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有回响

源自：重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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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我独自来到天坑前。或静坐沉思，或大声呼喊，或寻一块石头，投掷下去，听石头撞击坑壁发出的回响……
　　老家渝东南乡下石堡村，离寨子不远的天坑，口小底大，幽暗难测，神秘深邃。它是一道独特的景观，更是我的精神乐园。
　　天坑，是发育成熟的一种喀斯特地貌。地质科学有其专属含义，是指有一定宽度和深度的塌陷漏斗，由直立周壁构成陡峭剖面。它是在岩溶作用强烈的地方，经长年累月发展，地下形成的空洞造成顶部坍塌，在地表形成坑的形态，并达到一定规模。
　　向天坑投掷石块，也有我的专属含义。……乓……啪……嘭……砰砰砰……轰……嗵!
　　投掷到天坑的石块，快速往下坠落，每到一个落点，撞击着天坑的石壁，弹到另一侧。碰回来，再次坠落，发出不同的声音，连续向上回响。坠落的石块，如跳动的音符，先疏，再密，继而拉长，最后以重音结束。由缓到急，有轻有重，戛然而止。我沉醉于这样的坠石进行曲。
　　投掷的石块，大体作过挑选。椭圆、光滑、磁实，没有棱角，经大自然磨砺和洗礼，有硬度，有弹性。掂在手上，攒足力气，扔下天坑，心中的不快、憋屈、烦闷、悲伤、晦气、诅咒……伴随一声声回响，一切皆成过往，遂有靴子落地的踏实。
　　这，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感觉。
　　其实，第一次向天坑投掷石块，应该算作投石问路。因为，那是一块满是疑惑的石头──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是每个懵懂少年的困惑。我曾和寨上的小伙伴，各自多次问母亲，不同的母亲，给出的答案也不尽相同。有说是青杠林捡的，有说是石头缝蹦出来的。我的母亲则说，我是天坑里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送来的。每当打破砂锅问到底时，母亲们总是岔开话题，我们似乎永远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天坑里真有白胡子老头儿？我真是他从天坑里送来的？大抵七八岁时，第一次看到天坑，神秘感油然而生。我怀疑自己的身世，遂寻来石块，斗胆一边往下扔，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问道：“老头儿，我是你从天坑送来的啵？天坑里，除了石块撞击坑壁的声响，还有呼喊发出的嗡嗡回音，两者交织，含混不清。事后，我常梦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神仙一样从天坑飘飞到床前……梦中醒来，便惴惴不安。一段时期，我不敢单独去到天坑附近，总担心惹恼老者，把我收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家人和小伙伴了。
　　懂事后，我有了一些常识，不再相信天坑老者送来一说。但冥冥之中，天坑似有一股魔力，似乎那个无所不能的老者是福星，能带来幸运。我对天坑的好奇和亲近与日俱增。师长批评了，受到挫折了……我常常独自来到天坑前，深吸一口气，扯起嗓门大声呼喊：“喂，我知错了”“喂，奶奶康复了”“我考全班第一了”“我变成城里人了”“我穿上军装了……”我知道，这样的呼喊，天坑里虚无的老者不会听见，也不会回答。可是，每一次呼喊，天坑会重复我的声音，在耳际回荡，在脑海萦绕，唤醒心智。
　　无风的天气，安坐天坑旁，有气流从坑口涌出，一忽一忽，极富节奏，像平静的呼吸。坑沿的灌木和杂草，点头招手，与我会意。我们的交流，无声胜有声，没有繁文缛节，也无克己复礼，靠默契，靠心有灵犀。须臾，我的呼吸，跟随灌木杂草的律动，迎合它们的一颦一笑，思想，逐渐活泛起来。此刻，躬身扯一根嫩绿的丝茅草，含着咀嚼、回味，青涩和甘甜刺激着味蕾，把我拉回现实生活的情节。对比，总结，品咂，辨识，选择，确定。对与错，是与非，进与退……懵懂中，似有感悟：不知天有多高，应明白地有多厚。
　　我宁愿相信，这是老者无形的见面，无声的回应。我习惯于这样的精神慰藉。
　　我更喜欢的，还是寻一块石头，投掷下去。石块从我手里飞出的瞬间，十足一只放飞的鸟儿，带着我的心愿，在阳光照射下，划出一道遒劲而柔和的光。伴着石块撞击坑壁的回响，倏然照亮心底的暗黑，生活，便充满希冀。
　　向天坑投掷石块的次数多了，我发现，自己的命像石头，坚硬，有韧性，经得起碰撞和摔打。心境，也难免带上天坑的属性，不管什么样的石块投来，我都能面对、接纳，能真实以待，经得起冲撞、打击，并产生回响。
　　其实，山是有生命的，而且，活得很沉稳、很坦然、很恬静。看吧，那些大大小小的天坑，就是鼻孔，地下延绵的暗河，是血管……天坑夏吹凉风，冬冒暖气，让山知冷暖，有温度。天坑，也是有生命的，与山命运相连，与暗河不离不弃，它们相互发展，相互促成，于是有了鬼斧神工，有了钟灵毓秀，有了意外和惊喜……
　　我庆幸，生命中遇见的天坑！
　　我深信，天坑有灵性，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