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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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操场边上有三株银杏,都高过了我们的办公楼,如同镶嵌在窗上的巨大暖调油画,使人情不自禁地啧啧称叹。透过二楼的明镜般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她们的全体。我常常远远地凝视她们,树下金光闪闪地铺了一层黄灿灿的叶子,偶尔有人在树下仰望,俯拾── 迎风的叶子,舞蹈得最劲,她们在标示生命。一年之中银杏要到这将凋零时才显出她的亮丽的生命的色彩,那是最后的辉煌。这是让人眼热心跳的场景。 海一般横无际涯的色彩,我只在成都龙泉驿的桃花沟看过。春来粉红的桃花如万丈云霞,让人心醉。而银杏的金黄也是自然的本色,秋天的稻田不是金黄的么?我想象中森林般的银杏浓烈的色彩可以唤起人们最深沉的感受,美得成熟、高贵、细腻,耐人寻味。你仿佛面对着梦中的黄金国──我的喜悦不亚于那种情形。 校园里的人们每天瞩目的就是这三株树,我常常看得要流下泪来,每当风一吹,离枝的叶子如受惊的鸟儿,颤抖着哀鸣着在空中打旋,我的心就沉甸甸地仿佛充满了落叶的重量。这时仍然有人仰望,俯拾──地上的落叶每天都是新的,薄薄的一层,闪闪如星,人在其中,充满了诗情画意。我却不敢走近,因为小小的心怕装不下如此多的生命。 或许银杏最富于灵性,所以是我们大多数女孩儿首选的书签。她不仅大小适中,颜色可心,而且形象绝美。银杏叶飘飘而下真如蝶舞蹁跹,动人心弦,令我们蓦然想到千古不衰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奇爱情──这银杏叶就是那蝴蝶化石呀!千年而下,为爱人所化的蝶儿竟然捉在浪漫女孩的手心里,不正是得其所哉? 我忽而想到她应叫做金杏才对,不过马上悟到了自己的可笑:难道思想如此贫乏,我的见识只限于比附?──金,实在过于贵重。贵重的东西,不易得而易失,基于占有的虚荣而难以唤起喜爱的深情,失去了自然和单纯的情意,未免世故和牵强了,是不适合她的. 她也并不娇艳欲滴,亦无飘摇作态之势。她的形体极似白杨,枝桠向上,争高直指。她的叶子却比梧桐更美,尽管到了深秋似乎也没有梧桐叶的憔悴颓败,而意外地保持了生命最初的鹅黄。在我的心目中,她是天地间的一袭暖色,一簇光亮,直射天宇,每一株树,都是一顶嵌着彩羽的皇冠── 又忆起一幅画,那是满身飘逸之气的大学室友叶江南的手工作品。她将金色的锡纸剪成粉,撒在速写本上,闪闪如星;左上角附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状似飘坠;再固定在玻璃镜框里。极妙的一幅速写画,题名《叶落归根》。画如其名──江南一叶。展出后颇受赞誉。小小银杏叶之所以能登大雅之堂,固然在江南的匠心独运,而银杏叶本身的美质却是最关紧要的。画中,银杏是落叶的象征,是落叶中之尤其光彩夺目的形象,实在可以唤起人们对内心深处某些人亲切的回视。她不免飘零的命运却无怨无悔,生命将尽而更壮丽。同我们的先知先行者一样。这些落叶不是将死而是永生了,这才如此牵动世人仰慕的心。我深信人们对这银杏的喜爱,除了外在的功利价值,她所包蕴的悲壮的落叶精神,才感人深至灵魂柢末。 也曾无数次捡起银杏叶作为珍贵的收藏。但这次她忽然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激动。往往是秋雨之夜,我独自绕着树仰望、踱步、喟叹──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株树,一年年生长着,最后像亮丽的银杏这样展示生命终极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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