蠕动着，接着他身后就腾出一溜空处。老归老，对现实他还是理解的。
　　我不失时机地朝他道声谢，老祖宗，谢谢了。你猜猜他接下来做了一件什么事，一个暗哑而绵长的屁弯弯曲曲地在我们身后飘起。
　　时间就在那刻死了几秒钟，然后就更加鲜活起来，首先是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乐开了，接着是边却，他倒好，敞开嗓门就哈哈大笑。我有些担心，担心老爷子来气，他要是再把屁股一撅，我和边却就只好朝地下竖身子了。这个边却，大概是当官当惯了，在人前笑得太多了，又是一串更加响亮的哈哈，他这一笑不打紧，就象点燃了炸药桶，整个包厢都笑了起来。完了完了，行为古怪的老祖宗不知道会扯什么拐。
　　我紧张地扭过头，老爷子艰难而执着地掰动着他古老的身子。我再看看边却，他朝头顶望望，见眼镜正垂下那颗瘦弱的脑袋，又是长长的一串哈哈，然后站起来，长臂一伸，就把眼镜娃娃样地提下来，嘿，小伙子，下面有姑娘，你就不能从高处看，那样会占不少便宜。眼镜的表情会发生什么变化，边却到底心里想些什么，这些我都通通来不及清理，我只是紧张地看着老爷子会有什么古怪。老头翻身翻得挺滞缓，看得出，一百零三岁的心思和全身吱嘎作呼的身子骨在配合上差距太大，我有心帮帮他，又怕帮到牛蹄上，忙没帮上，还得挨上一蹄子。他老人家用了一个世纪的劲，到底把脸朝向了外面，那一刻，我又发现了新大陆，老爷子干树皮样的脸上居然绽开一朵笑靥，那笑顺着满脸的皱纹闪射着，眼神是极其丰富的，他稳准狠地瞄着边却的后脑勺，甚至还微微点着头。我摇摇头，他对边却近乎放肆的笑声是赞成的。而且他再一次努力，把身子又朝里缩了缩。我满以为奇迹还会再次发生，吐字比吐金子还金贵的老爷子会加入到往后的议论中来，说不定他说出一些让我们这些后来人想不到的内容。我正深入地想着时，老爷子又开始朝里翻身了，他翻过来的目的是为了送出一个只有我看见的笑脸。
　　这老头子真叫人难以理喻。住眼镜上方的李丽霞从什么地方归来，一脸的喜色。她来就找到自己的位子，紧贴着南萨坐下。南萨说阿姨呀，你是得到了什么喜讯吧，看你不么高兴。老太太眉头一扬，闺女，还真让你给说对了，我刚刚接了个电话，我西藏那个朋友啊，就凭我在电话里给他讲的一些练功方法，他说他练了半月就收到了奇效，看来这个病人康复是有希望的，这次我要好好教教他，西藏是练功的绝佳地方，那里的气场是其他任何地方莫法比的。
　　边却说，西藏人更是让人一见就喜欢，老大姐，你说不定会一见钟情哟。
　　老太太在膝盖上一拍，我这辈子还就没品过什么叫一见钟情，到老了，说不定，啊，哈哈哈……脸红了，她顿时就有了偷东西的眼神，左右瞅瞅。
　　我说阿姨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我们这些人今天在火车上认识了，将来回到成都，就象随手撒出去的沙子，要是不联络，这辈子能不能碰上还难说。你心里想说啥就放开胆子，就是有人想坏你的事都找不到地方。我用肘拐碰碰身旁的眼镜，眼角挂了挂，就发觉眼镜脸上还有红晕，肯定是边却给闹的。眼镜，你到拉萨不会老是脸红吧？
　　眼镜的脸上腾地燃烧了，他眼神游弋，头还低了下去。这小子，心里装了秘密，而且怕让人知道。我说眼镜呀，我刚才对李阿姨那番话，对你也适用啊，说说，说说让大家都替你高兴高兴。眼镜抬头看看我，又看看边却，最后才大了胆子看看对面。这时麦朵说话了，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在网上交了个网友，网名挺现代的，我说得没错吧？
　　眼镜惊讶地死盯着麦朵。
　　普琼说你别做出那副模样，读那么多书都读到牛背了去了，麦朵是猜的。
　　眼镜说，猜的？真是猜的？
　　边却说，你叫个啥啊。
　　眼镜还没来得及说，我就把话抢了过来，我说边却大叔你就别问了，我们这几个人就只他戴了眼镜，就叫他眼镜，或叫眼阿哥也行，对吧眼镜，这样就更没人能记得住你了。这世上的眼镜啊，比地上的马屎还要多。
　　眼镜把头低了下去，声音从腮处飘上，还真让麦朵说着了，我真是网上认识的朋友，她的网名叫雪莲，真好听，雪莲，一见她这网名我就喜欢上了，我们常常聊到凌晨。南萨有些担心地说，眼阿哥，这个雪莲会不会是个男的，要真是个男的，你这一趟就惨了。眼镜把头抬了起来，说起初我也这么想过，可我们交往了一段日子后，我能肯定她是个姑娘，一个无比纯真，有着美好向往的姑娘。
　　我突然就发现，这个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是去拉萨约会的，当然，这个怪老头除外，真不知他这把年纪到拉萨干啥，问他他又整死不说，他这副牛筋脾气，就是架把刀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轻易松口。
　　接下来倒是边却大叔讲了个惊天动地的故事。

二十：边却说北京来的老师叫肖珏
　　边却看样子也是五十大几的人了，到他这把年纪，还有激情赴约，南萨等几个女子相互递着眼神，又不停地朝边却看，我就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了。这事还得我这个热心人挑穿。
　　我说边却大叔你是到拉萨开什么会吧。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政府机构的人，总是喜欢到好玩的地方开各种各样的会，这些会多半没丝毫用处，如果有十天会议，最多也就装模作样地在设施齐备的会议室坐上两个半天，说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狗屁话，之后就是到当地方圆数百里的旅游点吃喝玩乐。在国内玩腻了，就开始周游世界。不过这样的机会只有少数人有，当官的是人人有份，至于小一些的官员，甚至平头公务员，那就靠死贴的背景能不能说上话了。尽管中央有各种各样制止这些耗费国家资财的文件，可基本等于是废纸。其实我这话一问出，无形之间就在边却大叔和我们当中划出一个屏风，所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在脸上挂上了麻木。
　　边却大叔脸上闪过一层阴郁，摇摇头，继而晴朗如初，他说，亚杰啊，我是参加过各种各样专门找借口玩的会议，也到国外去考查过自己一点也不懂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学到，倒是实实在在地玩了吃了喝了，回来也就对亲友说说过去没经历过的见闻，就这样吧，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花国家的钱去国外溜溜腿，就说我吧，也心痛这钱花的不是地方，但是我没有办法去拒绝，如果我要当好人，到人前说明这钱花出一种罪恶感，你们知道吧，接下来我面对的将是一个又一个头戴花冠的灾难，这当中的苦衷透出叫人哭笑不得的东西，谁也能说清白，却是谁也不得不装糊涂。
　　边却的话裹了太多理念性的内容，想得人累。我说边却大叔，别说那些叫人瞌睡的事。
　　边却说对对对，咱们今天是在去拉萨的火车上，这列火车可是不简单，是走向圣地火车，全世界的火车都比不上，还是说点，说点啥子才好。边却眉头皱到一起。
　　阿霞说边却大叔，你不如说说你的初恋。
　　我说对呀，我过去听说过你们那个年代的恋爱，大家都玩得很真实。
　　边却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南萨说我有个提议，我们都讲，今天讲不完，明天再接着讲，这一路上的风光大都是透过玻璃窗看的，看久了会生厌，看上几处点缀点缀就行了，还不如讲点各自经历过的，过去没机会对人说的事有趣，你们说好不好？当然最能打动人的还是初恋，都不准玩得太虚，允许适当夸张，最好是尽量说真人真事，眼下就从边却大叔开始。南萨的提议得到空前响应，她的意思很明确，边却大叔不能讲那种听来的，或是自己瞎编的事。
　　边却说我讲这个故事是真人真事，这么说吧，跟我边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接下来边却大叔的讲述开始了，下面的事就让他自己说吧。
　　……那年我十六岁，还正读著书，那时草原上的学校有不少是流动的，牧民们赶着牛羊到了哪儿，学校就跟到哪儿，我们学校的老师是个女子，名儿也很好听，叫肖珏，她说珏是两块玉合在一起的意思，一块玉再美，给人的感觉是不完整的，如果两块美玉合在一起，就有异彩闪烁。她还说人啊，形单影支是悲剧，幸福都是建立在成双成对的基础上，就说梁山泊和祝英台吧，都说他们的最后结局是惨痛的巅峰，我不这么看，他们能携手并肩共赴黄泉应该是幸福的。你们说，她是不是跟常人不一样啊。肖珏啊，她是从北京来的，很年轻，只比我大了两岁，高挑的个头，那脸蛋子，啊，简直漂亮得没法形容，你们知道，只要是天晴，草原上正午的太阳是很毒的，那些城里人一到草原，不管那脸蛋多嫩多白，只要晒上两个钟头的太阳，就得脱一层皮，然后那皮肤就变成怪样，最初象剥了皮的猪肉，红里还带着血丝，血丝消失了，斑块留下了，斑块渐渐淡化后，剩下黑皮肤，回到城里，起码要半年才能回到原样，有的甚至从此就破了相，这个肖珏真是怪，她最喜欢晒太阳，只要天空放晴，她就会让孩子们从帐蓬里搬到野外来，上课上得累了，她会带头唱歌跳舞，她天天晒太阳，皮肤却一点也不见黑，还是那么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只要看着你，你就会感受到来自她心底深处的祝福，草原上的人们个个都喜欢她，都把她看成白度母来到人间。北京是什么地方啊，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啊，都认为北京就是幸福的天堂，一个正当年华的姑娘，从天堂降临到人间，你们别笑，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就是这么想的，我更是这么想的，你们也许不相信，直到今天，我依然还是这么想的。我从小就跟随父母骑着马儿，跟在牛羊在数百里牧场游弋，人民政府来人动员我去读书，父母问我愿不愿去，我点点头，到了办在县城的学校，我只呆了两天就离开了，那种有规有矩的日子我不习惯，我招呼也没打一个，拿上自己的东西，到镇子里的叔叔家借了一匹马，边走边玩就回到了正在春季牧场放牧的家里，一走进充满奶酪味的帐蓬就兴奋得不得了，好象离开家乡很长的时间了。父母见我回家，什么也没问，煮了一大锅的牛肉，还有隔年的腊肠，阿妈打了一大桶的奶茶，阿爸张开他那缺了两颗门牙的嘴，脸上堆满柔柔的表情，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我。第二天学校的老师，还有公社的干部，他们骑着马赶来，在我家里吃了喝了，把读书的好处说了一堆又一堆，还说了政府已经决定，管吃管住外，还给每个读书的娃每天发一块钱，我阿妈还追问了一句，是不是真有这么好的事。她老人家心里所想在这句问话中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父亲横了她一眼，说这读书的事是娃娃自己的事，然后看看我。我依然低着头玩手里的牛筋马鞭。父亲说读不读书都是娃娃自己的事，他实在不喜欢读书，你把他装进书堆里，他做梦也只会做骑马牧牛的梦。干部和老师装了一肚子的吃食，却是耷拉着脑袋走的。直到十六岁那年，因为来了北京姑娘，我才有了兴趣读书。那个日子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天是阴云密布，眼看就是一场大雷雨，阿妈那天在家里洗奶桶，准备天一放晴就到牧场上挤奶子。我和父亲到了坡上，把牛群朝山下赶，草原上的炸雷很厉害，闪电真象金蛇狂舞，雷声在牛群里炸响，牛群会受惊的。我最喜欢骑着马在暴雨里狂奔，母亲担心地提醒我，草原上让雷打死的人和畜年年都有。她的意思我明白，可父亲是支持我的，他抽着烟贩子卖给他的劣质烟，边咳边敲着我的前额，说生死在天，那是佛爷的事，由不得人来左右。一次我还真让雷劈了，也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天气，天上的云团，不知你们见没见过，跟山里的不一样，平原上就更是见不着，那几乎跟原子弹爆炸时的云团差不多，汹涌澎湃的气势会叫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发狂，我打着马儿就到山坡上奔驰，那雷电就在我身旁飞舞，后来我站到了马背上，我大声地唱大声地喊，尽管闪电雷鸣淹没了我的声音，我还是由着性子狂呼乱叫，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电光后，一大团火球迎面砸来，我猛拉缰绳打算避过，火球来得太快，马儿刚把身子调过，火球就在马肚子下炸了，马的肚腹炸开了膛，我身上的衣服烧成了片，因为有马的身子隔着，我只受了点皮毛伤。还是回过头说我和父亲上山赶牛群那天的事吧，那天我们把牛群赶到半坡上雨水就象水帘子一样兜头泼下，眨眼功夫我和父亲就湿透了，好在我家有两条忠实的藏獒，全靠它们跑前跑后把牛拢到一块。回到帐蓬里，我突然就发现我家的火炉子边多了一个人，初时还以为是草原上临近的人家来串门，可仔细一看才不是那么回事，尽管她身上穿着藏袍，多瞧上一眼我就认出来了，那是我阿妈的袍子。浑身湿透了的父子俩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在火炉旁把身上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这在城里人看来可能不是一回事，在草原上就正常得很，那姑娘愣了愣，接着转过身子就乐了。我阿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却说，老阿妈，这才是生活，这才是去了所有伪装的美。她当时说那些话我们全家人都不懂，可她说话的声音让我感到害羞了，那声音真美，象草原上的百灵，不不不，比百灵的声音还好听，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后来她说她叫肖珏，是从北京来的，专门到草原上来办学校。她说她要办的学校是流动的，也就是说，牧民们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那天她说了很多，她说北京，说草原，说藏族民间传说的阿口登巴，说格萨尔王，还讲了文成公主，讲了松赞干布，她说的每一件事尽管在说唱艺人的唱词里我们都听到过，我们全家依然都听得非常专心。第二天，她说她还要到草原上到处走，要让那些没有读书的孩子都到她办的学校来读书。父亲说草原上太辽阔，靠一双脚不知要走多久，而且草原上还有沼泽地，当年过红军时，不少人掉进去再也没出来。她听了脸上就有了茫然，她请教父亲她该怎样走才不会遇上麻烦。父亲看看我，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当即备上两匹马。我说我可以带着她走完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她又犯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不会骑马。当时父亲意味深长地说，儿子，给你尊敬的老师牵马吧。我明白了父亲的心思，于是我扶着她骑到马背上，牵着马带她走遍了夏季牧场的每一家帐蓬。那些日子她也学会了骑马。说怪吧，也真是怪，那些心里除了父母就只剩下天地的草原孩子们，个个都愿意给她当学生。学校成立那天，县里所有的领导都来了，从那些领导嘴里，我们知道了肖珏是北京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学校要留她当大学老师，她却自己主动要求到草原来的，她的办学设想得到了州里县里的支持。其实当时那些当官的有不少是看热闹的，他们认为这个北京姑娘一时兴起，图个新鲜，既然上级都说了要给她创造一切条件，这些条件不过就是课本和一些生活用品，花不了几个钱的，他们还认为一到冬天，这个一身嫩皮嫩肉的女子就会流着眼泪鼻涕离开草原。没想到他们这些想象都落了空，肖珏是带着灵魂到草原安家的，她不但很快就学会了纵马飞奔，还学会了烧牛粪火，学会了揉皮火筒，学会了打酥油茶，学会了吃风干的生牛肉，学会了揉糌粑，总之草原上的一切她都学会了，一点也不比当地人差，而且藏语也说得像模像样了。她教学生也教得随心所欲，讲课本时她都要结合自然界的很多事，我是十六岁了才启蒙认字，但一学期下来，我就读完了需要三年才能学完的课程，她从不按城里那些烦琐的教学程序来上课，谁学得快她就教得快，才十来天的功夫，学生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上了一学期的课后，就有家长说她能不能教教藏文，她从来就没有学过藏文，我想她一定会拒绝，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一口应下。就在她应下要教藏文的当天，她要我带她到附近的寺庙去。到了寺庙里，我帮她找到一个最有学问的堪布，这个堪布可不简单，懂英语，汉语，藏文就更不在话下了，老堪布听了她所求，满口答应教她藏文，就这样，我每天都陪着她到寺庙里学藏文，她边学边教，就这样，她又教藏文又教汉语，那年她教的学生到县里参加统考，考出的成绩让县里的人们惊呆了。县里的领导马上要调她到县里的学校，她说她如果喜欢城里的生活，她就不会从北京到这里来。当时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县里有些当官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她办的流动学校，问题是那些娃娃平常过惯了好日子，在草原没呆上几天就个个逃得无影无踪。在那些日子，我知道了肖珏是个孤儿，她父母是谁她不知道，她说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能记事时也问过那些叔叔伯伯和阿姨们，她的父母是谁。他们都说不知道，一次大火后有人在一个垃圾箱里捡到了她，那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捡她的人在死里逃生的人中问谁是她的家人，没人知道，把她送到人民政府的孤儿院，她不停地哭，送她去的人又把她抱了回来，从此她就成了这条街道所有人家的孩子，那里的人啊，家家户户对她都非常好，后来又是大家出钱让她上了学，再后来，是政府出钱养她，可一到逢年过节，街上的人们会争着把她带回家，她说她从小就生活在善良的海洋中，读完大学了，学校要留她，当地政府要要她，她却选择了到草原。她说她还上着小学时就读过一本叫《茫茫的草原》的小说，那以后她就特别喜欢有草原的电影，毕业了，她说在她身上体现了中国传统美德的结晶，她在梦里好多次梦到过草原，她发誓长大后要到草原，她说她的今后就是报效养她爱她的所有的人，这种爱不是请客送礼，更不是简单地扶老助幼，她要到草原让那些马背上的孩子读书，让他们知道世界的精彩，让他们长大成人后走向世界。她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报，就这样，她只身来到草原，而且是扎下了根，那些等着看她哭着鼻子回北京的人，后来个个都羞愧不已，他们中有人说从来没把人看扁过，可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把北京来的姑娘给看扁了。
　　边却的讲述引人入胜，我们都在猜测肖珏的以后会是怎么样，我想得或许更多一些，想边却和北京女子会有什么故事，边却会不会毫无保留地把这一切都讲出来。这时一个该死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边却的讲述，回为这个电话是打给边却的。我们都希望他没听见，可他偏偏剪断自己的叙说，支愣起耳朵听，然后掏出手机。我们再次指望他能掐掉来电，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问题是事情都朝着与我们想法相反处发展，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后，匆匆地丢给我们一个歉疚的微笑，然后起身到过道里，或是更为安静的地方接听电话去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阿霞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期待，她在期待什么呢？
　　再看看南萨，还有普琼和麦朵，她们的眼里装满渴望，她们渴望什么呢？
　　眼镜呢，眼镜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说阿霞，边却大叔一定是接到了非接不可的电话，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能说说吗？
　　阿霞说你是让我说说我和邓方的事？
　　我有些担心阿霞会怪我唐突，我说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阿霞说没事，亚杰你小看我们了，我是80后生的，时下不是说80后生的什么也不怕么，不过那得看针对什么。阿霞对身旁的南萨和普琼，还有麦朵说，我的故事没那么复杂，其实挺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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