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浪潮的发展轨迹及特点

民族主义浪潮并非自古有之，而是发展到近代后的时代产物。那么，人类近现代到底发生过几次民族主义浪潮？有几次已经完成?哪些民族主义运动还在继续？哪些事件属于正在兴起的民族主义浪潮的现象？每次民族主义浪潮完成着怎样的历史使命，其背后给后人带来怎样的启示，呈现出哪些不同的特点？本文在梳理近现代发展史上各大民族主义浪潮的基础上，侧重剖析几次民族主义浪潮的发展规律以及最新近的民族主义呈现出的新特点。

一、西欧民族国家运动才是民族主义浪潮的源头

  迄今为止，很多学者认定的第一次民族主义浪潮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东欧和亚非拉国家民族解放运动。其实，那次民族主义浪潮并不是民族主义运动的源头，而民族主义运动的源头在西欧。真正意义上的民族主义思潮是伴随着17-19世纪西欧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运动而产生的，西欧特殊的政治格局既孕育了资本主义，也孕育了民族主义。17世纪开始兴起的启蒙运动为近代欧洲民族主义的诞生准备了思想土壤。其中，法国大革命更是在“自由、平等、博爱”的旗帜下掀起了反对封建专制主义，争取公民自由和民主权利的伟大斗争。这次斗争中人民高举全民族利益的旗帜，在彻底反封建革命进程中把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紧密结合，标志着民族主义思潮在欧洲的萌发。随后，英国、德国等都纷纷展开了资产阶级民族民主运动；19世纪30年代，比利时、波兰、意大利、捷克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匈牙利等国，也都孕育出了本国的民族主义，建立了民族国家。

  在这场构建民族国家运动中，民族主义成为具有强大的感召力与感染力的意识形态，在欧洲民族国家创建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示范效应。近代民族主义运动史伴随着破除封建神学统治、发展民族经济而生，民族主义孕育了巨大的反抗能量，解除了天主教神学压在人民身上的奴役，解放了捆绑在欧洲各国的沉重枷锁，唤醒了人们民族认同的自觉，在建立民族国家的过程中划定了世俗政权的界限，奠定了世界国际关系历史的基础。

二、一战民族主义浪潮是第二次民族主义浪潮

  19世纪末20世纪初，民族主义运动浪潮率先爆发于东欧和亚洲，而后迅速在世界其他地方迅速蔓延，特别是在十月革命影响下的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促进此次民族主义运动走向高潮。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民族主义浪潮并没有随战争的结束而下降，反而呈现出一种稳步上升的趋势。民族主义浪潮掀起了一场反抗旧秩序、建立新秩序的斗争，也引发了世界各地人民反对殖民地、半殖民地的革命思潮。在这次民族主义浪潮中诞生的欧洲国家就有波兰、匈牙利、奥地利、芬兰、南斯拉夫、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等。民族主义浪潮在拉美地区也激起了墨西哥、乌拉圭、秘鲁、巴西及尼加拉瓜等国的民族主义运动。亚洲的中国及周边地区包括印度、朝鲜、越南在内的一些国家也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民族解放运动。

  与前次西欧民族主义浪潮相比，这次民族主义浪潮呈现新的特点，并具有如下几个发展趋势：

  首先，民族主义发生地从西欧走向东欧，再走向亚非拉，民族主义发生地呈现扩大的态势。

  其次，这一次民族主义浪潮已经初具反帝反殖民的色彩，亚非拉国家的民族解放运动更是动摇了帝国主义世界殖民体系的基础。

  再次，与西欧地区的民族主义相比，东欧亚非拉民族主义并不是“原发的”，而是“衍生的”，是一种防卫性或反应性的民族主义。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民族主义浪潮被很多学者称为20世纪第一次民族主义浪潮。其实，那不过是前述民族国家运动的扩大和继续。

 　第四，无产阶级不再仅仅是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大旗下的追随者，而逐渐成为了各国民族主义运动的中坚力量。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激励了广大无产阶级的觉醒，在十月革命的感召下承担起了反帝反封的历史重任。中国的五四运动、朝鲜的三一运动、土耳其的凯末尔起义无疑都受到了十月革命和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和支持。

 　第五，亚非拉国家民族解放运动是欧洲民族国家理念的延伸。欧洲民族国家运动是民族主义浪潮的源头，而东欧与亚、非、拉各州国家民族解放运动则是来自民族主义源头的再一次爆发。

 　第六，不可否认的是，此次民族主义浪潮带有鲜明的大国强权政治的色彩，“一战”后的巴黎和会成为新旧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世界的饕餮盛宴，列强通过瓜分胜利果实平衡各国间关系，牺牲广大殖民地国家人民的利益来满足自身日益膨胀的私欲。因此，“一战”后的二十年和平仅仅是短暂的休战，随着欧洲各国实力的消长及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不断推进，世界从“伪和平”向“真动荡”过度，新一轮国际体系的解构与建构开始了。

三、二战掀起第三次民族主义浪潮

  “一战”民族主义浪潮的战果在不断扩大。民族主义历史运动在沿着自身的逻辑向前发展着。“二战”结束后，随着美苏冷战格局的最终确立，世界各国，尤其是刚刚取得独立的亚非拉国家民族主义思潮涌动，在根除殖民主义、反对帝国主义的运动中掀起了又一次民族主义运动浪潮。这次浪潮在二战后兴起，上世纪60-80年代达到高潮。

  如果按照人类近现代史民族主义发展轨迹看，不难断定“二战”掀起的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三次”民族主义浪潮。这一次民族主义浪潮呈现新的特点：

  首先，这次民族主义浪潮是亚非拉国家对殖民主义的最后决战，后果是彻底粉碎了帝国主义国家对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殖民侵略，世界殖民体系彻底瓦解，确立了民族独立、完整和民族自由的世界普世价值和历史发展潮流。世界范围的反殖民斗争将民族主义的精神传递到世界各国人民之间，自此西方列强再也无法在广大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开展殖民活动，也无法再阻挡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时代洪流。

  其次，此次民族主义浪潮掀起了民族国家独立的高潮。此次民族主义浪潮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起了超过120个独立的民族国家。非洲的大部分国家几乎都是在此次民族主义浪潮中取得独立的。其中，被称作“非洲独立年”的1960年就有多达17个国家宣布独立。亚洲的民族主义也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建立了一系列新的国家：从南亚的印度和巴基斯坦到西南亚的众多阿拉伯国家，再到东南亚的柬埔寨、老挝和越南。仅在东亚东南亚地区诞生的新民族国家就达15个之多。而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反帝反封建运动更是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实现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与独立，树立了民族运动的伟大丰碑。

  再次，此次民族主义浪潮也带有强烈的大民族主义的色彩，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在世界范围内的飞扬跋扈，以意识形态为外衣向世界各国输出本国的外交理念和民族主义。这种带有强烈“新殖民色彩”的普世民族主义将一国的民族主义价值观强加给世界其他国家，甚至不惜以武力介入的方式来变更其他国家的政权和制度，以此来实现两大国称霸世界的野心。

 　第四，为了对抗美苏的称霸行径，世界上众多国家选择走上了联合的道路，民族国家不再选择“单打独斗”。地区民族主义成为第二次民族主义中的新表现，欧共体的成立，万隆会议的召开，77国集团的发展壮大都印证了地区民族主义的兴起。

  最后，此次民族主义浪潮相比于之前的民族主义浪潮已经呈现出一种相对复杂的特点，民族主义的形式在不断扩展，范围在不断扩大，影响程度也在不断加深。本次民族主义浪潮就是强权国家的国族主义与弱小国家维护国家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民族运动间的博弈。

四、冷战掀起第四次民族主义浪潮

  冷战结束以后，随着苏东剧变和两极格局的瓦解，世界范围内掀起了新的民族主义浪潮，学界称之为20世纪第三次民族主义浪潮，其实是实际上第四次民族主义浪潮，呈现如下特点：

  首先，此次民族主义浪潮最早爆发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社会主义国家，随后迅速蔓延至第三世界和资本主义国家。第三次民族主义改变了整个东欧地区的政治格局，苏联一分为十五，南斯拉夫一分为五，捷克斯洛伐克一分为二，在中亚和东欧涌现出了20多个新的民族国家。随后，巴尔干、南亚、西亚和东南亚出现的以民族分离主义为标志的民族运动此起彼伏，还诱发了诸如科索沃战争、车臣战争、阿富汗战争等地区热战。

  其次，此次民族主义浪潮的最大特点是民族分离主义达到一个极致。与以往民族主义浪潮中所表现的民族分离主义不同的是，此次民族分离主义大多是一种平等的分离，而非反对殖民统治而要求的独立。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所引发的民族独立浪潮并非反帝反殖民运动，大多数没有发生激烈的军事对抗，多数也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实际上是在原有的民族基础之上通过谈判协商的方式而进行的分解过程。这种民族分离主义符合了联合国宪章所规定的民族自决原则，也顺应了各民族人民对于取得独立自主的国际地位的意愿，是对现存国际规则和国际法的一种肯定。

  然而，这次民族分离主义的浪潮也包含了某种负价值或负能量元素，存在以破坏主权国家完整和社会稳定的民族主义分子存在，包括俄罗斯的车臣民族主义、格鲁吉亚境内的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问题、中国的“东突厥斯坦”民族分裂分子、藏独分子等。这些极端民族主义分子为了实现其分裂国家的目的不惜以极端恐怖主义手段来采取行动，公然挑衅国家的法律和国家的根本利益，是不可容忍的，已经成为影响主权国家稳定和发展的重大桎梏。

  再次，欧美国家也没能避开第三次民族主义浪潮的影响，英国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要求独立的呼声日益高涨，西班牙的巴斯克人与加泰罗尼亚人高举“民族自决”的旗帜追求民族独立，以及加拿大魁北克人全民公决希望能脱离加拿大自治。

  如果说，前三次民族主义浪潮是为了争取民族国家的独立和自由，显示的是民族主义运动史上较为合理的社会能量，那么冷战民族主义浪潮则暴露出民族主义对国家分裂的巨大危险性之负能量，极大地威胁着世界和平与发展。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全球利益与国家利益高于民族利益，因此，已经开始宣告民族主义理念合理性时代已成为过去。当然，无可否认，此次民族主义浪潮，依然隐含了反帝国主义和民族解放运动的合理性成分。

五、正在进行的民族主义浪潮已经悄然向我们走来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冷战民族主义逐渐退潮，世界范围内民族主义运动进入低谷期。但民族主义思潮并未偃旗息鼓，只是在蓄势待发。新时代的民族主义运动主要肇始于21世纪。2001年9月11日美国世贸大厦受到恐怖袭击轰然倒塌，世界各国都蔓延着恐惧的气息，美国在经济和政治的安全感上受到重挫。“9·11”事件拉开了新时代民族主义运动的序幕，表现出与以往民族主义浪潮的不同特点。

  首先，宗教民族主义俨然成为9·11以来民族主义思潮复苏的最主要表现。正在崛起的民族主义运动往往与宗教元素形成合力，对国际世界产生巨大影响。有的学者对其称为“宗教民族主义”。所谓宗教民族主义是指不同民族之间的矛盾打上了浓厚的宗教色彩，或以宗教作为外衣来加以掩饰，或直接表现为宗教之间，以及宗教内部不同派别之间的摩擦与矛盾。宗教民族主义带给现代人类社会的是正能量，还是负能量？恐怕不能简而言之。

  其次，“9·11”事件激化了基督教世界与穆斯林世界的民族宗教仇恨和冲突，不妨称为“基穆冲突”。正在崛起的民族主义浪潮是以“基穆冲突”为轴心的。旧日里冷战民族主义浪潮的非合理性，在新的形势下显现为基督教世界对非基督教世界的“欺压”，主要对伊斯兰世界产生巨大的压迫，不仅凸显了不同民族宗教文明对基督教世界的反抗，而且激发了新时代正在崛起的民族主义浪潮的某种时代合理性，也暴露出来新时代民族主义运动打上了宗教极端主义色彩，这无疑可以认定为不合理的属性。这种民族主义运动呈现为合理与非合理性同时存在、泥沙俱下的特征。

  再次，后“9·11”时代，欧美对伊斯兰世界逐个打击、各个击破的态势中彰显出基督教文化霸权的本质，充分暴露出西方文化霸权对世界和平带来的时代危险性。“9·11”事件后，美国先后为打击本拉登基地组织而在阿富汗推翻了塔利班政权、在伊拉克推翻萨达姆政权；欧美还在西亚地区联合推翻利比亚卡扎菲政权。此外，“基穆冲突”中继续酝酿着欧美基督教世界深度打击伊朗、叙利亚两个死结。

  最后，这次以宗教能量释放民族主义能量的运动不仅走向民族分裂主义，而且与极端宗教主义形成合力，极大地增加了国际社会的危害性。因此，新的民族主义运动暴露出宗教极端主义的反动元素是不可忽视的。近期，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等地区兴起的ISIS更是曲解伊斯兰文明的典型，其领袖巴格达迪更是将暴力恐怖行动当做呼唤伊斯兰复兴的外衣，声称要保护人民，公开向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挑衅。其在2014年8月开始就相继发布美国人质被斩首的视频，并威胁称要杀死更多的美国人，“终有一天‘伊斯兰国’的旗帜会飘扬在白宫”。民族主义与宗教主义的合流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往民族主义所能够延展的范畴，极端宗教势力的介入恶化了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的关系。基穆冲突规模的升级背后不仅仅是民族主义的复苏，更是宗教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相互交融产生了更具危险性的能量。

  “9·11”事件以来的民族主义思潮是否能在未来掀起一股民族主义浪潮还未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民族没有消亡之前，民族主义绝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它将以不同表现形态、暴露不同时代特点，不断地对人类文明发展产生正负两方面的影响。虽然随着全球化的深度发展，全球主义展现了新时代发展的方向，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已经成为“过去”或者已经不能代表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但是民族主义元素远未消亡，反而以某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展现新时代的特征。新的民族主义浪潮是否会到来并不重要，而怎样对待变化中的民族主义，却是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