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笔记》,一册出色散文随笔,作为一个肉身的人,作者苍耳将纸上写作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直熬至2007年初春出版。当然,这也向慧眼独具的花城出版社的林贤治与胡雅莉二位责任编辑致敬。 至少十年了,这中间有多少肉身所在承受的尘世与来自自我深渊的欲望的诱惑?! 他说这一种坚守。在这最熟的语义背后,是抵抗?或是退缩?还是痴心? 苍耳,1959年生,曾就读于池州师范专科学校。 其实不再乎一个学历,更在于一个人所从事的事业。 苍耳一直进行诗歌、散文随笔和理论批评的写作。也就是在形象与抽象,具体的细节与坚深的理论之间徘徊。在他《秋天对一首乐府长诗的注解》中,按他自己的说法:“徘徊”这个动词的潜在内涵一直没有受到重视。它至少包含了眷恋、犹豫、迟疑、矛盾、怅惆和撕裂等等意味。 在苍耳那里,文学不是一种回忆,回忆是靠不住改写,原初的真实往往蒙蔽本质的真实,而无法抵达存在的本质,那么笔尖流淌出来液体凝固也就变得可疑。 苍耳趋向于文学是一种追忆。一种有叩问,隐藏在形象与诗意背后的叩问,就象野草生长之下的泥土与岩石构成。 苍耳的经验说:重要的是,文学写作中的追忆,不仅是向后的,更是当下的。有很多以过去开始的追忆,实质上是现在时的伪装,是在场的帷幕。艾略特有诗曰:“当一个冬日下午/天色渐渐暗时,在一座静静的教堂里/历史就是现在和英格兰。”(《四首四重奏》) 如果,说得更大一些:历史即当代史。 马尔库塞说:“通过感性媒介体验到的东西是现在的东西,但是艺术若不把这个东西表现为过去的东西,就不能使它作为现在在场的东西表现出来。于是,艺术作品中称为形式的东西就产生了,它是回顾,是再现。这种模仿行为把现实转换为记忆……” 当追忆铺天盖脑而来时,我们应该保持警惕与有效抵制。卡尔.雅斯贝尔斯说:“我要达到现在的深度必须掌握历史的传承和学会如何记忆。” “生活在他处”。这是一个与当下时代格格不入的,却与自己禀性心心相印的。 死于一九八零年萨特,说过一句使所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的名言:“他人就是地狱”。(《间隔》) 他说得对,普世于近乎疯狂与拜金竞争的资本主义的西方,与适合存在告密者的专制的东方。 不过,作为文学的朝圣者,天空终蔚蓝色的,大地总是温暖的。因此,更相信逝于一九七五年的巴赫金的那句话:“他人是自我最深刻意义上的朋友”(《应答的建筑术》)。 《秋天对一首乐府长诗的注解》,可视为苍耳最出色的随笔之一。我的朋友冯至诚先生就冲着这篇文章而购书的与借我的,尽管这本书只寂寞的印了六千册。 孔雀具有“九种美德”。其坚贞不屈更令人叹服,“此鸟非自偶者,终不相合,强雌雄同笼,拒如仇敌“(桂馥《礼朴.览古》) 为了此诗,曾专程去过岳西刘家山坳考察过的苍耳,甚至于推断:战国时代长江流域尚被原始植被所覆盖,在楚辞等文献计中我们可以读到这一点。潮润而温暖的亚热带气候,适合美禽孔雀在这儿繁衍生息。然而后来的滥砍乱伐,却造成茂密的原始森林毁灭殆尽,滚滚长浇江水因之由清转浊。由此可见,“孔雀”频繁出现在乐府中绝非偶然。在两汉语境中,“孔雀”这个物象理应包含珍贵的、最后的、一去不返、失而不得等等意义。最后一只孔雀飞向东南方而远离它的栖息地,是汉代以及后来的长江人应该为之忧伤,追悔的事件之一。而听过孔雀叫声的人,又无不感到它的叫声像哭泣的声音,凄凄切切。 我基本同意苍耳兄弟的推论与想象。因为,从前的河南,就是简称“豫”──我的象──的那个地方,据考古学家四川大学已故徐中舒教授说,在远古时期,那里曾经产出大象,后来因为气候的原因,大象们向西南成都转移,也就是在距今天约三千年,约在商的早期,潮热的成都平原,依旧为大象活动的世界,今天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超大量的象牙就是明证。 后来,大象们离去了,据说是退到彩云之南的西双版纳一隅的热带雨林中了。 这样,古时候的成都人为汉语制造了一个极富动作性与忧伤意味的词汇:“想象”──本义是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怀念大象,那位上古时代天性充满想象与忧郁的成都人哟,其魂灵不晓得现在在何处游荡。 这就我坚决地支持苍耳兄弟对曾经生活在长江流域的美禽孔雀的推断的最大证据。 如今孔雀、大象,那些吉祥坚贞的美禽美兽都飞了、走了,在很早以前。 但我却想,一怀念起曾经的美好时光与解读的快意,远在安阳的苍耳兄弟,与此刻坐在键盘前的成都的我,眸子里同时都会汪着两滴雨…… 真的,现在时刻为上午八时半,窗外下雨了,没有雷电的前兆。 成都此刻下雨了,安阳呢? 2007-7-27草于成都文殊坊天开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