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隔房二叔,我有很深的成见。不是因为他一辈子独身,也不是因为他手艺远近闻名,更不是他动不动就跟我雄起;而是因为当木匠的他到死都没搞明白神龛是做什么用的。 二叔是木匠。村里有7个木匠,因为都是湖广填四川来的,又喜欢在湖广会馆喝茶、揽生意,且技艺精湛,为人厚道,从不抢生意,搭伙干活,工钱也分得公平,因此才获这个雅号。事实是否如此,无从考证,我们乡里兴用木器是真的。神龛、香炉、案台、盐钵、茶壶、酒罐,甚至尿桶,都是木的。制作这些木器,又有很多 讲究,择日、过红、接榫、上漆,都要图个“吉”字,因此,不能雇鸡肠小肚之人:怕 他们在木器上做手脚,坏了好事。 二叔是木匠头,人很耿直,对手下木匠也管得紧:不许赌钱、酗酒、嫖娼,不许和妇道人家嬉皮笑脸,不许歇工后到处闲游乱窜,不许徒弟们滋事,但他并不怕事。1983年冬天,他大徒弟给别人做活后,主人不开工钱,说质量有问题。二叔听后,亲自去修缮一番,主人还是不开工钱。二叔毛了,两斧头把新床的榫头敲了,从荷包里摸出一粒两颗米的花生,剥开,倒掉花生米,将完整的花生壳背靠背放进榫头,再把榫头套上,头也不回地走了。据说,从此以后,主人夫妻俩一上床睡觉就吵架,不吵得两口子背靠背,各睡各,就停不下来。奶奶知道后,把二叔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二叔也后悔,提着斧头,把花生壳取出来。架不吵了。主人不仅补上工钱,还贴了一只公鸡两瓶好酒。 这些都是传言,不足信。能信的,是二叔有一颗善心。谁家有困难,找二叔,只要他有都能如愿。八岁那年,我看见二叔把一个抽风的男孩送进医院。男孩是邻村的孩子,常扯母猪疯,家贫无钱医,无人管。他从油房垭做活回来,正遇男孩扯风,乡人害怕,不敢靠近,只有二叔,旁若无人地抱起孩子,拦下一辆鸡公车,把小男孩送到了医院,药费,他全付。尽管小男孩在十岁那年,因为扯风,一头栽进了水沟,再没爬起来,但二叔的举动,却让村人津津乐道。只有我对他的举动不以为然,因为我向他要一分钱,他都不给,还说:“好手好脚,伸手要,不要脸。”如是几回,便恨他。总认为他是在沽名钓誉。 若不是二叔出殡那天,父亲拿着鞭子,强迫我和读大学的弟弟跪在二叔灵柩前,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最后一年读书的钱,是二叔给的。那时,二叔不仅知道自己得了 肺癌,还知道因为穷,我和弟弟都面临辍学。他瞒着我父母,将看病的钱都寄给了我们。说这些的时候,父母都很沮丧,因为不是整理二叔的遗物,他们也不知道。 时值二叔祭日,只能用这篇小文来怀念他,因为我得对自己的狭隘和偏见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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