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上挂满了草鞋

刘靖安 · 发表于: 2004-8-20 14:30:43

这天，李大伯起床的时候，天还是黑糊糊的，没大亮。怕惊醒了王婶，李大伯没开灯，摸索着穿好了衣服。衣服就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用不着费多大的劲儿。这衣服已经买四五年了，还是新崭崭的。要是平时，李大伯才舍不得穿哩。李大伯站在床边，双肩抖了抖，又理了理衣襟。你呀，穿上它，老来俏了！想起王婶说过的话，李大伯在心里笑了笑，笑得有些得意。看了眼床上的王婶，李大伯提着双脚，刚走出三四步，背后的王婶就说话了。王婶说，别偷偷摸摸的，等等我呀！李大伯转过身，摸到床边，在墙上准确地捞了根细线，只听卡嚓一声，屋里一下子亮堂了。李大伯扶起王婶，给她换了身新。王婶双手吊着李大伯的脖子，眉毛眼睛笑在了一起。王婶挪到床沿，让李大伯给她梳头。已经十年了，都是李大伯替她梳。十年前，耳朵本就不好使的王婶突然中了风，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坐不能坐，走不能走，王婶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寻死觅活，什么事儿都得靠李大伯。后来，王婶心情好了些，可她还是要李大伯帮她梳头，她说已经习惯了，李大伯也就一直梳了下来。李大伯一手拿梳子，一手捋着王婶的头发，比哪天都梳得慢，梳得轻。头梳完，李大伯又帮王婶洗了脸，再自己洗了一把，等他把王婶抱上自行车的时候，天就灰白灰白地亮开了。自行车停在屋檐下。自行车很旧，但很亮。昨天，李大伯擦了好几遍，还推到修车摊上大修了一回。自行车上挂满了草鞋，整整二十双。自行车后座上，李大伯装上了一个座椅。座椅上，铺着一床小绒毯。王婶坐在绒毯上，李大伯把两边的毯子交在一起，盖住了王婶的腿。走罗！李大伯骑在车上，握住笼头，吆喝了一声。那些草鞋，便快乐地荡起了秋千。李大伯住在市区，骑车进城要五十分钟。一路上，王婶又说又笑，说这儿变了，那儿也变了。有时，还惊叫连天，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知不觉进了市里，李大伯放慢速度，说，别急，慢慢看，看累了，我们就吃饭去。不，我要吃油茶。王婶说。油茶是王婶最爱吃的小食。说到油茶，王婶急不可耐了。她说，我要流口水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吃了再逛？反正，我们也没吃早饭，你也饿了。王婶已经六七年没吃过了。自从生病以后，是李大伯进城，顺便带一份回去。后来，王婶还想吃，可是，买油茶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全蒸发了，李大伯怎么找也找不着。这会儿，听说王婶要吃油茶，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骑过一街又一街，油茶没找着，李大伯却再也骑不动了。于是，他们就在街边歇下来。歇了一会儿，王婶突然说，我想起来，原来买油茶那条街叫窄巷子。走，我们这就去。是吗？李大伯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我倒忘了，走，我们去！其实，李大伯找过好几回了，那儿早已拆建了，哪有买油茶的呢？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王婶失望了，看着满街的高楼大厦，王婶不住地叹气。将就吃点吧，一会再找，好吗？李大伯小心翼翼地说。好吧，到我们原来吃油茶的地方去。王婶这话，李大伯明白，刚才经过那棵黄桷树的时候，王婶兴奋地叫了起来。以前，卖油茶的地方就有棵这种一模一样的树，只要他们进城，都会去吃上两碗。然后，就在树下乘凉，歇够了，又才骑上车，高高兴兴回家去。现在，那棵树边，也是一个小吃店，但卖的不是油茶，却是些包子馒头牛肉面。来到店门前，李大伯停好车，把王婶抱进了店里。可是，店里没有椅子，他只得把王婶又抱回了车上。李大伯要了碗牛肉面，他一边稳着车，一边看着王婶吃。行人好奇地停下脚步，围住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著。这年头，还卖草鞋啊！一个中年人抚摸着一只草鞋说。是啊，是啊！其他人应和。李大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但你们不明白。别人当然不明白，十几年前，他们有一次进城卖草鞋，好几十双没用到半天功夫就卖完了。那一次，卖了二十多块，李大伯就用那钱给王婶扯了件新衣。那件衣服，嵌满了淡淡的豌豆花，王婶穿在身上，也像大自然中的一朵素净的豌豆花。前几天，李大伯翻柜子时，无意找出了这件旧衣服，王婶的眼里就漾出了一种异样的东西。于是，王婶就让李大伯连夜连晚编了二十双草鞋。李大伯一边编，一边呵呵地笑，打趣说王婶又可以添新衣了。王婶半躺着，不答话，只是痴痴地看。这些话，李大伯只能装在肚里。那些人看了一阵，议论了一阵，自觉无趣，渐渐地散了。等王婶吃完，李大伯也要了一碗。李大伯吃完，问王婶还吃不。王婶说，好吃，比油茶好吃。我们再吃一碗吧？于是，他们又一前一后各吃了一碗。吃完，李大伯又抖搂着精神，拉上王婶，逛起大街来。喊呀，你！王婶捅了一下李大伯的后背。喊什么？李大伯犯糊涂了。卖草鞋呀！王婶说。于是，李大伯喊了起来，卖草鞋罗──卖草鞋罗── 那些草鞋，一晃一晃的，像一些有生命的小家伙，顽皮地荡着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