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老 井 或许已看破时空，在院头东北角的竹林掩映下，它一卧就是一个半世纪。石板上隐约的“道光”二字，见证着它缄默的历史。石砌的，呈方形，十来米深，东西壁上凿有脚眼，可以方便地进出井内。井围修得巧，从井口约十厘米高的井沿起，向四面斜低出去，无论洗什么，怎么洗，外面的水都不会溢进去。乡民们长期在井围的石板上搓洗衣物，原本就修饰得光滑的石板，早已磨得象卵石一样滑腻了。西南面常搓洗的地方,已磨出两洼手指深的小坑，长年集着汪汪清水。夏季，井水总是汩汩地从井沿溢出来，捧一口进嘴，甘甜甘甜的，透心凉。冬天，井里总漂着几缕水雾，散出一股热气，即使河床见底时，井水水面离井沿也绝不会超过一人高，挑水的把桶绳往扁担头上一套，桶口朝下往井里一掷，一顿，再往上一提，满满一桶水就上了井沿。 我们廖家诺大一个院子，没一家有水缸，与水相关的生活，都在这井边。清晨，我总是在吱儿吱儿的声音中醒来，那是勤劳的乡民早早来担水了。上下午担水，是懒汉的行径。最让人忘不了的是腊月三十凌晨，雄鸡刚打过头更儿，井边就热闹非凡了──照明的火把象天上的繁星。老人们说这天的水是财，谁起得早，谁早把家里的缸挑满，谁新的一年就会交上好运，年年有余。上午，在井边的大多是不能下田下地的老人，他们在进边淘洗红苕、萝卜、芋头、青菜……这一天人吃的，畜牲吃的，都得早早备好。一到中午，进边就热闹多了。田地里归来的汉子，带着一身的泥和汗，一桶水从头淋下来，嘴来喝喝直叫唤，清洌的井水在他们黑黝黝的肌肉块上溅起一朵朵洁白的水花。妇女们也不示弱，与男人们开着腥腻的玩笑，争抢着有利的位置，不同的是她们都穿着短衫，用手从桶里挠起水洗去脚、手、脸上的泥、汗，然用提起衫子，把脸巾伸进去擦。总有遗露的春光，而嘴里野野的男人们，此时却耷拉了眼皮，从不曾斜视。下午井边静多了，大多是几个辍学的小姑娘，或是让新郎倌宠着不让下田下地的新媳妇，提了大盆大桶的衣物来到井边，一洗就是整个下午。记忆里，那时没洗衣粉，有用肥皂的，有用皂夹的；有的搓，有的揉，有的用棒子敲，沉寂的下午，唯有这井边的棒槌声，演绎着村落的生机。最开心的当然是傍晚之后，那时，井边真是所有人的乐园！在那个什么都短缺，偶尔只能听到大队高音喇叭发音的时代，还有哪儿能比这儿更吸引人呢？血红的太阳刚刚沉入河对面的山岗，就有人开始向这儿来了，大多是冲凉洗澡，一身清爽之后，男人们一般是不会匆匆离去，而是在井边或竹林旁蹲下，摸出烟叶来，卷好，悠哉游哉地吐起袅袅的烟圈来，人多了，便闲侃起来──安心地等着老婆孩子来请他们回去宵夜。近旁院子的，回去舀了一海碗（一碗就能吃饱那种），又来到井边，美滋滋的把稀饭或是面条吞得扑哧扑哧直响，不时停下来，搭讪几句。吃完了，把碗筷往旁边一撂，又掏出烟叶袋，做起饭后一支烟的活神仙来──过不了多久，自然有家里人来把碗筷拾掇回去。当夜幕悄悄布满村子，井边的妇女、老人、孩子渐渐多起来──他们收拾完了家里的活计，不约而同来到了这儿。这时，连最能耐住寂寞的嫦娥姑娘也忍不住了，从林梢害羞地探出了半个身子，于是，在皎皎的月辉下，男人聊着田地里的活计，年底的收成；而妇女则永远都是唠叨着自己家不争气的孩子，虎头虎脑不谙温柔的丈夫，还有避著名讳温习着别人家不知是哪猴年马月的绯闻。小孩子则在大人们的缝隙间穿梭着，不时会因踩在了别人的脚上，遭几下暧昧的巴掌；不能跳不能跑的，大多躺在母亲的怀里，数着天上那永远也没有数清过的星星，在迷乱中渐渐地打起酣来；最最恶作剧的，还是那一群十二三岁的家伙，总有使不完的劲，没有倡议，没有号召，早早地就聚在了一起，阴谋着：谁家的西瓜熟了，那儿的番茄红了，哪里最好逮青蛙、黄鳝……不到十点，全不见了──实施他们的阴谋去了。当然，最不知疲倦的得数月儿姑娘，悄悄地把自己的影儿落在井里、水洼里，照着，嘻着，一波一波地轻轻荡着……前些日子，我去过乡下，院里没了几户人，在家的也只有三五两个老人，青壮年大多在外务工，小孩子读书去了镇上，一切寂寞了好多好多。不变的依然是它──老井，清洌甘甜的井水依旧向外汩汩地溢着……

这种东东现在是没人看的了，但写了，还是贴了出来，终究算是汉字组合而成的。

真真从生活中出来的字，舒服！

感谢版主厚爱！

在排列汉字的游戏中，自己有时真有点死心了。可以将一种爱好进行到底，在今天这个社会，韧性是排在第二的，第一的还是生存。没有田，没有地，一旦真有那么一天没有有收入的工作可做了，那你还算个什么？本没有想到过要从文字的排列中获取什么，但自己却无时不感到窘迫和无奈……

但朋友们的鼓励，在阴霾中终犹一缕亮光，不管是透过重重浓云的阳光，还是炫目的闪电，总能给人新的亮点，谢谢！

好文章。非常欣赏那些有生活和想象的生动的句段。我自己好像从来缺乏这点本事，在这里读到的，颇感美妙。

好文章，读之如六月畅饮老井之水，酣畅淋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