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鼎柞其人其书
李鼎祚以《周易集解》一书而知名于后世,但究其生平,虽有前辈精密的考证,却往往为现实的人们忽略,而《周易集解》一书本身的篇卷及刊刻流传,许多学者并不明晰。为此,在前人基础上作进一步的考证说明是有必要的。
1.李鼎祚生平事迹 李鼎祚,生卒年月不详,唐中后期资州磐石县人。盘石即资州治所。在州的东部有四明山,李鼎祚兄弟曾经在山上读书,后人因名其地为读书台。唐玄宗幸蜀,李鼎祚进《平胡论》,后召为左拾遗。唐肃宗干元元年(758),李鼎祚奏以山川阔远,请割泸、普、渝、合、资、荣等六州界,置昌州,是时仍官左拾遗。他尝充内供奉,又辑梁元帝及陈乐产、唐吕才之书,以推演六壬五行,著成《连珠明镜式经》十卷,又名《连珠集》,上之于朝。代宗登基(763)后,献《周易集解》一书,其时为秘书省著作郎,仕至殿中侍御史。在宋代,李鼎祚被追赠为赞皇子。李鼎祚“以经术称于时”,尤以《易》学显名于唐。刘毓崧以《周易集解》一书避太宗、高宗、肃宗讳,代宗“豫”字缺笔,而德宗嫌名不避不讳,断其书成于代宗时。
2.《周易集解》的篇卷 关于《周易集解》的篇卷,李氏在自序中称十卷。晁公武说:“《唐录》称鼎祚书十七卷,今所有止十卷而始末皆全,无所亡失,岂后人并之耶?”他所说的“唐录”盖指《新唐书·艺文志》。李焘不赞成此种观点,说:“按《唐·艺文志》称李鼎祚集注《周易》十七卷,据鼎祚自序止云十卷,又首尾俱全,初无亡失,不知唐史何所据而云十七卷也。《崇文总目》、《邯郸图》遂称七篇逸,盖承唐史之误。”朱睦(木+挈)为《周易集解》作序也赞同此说。清翁方纲对这种卷数的差异再次作了深入的考察:“案李鼎祚注《周易》,《新唐志》十七卷,《宋志》作十卷。而《宋志》五行类又有李鼎祚《易髓》三卷、《目》一卷、《瓶子记》三卷,合之乃十七卷也。盖《唐志》总其生平所著卷目言之,而《宋志》分析书名言之。晁公武、马端临、李巽岩(李焘号巽岩)之徒,或以为集注内亡失七卷,或以为后人所并,皆未之深考耳。”黄以周《儆季文钞李氏周易集解校本叙》所考更为详实:“自序其书云:凡成一十卷,《
中兴书目》同。《新唐书·艺文志》云十七卷,与自序异。考《宋志》五行类有李鼎祚《易髓》三卷,《目》一卷,《瓶子记》三卷,李氏自序中亦有别撰《索隐》之语。盖《宋志》所载七卷,即所谓别撰者。是自序云一十卷者据《集解》一书言也,《唐志》云十七卷者据李氏全书言也。李氏别撰之书盖术数家言,故《宋志》入五行类。……自北宋时《集解》盛行,别撰之书寝废。故《崇文总目》称七篇逸,《郡斋读书志》言‘《集解》止十卷,始末皆全无所亡失’,皆实录也。但王尧臣于逸七篇不著别撰之书,晁公武又谓‘据《唐录》十七卷,今十卷为后人所并’,未免疏舛,而后之刊是书者,或分为十七卷,或合附录《略例》一卷,改序语一十卷为一十八卷,皆非李氏原本。”
今查《宋志》所著录者确如翁氏、黄氏所言。但兵书类还有:“李鼎祚《兵钤手历》一卷。”此若以类相别,似无可疑,而《新唐书·艺文志》五行类著录:“李鼎祚《连珠明镜式经》十卷。”如此,《易髓》三卷,《目》一卷,《瓶子记》三卷是李鼎祚另撰的《索隐》,还是《连珠明镜式经》分析而成,并不可确断。因此,翁方纲、黄以周之说没有充分的证据,更何况王尧臣明言七篇逸,又不著别撰之书!
《四库全书总目》则称:“今考序中称:‘至如卦、爻、彖、象,理涉重玄,经注、《文言》,书之不尽,别撰《索隐》,错综根萌,音义两存,详之明矣。’云云,则《集解》本十卷,附《略例》一卷为十一卷。尚别有《索隐》六卷,共成十七卷。《唐志》所载盖并《索隐》、《略例》数之,实非舛误。至宋而《索隐》散佚,刊本又削去《略例》,仅存《集解》十卷,故与《唐志》不符。……盖自宋以来均未究序中‘别撰《索隐》’一语,故疑者误疑,改者误改。即辨其本止十卷者亦不能解《唐志》称十七卷之故,致愈说愈讹耳。”《总目》未言《索引》为何为六卷,仅据推测以合十七卷之数,亦不可信从。胡玉缙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中以翁氏、黄氏之说以驳《总目》仅以疑攻疑而已。
以上诸说虽多不可信,但自宋以来,李鼎祚《周易集解》的卷数为十卷则无疑义。王应麟更认为是《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本身有误。明代毛氏汲古阁重刊《周易集解》,对该书作篇章乃至字句的修改则变乱了《集解》原貌。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所载极明:“是书《新唐书·志》作十七卷,《崇文总目》、《绍兴续编四库阙书目》、《中兴书目》(自注:见《玉海》)、《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文献通考》及李氏自序俱作十卷,则是书自宋以来止有十卷,无十七卷,可知也。毛氏既析十卷为十七卷,以合《唐志》之文,又改自序中一十卷为一十八卷,以合附录《略例》一卷之数,而宋以来之卷次遂不可复识矣。”由此可知,汲古阁在刊刻《周易集解》时好古求奇,将其书由一十卷改成一十七卷,合卷末王弼《略例》一卷,共十八卷。因李鼎祚自序称:“其王氏《略例》,得失相参,采葑采菲,无以下体,仍附经末,式广未闻。凡成一十卷。”所以,又改自序“一十卷”为“一十八卷”,以与《新唐书·艺文志》的著录相合。此后,十七卷本便广为流传。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所采用者即此种本子,所以鼎祚自序作“一十八卷”。疏称:“或作一十卷,《新唐书》作《集解周易》十七卷,《中兴书目》、《通考》作十卷。”今传《周易集解》多作十七卷,如《津逮秘书》、《四库全书》、《学津讨原》、《古经解汇函》、《丛书集成初编》所收即是。《雅雨堂藏书》作《李氏易传》也是十七卷。只有《秘册汇函》所收为十卷,题名《易传》。四库馆臣于所辑《崇文总目》卷一“周易十卷,李鼎祚注”称:“谨按鼎祚自序称十八卷,《唐志》作十七卷,盖删去所附王弼《略例》一卷。”真可谓不加考订的荒谬之说。
3.《周易集解》的刊刻与流传 《周易集解》在唐代玄学《易》盛行的环境中辑集成书,自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尽管曾上之于朝,但其流布并不太广。宋初王旦难王昭素“七日来复之义”,注意到了李鼎祚的意见。在庆历年间又有科举以《周易集解》中的内容为题者,由于其影响有限,以至贤良多下第。计用章于庆历甲申(1044)七月序称:“庆历壬午(1042)相府策贤良六题,一出此书,素未尝见,贤良多下者。.是冬予放谪北归,复官汉东,至淮安太守平阳公馆焉。公先德学士,蜀之儒宗,名为博士,因间以请,遂出先学士所藏李氏《易》本,俾予与其子彦孚习焉。”可知,李鼎祚之《易》于蜀中有传本。计用章即从蜀地大儒平阳公处得《周易集解》而习之。“彦孚即授卒业,且欲中都官文与先学士之意,因缄别本,属所亲眉阳孙景初募工刊刻以广布。”庆历本《周易集解》是目前可知的《周易集解》的最早刻本。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李氏集解》十卷”,尤袤《遂初堂书目》著录“唐李鼎祚《易》”,当即是此种刻本。
北宋著名象数《易》学大师朱震已充分注意到了《周易集解》,并借此对汉代《易》学有相当深的研究。他对《周集解》的运用,自然将其影响进一步扩大。此外晁说之学习《京氏易》,其于《集解》当有所参考。而《崇文总目》、《邯郸图书志》均加著录。
尽管《周易集解》已由平阳彦孚刊刻传布,但在南宋时仍然少见。资中郡守鲜于侃就说:李鼎祚“所注《周易》全经,世罕传焉”。干道元年(1165)、二年(1166),鲜于侃假守资州,在公事之余,努力读书,不稍停辍,晚而喜《易》,因谓李鼎祚乃资州人,自己“为其州,因斥学粮之余镂板藏之学官,俾后之士因以知前贤通经学古,其用力盖非苟而已”。鲜于侃犹病该书舛脱严重,便向李焘借善本,但李氏之书舛脱之处仍然很多,于是以“信以传信,疑以传疑”的态度,将这种舛脱保留,不加臆改,态度十分审慎。“学录乡贡进士谢诲、学正新郪县尉侯天麟校雠,教授
眉山史似董其事”。四十七年后,鲜于侃之子鲜于申之以为“板复荒老,且字小,不便于览者”,因此用大字刻之漕司,以便将《周易集解》广为传播,使其学不致泯灭。嘉定壬申(1212)三月甲子鲜于申之为之作序。可以看出,鲜于申之此次重刊《周易集解》主要是将小字本改为大字本。
从后来留存的影写本中,我们仍可知道当时刻本的大体情况。清陈鳝从毛晋后代购得影写宋本,在《宋本周易集解跋》一文中写出道:“《周易集解》十卷,影写宋本,首题‘易传卷几’,下题‘李氏集解’。今所行十七卷本作‘周易集解’,下云‘唐资州李鼎祚辑’,非其旧也。前列《易传序》,称‘秘书省著作郎臣李鼎祚序’。次载晁公武书,又次李焘书,又次鲜于侃书,又次侃子申之书。末附《易传略例》,后载计用章序。每叶十六行,行十八字。自干坤二卦以外,卦爻下俱列‘某宫一某月“二世’等字,作三行。凡遇‘贞’、‘恒’等字俱缺笔。”张金吾也曾藏过影写宋刊本。他说:“此本《易传》十卷,《略例》一卷,犹是宋时旧第,中遇宋讳若‘贞’、若‘殷’、若‘恒’,俱缺末笔,盖影写宋嘉定重刊本也。”陆心源对此也有记载。所以,嘉定本原名《易传》,前有李鼎柞自序、晁公武书、李焘书、鲜于侃书及鲜于申之书,末附王弼《略例》一卷,后有计用章之序。
南宋时,冯椅《厚斋易学·附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王应麟《玉海·艺文》、元俞琰《读易举要》、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中篇》均著录《周易集解》十卷。
明嘉靖(1522~1566)时,宋季刻本《周易集解》“人间希有存者”,朱睦(木+挈)从李中麓处得此种刻本,并加以校勘付梓。朱氏于嘉靖丁巳冬序称:“是编刻自宋季,人间希有存者。顷岁,予得自李中麓氏,复用校梓以传,欲使圣人之道不致偏滞,而自汉迄唐三十家之言,亦不至埃灭弗闻也。”此本即嘉靖三十六年(1557)聚乐堂四亭氏刊本,书名《易传集解》,后附有王弼撰,唐邢瓙注《略例》一卷。又有
上海潘恩序。该书半叶八行,行十八字,注皆低一格,白口,四周双边,版心上方有“聚乐堂”三字,中缝题作《周易集解》够。
万历时明沈士龙、胡震亨同校《秘册汇函》本《易传》十卷,附《易解闲录》一卷,汉郑玄注,明胡震亨辑补。“胡震亨别从赵清常传钞本刊刻。有计用章后序,而无《略例》及鲜于侃与申之两序。又附补郑康成《易注》一卷,似较汲古阁、雅雨堂两刻为佳”。陆心源以胡震亨刊本校影写宋刊本,发现其中有许多错讹之处。如“卷一‘用九见群龙无道吉也’,胡本作‘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等等。“此外,句之脱落、字之讹谬,更难枚举。凡干宝之‘干’,宋本皆作‘于’。《津逮》、《学津》两本与胡本同,雅雨堂本与宋本多合,惟计用章序亦缺。”又用影宋本加以校勘,称:“胡震亨秘册汇函本虽分卷与自序合,夺误最多”。
明虞山毛氏汲古阁刻《津逮秘书》本《周易集解》十七卷,附陆德明《易释文》一卷、《周易略例》一卷。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有题记和校语。耿文光称:“毛氏《津逮书》所刻《周易集解》有李氏自序,嘉靖丁巳朱睦(木+挈)序。”在毛氏的篡改之下,《周易集解》的篇卷与原本有了一定的出入。
万历(1573~1620)中,又有重刊计用章宋本。明代还有鲍山刊十卷本。
清代汉学复兴,《周易集解》成为学者们了解汉代《易》学的桥梁,所以刊刻研究该书者比比皆是。清干隆二十一年(1756)德州卢见曾刊《雅雨堂丛书》,刻入《易传》十七卷。北京图书馆藏有韩应陛校跋并录孙堂校语一本,后附有《周易音义》一卷;又有朱邦衡跋并录惠士奇、惠栋批注一本。卢氏序称:“前明朱氏、胡氏、毛氏刊本流传,然板皆迷失,又多讹字。……为校正讹误,刊以行世,并附宋王伯厚所采《郑氏易》于后,以存古义。”陆心源于《仪顾堂题跋》卷1说:“雅雨堂本与宋本多合,惟计用章序亦缺。”耿文光称:“卢氏校刊是书,前题‘易传’二字,板口刻‘李氏易传’。前有干隆丙午卢见曾序,次李氏自序,末有庆历甲申计用章后序,依前明朱氏、胡氏、毛氏三本校正刻入《丛书》。”又:“案卢本改一十卷为一十八卷,盖依明本也。”清张海鹏也称:“卢(见曾)得宋庆历间平阳氏刻本校正。”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卷1中所载影写宋刊本有计用章后序,然则卢氏本本有计用章序,盖陆氏所见之本缺略。陆心源又作《李氏易传校》一卷,称:“近时刻本以卢见曾雅雨堂本为最善,惟分卷十七与自序不合。余旧藏抄本十卷,以宋嘉定壬申鲜于(中)[申]之刻本影写,颇有胜卢本处。今以影宋本为正大字正书,而以卢本注于下。”李慈铭《荀学斋日记》:“简庄谓卢刻《周易集解》,惠定宇(栋)臆改百六十余处。如豫卦,集解于‘豫’字皆作‘逸’,本避代宗讳,而一概改之,可谓弗思之甚。案集解于‘亨’字皆开‘开’,亦避肃宗讳也,今亦多改为‘亨’。但卢刻‘豫’字经文、《集解》皆缺笔作‘豫’,疑惠氏别据一本,与简庄所得影宋写本不同。”胡玉缙言:“‘豫’字缺笔者为宋庆历本,臧镛堂《拜经日记》有‘私改《周易集解》’一条即斥惠本。”
嘉庆三年(1788)孙氏岱南阁刊巾箱本十卷,每条先列李氏《集解》,后列王弼注,又自采汉儒说附于后,补李氏所不及固。同年又有吴县周孝垓校刊,姑苏喜墨斋张遇尧局镌本。该本题《周易集解》,共十七卷,卷首李氏自序“一十卷”改作“一十八卷”。
张海鹏于清嘉庆十年(1805)刊照旷阁《学津讨原》本,该年夏六月跋称:“余初就汲古本校梓,继得兰陵孙观察本,又心葵吴君处假雅雨堂卢氏本,互为参订。……今从卢本,仍刻八十五卷。”
清代又有《古经解汇函》重刻卢氏本。嘉庆丙子(1816)张绍仁校宋本,在该年季冬记称:“此《易传》李氏集解十卷,次第虽不缪于古本,但其中之舛错脱讹,几不可读。黄尧翁近从海宁陈君仲鱼(陈鳇)借来汲古阁毛褒华伯影宋大字本,余因从尧翁转假以校此本。影宋后有王氏略例,胡刻所无,别校于程荣本。”
《周易集解》刊刻次数众多,版本情况复杂,这为我们校雠整理该书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但学者们的刊刻及序跋记文更充分显示了该书应有地位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