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作家 柳青说过,人的一生虽然漫长,但紧要处时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青的时候。这句我深信不疑的话终于在那年冬天被印证了。那时,我身披凛冽的寒风,孤身只影从城里走出,缺少爱情,连必要的钱也没有,仅有的一点热情正被无情的诗歌吞噬着。那些诗歌优美深情,也不乏伤逝感怀的情调。这座小城的一个角落容纳了我的仅有,一种莫名的忧伤无坚不摧地在四周潮涌,满不在乎地靠近你,笼罩着疲惫的肢体直达心灵,你不知道该向何处伸出手去,紧靠着谁的心灵静寂地躺一会儿,让能否醒来也成为一个甜蜜的谜。我清楚记得一些人生的抱负费力爬上春光明媚的枝头的光景,而这一切曾经是多么遥远而温馨的想象啊。在那样的日子里,对人生的任何诠释都变得毫无意义。萧瑟的寒风中,一只只温暖的手却让人感怀铭心,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锦上添花的事情令人欢欣鼓舞的话,这一次次的雪中送炭必然叫人怀想一生。合上的书本可以重新打开,逝去的日子却永不再来。渐渐地,我体味到了季节的开始,生命在白茫茫中酝酿着无限生机。许多年后,当我坐在木鱼般的书斋里回想起这一个冬天的许多馈赠,不禁会对曾经的消沉失意而哑然失笑。逝去的情景又死而复生──雪花仙子敞开洁白的胸怀扑向丰收后更显辽阔的田野,谁家的火炉迫不及待燃起旋即消失的黄昏。梦意沉积在屋檐下、蛛网上,羊圈里传来角质的碰击及羊羔的咪咪叫唤,老阿普的额头摇来晃去,酒杯般将一个又一个英雄故事的清香溢出。翌日,大地盖上了比诗人的棉被还厚实的雪花,这样的时光因转瞬即逝而变得弥足珍贵。雪化了,远山含黛,仿佛轻轻伸出脸庞,你就要触碰到洁净的山、娇媚的水,一切的美好都近在咫尺。这种时刻,世上所有的哀怨仇恨似乎已烟消云散,那些你一直记挂的人们也一定会听到你的祈祷:人啊,拥有的日子随时消融,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你都要记得格外珍惜.
当我走出那个过目不忘的冬天,走出了人生的那个紧要关头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应邀到我的母校──西南民族学院讲课,稀稀拉拉的几个听讲者从校园锦簇的花丛间走上楼来,记忆里文学讲座时人潮涌动的光景不再,我仿佛进入这座城市衰竭的心脏,心空飘过的一片雪花也被飞扬的尘土淹没。有人以为我那么热爱一字不漏的冬天,在它的怀里一定很坚定浪漫,我据实回答,在寒冷的日子里,我其实是一只鸡仔,总是冷得浑身发抖。在全场快活的笑声里,我匆促收起酝酿许久的面具落荒而逃。我想,他们的季节是从春天开始的,人世的种种严酷和磨难毕竟远在天边,我无权在这儿说东道西。甚至我喋喋不休地赞美的也不是冬天本身,而是人生在苦难的际遇里的一种幡然醒悟。
日子在不紧不慢中走走停停,太阳终究照耀了大地,那个泪流满面的雪地无法留驻失去的青春。在今夜,有谁能想起那些关于冬天雪的世界的诗歌?有谁还能够为了另一种虚幻的存在而去沉默一个季节的语言?门口的老树讲,日子翻越了大山,日子就要步履匆匆了!山的那边无疑是我的故乡鹿鹿角坝。
这些年,不再飘雪的冬天挤在深山里,已渐渐被人忘却,只有我,倾听着大自然灵魂的律动,拨响季节的号角。还有春苗,欢快地伸着胳膊蹬着小腿,或许它永远不该忘记,拥有的这一切,来源于冬天里充足的雪水的滋润。
其实一直想告诉你的是,我所经受的季节是从冬天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