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中国哲学在某种意义上主要是伦理学

原文标题：李泽厚讲课录

　　我讲过不能屠杀无辜百姓，所以南京大屠杀，那是严重的罪行，纳粹集中营也是严重的罪行。那炸广岛涉及无辜老百姓呢？这个问题在美国争议是极大的，很多人认为广岛投了一个原子弹是绝大的错误，道德上对日本人是有罪的，有很多大人物都这么认为。但是我是不赞成的，这些要具体分析：因为不投原子弹，日本人那时就“宁要玉碎”，当时美国在太平洋打得非常辛苦，一个岛一个岛的夺岛战争，死的人也不少。
　　所以我讲我主张历史地、具体地来分析任何一个道德问题，而且要掌握一个度。例如分洪。洪水来临，要淹掉一部分村庄，虽然事先可以警告，让人撤离，但是财产损失了，有人会想那我的财产呀，我不能凭空的损失，那没办法，因为我是讲最高的至善不是上帝，也不是理性，也不是天赋人权，也不是人人平等，而是人类的生存延续是最重要的。

善恶观不断变化
　　什么叫人性？人性不同于动物性，但人又是动物，你不能够脱离开动物，他不是机器。认识方面，动物为什么没嗅觉，动物为什么没有逻辑学，动物为什么不能认识世界，人为什么可以？为什么人能审美？牛对着红布，它是有本能反应，他没有审美。而且在能力方面，人有自由意志，自己决定自己，我就是应该这么做。
　　意志行为，就是我该做的我就能做，不管什么能不能，就要做，我要去面对敌人，你怎么折磨我，我就是能做到，这当然是最了不起的。所以观念跟着意志力量，意志是理性，生活观念也是理性，这两种观念又是什么关系？这里面区别还有一个情感。
　　好恶之心就是情感，所以好恶之心人皆有之，善恶之心人皆有之，所以从小就要培养这种好恶之心和是非之心，认识情感，而且培养意志力。
　　善恶观念，是很复杂的，是随着时代变化的。善恶观念是在变化的，100年前，男女是没有办法自由恋爱的，100年前，丈夫死了，女的就守节，安徽现在保留了很多当时的贞节牌坊，这也是道德问题，但到现在还是道德吗，观念变化了。

中国有没有哲学？
　　人还是个生物体的存在，你不吃饭就要饿死的，人的这种物质性的生命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就很反对，认为要搞什么纯哲学。脱离现实的思辨才算哲学，我是不赞成的。
　　那么中国到底有没有哲学？孔夫子论语到底算不算哲学？我认为中国是有哲学的。孔夫子那些不单是道德玄学，他里面提出很多很深刻的问题，人生意义的问题，他讲到的天道、立命的问题，都是伦理学问题。而这恰恰是一种中国式的哲学，中国的哲学。中国哲学在某种意义上主要就是伦理学。

尽我的人生义务
　　中国如何能走出一条自己的现代化道路？在经济上、政治上，也在文化上。以中国如此庞大的国家和如此庞大的人口，如果真能走出一条发展新路，其价值和意义将无可估量，将是对人类的最大贡献。而且当今世界大概也只有中国还有这种现实的可能性。
　　因此，我觉得中国人文领域里的某些知识分子，应该有责任想想这个问题。这也是我今天最后要讲的一句话，我到这里来，也是我觉得我要尽的责任，也就是我这次伦理学讲课，是履行我的伦理义务、我的道德义务。所以我也不管成败，不计结果。以前没有前例，也下不为例。说得好玩，这是我的“最后一搏”或者“垂死挣扎”，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觉得这就是我尽我的人生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