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9月23日大慈寺茶聚，北京电视台记者采访流沙河先生，想听听先生眼中的成都和成都人，笔者有幸在一旁，记其大概。 记者：成都自古出了大量才子佳人，如杨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还有诸葛亮、杜甫、李白、三苏等等，先生怎么看？ 流沙河答道：“呵呵，有些故事被某些人美化了，特别是司马相如，我说司马氏还带有二分流氓气，他靠嘴巴，很会说。汉武帝本人就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司马相如的《赋》，可以说是为了投合皇帝，所谓御用文人，大约他是始作俑者。 汉武帝好武，他写《上林赋》去投机，以夸耀的笔调描写了上林苑的壮丽及天子游猎的盛大规模，歌功颂德； 汉武帝好神仙，他写《大人赋》去迎合，无非是想得到好处，果然后来当了中央特派员回来，高车四马，得意洋洋，这些《史汉》《汉书》上写得很清楚。 他追求卓文君，当然恋爱自由，是可以的。家长不同意，他们便私奔，使他的岳父面子难堪。史载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开了一家酒店，司马氏跑堂，上穿背心，下着内裤，围个围腰，哪里象个读书人的样子？当垆卖酒就是守着酒坛子，当服务员。你可以说是成都人的风趣，最后还讹诈他岳父一大笔钱！ 最使我失望的是他晚年，失宠了，生病了，由糖尿病病发症而亡。汉武帝派人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一篇奏章《封神文》，鼓励汉武帝到泰山去，搞那些劳民伤财的所谓大事。你想，为此沿途城市村庄要增加多少负担啊！尽出这些烂点子！  东汉杨雄，27岁那年，做了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采访各国的方言作《方言》一书。他从天子首都出来，到一个县，一个城，或一个郡国。他带着一个木铎，这是官方发给他的，放在车子的顶上，他每到一个人口聚集的村庄。便从身上摸出两样东西：一张油布（桐油涂过的布），二是拿出一只粉笔（石膏粉笔），召集全村百姓、他指着某样物品便发问：‘这东西你们叫它什么？’乡人答：‘叫什么什么’，他便用粉笔在油布上记下来，等这张油布记满了，他便将它折起，放好，又拿出第二张、第三张油布。回到住处便过录到竹简上。那些油布便被擦干净，又可以继续使用。他往北到了今天的北朝鲜；南到安徽一带；东到山东；西到陕西一带。同样一个物件，东南西北，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这便是各地的方言。杨雄便将它们全记了下来。你说他有多了不起。他这一路，都靠那只官方发给他的铃铛。 扬雄这个人很有学问，他对中国古代文化最重要的贡献，就是他第一个调查了中国的方言，我至今还在使用，并有许多新的发现，比如：江淮一带把双胞胎（双双）叫‘立子’，又叫‘连子’，而有一种水果叫荔枝，为什么呢？我查了图谱，图皆画两个果子，大约荔枝结双果的吧；在1700-1800年以前，扬雄就作为輶轩使者，到全国各地调查方言，同样一种物品，它在关中、在山东、在辽东、在淮河流域，有不同的称谓。如果他不记载，我们就不知道1800年前，各地的方言怎么说的。 诸葛亮不是成都人，是山东琅邪人。人们认为蜀汉姓刘才是正统，历来写史的都有这个观念，写《三国志》也好，编《三国演义》也好，都把蜀汉作正统。我们知道这不是客观的历史，不能把一个历史观念强加于历史实事，包括民间的小说、戏剧，有娱乐的功效，但不是历史。假如我们要求小说、戏剧完全符合历史，就如同我们要求一只鸭子与公鸡叫得一样。  中国传统上有一种“箭垛效应”，即历史上一个坏蛋，假如他坏到70分，历史书上评价他就会坏到100分；孟子早就发现，纣虽不善，也不是象你们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同样，把一切好的都归于孔明身上，什么发明创造都是他的专利，什么聪明故事都附会上去。今天为了娱乐，凑点热闹，演川戏、说评书可以这样说，还有一定教化作用。千万别说成都出了许多大家，李白不是成都人，六岁才从外地迁来，杜甫也不是成都人。三苏是眉山人，江南任何一个小镇如嘉兴镇，出的文化大家都比成都多二十倍不止。 中国历史上，其实许多好东西都是变了味的。说到变味，比如道家的学说原本很是诱人：无为、清心、淡泊、明志，结果被后人弄成了一种宗教──道教。再后来，又弄出许多的巫术，搞成收鬼、画符一类的表演。 墨子学说也好啊，谦爱、非攻，后来发展成为墨家，那一派的首领称‘巨子’，徒子徒孙们，发展到后来，都成了江湖道上的袍哥大爷、码头的舵把子、青帮洪帮的老大以及黑道大哥。 儒家学说更好啊！克己复礼，讲三纲、五常，讲格物、修身，讲齐家、治国、平天下，讲浩然正气、慎思笃行等等，哪一般不是人间之至理？而汉唐以来，供奉天地君亲师，强说君权神授，沦为统治者愚民之工具！祭天祭孔就是一种宗教仪式嘛。 佛教言‘四大皆空’，这太好了！清除世人各种欲望，消灭人间各种烦恼。可是你到今天的庙里走走，什么三万元撞新年大钟，什么十万元烧头炷高香！拜菩萨只为保佑高考高分；烧钱纸只为多求发大财，这完全是与佛菩萨背道而驰的嘛！ 《诗经》中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翻译成俗语就是‘鸡公屙屎头节硬’啊，其实，生活中哪里见不到呢？事业也罢、友谊也罢、夫妻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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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沙河先生茶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