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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孟良|查看: 4281|回复: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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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号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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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6:03|只看该作者
肥女人落下命令,转身便走。那个林妈只好由后门推她走,推了三数次,才推得动陈精。木门关上了,陈精迷惘起来,省城,比她想象中困惑得多。这亦是她首次知道,女人运用天赋本钱,原来混得好饭吃。在后门踱步了一会,她决定找着那家原本要找的,是他们要女工。找了半天,走了许多路,方才来到一座大宅,那该就是袁府吧!经过通传,果然便有人让她内进,一名中年妇人问了她一些问题,便着人带她沐浴更衣,陈精知道,她找对了门。这似乎是一户富有人家,家院大,家仆也多,她更衣梳洗后,便随其他家仆在院子内打转,她经过了大房、二房、三房,于是她知道了,这袁府有三名太太。中年妇人告诉她:“你服侍大太太。大太太有两名婢女,而近来她多了个病,所以要多一个人来服侍。”陈精问:“吃得好吗?”中年妇人瞄她一眼,说:“大太太不会虐待人,其他婢女吃什么你便吃什么。”“啊。”她想道,有得吃便可。入夜后,陈精便见着大太太。大太太年约五十多岁,肥胖,脸孔与体型和双手也见肿胀,双眼却有点外露,说话时声如洪钟。陈精不知道她有什么病。后来大太太的一名婢女告诉陈精,大太太的消化系统坏了,一天大小便多次,每次稀烂,陈精要负责清理大太太的大小便,也要替大太太洗裤子与抹身抹脚。陈精睁大眼,她没料到她的工作如此下等,比落田更糟!就在翌日,陈精便替大太太清理粪便六次,另外尿液八次,中间洗了三次裤子,临睡前又替大太太全身上下抹了一次。到时候让她吃饭了,她居然吃不下去。那天大家吃粥与蒸肉饼,她望看桌上食物,只有作呕的感受。还是生平第一次没胃口。后来,隔了数天,她习惯了,便吃得惯一点。袁府的伙食的确比乡下好,下人的伙食也有肉有菜,只是忽然间,陈精有点后悔。整天也在抹屎抹尿,问下来之时,眼前有再美味的肉和菜,也引发不了胃口。曾经连一片肥羔也是极致美味,如今什么也感受不到。她知道,一定要使自己脱离这极厌恶性工作,她才能重新感受食物的美好。她没忘记,她来省城的目的是为了吃。于是,陈精开始部署。目前最佳的办法莫如调走大太太的其中一名婢女,由她来顶上,然后请一个外人来代替她原本的工作。陈精认为这推论合乎常理,于是她便着手实行。她偷走大太太一些不算特别贵重的首饰,然后放到其中一名婢女的卧寝中,利用竹席下木板的空隙藏住大太太的耳环、手镯、指环。卒之,当首饰愈失愈多时,大太太下令搜查婢女们的卧寝,就在其中一张床下搜回原本失去的饰物,而那可怜的婢女,被拷打一轮后,赶出了袁府。陈精以为奸计得逞之时,却又事与愿违,大太太决定从袁老爷身边调来一名婢女,而陈精的位置不变,新调来的负责服侍大太太饮食,而她,继续抹屎抹尿。陈精心心不忿,奈何,屎尿照抹,她的双手,无论清洗多少次,依然是大太太的屎尿气味。从袁老爷身边调过来的婢女,倒是还有点好处,陈精偷听到她与另一名婢女的对话,因而明白了还有别的好计可用。婢女甲问:“服侍老爷好还是大太太好?”婢女乙说:“哎哟,你有所不知了,服侍老爷,真的不如走去怡红院当阿姑更化算!老爷呀,吃饭要人喂,一边喂他,他又一边毛手毛脚,完了塞来一只鸡骼便当打赏……”陈精听着,双眼亮起来,居然,服侍老爷有鸡骰可吃!婢女甲问下去:“老爷真是贱风流,三个妻子还是要羞辱下人!老爷这阵子没到三太太那边吗?”“三太太?”婢女乙瞪大眼:“得了个不知是什么的女人病!怡红院又要花钱啊!倒不如给下人一只鸡髀作罢!”陈精一边听着一边想,比起服侍大太太,任何事都算是优差。于是处心积虑的,她想着服侍老爷的可能性。袁府老爷年约五十多岁,人很瘦小,却就是风流,陈精其实不明白男人,她只知道,有得吃便照做,人生,从来就简单。他喜欢毛手毛脚嘛,她由得他便好了。老爷每天晚饭前都在书房中打理些少事务,书房内一向没有下人侍候,晚饭前大家忙于张罗,是一个没人管的时辰。一天,陈精早在厨房中盛起一碗汤,告知别人此乃大太太要喝的,其实,她捧着汤走到老爷的书房去。推门而进,又转身关上门。陈精对袁老爷说:“老爷,大太太叫我先让老爷喝一碗汤。”老爷抬头,问:“是什么汤?”“鸡汤。”她回答。“你先放下。”老爷说罢,把视线放回公文之上。陈精于是说:“但大太太叫我要看老爷喝完这碗汤为止。”老爷抬眼,看到陈精脸上有娇美的笑容,心神当下一定,然后他自己也笑了。“大太太叫?”“是啊。”说罢,陈精便坐到老爷的腿上去,并且说:“我第一次服侍老爷,请老爷见谅。”老爷立刻呵呵笑,陈精于是喝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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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6:23|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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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喝一口,老爷的眉都扬了一扬,眼角的鱼尾纹跳了一跳,忍不住,便伸手抱住陈精的纤腰。他不太认得这名婢女,袁府上下有二十多名下人,是今天两张脸这么近,体香又这样怡人,腰肢兼且软,他才决定,这是一张要记下来的脸。小婢女微笑地把一口一口汤送上,气定神闲,他的手从她的腰上位置缓缓扫上,她也只是轻轻扭动半分,这个任由抱在怀的娃儿,十分之讨人喜欢。汤喝完了,只得一碗。陈精放下空汤碗,把上身贴得老爷更紧,含情脉脉的,望进老爷的眼睛,她说:“以后我也来喂老爷喝汤好不好?”“好!好!”老爷连应两声。这幕喂汤上演完毕之后,老爷照样往大厅与三名太太和八名子女用膳,陈精亦若无其事地走到后房与其他下人一起吃粗茶淡饭。今天的膳食,有菜有鱼有场,比起在乡下时真已是天堂,只是陈精知道,她渴望的是更多。譬如,三名太太久不久便有燕窝补身,炖品更是不缺,巧手的甜品亦源源奉上。陈精有上进心,她才不稀罕只停留在吃主人汤渣的层次。而且,她要赶快停止那些抹屎抹尿的工作。他倒不相信,讨了老爷欢心后,她还要与大太太的屎尿为伍。此后每天黄昏,陈精都送一碗汤给老爷,老爷与她一直停留在揉揉摸摸的阶段。有时老爷让她喝掉那碗汤,于是陈精便尝过了人参、鱼翅、鹿肉、熊掌等等滋味,甘香甜美,极品的流质充缢着她的感官味蕾,精彩之处,教她合上双眼,仰头享受那在口腔打转的鲜美,老爷的手伸往哪里,她也不管了。一天,老爷终于要求:“你不让老爷真个享受享受啊!”陈精把汤送往老爷嘴边,她眯起眼说:“老爷,贱婢怕有辱老爷你啊。”老爷伸手掐了掐陈精的腰肢,说:“怎会!老爷不知多喜欢你!”陈精再把汤送往老爷嘴中。“老爷不会知道贱婢平日怎样服侍大太太。”“怎服侍啊?”他伸手进她的衣襟中。“贱婢日日夜夜也要为大太太洁身。”老爷立到明白那是什么,他连忙停止了动作,也满怀防备地注视她捧着汤的双手。陈精乘机地放下汤,站起身来,距离老爷两步,她说:“贱婢的心愿,是以后都服侍老爷。”老爷失去了初在身上那柔软的躯体,立刻体会到失去温柔的失落。“好!好!我会安排。”屎尿的厌恶,比起得不到的柔香软肉,其实又算不了什么。“还有,”陈精一副楚楚可怜。“贱婢身体孱弱,后房的膳食又吃不下咽,老爷可否批准贱婢进食三位太太的饭后菜?”因看她的表情动人,老爷被打动起来。“饭后菜?不不不!你以后的膳食就跟三位太太一样。兼且──”“什么?”陈精心急起来。“兼且为你准备一间闺房,让你好好疗养身子!”老爷如是说。陈精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当下非常心花怒放,老爷把手伸向她一拉,陈精糊里糊涂地便被老爷压住了,她嘻嘻笑的,一点不介意。简直是想也未想过的厚待。当夜陈精便在后房收拾细软,她知道三名太太都很不满意,当中尤以二太太最甚。大太太年事已高,这些宠她不争的了,三太太自从生下第二名儿子后,便患了病,已一年服侍不了老爷;这一年间,只有二太太与老爷最亲密,要不然,就是怡红院的姑娘了。其他下人在陈精身后指指点点,她才不理会,莲步姗姗地移居进她的小房间。虽然无下人服侍,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服侍谁。老爷?雕虫小技啦!哈!哈!哈!之后,陈精过的日子与少奶奶无异,根本没事可做,老爷不要她之时,她便只管吃吃吃。名太太吃三餐,她一日吃足大声,胃口大到不得了,只要是美味的,不分时辰,她都放到嘴中。葱烧海参、松子鱼、童子离、翠玉饺子、煎鱼肠、黄蟹粥、百花酿瓜、油泡猪肠……一天之内,可以吃的,都塞到肚里。这就是存活的意义。这就是幸福。日子如此般过了一个月,陈精见老爷对她热情稍减,她惟恐变回普通下人,于是忙想了点办法,而女人的办法,古今中外,不外如此。她向老爷诉说,恐怕已怀了身孕,又说无面目愧对双亲,一边说一边饮泣,她哀求老爷让她一死,好让她有颜面见人。老爷的提议是:“孩子生下来,袁家养。你放心,孩子是袁家的人。”陈精在心中盘算,那么自己呢?她又是不是袁家的人?老爷不再说下去。房间内摆放了蜜饯官燕,陈精遥遥望着,忽然骤觉,一切无味。无名无分,根本无地位可言,也无安全感。可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陈精的彷徨,很快有人打救。而那人,竟然是大太太。袁家上下都听说陈精有了老爷的骨肉,大太太知道之后,便向老爷提议立陈精为四太太。理由?大太太一向讨厌二太太,多了陈精,老爷的心便没有二太太了,而且,大太太与陈精,总算主仆一场,理应帮一把的。就念在她抹屎尿抹得企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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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6:41|只看该作者
大太太放下手中药茶,把消息告知陈精时,陈精再一次不可置信。来了省城不过七个月,她由下人变成袁府的四太太,简直出人意表!陈精双眼噙住了泪,立刻想到的是,今后,衣食无忧了。当今,最紧要,就是真的弄个孩子出来。袁府娶四太太没有大排筵席,只是吃了一餐丰富的,陈精的生活也改变不大,房间依旧,但换了全新的被铺,衣服也添了些新的,手腕上脖子上挂了些金器,而身边,多了一名婢女。稍为特别一点的事情为,自娶亲的那天开始,天便狂洒下雨,又重又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天坠下,这样一洒,足足洒了一个月有多。看不过眼陈精的二太太,会在四名太太用膳时说:“我们袁家娶了人之后,天便开始哭,连天也看不过眼。”陈精忍让着,不理会她。今天的荷叶饭够吞,她一连吃了三大碗。然而天灾真是件大事,而一直狂洒二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稻田淹没了,畜牲亦然,听说,附近一条小村落,全村浸淹,死了许多人。而袁府开始怀疑四太太根本没有身孕,陈精肚子扁平的,除了吃饱之后。本来这是要追究的事,然却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卒之这件重要的事情,吸纳了大家的注意力。不独是袁府的注意力,更是全省城的注意力。水灾,最后的结果是瘟疫蔓延。已有数条村落被水淹没,死者无数,无人理会的尸体一夜间尸叠尸,浸在不去水的山涧中,尸体腐坏发臭充满疫症的病害,透过水源,传送至不同的村落。被水浸死的人多,染上瘟疫死的人更多。省城中,已每天死十多个人,不死的,也病恹恹。袁府内三名下人染了瘟疫,老爷落下命令,立刻把染病的人送走。而不出一星期,省城中一半人已染上瘟疫,死掉的,也好几百人了。老爷决定带备家眷撤走,下人中不回乡的都跟上来,一行十多人,便往另一个省城的路走去。陈精知道,只要走三天,便有火车可以坐,这是大公子说的,据得到三天,便全家上下有救。但雨一直没停下,老爷以及全家各人,每天都挥在泥泞中向前走,一同逃难的,还有省城的其他人。夜间,上百人歇息在一间小破庙内,病的病,吐的吐,那种不卫生,那些污味混合排泄物加上雨天的湿润,用力点吸上一口气也叫人立刻难受得要呕吐。难闻、腥臭、充满尸的稀烂味道,死亡,都堵塞在每口空气中。就在翌日,大太太便挨不住,她的尿尿一裤都是,而且神志不清。袁老爷思量一会,决定叫一个下人留下照顾大太太,其余成员一起照样上路。被要求留下的下人神色绝望,相对着染病的大太太,这真与陪葬无疑。陈精瞄了那婢女一眼,她知道,如果她不是变成了四太太,留下照顾活死人的,一定选中她。一路上,袁家上下病的病,走不动的也有,每走一段路,也丢低一些人。雨下得很狂,第二天傍晚走的那段路,水深拦腰,这样一直向前走,根本都不知方向为何,只知道其他居民这样走,他们也一样。就在刚入黑时分,袁家上下围在一株大树下稍歇之际,蓦地,站着的她震动起来,被水浸住的双腿,原本已浸得麻木了,却仍然感受到土地的震动。大家你眼望我眼,还以为是地震,当心神还在思考着之时,却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一片狂水涌至,狂猛得如海中大浪,一直由山丘涌到平地,袁家上下以及其他逃难的人都准备技足逃跑,却在一提足之际,身后纷纷传来惨叫的声音,刚赶得及回头一望,后面的人却都被洪水淹盖了。看见的,只是张大口苦痛的脸。一片大水冲散了这群人,陈精伸手一抓,抓住了厨子的脸,而厨子,则双手抓住树的枝干。厨子拼命踢开陈精,而陈精又死抓不放,到最后,水力加上树干承受不了重量,折枝了,陈精与厨子双双被冲走。在临窒息与昏迷的一刻前,陈精想着的是,她已刚好两天没有饱的东西到肚。怎会这样的?千辛万苦来到省城,又花尽脑汁一级踏一级,到最后,居然是空着肚子被水淹死?好不甘心。不甘心得,昏迷的脸孔中隐约看到了怨恨。正当中国的中部地区忽然被水灾蹂跃时,中国正在面对着一个大转变,辛亥革命爆发了,满清政府正被中国人民所推翻。老板在国内往往来来,一边处理他的生意,一边感受一场与他的生死已经毫无关连的大事。人类只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统治,却不明白,真正操纵生杀大权的,其实是命运,与反,干预命运的人。倘若人的生老病死是由一个大能早早主宰,老板在运作的是,利用另一个大能去干预,然后逐点逐点的吞占。先是吞占人类的财产,然后是身体,接着是快乐、运气、健康、爱情、理智……最后,便是灵魂。如果生死有命,老板担当的是,把这条命收归他的当铺。那么,他要下跪的大能,就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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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6:55|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盘好的生意,接受交易的人多着,什么也可以不要,保留用来干什么?还是抵抗上穷困、贫贱与反饥饿来得实际。灵魂的卖出价,可能只值一只烤得刚热的鸡,这些生意,真的不可不做。老板也没忘记要为自己找个伙伴,但一直都碰不上有缘人。今天,老板来到中国中部,那里天灾频生,人命贱如泥,一天半天,便可换到上百个灵魂。他走在雨停了,大水也停了的堤岸边,他看见,这里的屋顶都被淹没了,每走三步,便有一条浮尸。很轻易的,他便能够探测到谁还有一线生机。走到一个横躺堤岸边的男人跟前,老板蹲下来,伸手抚摸男人的前颢,这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人,他该是心眼也正派的人,这种灵魂,值钱。男人经过老板的手心的触碰,神志便回来了,他缓缓地张开眼,当看见眼前这名衣冠楚楚的人时,男人下意识地发出求救的声音:“水……”老板安慰他:“已经开始过水了。”然后老板扶起他:“我来帮你。”说也奇怪,男人感受到一股力量传送至他的感官与肌肉,刚从沉沉的睡眠中苏醒,却立刻感觉精神奕奕,全身上下,都精力充沛。男人站直身子,朝四周望去,他看到浮在水中的一个又一个的躯壳。他的即时反应是:“我们来看看有否生还者!”说罢,探头朝附近的尸体中检查去。老板当下对男人有了良好的印象,这个人好正直,而且心肠侠义。老板也就不再把重点着眼在收买他的灵魂之上。被水浸过的尸体有一种紫蓝色,身体膨涨,脸容浮肿,男人看了三、两个,便已皱眉,他抵受不了这种恐怖,与反距离尸体太近时扑鼻的恶臭。老板决定帮助他。他已经感受到,在可见范围之内,只得一个生存的气息。他向前走去,看到一块浮板上,躺着一个女人。那张是一道水门的浮板,它救了这女人的性命。老板对男人说:“看看那木板上的人,可能有救。”男人便走进水里,把木板推近岸边,老板没帮助他的意思,一切由得男人作主。老板意图观察他。男人伸手探查女人的鼻息,“她还有气。”然后,他把女人扛上自己的肩膊上。男人也有点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强而有力,然而这一种救人的力气,又令他感觉愉快,女人重,但他的步履走得稳而坠定。对于这种正义的愉快,他起不了怀疑之心。老板说:“前面有一破屋,我们扶她入内。”前面是一个小山头,这小山头与水灾的四周非常格格不入。也虽然是破屋,但这破屋似乎没有被水毁过的痕迹,木块都光鲜坚固。而且,破屋中,居然一地都是食物。有瓜果,还有一只动物的烤肉。男人并没思量,他放下肩膊上的女人,蹲在地上伸手抓来吃。老板在旁边说:“一定是山贼留下的。”男人没理会,他使劲地吞下一切可以吃的。老板看着他的狼吞虎咽,心里有数。他说:“你希望以后的日子也不再肌饿吗?”男人望了望老板,说:“所以我参加了革命。”老板说:“革命的最后,可能谁也救不到,你与你关心的人,都同样的饥饿。”男人便问:“那么我们还可以做什么?”这时候,被救回来的女人苏醒过来,她呻吟了一声,痛苦地张开她的眼睛,她看到,面前有两个男人,以及一地的食物。不期然的,她的视线落在食物之上,紧盯着。男人看见女人回复知觉,便问她:“你醒来了?”女人望看那堆食物,含糊地说:“吃……”男人友善地把瓜果递到她手上,又撕下一片肉给她。女人便拼命把食物塞进嘴里,一边啃着一边吃。老板在这时候说:“人会挨饿,会受肉身的痛苦,只因人只是人,如果人超越了人,人便不用受任何尘世间的苦。”男人笑起来:“人当然要受人世的苦!人怎可以超越人!难道升仙?”老板望进男人的眼睛,他说:“人也可以长生不老。”男人怔了怔,随即说:“吃长寿桃?”老板告诉他:“我可以令你长生不老。”男人骇笑:“你?你是生神仙?”老板说:“我在寻觅一名同伴,与我共同经历生生世世。见你行事热心,我很欣赏你的为人,所以意欲与你商量成为合作伙伴。”男人见老板表情认真,使专心听下去。老板说:“只要你成为我的伙伴,你便能永享荣华,衣食无忧,尘世间一切最尊贵的,你都可以拥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最动人的美女、最巧手的珍健百味,一一都唾手可得。你成为我的伙伴,你这半生所挨过的任何苦头,都不用再重温。”男人静止了他的动作,思考着老板的话,然后合情合理地,问上这一条问题:“你要我做什么?”正当老板准备回答他之际,忽然,男人呜呼惨叫,接看双眼反白,继而应声倒地。倒地的男人背后,有双手捧着大石头的女人,而石头上有血渍,男人倒下来的脑瓜,正急急流出一道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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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7:16|只看该作者
老板惊异地望看女人,女人说话:“你开的条件那么好,不如由我来做!”她一直在两个男人身后,听着他们的讲话。大石头好重哩!她放回她上去,刚才出尽力一举,现在不禁有点气虚眩晕。老板简直不能相信,女流之辈居然如此狠毒。女人喘着气说:“你说可以长生不死,又说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所以不如由我来做!”老板不喜欢她。他拒绝:“我不要女人。”女人便说:“报酬那么丰厚,一定是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这种事嘛,我有天分!”老板不理会她,径自走出这破屋,女人跟在后头准备起步,却只见老板双脚一踏出破屋之际,破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女人心一寒,魂一定才随即叫嚷:“何等法术!好厉害啊!”老板一直走向前,女人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我叫陈精哩,原本是一大府人家的四太太,但一场水灾便家破人亡……但你别看我有太太之名,我其实出身寒微,如果你不嫌弃,你就让我跟着你当婢女……”老板停步,急速一个转身,伸手正要向女人的头顶拍下去。女人敏捷地蹲下来,急忙尖叫:“不!不!不!我不要死!我要长生不死!我要千岁万岁永世长存!”然后,她索性抱住老板的双腿。女人的神情坚决得一如高叫口号的革命党人,因着她这种愤慨的坚决,老板的手没落在她的头胪上。停在她头顶之上的手,并没有狠下心。“呀──呀──”女人忽然又尖叫。老板收了手,转身继续前行。女人终于收声,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她其实还未知道这个男人究竟干什么勾当,她只知,跟得贴便没错。老板没杀她,留下了她,让她跟着看他办事,她也见怪不怪的,老板掏出一个人的肝,人的心,又或是撕出一个人的手,挖走一只人的眼,她全部只是“咦”上一声,接看乖乖的双手接过。对女人来说,这算得上什么?最恐怖的,一向只是饥饿的感觉,吃不饱,肚子会叫,这饥饿,比任何血肉横飞更毛骨耸然。没有道德观、是非观,惟一盼望是尘世的美食的女人,似乎也是一个好的伙伴选择。相处不久之后,老板便认真考虑她上来。而这女人最珍贵之处,在于她没恻忍之心,她对任何人都狠,她没有人应有的怜悯、同情、救恩。凡人的手脚、内脏、知识、青春、快乐……她说要便要,伸手利落地捧走,脸上没有任何难过。再悲惨的身世,都打动不了她。老板明白,这特点,她比他更优胜。是在半年之后,老板与阿精,便成为了当铺的伙伴。“感谢老板给我希望。”阿精说,兼且做了个半鞠躬的讨人欢喜的姿势。老板望着这个女人,以后生生世世,他都会与她作伴。04第8号当铺今夜来了一名客人。他年约三十岁,棕色的头发蓬松而散乱,脸上架着黑框眼镜,身形瘦小,从比例上看去,这人的头又比身形为大,令人一看便觉得,他必定聪敏过人。他坐在老板的书房内,老板与阿精都未曾见过他。他说话:“听……听说,这儿可以用一些东西,交……交换另外一些东西。”这人的外表独特,说话方式亦然,很紧张,也口吃。老板回答他:“是的,高博士,你想典当些什么?”高博士便说:“我……快找到完全根治癌症的药物。”阿精搭口:“很厉害啊!”然后,她递给高博士一林红酒,她想知道,喝了点洒走下神来的他,会不会依然口吃。高博士喝了半林红酒,露出一副赞叹表情,继而向着阿精修笑,他意欲表达对这杯酒的欣赏。老板说:“根治癌症的药物,可说是造福人群。”“但……但是……”他的口吃仍然好严重:“我还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说下去:“每次,我快要破解那疑团之时,硬是遇上某种阻……,不是实验室停电,就是赞助人不肯再赞助……更有一次,是我突然轻微中风。我的口……口吃……就是那样得来的。”阿精问:“你要我们保障你万事顺利?”“是……”高博士说。阿精问下去:“那你用什么来典当?”高博土回答:“我……我用我所有后代的长子的智力来换取。”老板与阿精齐齐怔住。然后阿精冲口而出:“好!好!答应你!”老板的目光内,却隐约看到晶光一闪。他说话:“这单交易,我们得考虑。高博士,先请你回去。”阿精有点愕然,她望了望老板,又望了望他们的客人。因着老板已做了送客的手势,她不得不走出来把高博士送走。她一边迭行一边对高博士说:“你为了造福全人类而牺牲自己的后代,你好伟大。”高博士的笑容仍然傻傻。“必……必然的。”阿精又问:“高博士有多少名子女。”高博士却说:“本人尚未娶妻。”这一下子,阿精不得不呆了呆。高博士的表情却是从容的。大门开启,高博士向阿精鞠了躬,便踏出当铺之外。外面,今晚又是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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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7:32|只看该作者
阿精皱了皱眉,当大门关闭之后,她转身面向室内,头微仰,合上眼,集中精神,继而,她从合上的眼帘中,看到高博士的将来。她也就走进了去。那是一间实验室哩,高博士在努力地做着实验,而一名女人带着三名男孩子走进实验室,那女人与高博士来上一个深情的拥抱,而三名男孩子,在实验室内走来走去。高博士会有三名儿子。阿精微微一笑,她放下心来,最怕他根本没子嗣,阿精才不想做蚀木生意。满意了,她走出了别人的将来。回复神绪,阿精走到书房。她对老板说:“那高博士将来一生便是三个儿子,所以不用替他惋惜失去长子的智力,余下还有两个。”老板却说:“这单生意我不做。”阿精明知老板有此一着。她说:“这是一单只有大赚的生意。根治癌症的药物,迟早有人会发明得到,但给高博士这种机缘,我们可以得到他连串后代的可贵智力。”老板依然坚持:“就因为根治癌症的药物迟早也不是稀罕的事,我才不想占有高博士后嗣的智力。他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我们的便直又太多。”说过后,老板不再理会阿精,他转了身,捧着一本书,垂头阅读。阿精说:“我们这阵子生意不好,你却左推右推!”老板不答话。阿精低语:“岂有此理!”接着,悻悻然走出书房,高跟鞋咯咯咯地,步下往地牢的楼梯。从那些放满手脚、人体器官,运气、岁月、理智、幸福、寿命的木架旁,阿精一直往前走,走之不尽似的,身边重复着人类的典当之物,每个年代,人类拿得出来的不外知是,而最终,放到这地牢中的,都是一个又一个不归魂。还是有尽头。这尽头气温最冷。阿精推开跟前的房门,走进去。这是阿精的工作间。她负责每半年清点当中的典当物,然后写报告,向上头呈上。“你叫我这一次怎么写?”她烦厌地拿起墨水笔,翻开那木又厚又重的大皮面簿,这本簿,当被那重要的人阅读过之后,所有的字迹都会消失,今次,阿精当然又是翻到第一页。过往的,了无痕迹,永远是第一页,永远新的开始。她写下去:“Mr.Vonderik,典当了他的耐性基因;MissParadis,典当了一个上大学的机会;早村彻先生,典当了一双腿……”写着的时候,本来仍然不高兴的,这阵子,只得鸡毛蒜皮的典当物。然而,看着这枝会漏墨的墨水笔,她又想起当初老板一笔一笔教她写字的情况,不快就随着她的一划一点而减退。目不识丁的农村姑娘,被老板握着手由中国文字学起,上大人孔乙己,然后又学习ABCXIE。因为自卑,所以一边学习一边发脾气,阿精恐怕学识字这回事是她力有不逮,为着害怕能力不够,她预先表露幼稚的不满,不知掷坏了多少枝毛笔和墨水笔。然而,到头来,她以奇怪来代替老羞成怒,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男人如此富耐性,他肯重复地每天教她数个生字,她拍台她掷笔她乱抓地吐口水,他却仍然每天教她。后来,男人的耐性也就盖过了女人的慌乱,从不知何年何月开始,她便会认字,她建成了一项地想也未想过的技能。这个男人像尊石像,永远不动声色,阿精在远远看住他,便觉得好笑。他对她说,学懂认字写字,世界便会阔大得多,长生不老或许不会那么容易闷。她想了想,也许是对,学懂字可以阅读,即是说会懂得看菜谱。也好的,也不坏。今时今日,虽然把书捧上手头会痛眼会花,还是没耐性看罢一本书,但最低限度,到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也不会迷路。果然,长生不老,识多点字,世界好玩得多。现在阿精一边记账一边想着令她开心的事,嘴角便有笑意。怎样为老板掩饰那些来过却又被他拒绝了的客人?这个高博士,不如就把他写成是基因出错老,他的基因不好一遗传给所有后代的基因也一律不好,于是,根本是单不值得的交易,当铺不要也罢!半年前,老板把理智归还给一名客人,这种让客人赎回典当物的做法,阿精知道后也一额汗,幸好老板没忘记向客人要回些什么来交换。老板要回客人未出生的孙儿的性命。阿精知道,那原是名弱智的胎儿,但她在账簿中,却故意写道,那名未出生的胎儿价值高昂,本应有着惊世骇俗的命运。这样写下来,便抵偿了老板不该有的恻忍。放下笔,阿精舒了一口气。只望审阅这账簿的,没有查明深究。一次又一次,每年总有许多单交易,阿精要为老板掩饰,每次都避得过,但阿精总是心都寒。如果,那审阅的不高兴了,她与老板,不知下场会如何。她大可坦白推老板出来认罪,她明白,事后她的日子只会更风光,但她不想。陪他去犯罪,就只因为,她就是要陪他。她知道,最多两个人一起受罪。她虽无做过,但如果他有罪,她也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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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7:48|只看该作者
纵然这个男人真如石像,无反应无冲动无渴求,但她就是最保护他。有时候阿精会想,老板做那些坏规矩的事,完全不为他们二人的安全着想,这实在自私可恶。她教训过他,他不听,她便又再教训。而到最后,她就由得他。由得他由得他由得他。气冲冲的女人,事后惊完怕完,又当作没一回事。而那永远置身事外的男人,连多谢也没一句。只在奏他那讨人厌的小提琴。琴音又在老板的行宫中响起,小提琴独有的旖旎缠绵,一段一段回荡泣诉。阿精永远分辨不出这首曲与早前的一首有什么分别。事实上是,此刻老板所奏的是葛里格Griegg的《献给春天》。她听了一百年,也没有听懂。小提琴音的世界就是老板的世界,她不懂得。只是,这世界早已包围住她。她盖上又大又厚的账簿,走出这小房间,再走过存放典当物的木架,在这些本属于人类的拥有物旁边擦身而过,走到一切的开端时,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老板的曲还未奏完,激昂地有一粒音符走了调。阿精扬了扬眉毛,沿楼梯而上,离开这地牢。其实,刚才老板在试用他新造的一个小提琴,那道弦线上得不够好。他知道阿精在地牢中一定又是万分苦恼。那本账簿,他翻阅过,阿精总把他的所作所为美化,美化了之后,一切背叛便不是背叛。多年来,他一直平安无事,还不是多得她。他把强线调校好,再放上肩膊上拉奏,今夜的月亮好圆,而他的脸上薄薄地有一层笑意,那种薄,就如附随月亮的雾一般的朦胧。当铺向一切依旧。阿精在早午晚餐时,放满一桌子的食物,吃得开便飞到世界各地搜罗美食。最近,她在奥地利买下一个葡萄园,用来制酸红酒,她知道,老板不贪吃,但老板爱喝,于是,她拥有她的葡萄园,用来为她的老板制造她认为是最好的佳酿。惯常做的是,她要了解世界各地一级交响乐团的演奏时间、地点,然后预早半年预留最佳座位。把老板的作息时间表编定妥当,陪伴他出席欣赏他喜爱的音乐。较琐碎的是给他的衣服换季,替他订阅杂志,甚至录影世界各地他爱看的电视节目。什么破解基因之谜、宇宙探索、深海奥秘。老板早早超越了人类,却还是对人与这地球充满感情。阿精的生活绕着老板来走,就如秒针跟分针,卫星跟着恒星。很忙碌很忙碌。那个被侍候的人永远背住她,背着她看电视、看书、沉思、奏小提琴,而侍候的女人,居然又心甘情愿望着那背影微笑。或许,爱上那个背影会轻易点;或许,一个背影,足够代替所有自我、尊严、卑微;或许,这个背影,是最美丽。阿精把目光移离这背影,她走回自己的行宫,关上门。她斟了一杯酒,为这长生不老的爱情喝一杯。不久之后,阿精决定又找点事情来做,她要装修第8号当铺。幕幔由原本的红色变成米白色的纱帐,绘有名画的墙身变成石头的质感,所有深棕色的古老家具通通要消失,阿精要换上浅灰色的沙发、白色的台椅,家中各处还要每天插上鲜花。最后便会像欧美的现代化家居那样。轮到老板的书房,成千上万的书她不会碰,只是,她也要把这书房的古老图书馆气氛驱走,一切都以米白色为主,要摩登考究。工程在进行,而有一天,阿精在书房内监工时,随手在上万木书中伸手一拿,又顺手一揭,便翻出了一张不属于这本书的东西。那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中有老板,他身旁伴着一名女子。老板穿着古老的西服,那女子是华人,却又是同样穿着洋服,发式也是西洋妇女的打扮,头上戴了一顶帽子。阿精检视这照片,那该是一百年前的年代。她大概知道老板之前是什么人,是名放洋的留学生,只是老板的私人生活,她一概不知情。真教她有点惊奇,老板缘何会与一名女子合照?而发黄的照片中,还留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幸福感觉。阿精注视着照片,她是谁?难道老板也有过爱情?想到这里,阿精既兴奋又妒忌。兴奋是她发现了老板有另外的特质,妒忌是,老板把爱情交过给别人,却没留下一点给她。她咬咬牙,把照片收好,放回这本书之内,继而摆往书架。那女人的脸孔她记下了,而她可以肯定,印象深刻。这张令阿精讶异的脸,属于吕韵音。她也逝世了一段时候。老板最后一次见她面之时,在五十年前,那一年,吕韵音七十三岁,癌症末期,在医院病房内等待迎接死亡。老板间中也有回到吕韵音的身边探望她,他每一次,也没让她看见。自那次火伤后,他复原得很好,老板要求的,都也应验在吕韵音身上。她的肌肤神奇地不留任何火伤的痕迹,外形一如往昔清丽。而韩磊,也乖巧聪明,正常健康。吕韵音一直在等韩诺回来,所有人,都为韩诺不明不白的失踪忧心,深爱丈夫的她,更是茶饭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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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8:09|只看该作者
有人说,是遇上山贼;有人说,他参加了革命党,亦有人说,他其实是大清政府派来的,作用是调查革命党人的勾当。她一直等下去,五年、十年……一直的等。就如所有的中国妇女,她变得深闺,惟一的活动范围,就是韩府大宅,她服侍韩府的成员,好好教导韩磊,而与丈夫在英国拍的合照,她一直保存着,当心头一有空,便对着发呆。韩诺典当了他的爱情,用来换取吕韵音的幸福。已变作老板的他,回去吕韵音身边探望她,他却发现了,她并没有得到幸福。他以千秋万世的爱情来换她一生的幸福,那幸福理应是绝顶的美好吧,然而,她只是坐在房间内,日复日,椅着窗凝视他们的合照。日出、正午、黄昏、日落。只要她的视线偶尔容许,她的目光便落在这二人的凭证之上,到了最后,他们的合照,便成了她视线内惟一的风景。无论看见谁,无论眼前是哪种景物,眼睛内,都只能反映出那张合照。深深投入了这照片之内,仿佛人生都已被困在照片之中。再也不能活到现实去。起初,老板发现了吕韵音这些郁郁的日子,心里头很不满,差一点便要找负责人对质。后来,他才知道,谁都没有错。吕韵音一直有很多倾慕者,韩诺死后三年,那时辛亥革命刚成功了一段短时候,一名前清朝的贵族南下逃乱,到韩府拜见韩老太,当吕韵音从偏厅经过时,他远远觅见,心里头便抖震起来,只见一眼,难忘得彻夜难眠。后来,此名清朝贵族逃到日本,安顿了一年,见环境安全了,又折返广东,为的是再见吕韵音一面,这一次,他获得正式面对面的相见,然后他决定,他下半生也不要失去她。他向韩府提亲,他不介意讨一名丈夫失踪了,又带着儿子的女人。吕韵音却拒绝了他。吕韵音拒绝他、没放他到心上,连见一眼,也不愿意。又过三年,韩磊肺炎,吕韵音不肯只让孩子看中医,她要求看西医,藉着吕老爷的关系,请来了英国医生为韩磊治病,而当孩子的病治好后,这名英国医生已深深爱上吕韵音。而她,亦拒绝了这位英国绅士的美意。纵然,连月的交谈中,吕韵音明白,大家兴趣相投,而且对方真心真意。当韩磊十二岁时,韩老太太过身了,韩府便分了家,吕韵音带着儿子回娘家居住,而吕府亦举家迁往上海,就在那里,一名银行家看上了吕韵音,他是中国三大财阀之一,早年留学美国,年轻有为。结果却也是一样,吕韵音又拒绝了他,完全没考虑的余地。是的,答应了的命运,一一实践到吕韵音身上,她的生活安稳,而总有极佳的男人真心真意给予她幸福,然而,她违抗了这些幸福,摒诸于自己的命运之外。老板每一次看见她倔强地、冷漠地、不相干地把别人的爱意送走,他只有不明所以。已失去爱情感应的老板,只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不理性行为。她推却了这些好处的后果,就是孤单一人过日子。伴着她,只有那张渐渐变黄的合照。韩磊一天一天长大,在吕老爷的栽培下出国留学,及后留在芙国发展,没有回国。当他在当地与一名同是留学美国的华人女子结婚后,吕韵音便被接到美国居住,那一年她也年近五十岁了。而新的追求者又出现,他是韩磊任教的大学的其中一名校董,亦是美国的其中一位首富。老板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在水晶灯下两人的脸色欢欣详和,老板还以为,吕韵音可以放下她的倔强。却就是,她在别人求婚之后,便狠狠拒绝了。并且决定,大家以后不相往来。老板也就知道,她连这一次也表无反顾地拒绝,大概以后,他也不能再对她的幸福有任何期望。不在中国,她已经不再有作为女人的性别压力,而且,儿子也早已长大成人,她对异性的追求,本应可以放松一些。然而,她还是面对谁也断言拒绝,决绝而干脆。转眼,便步入老年了,到老,她也是自己一个,并没有如韩诺所愿,给她交换上幸福。固执的女人,就这样过了她的一生。临终前,已是中年男人的韩磊,带着三名成年的子女,站到母亲吕韵音的病床前,各人都忍不住伤心地落泪。吕韵音是一脸的安然,她祝福他们,告诉他们她不舍得以后没机会再见,然后,她说,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在人生最后的这数分钟,请容许我独自怀念。”她说。于是她的儿子、孙儿退出了病房。七十三岁了,又得了重病,今天的她已是垂垂老矣,可是,因为有着她一直珍重着的回忆,垂死的脸上,依然挂了个令人舒适的微笑。她想起韩诺,想起在英国时与他一起的日子,想起他奏的小提琴。合上的眼睛,就是无尽的宇宙,不独看见星看见月,还有英国的草地、英国的玫瑰、韩诺永远英俊而可靠的脸、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的体贴……在合上的眼睛内,她有她一生最骄傲的事,便是曾经拥有韩诺的爱。而当眼睛张开来之后,便噙满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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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8:26|只看该作者
忽然,她就看见了他。是的,韩诺也在,他已成为老板,他在她临终之日来看她,并且,让她也看得见他。“韩诺……”她以微弱的声线低呼。老板慢慢由房间的角落走近她的床边,他捉住了她悬在半空抖震的手。吕韵音的眼泪,一颗一颗斜斜地沿着脸旁淌下来,她没料到,还是终于等到他回来。她一直相信他没有死,她一直的等待,她知道,有天他们会重逢。“你回来了……”她哽咽着说。说过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见他英俊而年轻的脸,刹那间教她以为所有青春都回来了,连她,也只不过是那年轻的韩诺的妻子。他这样回答:“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似懂非懂,但还是这样回答他:“我知道。”老板对吕韵音说:“你知道吗?我用我的离去,交换给你一生的幸福。但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拒绝那些可以给你幸福的人?”吕韵音听罢,脸上有一抹笑意。她说:“因为,我已经有我一生的幸福。”老板听不明白,他望着吕韵音。吕韵音说下去:“怀念你一生,就是我一生的幸福。”老板默然,他猜想不到,她会这样演绎她的幸福。她要的幸福,是孤单的、无声的、冗长的,伤感的……令他内咎的。“对不起。”他说。她微弱地告诉他:“没什么对不起,这一生,我都拥有着你。”“韵音。”他用力握紧她的手。“该是我说,谢谢你。”她凝视他的脸,这张她深深爱了一生一世的脸。“你就是我的幸福。”然后,他看到,她把眼睛轻轻的合上,而那被皱纹埋莽的嘴唇,泛起一个蒙胧而幻美的笑容,那笑容,美得达灵魂也带不走。她断了气。老板看着这个笑容,他有一万个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他的爱可以如此丰盛?丰盛得,抵抗了命运的安排,丰盛得,令心意贯串一生也不为所动。是一种无人能打碎的坚强,她对他的爱情,坚强得叫人吃惊。今天,他无爱欲,而且,不再理解爱情。他皱住眉,放开她的手,用目光留住她最后的一抹笑容,然后,他拿走了那张放在床边的照片。吕韵音走了,她走到一个他永远不能跟着去的角落。五十年了,吕韵音已死了五十年,老板心目中不能保留对吕韵音的爱慕,然而,他亦不能抹走吕韵音留下来那沉重而坚强的爱的阴影。他从没欣赏过,比这更坠强的爱。究竟,爱,是否存活中最大的意义?当然,他典当自己的爱情,除了换取吕韵音的幸福之外,更是为了令自己不用在长生不老的岁月中永恒惦念住一个人。他以为,他放走了爱情,他的存活日子会比较不那么痛苦,然而,到了今时今日,他才又意识到,无爱情的永恒,好空洞好空洞。当初,若然没送走爱情,就算吕韵音与他分隔天共地,他仍然可以用惦念连系千生千世,一直想念住她,一直收她在心坎,就如她默默惦念了他一生那样。现在,没有惦念的苦,也就同时候失去存活的真实感。她得着的幸福,他得不着。原来一切都虚幻,除了,用爱来填补。这样过了五十年,老板间中回想起吕韵音临终时的笑容,他也禁不住反复思量起爱情,五十年来,他都在暗暗惊异爱情的力量。当他苦心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小提琴胚胎,却又最终结局只是敲碎它们时;当他拉奏一首又一首小提琴乐曲,然而只有音没有神时……他便明白,他究竟缺少了些什么。一天,第8号当铺来了一名客人,是一名少女,芳龄十四,她预早一星期前已预约。正如所有客人,她对这当铺的认识,来自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辗转相传,听入心坎,然后,诱惑缠绕心间,最后的定断是,不可不试。少女的名字是孙卓,就读初中二年级,长得高雅清秀,而且很懂事呢!是那种永远坐姿端正,眼神明清,功课一等一优秀的初中女学生。孙卓有一个特别的才能,她对音乐自小国得很有五份,最擅长的乐器是小提琴,每天苦练琴技的她,愿望是终此一生与小提琴为伍。她没有一般少女的怀春梦想,很少想及拍拖的事,也不喜欢那些得意趣致小文具,亦不喜爱青年人爱玩的玩意。过山车、溜冰场、diso、电子游戏,她无一喜爱。最爱,是抱住小提琴拉奏,每天练习,无时无刻也在想着如何使自己的技术更进一步。无琴在家时,便凭空架起拉奏的姿态,把音符由心间浮起,幻想着音乐由指头间拉奏出来,合上眼,便能陶醉其中。小提琴,是一件很认真的事,孙卓对小提琴很有梦想,这会是她的兴趣、职业、名利和生命。她已经不能满足于在学校表演的荣耀,她渴望的是站在外国的演奏厅中拉奏小提琴。而她的小提琴老师亦表示,孙卓的水准近乎国际水平。然而,老师又说:“还是差了一点点。”孙卓用了一个晚上检讨,她明白,无论技巧上、感情掌握上、风采上,她都有所亏欠,这教她很不安乐。当年莫札特七岁便震惊欧洲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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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孟良 发表于: 2009-8-31 23:28:49|只看该作者
孙卓知道,她距离其正国际水平,还差了很远。她学习小提琴的小型音乐学院每年都派学生到外地参加比赛,但一次也没选中孙卓,她知道,皆因她是有所欠缺的,所以她未入流。一直,都在疑惑与不甘心之间徘徊,直到,她听了这样一个故事。音乐学院曾经出过一名裴声国际的钢琴家,于这家小型音乐学院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大事。闻说,这名钢琴家一直琴艺平平,只是,一天当他突然哑了之后,琴技突飞猛进,还赢得多项重要赛事,卒之,他扬名国际,成就非凡。说故事的人补充:“他之所以有日后成就,全因为他以自己的语言能力交换。他在临死之前向他的徒弟表示,别妄想可以超越他的能力和成就,因为,他的一切,都是交换回来的。”孙卓好奇了,她问:“去哪里交换?”那人回答:“好像是一间当铺。”“当铺。”孙卓惊奇起来,一个人一生的成就,居然可以从一间当铺中换取。虽然听上去很有点荒谬,但她还是认真地调查起来。为了她的小提琴,她不介意尝试所有她知道的方法。她走到旧式的当铺中,她把一向配戴的时款手表呈上,看铺的人一看,便说:“五十块钱!”她随即发问:“这儿除了当表之外,还可不可以典当一些别的东西吗?譬如……我典当我的一把声线?”看铺的人不明白,然后他决定,这名少女是白撞的。“过主!过主!”他赶她走。孙卓走到第二间当铺,依循同一个模式试探,同样被赶走。第三间如是,第四间如是……直至第六间当铺,孙卓得到了她的回音。她说:“请看看我的手表值多少钱。”当铺的人说:“告诉我……”他以闪烁的眼神望着少女:“你要典当的会是这一些随手可得的东西吗?”孙卓心神一怔,抬头望着跟前的人,那人在柜位后有着神秘得似幻海奇情的气质。孙卓面露笑容说:“是的,我有价值连城的东西要典当,难道此处便是我达成愿望的地方?”柜台后的人缓缓地说:“我没本事做那当铺的主人,我只负责引介。”孙卓问:“哪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那人便回答:“那是第8号当铺。”他递给她一张地图:“不难找,只要有心。”孙卓飞快地望了地图一眼,满怀感激地抬头望向那人:“感谢你。”那人没答话。而孙卓感受到,一道黑色的磁场仿佛涌起,一点一点的浓罩住柜位之内。她说了感谢,那人似乎不打算回谢。那人只是说:“你去找寻你的命里吧!”孙卓正要别转身离去,忽然,她问上一条问题:“请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这种事,不是太神奇了吗……”回答她的是这一句:“奥秘,不是你与我可以明白。而有些能力,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孙卓似懂非懂。柜位后的人,在黑色磁场中退出。孙卓离开了这家外形传统,但气氛诡异的当铺。一踏在阳光之处,她才惊觉,原来一身是冷冷的汗。手上的那张地图,是真实的哩……第8号当铺……那天晚上,处事认真的孙卓致电地图上的电话预约。“请问,这里是不是第8号当铺?”“是的,”一把悦耳的女声说:“有什么可以帮忙?”“我想来典当……”她想了想,说:“典当一些东西……”“好的,”女声说:“让我看看我们老板的时间表……一星期后的晚上九时……你是小女孩吧……九时会不会太晚?”孙卓说:“不!不会太晚。而且,我不是小孩。”女声笑起来:“哈哈哈!那么,请赐尊姓名。”“孙卓。”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好的,孙小姐,我们恭候大驾光临。”“谢谢你。”孙卓礼貌地道谢,继而挂上电话。嗯,过程轻易而方便,服务也大概很够友善亲切。下星期,孙卓知道,她即将改写自己的命运。刚接过电话的这个晚上,阿精一如往常记下预约的时间与姓名,却出奇地,执笔的手不听唤,一大摊的墨水弄花了预约客人的名字。“孙卓……”阿精低叫。在急忙抹掉墨汁的一刹那,她忽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受当。是谁会叫她的手也震起来?是老板教她执笔的,被老板紧握过的手颉是无比的坚定稳固,缘何蓦地,不由自主的抖震。阿精心虚,表情带点迷惘。孙卓沿着地图上的指示找寻第8号当铺,她的指示是,先乘搭一辆驶向郊外的巴士,到了近总站之前的两个站下车,那里有一个路牌,再沿路牌旁的小路走五分钟,走到尽头便是了。“好简易哩……”她在心里头想道,这个地方意念神秘,找寻途径却容易得很,真有点意外。心里头完全没有惧怕与犹豫,她要求一个大成就,以某些东西来交换,只觉顺理成章。她亦不认为这个交换之处有什么可疑,只要成就临近身边,到手了,一切就最真确无误。十四岁时定下的志愿,就在十四岁实行吧!未几,眼前便出现了一道大铁闸,她伸手推开来,一内进,风便刮起,树叶翻滚旋动。是在这一刻,因着这气氛,她才在心中寒了一寒。她站定,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行。在巨型豪宅的大门前,她本想伸手拍门,木门却自动开启,她步进门内,感受到的是一种华丽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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