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排遣退休后的寂寞,也是为了向年青一代讲述旧时的成都,我开始陆续写一些回忆录。除已经贴出的《旧成都的方言俚语》和《文化大革命中的大串联》外,今天又贴出第三篇《童年时代的打更匠》。如大家不反对,我还将继续写下去。 自知自己文笔粗陋,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要年青朋友们看了后说句“哦,原来早先的成都是这个样子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若觉得在下的文笔实在过于粗陋,在这里献丑会污人耳目,只要打声招呼我立刻搁笔不写;只是希望能嘴下留情,因为老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太差。当然正常的讨论不在此例。
旧成都绝大部分地区没有电灯,入夜后到处一片漆黑。假如夜里你不知何时醒来,无边的暗夜里忽然传来哀怨而悠远的锣声,那你一定知道,这又是打更匠在打更了。
按旧时的习俗,一夜分为五更。该打几更,打更匠就敲几下锣。夜里打更匠手提铜锣,独自在空荡荡的街巷里摸黑沿街敲打。人们听到锣声,也就大致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当然打更除了报时,也起着巡查治安、预防火烛的作用。
天黑尽以后,大约九、十点钟时就该打一更了。但成都毕竟还是城市,许多居民此时并未入睡。既然大家都还没有睡,打更也就没有必要。所以旧时的成都,一更照例是不打的。
二更天已经十一点过了,到三更时就已经到了午夜,人们此时即使还没有进入黑甜梦中,也早已睡意朦胧。在冬天,平常人家为了御寒,通常都是提着烘笼上床的。烘笼,是当时一种取暖的用具。在一个可供手提的小竹篮里置一瓦盆,瓦盆里放置炭火,以供取暖。那时没有电热毯,更没有空调,严冬时节,人们上床前都是把烘笼放于棉被中以烘热被褥。三更时大家都熬不住瞌睡,此时再把烘笼留在床上,一旦蹬倒,就很可能引起火灾。故那时普遍流行“三更锣锣(儿)响,烘笼提下床”之说。四更时分人们早已睡熟,所以四更很少有人听到,至于五更,此时天就要亮了,因而就更难有人听到。打更匠当然不会有手表,打更的时间也就不会那么精确,但在当时的条件下,也只好如此了。
那时通常是一条街一个打更匠。打更匠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没有工资,每年到了 端午、中秋和过年这三个节气,才能向街坊们要点钱。打更匠手里端着铜锣,挨家挨户地把铜锣伸到主人家面前,任凭主人或多或少地往铜锣里丢几个铜元。靠这几个钱当然养不活家口,因此打更匠通常都得找些另外的收入。街坊上哪家办红白喜事要跑腿帮忙,就少不了打更匠,而且通常都是不请自到。这样他们不仅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上几顿“牙祭”,还能得到几个赏钱。此外哪家的娃儿死了,有钱的装进“火匣子”(一种小棺材),穷的仅用草席一裹,都交给打更匠去埋,打更匠籍此也可以得到几个铜板。
即是这样,打更匠的生活仍然相当穷苦,于是打更匠打起更来便难免有偷工减料的时候。人们形容打更匠是“三更床上打,四更当五更”。小时候我住在上池正街,街上的打更匠姓郭,其名不祥,人称“郭聋子”。郭聋子打更时,就是常在街这头打四更,走到街那头就打五更。如果街这头的人问他为什么没有打五更,他就理直气地说五更我咋个没有打?不信你去问街那头的嘛!
临解放时,成都街头普通建起了圆木制作的“栅子”。栅门一关,一条街就成了一个封闭的死胡同。管栅门钥匙的事自然落到了打更匠身上。此外地方上通知个事情,通常也叫打更匠去跑腿。比如我们街上管事的遇事就常爱说“叫郭聋子去传个锣”。
这些都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了,但儿时的记忆至今仍清晰如昨。夜里独自醒来,我脑子里就常常浮现出这样的情景:无边的暗夜,孤独的打更人和哀怨的铜锣声。
作者:GWB5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