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姐老兵 ──滇缅采风系列纪实之四
认识何老先生纯属偶然。那天,在缅甸的木姐闲逛了大半天,才想起要到厕所方便。 木姐是一个市,严格的说,只能算一个小镇。瑞丽撤县建市后,缅甸也把从前的木姐寨升格为市,而其公共设施和市政规模依旧如村寨。向当地人询问厕所,他们总是笑着摇头说不知道。不一会儿,就到了市郊,看见我着急的样子,就说前面住着一户中国人。 在一竹楼前,有个老人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我走进院里,同老人打招呼。 老人坐起来,上下打量着我:“后生,你是从四川来的?” “是的,我要找厕所。”我急得团团转,生怕一阵长聊,坚持不住。老人心领神会,往后面一指,“在猪圈旁。” 等从厕所出来,大地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世界一下子变得美丽起来。我和老先生交谈,得知他叫何昌路,成都人,今年86岁。1942年随杜聿明的中国远征军到达缅甸。 1942年,何昌路随中国远征军挺进缅北。临行前,长官告诉他们:这是中国军队继成吉思汗后七百年来首次出国作战。血气方刚的何昌路热血涌胸,发誓要为中国创建奇功伟业。一进入缅甸,何昌路所在的部队被打散,转入山里打游击,后来远征军再次入缅,他们配合主力部队反攻,直到缅甸独立。 老先生很健谈,身体也很硬朗,但却不愿多谈战争。但我不理解的是,后来远征军搬师回国,60年代李弥的第8军残部从金三角逃往台湾,当时他怎么没回国,也没去台湾? 何先生淡淡一笑:“打内战时不想回国,后来更不想到台湾,因为台湾离四处更远。” 我无话可说,一个反法西斯的老战士,为履行国际义务,从中国内地到缅甸艰苦作战,九死一生,到头来却无家可归,徘徊于国门,久久不肯跨入。 “后来,我在缅甸娶了当地一个华人姑娘为妻,生儿育女。当时,我想,等挣足了钱,就回国,唉,缅甸的血汗钱不好挣啊。说到这里,老人满脸辛酸。” 我告诉他,四川现在很不错,还是天府之国,每天有酒有肉有烟抽,成昆铁路几十年前就通车,要回成都,百十来元钱就够了。 老人不语。这几天,在边境地区几进几出,并查阅大量资料,知道缅甸是亚洲仅次于柬埔寨、尼泊尔,排名第三的贫穷国家,由于缅甸国内的少数民族与政府之间长期处于战争状态,经济一直来不及恢复,养家糊口相当艰难。我突然产生一种冲动。 “老人家,你老家还有什么人?” “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这样吧,”我犹豫了一下,“过几天我就要回四川,我送你到成都,帮你找到兄弟,路费你就不必操心了。” 老人眼里闪出一道亮光,又迅速熄灭。他沉默了好一阵,叹了一口气:“小老乡,难得你的热心肠,我已经八十多岁了,不敢跟你走。老家的兄弟姐妹相隔五十多年没联系,是否在人世也不知道,路上要是出现三长两短,你也无法交代。”眼角涌出两滴浑浊的泪花。 我们都无话可说,默默地抽烟。老人在木姐生活了四十多年后,才加入缅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了生活方便,到现在,他仍说不来缅语,不认识缅文。在木姐市郊编竹器,让儿女到河对岸的中国市场上去卖。 “其实,相比之下,我算是比较幸运的”老人安慰我,“我们一个连,在缅甸经历六场战役,最后只剩下五人。” 在我们交谈期间,同行的朋友一直在默默地拍照,并同老人几岁的外孙女嘻玩,斑驳的阳光射进竹林和树丛,撒下稀疏的碎片。“老家来的叔叔。”小女孩用纯正的普通话喊道。 日落西山的时候,我们又该回到中国境内,向老先生告辞。老先生行走不便,倚在竹楼旁,久久地注视我们。直到小巷的尽头,我们回望,老人仍旧站在那里,如一段枯木,四周爬满常青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