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网络与有限自由

南北／文
　　这本名为《生存的革命》的书，在我今天重读的时候，仍然会感到里面的亲近和锐利。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这是说明，时光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但我们的现实环境，还是依然如故，甚至是“今不如昔”。书的主题是讨论“计算技术、网络和我们的生活”的。对于我来说，在我当初读到这本书时，关于网络和电脑的知识，头脑中还不多。所以就特别的有兴趣，也就读得认真起来。尤其书中不是就网络谈网络，就技术谈技术，而是将PC（个人电脑）和Internet这两个人类进步的巨大成就，放到了人类自由和社会民主的广阔生活前景中去憧憬和考察，更是让我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致。当我读过尼葛洛庞帝的《数字化生存》一书后，更对自由、民主这样的价值观念和互联网络相结合的生成，深感幸运。这是人类的福音，特别是处在专制体制下的人们。毫无疑问，随着时光的推移，在中国，也就几年的功夫，电脑和网络已经不再是陌生的东西。特别是城市中，PC和宽带的普及，的确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捷，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不但悄悄改变着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还在悄悄改变着整个社会的运行模式和方向。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在这里，人为的僵化和不平等还在抑制着先进技术和思想的传播和速度。这种僵化和不平等当然是几千年奴隶和封建制度的遗留，但到了20世纪的时候，这种病毒却得到了创新和细化，成为一种日常的社会状态甚至是生活状态，成为一种强制性的游戏规则，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新的不平等恰恰是以平等的名义实现的，就像专制是以反专制，极权是以反极权，迷信是以反迷信实现的一个样。也正因为这样的一种现实，所有还保留着思想能力和思想习惯的人，就都感到了一种窒息，感到了一种魔鬼附体般被控制的梦魇般的挣扎。Internet的出现和发展，似乎让久被压抑，看不到出路的人们，特别是知识分子，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在Internet这个虚拟的空间里，似乎现实中的很多东西，都被统统抹平了──上司、审查、警告、处罚；权位、金钱、学历、名誉以及身高相貌等等，在这里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在聊天室里或BBS上，没人管你在现实中的角色，无论你是安全局的头目还是下岗工人，也无论你是狗狗还是猫猫，只要你胆敢坐在电脑前，跑到网络上，就都被一视同仁着，说得好大家就把你往上顶，就唱赞歌；说得令人厌烦，大家就不理会，或者顺便拿你当个出气筒臭骂一通，也是常有的事。
　　最重要的，在网上你可以匿名，可以在匿名的状态下摆脱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那种恐惧感，可以在没有恐惧感的状态下试着讲出你想讲的腹中话。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网络警察和网络线人也同时遍布网络空间，但无论如何，在银河系一样浩瀚的网络空间里，他们都显得有点微不足道甚至更像几条可怜虫。
　　在《生存的革命》这本书中，我看到作者多次提到一个叫尼葛洛庞帝（Negroponte）的美国人，多次引用他的语录。上网搜了一下，原来尼葛洛庞帝是一位对网络有着深刻研究和独到见解的专栏作家。西方媒体推崇他为电脑和传播科技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大师之一，还曾被《时代》周刊列为当代最重要的未来学家之一。他的《数字化生存》一书，影响广大。尼葛洛庞帝说：“我们无法否定数字化时代的存在，也无法阻止数字化时代的前进，就像我们无法对抗大自然的力量一样。数字化生存有四个强有力的特质，将会为其带来最后的胜利。”那么，这四个具有如此魔力的数字化生存特质是什么呢？尼葛洛庞帝继续说：“这四个特质是：分散权力、全球化、追求和谐与赋予权力。”Internet作为一个由无数网络站点和个体计算机连接组成的巨大网络，它不是一个固定的有形存在，它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的。每一个个体网站或计算机的加入连接，都在扩大着它的范围。从这个意义上说，Internet网络是无限的，没有人可以具体说明它的疆域到底有多远多大。网络的无限性决定了它的只可限制或阻止但绝对不可控制的特别性。事实也是如此。互联网络的产生和发展，就是以民主和自由为其前提的。它的发源地只可能是美国或像美国一样，有着高度自由、民主基础同时也有着强大经济技术实力的国家，决不可能是在一个制度上专制僵化，经济技术上落后的国家产生。而后者赖以存在的基础又恰恰是对信息的垄断，是欺骗和谎言，是制造恐惧。Internet的作用恰恰是为了打破垄断，这对专制体制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因为在当今这个地球村里，专制与落后，几乎是孪生的。专制的程度决定了落后的程度。改变落后的状况，首先的就是要改变专制的状况，这已经成为整个国际社会的共识。“Internet之所以会形成今天这样的体系结构，从根本上说就在于这种民主的、开放的结构代表了一种必然的社会发展方向。它的迅速发展，奏响的是一曲民主的颂歌，是民主对集权的胜利。”何弘在书中这样满怀信心的告诉我们。然而，事实并不是那么的乐观。任何的科学技术本身都是一柄双刃剑，向往民主自由的人们用它来实现追求自由民主的高尚心愿；同样，想要巩固独裁专制的人和集团也会利用它来实现自己巩固专制独裁的目的。一方面，他们将Internet打造成他们实行统治的一件新工具，另一方面他们使用惯常的手法，利用那些甘愿为虎作伥的专业技术人员，达到监控的目的。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做法与控制传统媒体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利用技术和恐怖政策，控制住大众的“眼球”，从而达到控制人心头脑的目的。朝鲜是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与互联网连接的少数国家和地区之一。但我在网上看到了一篇非常有意思的帖子，说是朝鲜“伟大的领导者”金正日同志，对互联网非常有兴趣，说朝鲜准备加入互联网络，要让朝鲜的工人阶级免费上网，这样就可以早日打败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了。据说，这位金领导者是经常上网的，但他统治下的普通朝鲜人却根本不知道互联网为何物。根据中国《环球时报》的报道，其实朝鲜早就具备网络技术条件，然而只有党政机关和个别企业单位可以上网，而且基本上是国内科学技术方面的内容，而对外部则是完全封闭的。普通民众更是绝对不容许接触电脑、网络。由于严密的信息控制，绝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互联网（他们甚至连手机、传呼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朝鲜统治者看来，网上绝大多数内容都是与朝鲜政府的价值观和道德观相悖的“反动信息和言论”，对其“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是极为不利的。当然了，这位金领导者是我们的邻居，是一位像当初的萨达姆一样NB的“伟大领袖”。具体到我们这里，情况当然要比朝鲜好得多了。出于经济的考虑，在某种程度上政府是鼓励网络发展的，但在另一方面，出于意识形态和政治控制的考虑，又通过技术手段甚至法律手段限制某些它认为不正确的、反动的内容传播，也通过技术手段限制网民接触这种信息。我们当然早就应该知道，我们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限的，只是这“有限”的限度大些再大些或小些更小些而已。也怪不得具体的某个网站，高压之下，怎敢硬顶？要想存在，就得屈服。不屈服就只有等着被“关停并转”了。这就是我们时代的冷酷的现实：在我们欢呼网络时代到来的时候，当你满怀希望和期待的时候，我们却被人为地排斥在我们急需了解的信息之外，或者被限制、剥夺掉一部分正当权利，而设立这堵铁幕的并不叫做“帝国主义者、反动派或为富不仁的资本家”。对于互联网，我们还常常听到一种批判的声音，说网络在改变这个世界，在迅速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同时，也制造了一种新的不平等，就是数字鸿沟。我们当然已经注意到，“数字鸿沟”并非一个危言耸听的说法，而是确切存在的。它的存在大致有两种情形：一种是我们一般所理解的很多不发达国家的民众和发达国家的某些群体由于收入低下或国内电信基础设施落后，而导致无缘接触电脑和互联网，这种现象很普遍，甚至像美国这样的网络最发达的国家也存在这种情形。我们也可以预计，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大部分人口（农村和偏远地区）也同样无缘接触电脑和网络。连电脑都没见过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而另一种情况则是政府出于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为了严密控制民众的思想和行为，而人为自绝于外部的网络世界或设置障碍，使民众不能或不能完全接触互联网，从而形成更可怕的数字鸿沟。前一种情况，是民众缺乏相应的能力，而后一种情况，则是民众没有基本的权利，跟经济水平没有关系。目前国际社会更多谈论的是前一种情况，而对后一种情况似乎有所忽视。当然前者所涉及的人数可能多于后者，然而，后者所涉及的人的基本政治权利被剥夺，也是不容忽视的现实。《生存的革命》是一本有着巨大潜在价值的书（这个“价值”同样是我们国人的悲哀），但我也同样相信，它在相当一段的时间内仍然会被剔除到大众的眼球之外。这情况在我们这里是很司空见惯的。因为在无限的网络中，我们的自由是被栓在房柱上的小女孩，须在铁链的铛锒声中，舞蹈我们的快乐和幸福。
　　（《生存的革命》，何弘着，经济日报出版社出版）

好文！！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