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散文·勇赴黄泉的小字辈

·纪实散文·

勇赴黄泉的小字辈

文/ 李德佑

http://www.phoer.net # c! E6 R8 m, o3 c5 a9 i　　晚上有点空闲，我便清理床底下的旧书。在清理过程中，当一套“汉语言文学自学辅导资料”映入我的眼帘时，我记忆的闸门一下被撞开了：这套资料是小字辈泽鑫送给我的。
　　人世沧桑，时移事易。泽鑫离开人世竟然已经十六年多了！有些往事是不可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磨灭的，我与泽鑫的交往即如此。此时，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秋雨，那些难以磨灭的往事便追随着窗外的秋雨一滴一滴地溅出记忆的水花。
　　我是老幺，头上有五个哥哥，还有三个姐姐。由于那个年代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我便有了众多的小字辈。在众多的小字辈中，惟有泽鑫与我爱好相同（都喜欢爬格子），因而交往甚密，叔侄情深。
http://www.phoer.net 5 D) V' Q* |1 Z7 c3 p' c; B& [　　泽鑫是三哥家的老五，生于一九六二年。三哥家在偏僻的农村，家里经济条件很差，三哥和三嫂就指望子女们能有出息，以改变家中的穷貌。但泽鑫的哥哥姐姐都只读到初中就考不上高中了。泽鑫比他的哥哥姐姐争气，一九七八年初中毕业就考上了四川省宜宾畜牧学校。
http://www.phoer.net ) ]0 u. N" X! w　　泽鑫从小就和我很亲近，我每次到三哥家去，他都跟在我的身后形影不离。考上宜宾畜牧校后，他每学期开学前都要到我家来。我这个当幺叔的，当时刚成家三年，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元，正拖着一个小孩，还欠着一屁股的外债，因此在经济上也很无能为力。但泽鑫每次来我家，我总要资助他十元或十五元。我特别喜欢他的好学上进精神，我也希望他早有出息，好使三哥家能够尽快摆脱困境。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那小小的资助竟使泽鑫从内心里十分感激我。
http://www.phoer.net & S( ~5 h) b. Y1 f1 k　　一九八一年夏，泽鑫从宜宾畜牧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四川省合江县畜牧局工作。他报到后很高兴地给我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幺叔，您对我的帮助我将永远铭记在心，请您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会报答您的。我一定好好向您学习，学习您的勤奋精神，学习您做人的品格。您在我面前从没有任何叔辈的架子，让人感到特别的和蔼可亲，因此我从小就爱追随您。知道吗？还在我读初中时，您就已经是我心中的偶像了，我为有您这样一个幺叔而感到特别高兴……”看了这封信，我深有愧疚之感，我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偶像？无非就是偶尔在报屁股上发表点“豆腐干”而已。
　　泽鑫为了能够多得奖金，以便多寄点钱给家里，工作起来相当亡命，还经常下乡去指导工作，深受基层兽医站的欢迎。但他只在畜牧局干了一年多就被调到合江县第三中学任教。此后他开始在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渐渐地在当地有了点小小的名气，于是被县领导看中，一纸调令又将他调到合江县人民政府办公室任秘书。
http://www.phoer.net 4 [9 _2 S' p+ c( z; H2 M　　由于泽鑫与我爱好相同，平日信件交往就很頻繁。他在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幺叔，我爱上文学，完全是受您熏陶的结果。对您，我无时不怀感激之情……”就为了这个相同的爱好，我曾两次到合江去，既与他交换作品，又互相交流创作体会，甚而还一起探讨文学创作上的某些问题。这时，我们倒更像是一对忘年之交的文学朋友，于是叔侄亲情又揉进了几分“文友之情”。我每次去他都很高兴，对我盛情款待。就这样，我们叔侄俩胼手胝足，无话不谈，交往日深。
　　时光之轮无声无息地转到了一九八七年。我在工作岗位上由于吃了没有文凭的亏，便决定参加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统考，以便取得一张国家认可的文凭。当时我已经快满四十岁了。谁知叔侄俩真是不谋而合，泽鑫也决定参加自学统考，并且选的专业都一样。他给我来信说：“幺叔，我更加佩服您了，您都是快四十的人了，还有这种上进精神，您真是我的一面镜子啊！”说得我真是羞愧难当。不久，他就给我寄来了一整套“汉语言文学自学辅导资料”。自学统考是一年考两次，泽鑫只用了两年时间，参加了四次考试，十个科目就全部合格，拿到了大专文凭。此后他又继续参加本科考试，只一年时间又获得了本科文凭。而我则一直到一九九一年上半年才考完十个科目取得大专文凭。
http://www.phoer.net 1 K: ~6 Z; A# ?1 r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话真是一点不假！正当泽鑫风华正茂、事业蒸蒸日上之际，可恶的病魔却突然向他袭来，他竟患上了白血病！合江县人民政府赶紧将他送到泸州市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当三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犹如晴天霹雳，将我打懵了好半天。泽鑫结婚刚两年，女儿才满一岁啊！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让我完全措手不及。我心中涌起阵阵悲哀，突然觉得生活并不是公正的，它有时简直就像个昏君，赐福给好逸恶劳者，却无情地将灾难降给善良而勤劳的人。
http://www.phoer.net ! ~8 f- e, |1 e4 `　　我到泸州去看望泽鑫，他见到我后非常高兴。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对战胜病魔显得很有信心，还在病床上兴奋地与我谈他近期的创作打算，听得我心里难受极了，表面上却强装着笑脸。从泸州回来后，我的心一直沉甸甸的。我明白，失去这个侄子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只是时间早迟而已，因为谁也救不了这种绝症患者啊！可泽鑫却走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而且走的方式也出乎我的意料。
http://www.phoer.net " X8 D' R4 @+ T1 q　　这是一九九二年春天，正是鸟语花香的时节，突然从泸州传来噩耗：泽鑫从他住院的五楼上纵身跳了下去，楼下是坚硬的水泥地，他当即身亡。我的心猛地一阵痛楚，思绪倏而抽搐难抑。
　　几天后，我居然收到了泽鑫生前写给我的一封信：“幺叔：您好！特别感谢您专程到泸州来看望我！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病情真相。老天爷真是不公啊！我怎么就患上了这种病呢？我躺在病床上想了很久，思前想后，觉得既然已经患上了，就必须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在病魔面前我绝不是懦夫，但我清楚地知道这种病是不治之症，如果我硬撑下去也就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因此我不想再拖累任何人。既然是不治之症，又何必再浪费人力财力物力呢？尽管是公费医疗，我也于心不忍啊！假如我硬撑下去，不但我痛苦，也给大家带来痛苦，最后把大家都拖累了。特别是父母亲年事已高，妻子又带着幼小的女儿，所以我必须现在就走，否则就等于在犯罪……其实我又何尝想走呢？毕竟我还年轻，世上值得我眷恋的东西还很多啊！我爱父亲，爱母亲，爱妻子，爱女儿，也爱您，幺叔！可恰恰是这种爱给了我走的信心和力量；也正因为有了这种爱，我才必须走！令人可悲的是：父母亲的恩情未报，幺叔的恩情也未报，并且再也没有和幺叔一起探讨文学的机会了，我只有带着深深的遗憾走了！请原谅我吧，幺叔！”
　　看完信，我强忍住的泪水终于脱眶而出，热辣辣地从脸颊上一串串地滚落下来。天地悠悠，人海茫茫，红尘滚滚，过客匆匆！泽鑫就这样走了，他还差三个月才满三十啊！我感到手里捧着的哪是什么信呀？分明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充满了真情善意的心啊！
http://www.phoer.net / W) o! k7 y" S, [　　中国人一向重生畏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一直是人们奉为圭臬的生活哲学。泽鑫却反其道而行之，为了不拖累亲人而毅然决然地奔赴黄泉，绝非一般的胆识与勇气！故这些年来每每追忆起这件事，佩服之情便从我心中油然而生。
http://www.phoer.net # a3 p0 B% y3 y% }9 \　　此刻，夜深人静，秋虫唧唧，雨早停了，窗外有了朦胧的月色。我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蓦地，泽鑫纵身从五楼跳下去的情景，在我脑中定格成了一个悲壮的画面……

一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