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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安蓉|查看: 13650|回复: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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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反腐力作《天地平民》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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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45:42|只看该作者
A 6皮处左看右看,猜不出车上多出来这个小个子青年是哪儿来的。面临现在的处境,皮处也顾不上客气,很直接地问,你是谁?小个子青年态度十分傲慢,一脸不屑状,不仅不回答,甚至连眼光都不往皮处这边转。皮处语气逐渐加重,我在问你,怎么我没有见过你。小个子青年从头到脚透出傲气,我凭什么要让你见。这次事情是我在张罗。这么说是你雇的郑虾?不是我雇,皮处很注意对方的用语,是我帮忙组织的。帮忙?小个子青年很不高兴,随口嘀咕了一句什么。很多人都没有听清这句近乎气声的低语,但由于坐的位置角度合适,烂眼看出来了。烂眼从对方的口型看明白了小个子青年嘀咕的是什么一句什么话。看懂这句话,烂眼突然浑身一阵接一阵地发麻。如果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一句让全车人恐怖的话。烂眼一肚子心眼都在一瞬间全部飞快运转起来。小个子青年嘀咕完这句让人恐怖的话,明显露出不想多说话的神情,很简略地自我介绍,我是郑虾的女朋友的弟弟。郑虾病了,我替他。说完这几个字干脆闭上了眼睛。皮处很想将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个子青年赶下车,终于没有赶的原因是,他不想别人在这里抓住这小子,因为只要这小子一落入警察手中,肯定会招供出这一车人,还会招供出这车人从什么地方逃过来,大约会逃向什么方向。不过,皮处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自己开着车这么乱窜,为什么车上的人都不问一问究竟要去哪儿?皮处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有人发怨气,声音出奇的冷:皮处长不会是想拉着我们全中国兜风吧。说话的正是小个子青年,自称顶替郑虾那位。皮处一听这种冷言冷语就生气,很不冷静地回答:不想走就下去!话刚出口,皮处马上意识到此时此刻不宜发火,他又压制住火气,解释,行动出了意外,人命关天,总不能把大家拖进监狱去,先找地方躲一下,听听风声再说。其实,这几句话是他刚刚想到的,这之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该怎么跑。小个子青年冷笑,真是做贼心虚,谁会知道在度假村惹事的是我们。皮处对冷笑很反感,拉下脸指责:侥幸心理。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皮处历来看不起。尤其现在皮处心情相当烦躁,根本不想对这个根本不认识的小个子青年多说一个字。看见皮处板脸,没人再说话,连“准备到哪儿躲”这样的话也没人再问。没有人发问并不等于不想知道,只是不愿意自己出面开口。车上的人大多在反复互相偷看,都希望有谁能问一问。当然,都想到同一个办法,也就注定没人处头露面。面包车又是好一阵狂奔,一会儿好公路,一会儿烂公路,过一会儿又是好公路,如是交替几次。皮处终于累了,停下车问谁会开车。没人回答。皮处又问,车上还有谁会开车?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开了。皮处看见烂眼睁着大眼左看右看,就问,你是不是会开车?烂眼说,不就开车嘛,有什么了不起。枯子听见烂眼的声音就不舒服,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油腔滑调的。烂眼一脸鄙视,讥讽枯子,你不油腔滑调,你坐到驾驶席上去吧。一句话就把枯子惹怒了,一下跳起来,说,开就开,我肯信这车会把鸡巴给我咬了。说着当真要往前挤。皮处不放心,问枯子是不是开过车。枯子说,和尚都是人学的,我不信它会比学和尚更难。皮处本来心情很糟,听他这一说,一下子又控制不住情绪了:这个时候了,开什么玩笑。不料枯子平时不发火,一旦火气上来,脾气更大,说话大喊大叫: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看不惯有些人专门小看人!皮处到底是个机关公务员,清楚这个时候不宜斗气,只得咽下自己怒火,好言劝阻枯子和烂眼。烂眼酸溜溜地掏出一个驾驶证左晃右晃,说,这个 B照揣在身上总共只有10多个年头,咱们还没有资格小看谁。说着拉开车门走下车,站到路边拉开裤子长长地撒了一泡尿。撒完后又把衣服裤子穿整齐,这才摇头晃脑走向驾驶室。对于烂眼的派头,车上其他人要么冷眼相观,要么面带轻蔑。与众不同的是大黑疤,他一直阴沉着脸,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有皮处察觉到了,大黑疤眼中流露的情绪,让人不寒而栗。皮处一下子觉得这伙人变得陌生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他曾经帮助过的弱势平民。烂眼的开车技术明显比皮处熟练,车速不比刚才慢,颠簸程度却小得多。除中途选择一个像模像样的加油站(怕遇上卖假油的),加油外带上厕所,其余时间面包车一直按皮处示意的方向狂奔。烂眼显然察觉到了什么,在没有任何前奏的情况下,说话声音一下子变得怪怪的,他说,你们发觉什么没有?他没有称呼任何人,也没有专门针对谁提问,既像自言自语,又像问全车人,他说,你们发觉什么没有?一句话,一连说了四五遍。皮处伸长脖子四下望。车上其余人也跟着往外看。路边的人烟及农田明显减少,早已不是成都一马平川的大平原,甚至不是平原边沿的地形。平原边沿的山类似三角形,山上树木葱笼,现在车窗外,山上树变少草变多,坡势变得缓长,像躺着的胖妇人身子。柏油公路上车少人更少,路面在蓝得发亮的天空映照下,像一匹干干净净的青缎子。没有看见异常情况。烂眼说话的声音更怪,还没有发觉?还是没有发觉?他再三重复这句话,车上人望酸了两眼也不知道需要发觉的是什么。搞得全车人既奇怪又紧张,都屏住呼吸前后左右乱看。公路旁的荒地不知什么时候开阔起来,半米深的野草被风一带,多米诺骨牌似的倒出很远,似乎有意要展示空荡荡的荒凉。车上的人拧着脖子望了好一阵子,仍然没看见什么需要“发觉”的东西。几个人开始变得慌乱和不耐烦。连皮处也忍不住冲驾驶席问烂眼,你究竟发觉了什么?烂眼不回答,一边开车,一边照旧近乎自语地反复嘀咕,怎么会没有发觉?怎么可能还没有发觉?枯子最先承受不住,心里一烦,脱口骂出半句粗话:发觉你妈的X……这一次烂眼破例,没有和枯子对骂,只是继续声音怪怪地嘀咕:有严重情况,真的有很严重的情况……车上的人还是没有发现严重情况在哪儿。就都觉得有一股寒意沿背脊往上涌,头皮一阵阵发麻,连毛发也倒竖起来。众人正在心神不定,胡乱猜测,烂眼驾驶的面包车突然偏离主道,开上一条不知是什么等级的公路。面包车立刻颠簸起来。皮处说喂,你开到哪儿来了。烂眼神情有些紧张,瞪大两眼继续搜寻,一副顾不上回答的模样。皮处说,我在问你,往哪儿开!烂眼不回头,伸长脖子望前面,心不在焉地回答,哪儿有路就朝哪儿开。皮处急了,叫,停车!烂眼没反应。皮处大叫,烂眼,停车!烂眼很不耐烦回头扫了一眼,叫什么叫,情况这么紧急,还停什么车!到底有什么情况?你们看前面那辆车。烂眼用下巴指指前方,不是靠近我们这辆农用车,是农用车前面那辆越野车。远远的前方,确实有一辆越野车在行驶,仅此而已,看不出其它情况。烂眼猛轰了一下油门,提示,看车牌号。距离远,乘坐的面包车不断颠簸,看不请。烂眼又轰了轰油门,再提示,注意车牌照前面两个字。面包车超过了农用车。距离靠近了。皮处最先看出,越野车牌照的前面两个字隐约可见是“川A”──成都牌照。是成都的车!皮处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不再说话,只看着烂眼。烂眼说,我跟了这越野车好久了。先是觉得这车眼熟,刚才有一阵子离得近,我基本上看清了车牌照的号码……烂眼的话没说完,前面的越野车突然加速,一下子又拉开了与面包车的距离。烂眼说糟了,前面可能发现我们了。说着一踩油门,开始追。皮处劝阻他,我们自己就在逃难,你追别人干什么。烂眼说,不对。皮处说什么不对。烂眼说,你的说法不对。简单的对话间,烂眼一直猛踩油门,可怜的油门大约被他踩到了底,白色面包车声嘶力竭怪叫,剧烈颠簸着向前狂追。但毕竟只是面包车,绝对比不过前面的越野车,眼看距离越拉越大,烂眼急得直骂手中的白色面包:破车!坐在后面的人都不知道烂眼为什么要追前面的车。不知道也就不知道,没人过问,只有枯子轻轻说了一句,就他的烂花样多。皮处没再说话,但皮处动了心机,皮处隐约觉得前面那辆越野车与烂眼有什么牵连,而且是不一般的牵连,究竟是什么,一时又难以确定。远远看见前面的越野车拐了一个弯,烂眼目测了一下弯道距离,一打方向盘,白色面包车猛地一侧,面包车后座上只有大黑疤坐稳了,其余人全摔倒在座位上和车厢里。大部分人都骂出声。烂眼没有回骂,他顾不过来理睬后座上的人。这时面包车前面出现一个长长的下坡道,路一下子拉得非常直。这里人烟稀少,污染小,能见度非常高,视线突然变得十分开阔。烂眼刚一放眼,猛地惊叫起来。车上的人都看见了──正前方远处,越野车的前面,笔直宽阔的公路中央出现了一头牛,牛尾处跟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孩。那衣服好红,在蓝色天空绿色草地的大环境里显得异常鲜艳,像布满脂粉的脸上那两片红唇,特别醒目。如果不是越野车速度快得发疯,如果不是开车人心慌意乱,如果不是下坡,如果不是……不幸的是所有的“如果”都不存在,存在的是越野车不是撞上身体庞大,行走缓慢的牛,而是撞上了穿红衣的放牛小孩。红衣小孩像鸟一样腾空飞起,飞在越野车高高的上空。一股鲜血从小孩口中喷出,礼花炮似的四下散开,衬着辽阔碧蓝的天空,伴随红色衣服的飘舞,给人造成强烈错觉,仿佛喷洒的不是鲜血,而是红衣服分解成了碎片。一条人命!白色面包车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条稚嫩生命逝去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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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46:05|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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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1·新闻链接之一·“静夜度假村”的事,当天夜里就上了电视台的深夜新闻。第二天一早见诸成都各大报,只是,报纸都安排在不显眼的位置,版面也很小,是那种通常被人称作“豆腐干新闻”的类型。几家有影响的报纸,如《西部早报》、《大西部日报》、《中国西部报》等等都以极平淡的新闻语言,简略介绍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公安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云云。没有丝毫多余的话。当然,也不可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有一家地方报纸例外,这家报纸平时就爱炒作新闻,对这件事显出了与别人大不一样的兴趣,做了一个醒目的标题,内容也多说了许多。只是,限于了解的内容十分有限,多说的那些也基本上是废话。对事件的程度也只提了一句:据说有人员伤亡。然后是那句人所共知的套话:有关详细情况,本报将继续给予关注。我是在报上看到的消息。我一看就知道皮处动手了。此前,皮处曾经约过我,要我参加惩治官场流氓的行动。他说只是一些戏剧性的动作,不会惹麻烦。他还要我留意某几条电视新闻,那几个新闻都是批评执法人员方法不规范,造成了负面影响的内容。他明确告诉我,这是个可以借鉴的套路。我确实很恨官场上的流氓,觉得这类人既卑鄙又恶心,其危害程度不亚于社会上的混混。但我不相信他说的没有麻烦。执法不规范,仅仅只是方法问题而已;而冒充执法人员,少说也是违法行为。再说,不规范的执法面对的是普通老百姓,而官场流氓,怎么说也是官场上的人呀。皮处说这是人们常有的思维,他要搞出奇制胜,正是利用了这个固有模式。我还是不能接受他的冒险策划。我这人平时就过于谨慎,心有余而胆不足。有次一个美丽女孩单独约会我,那女孩已经主动在我面前解开衣服,露出一对圆润诱人的乳房。我说诱人绝不是跟着谁瞎起哄,那是我思想深处的真实观感。尽管如此,事到临头,我还是胡乱挪用了一个借口,在美女面前撤退了。这一次我又是很萎缩地挪用了一个理由,以“到时再联系”的延缓性推辞句式,搪塞住皮处。现在可以认定,皮处既聪明又敏感,他很清醒,没有再次约我。我不停地给皮处打电话,办公室、家里、手机,包括与他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没有找到皮处。有人说皮处请了假,可能旅游或探亲去了。我本能地觉察不是这么回事。他是借这些幌子蒙蔽单位和熟人。他干这事了。他对我说起过初步策划意想,我反复回忆他说过会有些什么人参加。当时我就发现,他提到的人中,只有两个人我认识。一个是外号叫“枯子”的民工,皮处曾介绍过他来为我家疏通下水道。这个叫枯子的民工说我对人客气,想继续揽我的业务,留下一个“小灵通”机号作为联系方式。当时我不敢保证今后下水道永远不会再堵塞,就将他的“小灵通”机号贴在厨房门后。我找到那个号码,试着拨了一下,结果得到个客客气气的录音回答:对不起,机主欠费停机。不死心,再拨,还是这么回答。另一个是郑虾,和我同单位。成都有个对人略带轻视的称呼,叫“虾子”,一般是在背后这么叫。比如“张三”不在现场,正在讲张三的人就会说“张三那虾子”,或者就是“张虾子”怎么怎么。一股很浓的贬意。称他做郑虾,不大属于这个意思,是他瘦长的身材,加上不习惯挺胸,大多数时间都伸不直背,大家觉得叫他郑虾有“象形”的味道。叫的语气亲热,便没有轻视,而变得有几分亲密了。有好多次他和单位上的人争吵,对方不想吵了,说一声郑虾,你别激动,保重虾体。他马上高兴了,一笑抿恩仇。我在办公室的楼道上拦住郑虾。郑虾听我说明找他的意图,一脸无辜表情。他说,我敢对着人民币发誓,我郑虾什么也不知道。为了让我相信他确实不知情,他唠唠滔滔反复解释了若干遍。说那事真要是皮处干的,皮处一定会选他这样的人做帮手。又说他如果知道事情真相,一定会主动告诉我。大家毕竟朋友一场,总得要对得起朋友二字。越听越觉得郑虾是在发展电视剧台词。我做事谨慎并不代表我智商低,相反,书上说懂得谨慎的人智商一般都高。郑虾要骗我,还需要继续努力。我打断他的解释,说,你既然不知道,还和我谈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然后怫袖而去,把个郑虾晾在楼道上。让他虾子去反省。后来我又给皮处拨过多次电话,皮处的手机一直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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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46:59|只看该作者
A 7越野车撞飞了放牛的红衣小孩。刹车太急,车子在原地打了个圈,仅仅停顿了一两秒钟,立即逃走了。白色面包车上的人全都亲眼见到整个过程,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哪怕是一声变调的惊叫也没有,都吓傻了似的。烂眼本能地松了油门,白色面包车凭惯性慢慢滑到车祸位置。面包车上,半数左右的人都看见了死去的孩子,是个男孩,仰面躺在毛绒绒的草地上,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白眼球在黑黑的脸上分外醒目。牛不肯离去,守在小孩身边,在小孩身上闻个不停……茂密的野草被山风吹得左右摇曳,四周空荡荡不见一人,只有鲜红的血和孩子的红衣服撒在碧绿的草地上,像一团在阳光下怒放的野花。就在面包车将要停下时,烂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脚下去,将油门踩得一声怪叫,面包车前后一晃,向越野车逃窜的方向追去。皮处大叫停车。烂眼根本不听。皮处叫得急了,烂眼也叫起来,烂眼说皮处,你怎么现在还这么书呆子气,我们留在车祸现场接受调查,是回答车祸的事,还是回答度假村的事?有谁来证明我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似乎这才想到自身处境,皮处闭上嘴。越野车早已不见踪影,视线内的公路上不见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真的是人烟稀少的地方。白色面包车在空旷的柏油路上盲目向前。没有人关注去的方向,也没有人关心跑了多远路程。公路两旁人烟气息越来越少,跑上这么久也看不到一个哪怕是微型的集镇,到后来连一户人家也不容易见到了。车上肯定有人注意到窗外这些情况,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车内好长时间沉寂无声。不像是拉的人,倒像拉的货。这种沉默,包括阴沉的脸色,都让皮处感到情不自禁的恐惧。任何地方,沉默都比吵闹的隐患更多。面包车出人意料缓缓停下。没有人叫停,是烂眼自己停下来的。车还没有停稳,烂眼已经放声哭起来,那哭声很怪,不像通常人的哭声,更像狗受了委屈发出的那种“呜呜”声。哭声的音量逐渐加大,到车完全停稳时便很刺耳了。烂眼索性扑在方向盘上大哭。车内照样没有人说话。车外也没有过路车。那份萧条,不像印象中的国道。放眼望出去,视线内没有人家,只有呼呼风声在起伏的山峦旷野中乱窜。烂眼的哭声便显得更怪,仿佛是风从远处带过来的什么声音。皮处咬紧牙,很厌恶地耵着烂眼。他此时真的很恨烂眼。如果烂眼不坚持追越野车,也许事情还不至于这么复杂。都怪这个处处自以为是的烂眼,心血来潮,把本来很糟的事弄得更糟了。有一阵子皮处好想抓个什么工具,朝着烂眼的脑袋狠狠砸下去。多年公务员生涯锻炼出的忍耐力在关键时又体现出来,皮处强压下火气,在肚子里自我检讨不该让烂眼开这么久的车。皮处对自己说,应该尽快多了解一点这些人。皮处做出关心的语气,问烂眼哭什么。烂眼没好气地回答,我愿意哭!一个大男人,哭起来像什么。谁说大男人就不能哭?你总得让大家知道你为什么哭。我凭什么要让大家知道我哭的原因?难道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说着,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烂眼哭得厉害,更伤心,声音也比刚才更大。皮处想不出烂眼需要哭的准确理由,于是猜测,是不是烂眼怕大家说他追车追出一个车祸,先用哭把大家镇住。这种战术机关里的人用得多了,属于先发制人的另一种版本。男人大哭的场面,在任何场景都很别扭。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劝,也不想劝,更不知道烂眼究竟要哭多久才能缓解,就都呆坐着,既不说,也不动。还是皮处应对场面的经验丰富,他不再直接劝烂眼,他清楚,往往是越劝当事人越来劲。皮处转过身对车上其他人说,大家下车大小便。皮处说第一遍时没人反应过来,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哭的人身上,说第二遍时,烂眼突然抬起头,一脸泪痕怒气冲冲发牢骚:一夜另大半天,没吃没喝,拿什么来拉。皮处没有回答烂眼,自顾继续吩咐,都下车,吃点干粮。大黑疤,请你来帮帮我。坐车太久,一着地都觉得双脚麻木,必须要扶着车身缓和一下才能站稳。车现在停的位置比周围高,能看见四周好宽的空间。周围很空旷,很大范围内见不到几棵树,坡上坡下的野草却又多了许多。这是到了哪儿?大黑疤帮着皮处揭开后车门,从后排座椅后拉出两个大大的塑料编制口袋,解开一个口袋口子上的麻绳,里面装的全是干粮和罐头。解开另一个口袋的口子,里面还是满满一袋干粮和罐头。后排座椅后还有两箱矿泉水,看看那两个口袋和两个纸箱的体积,至少够车上全体人吃两天。大黑疤突然警觉:皮处是早有准备的!只是警觉而已,大黑疤什么都不会说。不知是皮处觉察到大黑疤的怀疑,还是皮处对人坦诚,尽管大黑疤没开口,皮处仍然主动解释。皮处说,最初计划办完事马上离开成都。当时估计到人人都痛恨吹牛说谎、整人害人的家伙,出于义愤,肯定有人控制不住情绪,会动手打那女人。打人违法,又无法做到让每个人都不动手。到了那种场合真的很难控制局面。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等行动一结束,马上将这伙人拉到一个地方玩几天,回来后谁都有理由证实自己不在现场。仅仅是一个打人事件,不会有谁来长时间追查。只是,他妈的──皮处一脸沮丧──做梦都没想到会背离行动方案,还死了人,而且是枪击。现在,又多了车祸──至少是车祸目击者。事情弄成这样,下一步怎么办?皮处自问自答,目前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皮处对大黑疤说这番话时,车上的人已陆续围过来,几张脸无一例外地泛着铁青色,对于这些事关命运的话,每个人都听得异常认真。听着听着,终于不可遏制地纷纷发作。要不说是教训欺诈撒谎、整人害人的恶人,我肯定不会来。说好只用玩具枪做做样子,吓唬吓唬那女人,发给的也是玩具枪,为啥又冒出真 枪来?还打死了人。到底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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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47:31|只看该作者
说不清是发泄愤怒还是要证实什么,也不知是谁带头,都各自从身上掏出玩具枪,乱七八糟朝圈子中间扔。听大家发牢骚,看着大家的举动,皮处既没说话,也没露出反对或制止的表情,他很清楚,人们突然陷入困境,会变得异常急躁。面对这种急躁,绝对不能硬碰。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发泄。正在静观势头发展,不料有只枪落到地上时,砸出与众不同的沉闷声。不仅皮处,所有人的眼光马上指向扔这只枪的人。是长相憨厚的民工枯子。那是只真 枪,不折不扣的真 枪。皮处脸色大变,枯子,你什么时候换成真家伙了!枯子呼天叫地,大声喊冤,说他根本没有换,还反问,你们城里人从来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会舍得把真家伙交给我使用吗?这是我在车上睡着了,被人偷偷换了的。现在谁都不敢轻易相信这个一脸憨厚相的枯子了。烂眼脸上尽管残存泪痕,对枯子说起刻薄话,照样不嘴软。烂眼说,凭你的长相就是一副做笨事的材料,笨就笨嘛,反正又不是你自己愿意生得笨的,问题是你不该闹出人命,连累大家。我没换。谁换了谁是龟儿子。龟儿子有什么不好,烂眼继续刻薄,至少比龟孙子高一辈。谁冤枉我,谁就是龟孙子!两个人都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乱嚷嚷的气氛中,大黑疤一声不响走上前。弯腰拿起那只真 枪,在众人注视下,熟练地哗啦哗啦拉动枪栓,又侧着脑袋看了看枪管,还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大黑疤闷声说,这枪根本没有放过。从出逃到现在,这是大黑疤至此为止说出的第一句话。枯子一听,马上变得理直气壮,说他从一开始起,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要抠搬机,行动前就说得很明白,只需要拿着假枪做做样子,造造气氛,等一个叫“气包”的人关掉电灯,大家就回家分钱。其他人也这么说。“气包”是成都人对疝气患者的俗称,因为患了疝气的人,阴囊往往鼓得像个小气球。现场的人谁都不承认自己是“气包”。枯子干脆解开裤带,让裤子滑到小腿,彻底露出裆里的玩意儿让旁人验明真相,还故意用手揪住“小弟弟”左右甩,嘴里反复说看嘛看嘛,看看是不是“气包”。烂眼也跟着拉开裤子,嘴里同时酸溜溜地说怪话,要看就看快一点,山上风大,别让“小弟弟”着凉。大黑疤板着一张黑脸,拒绝脱裤子,还招呼弟弟小黑疤,又不撒尿,脱啥!小黑疤一听,当真把已经解开的裤子又扎起来。大黑疤不仅块头大,身体强壮,长相也不和善,现在又将那只真 枪捏在手上,此时此地,真没人敢强迫他做什么。几个人只好将目光射向旁边的小个子青年。大家都不认识这人,无法猜测这个人是如何混到车上来,为什么要混到这辆车上来。当然,也有人,比如烂眼,就总在心里猜疑皮处是不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都记起下午在茶楼商量行动时,此人不在现场,而皮处正好说过,“气包”单独行动。于是都想,这个人应该最有可能是“气包”。面对一双双怀疑目光,小个子青年依然一脸傲气,抱着双臂冷笑,一副不屑于让人检验的神态。最急于澄清事实的是枯子,抢着质问:不是“气包”,为啥不敢脱?小个子青年脖子一拧,不脱就不脱,有谁想怎么样?几个人都用类似看冤家对头的目光,齐刷刷地恨过来。皮处担心再闹出大事,忙抢着问小个子青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小个子青年语气傲慢,我已经说过了。皮处说,度假村的灯是不是你关的?你问我,我问谁? 你傲什么!我傲吗?我怎么不觉得。大家说吧,皮处招呼众人,大家说这人是不是太傲。没有人开口。还是小个子青年自己说了一句,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小个子青年昂着头,双手叉腰站在那儿。其实一切都明摆在那里,小个子青年身上的衣服裤子都不大套,只要愿意,谁都可以看见小个子青年的裆部,那儿没有出现特别突出的凹凸状况,不像是“气包”。局面有些僵持。皮处感觉不妙。多年来机关生涯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一种不祥的僵持。这种僵持大多会爆发为尖锐冲突,一旦冲突起来,后果很难预料。真要再出一点什么意外事,麻烦最终都会落到他这个发起人的头上。皮处不得不耐着性子,一再招呼大家平静。皮处又一次看到,这些被称作普通老百姓,或者被称作弱势群体的人身上,同样蕴藏很大的复杂性,至少不是以往感觉到的那样单纯。这里面有两个人尤其让皮处觉得难以捉摸,一个是大黑疤,一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个子青年,无论场面如何乱哄哄,每次这两个人都能保持镇静,而且是惊人的镇静。皮处刚这么想,就听见大黑疤闷着嗓音发言。大黑疤说话时两眼盯着手中的枪,说不清他是对谁说话。大黑疤说,应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开枪的人没有在我们这群人中,要么是那个人手中还有另一枝枪。哥,小黑疤历来很信任哥哥,那,那个人会不会杀人灭口?皮处忙打断小黑疤的话,你是犯罪片看多了。烂眼说皮处,你别粉饰太平,走到这一步,本来也没有太平了。我赞同小黑疤的话,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一群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明目张胆地观察谁是凶手。只有大黑疤,谁也不看,脸色冰冷,当众将那只真 枪揣在自己身上。此时此刻,他这个动作比10句话更让人心惊。没人料到小个子青年会主动开口说话。小个子青年一说话就吓得皮处一颤。小个子青年说,我们是不是被人耍了?真的是有份量的话不在语言多少,就这么一句,仿佛立即点醒了众人,一时间都对皮处投来很不友好的目光。这儿是荒山野岭,连过路的人都罕见,真正是孤独无援,面对的又是一伙陷入困境的人,皮处心里一阵发慌。皮处暗示自己要保持自信心,他在肚子里对自己说,你再差也是一个有级别有身份的人,不会不如这伙打工的、下岗的和失业的。为了营造平静气氛,皮处有意对众人把话说得很轻松,皮处说,不会要我也让大家看看是不是“气包”吧。没人笑。也没人脸上的肌肉放松。皮处马上明白了,此时不宜再调侃。各位,皮处尽量使用正规的作报告语气,既严肃气氛,也借此强调自己身份地位,他说你们不可能被人耍。你们中间大多数人同我打过多次交道,即使不了解,至少也认识。好歹我姓皮的还是个副处级国家干部,我不会耍各位,谁要耍我,他也得考虑后果。再说,我们这次是教训人品丑恶的人。那女人的品行如何,曾经受过害的烂眼应该最清楚,对不对,烂眼同志?这就足以证实我们是伸张正义,不是为非作歹。事前的行动策划也不违法,顶多就是打打“擦边球”而已。还有一点可以证明没被谁耍,那就是,开始许诺的辛苦费,肯定能给大家兑现。皮处的这番话,语音上铿锵有力,内容上,既提醒他在以往帮过大家的忙,又暗示自己的处级身份,多方结合,总算看到大家脸上的线条稍微柔和了一点。皮处拿出一个“牡丹卡”,举在手上对众人晃一晃。卡上面存有 8万元人民币,皮处重复强调是 8万,包括辛苦费也包括奖励这次行动的奖金。皮处说,资助这次行动的老板当着他面将钱存在卡上,一分不少。凡参与了的人,都可以分得一份。皮处马上看见有人扭着脑袋数人数。皮处用手指对着自己胸,说,我不参与分配,也不保管这张卡。这张牡丹卡留了六位数的密码,为了让大家放心,我会让你们每个人掌握一个数。这样,到了能够取钱的地方,缺一个人都不能兑现。连皮处自己也得意这番临场发挥,真的说得上是考虑周密,没有很强的能力肯定办不到。他深信,这个突然想到的,掌管牡丹卡密码的方法,一定会得到大家的赞扬,而且会分散大家盯他的注意力。皮处怎么也没料到,这番话会引起公愤。一伙人竟然齐刷刷投来恶狠狠的目光,还有一连串不友好的话:你不心虚,为啥要用金钱收买我们?谁都看重利益,但我们不会蠢得为了利益去惹法律。我们都懂,如今世上最不能惹的是老婆和法律。惹火了老婆要睡“素瞌睡”;惹上法律,哪怕得到山那么大个金子也享受不成。我理解,理解各位……的心情。皮处一紧张,差点说不清楚话。皮处很明白,由于是他出面组织的这件事,又由于眼下让大家落入艰难困境,受困的人往往情绪反常,绝不会有心思考虑给谁的面子。皮处强压下自己的慌乱,尽量给眼前的这些人摆明理由。皮处说我也需要摆脱困境,出了意外,我比你们每一个人的损失都大,要知道,在机关混到副处级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是很不容易才上到这一步的。但现在我不悲观,我相信事情会弄清楚,会还大家,包括还我一个清白。皮处似乎动了真情,说到这儿,他的眼圈都有些红了。烂眼仍旧不依不饶,他想的问题是其他人没有想到的。他说皮处,你敢用你的车来搞这次行动,难道不怕查出来?皮处想表示坦诚,如实相告:车是在二手车市场买的,刚买三天,没过户。话刚出口,皮处马上后悔了,真的是慌不择言!再坦诚也不该这么说。皮处很紧张,逐一打量每个人的脸色。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皮处意识到是坦诚的作用。但皮处却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同时也搞得大家心里更加复杂。好一阵没人开口。只听得山风呼呼刮过,一声接一声。皮处觉得再争吵会永远没有结束,就抢着作“小结”。他说多谢大家刚才这番争论,我现在想清楚了下一步怎么办。皮处说的是真话,他真的是在这一瞬间拿定的主意,他说,我们必须先弄清楚是谁打死人的。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们不能被警察抓住,否则,事情会变得很糟糕。第一个提出不同看法的人是小黑疤,这伙人中任何人都比他经历多。但最先提出异议的是资历最浅的。小黑疤说,既然不是我们杀的人,为啥不回去自首呢?没有人赞同他的话,甚至没人答理他。倒是枯子动了同情心,枯子怕小黑疤尴尬,主动谈起一个他认识的民工去超市买东西,被人无缘无故怀疑偷了商品,不管怎样解释也没人相信。枯子说,现在的人,都不相信别人比自己正派。此时的皮处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他诱导小黑疤,你看不看足球。小黑疤点点头。皮处语气就变得像个教师。这就对了,他说,报上和电视都连续报道过一件事,某足球俱乐部后备队的四个年轻球员在街上斗殴,失手打死一人。三个球员主动去自首,一个球员逃跑回家被抓。由于查不清是谁打死的人,只好先将四个人全部关在牢里,不管自首的还是被抓的,无一例外。人一辈子有多少时间?而且,如果再查不清,还会继续关下去。谁打死人就承认了嘛,小黑疤有点带哭声了,别耽误我考大学。大黑疤独自蹲在路边,头埋得很深,几乎低垂到肚子上,很容易让人想到他在研究裆里的什么。皮处刚记起他熟练拉动枪的动作,马上联想到开枪射击首先要懂得枪。皮处突然心血来潮,别有用心地问大黑疤,你是不是当过兵?大黑疤只抬起头看着皮处,没开口。皮处故意说,当过兵见多识广,你说说,我提出的办法行不行。极少开口的大黑疤,即使开口,话也不多,他说坐牢丢不起这张脸。也找不到真凶。查不出真凶,就无法证实我们这次行动是伸张正义。看重脸面,看重行动的性质。没有可抓的破绽。皮处有些失望。天色越来越暗淡,风声也越来越大。呆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谁也说不清会遇到什么。枯子胆小,怕黑,有些急了,他说皮处,你准备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躲藏?皮处说不必再往远处去,这儿已经够偏僻了。我们找个度假村,假装开会,然后设法同家里联系,了解清事情的进展再说。烂眼冷笑,开会?开什么会?瞧这几副“颜色”(成都俏皮话,指人),学术会?商业策划?办学计划?企业规划?一看就什么也不是。皮处越来越觉得烂眼太爱卖弄聪明,卖弄得令人讨厌了。皮处耐着性子说,时间不会太久,不等别人怀疑,我们大约就能回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警察就能查到凶手的线索。枯子说,万一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呢?更应该相信警察。至少大家都清楚了我们集体的目的不是伤人,即使凶手在我们中间,也是个人行为。小黑疤听出破绽:那还等什么?现在回去不也是一回事。不一回事。现在回去,万一被当作犯罪嫌疑人监控起来或者拘留起来,就会有你的罪受,而且,受了也是白受。皮处不愿再周旋,果断宣布,必须等事情基本上有个眉目再回去。现在请大家推举一个人保管这张牡丹卡。大家都发言,说吧,谁来保管?皮处一连问了几遍,没人开口。皮处只好点名,一连点了两三个人,都坚决表示不愿保管。推来推去,牡丹卡依然在皮处手中。这个现象让皮处暗暗惊讶,他还以为是大家怀疑这张卡的真实性,一再解释,我以生命担保,这张卡绝对是真的。烂眼一句话道出了某种隐情,烂眼说我要揣了这张卡,恐怕很难活着回家。说过这话,烂眼索性回到车上,大声招呼大家上车,烂眼说,我不能让你们呆在荒山野岭喂野兽,你们丢了命不要紧,今后我说不清楚。不知道实情的人还以为是我在度假村打死了人,要灭口哩。度假村那种场合打死人,肯定枪毙,还要遗臭到子孙身上,50年后都会有人骂我孙子,你爷爷是他妈个杀人犯。烂眼一边说话,一边把车发动。所有人都生怕被拉下,慌忙一拥上车。这一路上,在人多的地方,总是想着如何躲开人,到了无人烟的荒山野岭,又害怕孤独威胁。上车时,小黑疤想到刚才枯子帮他解除尴尬,主动向枯子表示谢意,无话找话同枯子闲聊。小黑疤问枯子,为啥起个这么怪的名字。不料枯子立即瞪红眼睛,露出恶狠狠的凶相。枯子说,再问我的名字,就对不起你!小黑疤马上闭了嘴,他不知道枯子为啥对名字的解释这么忌讳。没想到大黑疤更厉害。大黑疤看见有人敢于用凶狠的语气同他弟弟说话,他不针对个人,而是大声对全车人打招呼:谁要乱打听我弟弟的名字,我就对谁不客气!不仅是枯子,谁都看明白了,小黑疤是他哥哥重点保护的对象。几个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小个子青年,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晓得这人是郑虾的女朋友的表弟,连个代替的称呼都不知道。众人的目光令小个子青年十分反感,拉下脸,谁也不看,对着面包车顶棚说,我不喜欢外号,叫我高风。小黑疤机敏,马上来个小幽默:是踢足球的还是唱歌的?高风又是满脸不屑一顾的轻蔑:世界上还有其它的字也可以读作风。人的处境到了这一步,无论怎么说也应该齐心协力摆脱困境,结果,一番商讨,反而搞得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了。皮处心里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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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51:31|只看该作者
A 8再次出发,烂眼很霸道地坐到驾驶席上。皮处不上车,站到驾驶室门前,要烂眼让他开车。皮处说你开车太久,疲劳驾驶容易出事。烂眼回答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再累我也要开。皮处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驾驶技术。烂眼也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驾驶技术。皮处不高兴烂眼又是这么冲他说话,板着脸指责,困难时期,应该多说有利于团结的话,别总是带着怀疑眼光挑刺。烂眼一下火了,谁怀疑谁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开车,你是怕我又去追别人的车。皮处不想和他争吵,耐着性子解释,我是替大家安全着想。烂眼说,我也在车上,我也是条命,会不考虑安全吗?我总在猜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去追那辆车。别生气,皮处,我只是猜。因为刚才一路上我一再提请你注意,你都说没看见什么。我又告诉你,请观察车号,你还是没有明确的态度。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想掩盖什么。换在其他任何场合,皮处都会同烂眼不依不饶吵个够。眼下皮处却只能忍声吞气。因为车上其他人全部装哑巴,根本猜不处那些人站在哪一边。荒无人烟的陌生地,还是保持平静更妥当。皮处仍然露出一个冷笑:是我装糊涂,还是你故弄玄虚?我故弄玄虚?我一直在纳闷,离开成都那么远了,为什么还会和那辆越野走到一起,而且,走这条路是你皮处独自选择的。看见烂眼那副讪笑模样,皮处十分恶心,但此时此地,除了解释是“慌不择路”,没有其它选择。不过,皮处马上找到回击的话。皮处说,既然你在路上发现了情况,为啥不对大家明说。我还要怎样才算明说?总不至于跳下车去指给你看。皮处有意将事情拉向“大家”,烂眼却始终只说“你”。皮处再次意识到烂眼为什么叫烂眼,与这种狡诘的人打交道,不宜过多纠缠。皮处不再争执,绕到副驾位置坐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看你把大家拉到哪里去。烂眼懒得再多话,脚下使劲一踩,面包车一震,跳远似的冲了出去。一番争执,烂眼似乎横了心,开着面包车疯狂乱跑,整个一个“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牛劲。无论车上的谁,让他开稳点他不听,告诉他如何走,他也不听。说得多了烂眼就拧着脖子大闹,我这半辈子就是太听别人的话,家长的、老师的、领导的、居委会的、甚至街道上穿黄褂子管行人过不过马路的老太太的,全听,从来不唱反调,从来不尊重自己的主张。结果又如何?干到中年,反而落得衣食无着。烂眼这一说,后座上的人不但不住嘴,反而更来劲地指责起来。枯子说他不把人当人看,拿一车人生命来泄私愤。高风故意反过来表示,怪怪地叫好,还补明,翻了更好。整个给人一个阴险恶毒的感觉。大黑疤倒是没开口,但怒目相视,比说出来更可怕。皮处见烂眼终于引起众人愤怒,刚冒出一丝幸灾乐祸,突然皮处发现小黑疤一张脸呆如铁板,两腮肌肉不停发抖,眼睛发出的光绝对不是胆怯,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成分。皮处隐隐约约感觉不妥。他记起自己前不久刚在报上读到过一个新闻:某个品学兼优的中学生,有一天突然发狂,挥起菜刀将奶奶和妈妈砍倒在血泊中。警方和医院对此解释为学习压力过大,长期的重压,造成青春期精神分裂。记得那篇报道还沿用了一个专业用语,好象是什么“癔想症”。据说是压力太大,造成逆反。皮处清楚,不仅是小黑疤,整个这群人这会儿都再也经不起折腾。他换了一种轻松语气,动员车上其他人不要计较。反正眼下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随意开吧,开到哪儿算哪儿,哪儿合适就在哪儿停下来。狂乱奔跑一阵后,面包车在路边一个小店加了一次油。加油前皮处提醒过烂眼,最好是换一个正规一点的加油站,可惜烂眼不听。不听的理由也很充足,油箱马上要干了,这么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万一油尽时正好在前后很远都无油站的荒山上,过路车又这么少,总不能用尿作燃料。关于加油的争论,其他人没参与。只有大黑疤说了一句与此无关的话,他问这儿有没有卖小针织品的商店。大家都不懂大黑疤这句话的意思。连小黑疤也不知道,早晨大黑疤与老婆闹别扭,出门太慌,忘了穿内裤。穿上时不觉得累赘,没穿时才体会到人的习惯有多厉害,少了一点点都不自在。这次加油的悲剧在大约半小时后开始显露,面包车连续三次熄火,被迫停下检修。好在烂眼是个名副其实的“烂得宽”,对修车也懂一点,下去捣腾一阵,又能开走。不过从此面包车便开始“不认真合作”,每走不远就自动休息一次,掀开发动机护壳弄一弄,又可以开一段距离。然后再次自动休息。枯子轻轻说是不是被他修坏了,恰好被烂眼听见,隔着座椅大骂你懂个球,是买着“歪油”了。枯子也不软口,回敬,“歪油”还是你选购的。烂眼火气上来,索性停下车跳下去,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头上,说,老子不开了,大家等在这里喂野兽。烂眼发牛脾气,面包车似乎也跟着他发,皮处坐上驾驶席,要么不能发动,即使发动了,一启动马上熄火。折腾来折腾去,一步也没走出去。天马上要黑了,天边仅余窄窄一条微弱亮光,距光带近处的天空呈现出一派瓦灰色,离光带越远,灰色越逐渐加深,深到最远处,已经是天地黑成一片。那种由浅到深的颜色层次,极像众人越来越暗的心情。烂眼很清楚众人耐心有限,更清楚这些人发怒了会干什么。这个时候这种状况下赌气,必须适可而止。他拉开皮处,自己坐回方向盘前。怪就怪在他一坐上去,面包车就走了。又磕磕绊绊开了一阵子,车窗外早已一团黑雾。除了前方车灯照着的路面,周围一切全看不清。谁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面包车又莫名其妙停住。车上人以为是又要检修,结果是烂眼关掉车灯,很神秘地提问,各位,看见什么了吗?经历过一次他的一惊一诧,大家有些麻木,没人说话。只是在关掉车灯后,大家才察觉出车外有月光。烂眼这次没留悬念,自己回答,看见了吗,前面路边有辆车。皮处没好气地说,公路边,没有汽车才不正常。话刚出口,皮处马上意识到什么,一看,路边果然停着一辆越野车。而且,正是白天烂眼追过那一辆。烂眼正在得意非凡,对着挡风玻璃外摇头晃脑感叹:我就知道你跑不出这个范围。我早就发觉了,这儿的公路不像成都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这儿是一条肠子通屁眼。公路就是这么修的,能往哪里跑!皮处说,你想干什么?烂眼有点阴阳怪气:你应该问那是什么人的车。皮处真想揍烂眼。烂眼说,肯定不是拦截我们的警车,如果是警车,我敢追吗?当然,也绝对不是被盗的车,赃车不会明目张胆挂牌照。皮处很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你干脆一点行不行。如果我们都干脆一点,烂眼说皮处,我想,你和我都应该认识这辆越野车。这车的主人过去是我家辖区街道办事处的领导,后来因为“帮助失业市民再就业成绩突出”,调到某主管部门当领导去了。此人姓海,一个不容易重复的姓。皮处认识海某,但不知道车,更不知道车牌号。皮处解释之后又多说了一句话,他说烂眼同志,你的主观判断稍微多了一点。烂眼号召,愿意过去看看的,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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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52:26|只看该作者
皮处有些犹豫,他劝烂眼冷静一点,他说我知道海某糟蹋了你们的街道企业,还有你们的集资款………烂眼打断皮处的话,不是糟蹋,是骗。他们把国家出钱,工人出力,大家辛辛苦苦发展起来的街道企业搞垮,又趁火打劫,低价买去,然后,又用更卑劣的手段,骗了我们多年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你总不可能现在这个时候去叫他还钱。有什么不可能,我就是宁愿回去坐牢,也要让他这辈子随时不得安宁。车上其他人听说那车里是一个搞腐败的官员,都想过去看一看,见识见识腐败官员的模样。另外还有一个好奇点,这个“海腐败”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啥?莫非这儿真的在开什么会?皮处明白,再要阻止,就有可能被这伙人看作是“腐败的同伙”了。实事求是地说,他也痛恨腐败,只是不想出面得罪人。于是叮咛了一句:不要再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临到要过去,皮处又很坚决地向几个人再次强调,我们不是犯罪团伙,不能弄脏了自己的历史。烂眼幽默,我们的历史已经有污点了。话是这么说,下车前烂眼还是自称干过联防队,有经验,要大家一定听他的。烂眼简单交代了一下如何动作,领着众人下车。车外出人意料的寒冷,刺骨的风扑面而来,像谁撒过来一把钢针,扎得人周身上下到处能感觉到有痛点。每个人都听到口令似的,一齐蜷缩得像个蜗牛。月光下,不远处路边果然停有一辆越野车。荒野上空的月亮远比在城市里神气,照得那车贼亮贼亮的,让人心颤。想想自己坐的破面包车,都在心里骂:狗日的海腐败!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越野车这会儿在明净的月光中,十分可疑地摇晃颠簸着,仿佛车子不是停在地上,而是像船一样飘在有波浪的水上。这是怎么回事?一伙人都有些犹豫。烂眼似乎有所觉察,再次吩咐尽量不出声,他领着大家轻脚轻手走到车旁,一听,所有人恍然大悟,有男人和女人在车内很起劲地做爱,正放肆地发出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声音。真他妈会浪漫,在这种地方干那种事,感觉肯定很特殊。烂眼骂了一句粗话,用手指敲敲车门。车内的响动立即终止。再敲,一个男人大声问干什么的。烂眼扯起普通话回答:公路巡逻队。车内男人说我们是游客,是自驾车出来旅游的。烂眼说要检查证件,请下车。片刻后,越野车门打开,让人惊讶的是车内不是一对男女,是两男一女三个人。这个组合,而且在做爱,一下子让所有人感到恶心和别扭。三个人穿着内衣内裤,披着外套走下越野车,不知是冷还是紧张,直打哆嗦。更出人意料的是,这是三个陌生人,根本与海某人无关。烂眼以为弄错了,看看车子牌照,是他熟悉的车号。再看看车头前挡风玻璃的裂痕,那儿实实在在地记载着途中那笔血债,展示着剥夺红衣小孩生命的确凿证据。车是那辆车,开车的人却不是。烂眼动摇了,学正规执法人,说,请出示证件。三个人拿出的行车证件漏洞不少,说话也牛头不对马嘴,让人不得不产生怀疑。近年来大小国家机关都在互相攀比着买高档轿车,许多盗窃团伙顺理成章找到下手目标。而且专门瞄准新车。成都某机关买回新车才几天,连牌照都没上好就被盗。反正是国家的钱,加之又有保险公司垫底,有时候干脆就是内外联合行动。春节前夕,公安机关就破获一起驾驶员同盗窃团伙共谋单位小车的案子。驾驶员被拘留后,不仅承认所做的一切,还理直气壮辩解,同腐败分子比,这点数额算什么。很难说这辆越野车不是此来源。仔细盘问的结果推翻了这方面的怀疑,车上下来的三个人怕被误会为车子来路不明,慌着说明是同别人换的。他们说,有两个人,要驾越野车横穿大西部,万里采风。越野车数次买到不纯净的汽油,已经冲洗过两次输油管了。我们的车是烧柴油的,他俩提出换,我们就同意了。你们看见越野车挡风玻璃的裂痕了吗?看见了。他俩说是飞石击破的。这种事这一带经常发生。他俩这么说,你们就轻易换了?我们车不及他俩这车,他俩还……补了钱,补了……两万元钱。我拷!你们究竟是个什么车?“拖板鞋”,前面双牌座,后面带个小车厢。农用车!我拷,烂眼大叫,一辆越野可以换你10辆,还补给你两万元人民币。天下哪有这种白捡的便宜,你们猪脑子呀!我们也猜到这中间可能有问题。但、但……是他俩一再要我们换的。难怪高兴得在大路边上干“那个事”。没买鞭炮放已经是很稳重了,对不对。猪脑子!换车给你们的是两个什么人?两个男人。胖的那个年纪大一点,另一个……烂眼阻止了三个人罗嗦。烂眼不仅熟悉联防队的业务,还懂得演戏,他很老练地先收缴了对方车钥匙,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那两男一女说,荒山上冷,小心别感冒了,到那边面包车上去等着,我们马上过来登记,还要再核对证件,作口供。那三人当真遵照吩咐,迅速跑到面包车上,还拉上车门挡风。原来坐面包车的几个人早已冻得发抖,一齐拥进越野车,也拉上车门遮风。至少有三个人──皮处、大黑疤、小个子高风──都意识到烂眼要出烂点子了。烂眼这次倒是一点不绕圈子,他说各位,我们也换车。我们满满一车人,清一色的男子汉,那三个贪便宜的混帐肯定不敢说不换。不行!皮处很严厉,提醒,你这是抢劫,是犯法。烂眼反驳的理由充足而且怪,他说贪官的东西,凭什么不能动。这么好的车,还搭上钱丢给别人,“海腐败”用金子换石头,不把人民的钱当钱。总不能够只准他坏,我们又不是学不会坏。没人赞同,也没人反对。烂眼越说道理越显得多,我们只是赶路需要,说到底是为了大家生存。这和商场竞争,官场争斗,人世拼搏有什么两样!到了要去的地方,我们就把车留在显眼的位置,让公安人员找到,不就等于还给公家了。即使有一点点损伤,也会有保险公司出资。赔一赔对保险公司有好处。不赔款的保险公司没有信誉,没信誉也就没有客户。我们等于是顺便给保险公司创造了一个宣传的机会。这番话算是让皮处又一次领教到什么叫“烂眼”了。不过,仍然没有人赞同烂眼的策划方案。烂眼本来就缺耐心,干脆把话说得很放肆,你们不干我自己干,哪怕是一个人,我也要开着这辆越野车去追“海腐败”。如果遇到警察,我就让他们把我抓走,然后出卖你们,把静夜度假村的一切责任都往你们身上推;如果你们那时候还没有走出这荒无人烟的山野,即使你们全部死了,也可以凭此证明不是我害你们。等我回到成都以后,照样把这之前发生的一切,朝已经死去的各位身上推。请下去吧,我要赶路了。烂眼说着推开了车门,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往越野车里钻,一车人马上情不自禁地收肩抱臂,缩成一团。没人料到局面会在一瞬间发生逆转,造成逆转的人是小个子青年高风。一路上高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始终一副蔑视一切的神态。此时也不例外,一脸傲慢,斜望烂眼,说,要做啥你就做,说那么多废话干啥。高风又转过头叫枯子,你是跟着走,还是留下当吃苦的傻瓜?枯子有些犹豫:这不会是犯法吧?高风很轻视地将脸掉开,现在还有谁来证明我们不是干的违法事?烂眼纠正高风的说法,烂眼说,我们是准备用腐败车去追腐败份子。枯子进一步动摇了,但他担心那张卡上的钱,此时牡丹卡还在皮处手上。高风说枯子这个担心有道理,拿不到钱,等于白吃这趟苦了。高风掉头对大黑疤兄弟说,你们也去,你们去我们就占绝大多数了,谁敢不给卡。每一句话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皮处完全能感受出高风的语气。他猜测,这个盛气凌人的小个子青年,要么是连续多年的学生会干部,要么是被家庭宠坏的小皇帝。整个一副没有吃过亏的娇横德性。不过,也有人不买高风的账,是大黑疤。这个黑大个对谁都透出一种阴冷的眼神,高风面对面朝他说话,他连眼珠都不转向高风一次。倒是大黑疤的弟弟小黑疤显得涉世未深,一言一行都露出学生味儿。小黑疤有疑惑不对别人说,却朝皮处讲,他说皮处大哥,你说过我们这次在度假村是惩恶扬善,是做的老百姓拥护的事,如果我们换了别人的车,是不是性质就变了,如果不换这辆越野车,我们会不会死在路上?皮处愣了一下,小黑疤的话无意中提醒了他,这地方夜里的温度比成都冬天更冷,冻得人难受,绝对不宜久呆,车上的干粮也不多了……这伙人是自己带出来的,真要出点伤亡事故,这事情就更难收尾了。皮处被迫下决心,同意了。其实,仔细一想,已经有了命案垫底,“临时交换用车”确实算不了什么。有点像欠银行债务的贷款户,只欠三万五万时,你是银行的孙子,真要欠上几百万几千万,银行就成了你的孙子。何况这是腐败份子扔掉的车。仅仅从身边的呼吸声,皮处就听出,包括自己在内,车内六个人的心理负担一下子减轻许多。抢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这边六个人坐着越野车,一踩油门,飞快开走。连那三个人放在越野车上的旅行包、干粮和衣物也一并带走。不管对方是什么角色,皮处还是好一阵内疚,反复默默祝愿那辆破面包车尽量少熄火,让那三个人早点开到有人家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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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55:27|只看该作者
A 9换车后赶路的速度一下子快了不少,车上人的情绪似乎也平静了很多。皮处清楚,这种平静仅仅是暂时的。从内部看,这些人只要喘过气,很快会有新的摩擦。还有外部,用那种方法换别人的好车,不会没有麻烦。只是不知道麻烦的规模有多大,什么时候来。皮处想找个有人,又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停下来,打听一下所处的方位,再顺便往家里打一两个电话,了解一点成都方面的情况。他刚刚掏出手机,准备看看是否走出信号盲区,就听见后排有人摁动手机按键的声音。虽然只是很轻的嘀声,他听起来依然有惊心动魄的感觉。是谁同他有了几乎同步的思维?而且,这人这么稳重(或者是有心计),这种环境发现有信号,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只顾自己悄悄打电话。皮处利用后视镜观察,镜子里,后面车厢一片漆黑。皮处担心又走入盲区,不敢再犹豫,忙叫烂眼停车。不等车停稳,皮处忙着用简短语句宣布,大小便,抓紧时间。皮处迅速跳入黑暗中,打了一个电话。本来想打给“小猛兽”,号码拨到一半又改变主意,拨给了郑虾。郑虾刚听出皮处的声音,马上抢着说:你说的事我听说了,报纸也上了新闻,听说目前有关方面正在抓紧调查,暂时还没有新的消息。你有什么新闻线索也同我交换。好。O K。拜拜。然后关了手机。皮处明白,郑虾正在报社上班,身边有其他人,这时身边出现了一件意外事,突然有两辆结伴而行的大车路过,雪白的车灯划破黑暗,晃得人心惊胆颤。野地里的寒风一阵接一阵,不间断地狂吹,皮处冻得两腮不受控制,原本估计郑虾会找机会拨电话回来,现在被迫停止等候,一跳一跳跑回越野车。车上,几双眼睛像电影里的狼眼睛一样,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不怀好意地闪着寒光。皮处看懂了,刚才只有他一个人下了车,而且是躲到一边去打电话。平时这么做很正常,这种状况下这样做,谁也不会认为是正常。继续上路。烂眼一边开车一边问皮处,知道刚才我做了什么吗?我给太太打了电话。知道我太太说了什么吗?她说姓海的骗子经济问题发作,被“双规”。知道姓海的家伙干了什么吗?在宣布“双规”的前夕听到风声,和他的儿子一起卷款潜逃了。知道我对太太说了什么吗?我说我正在追“海腐败”。我要太太把墙上的图片取两张下来,腾出一个显眼的位置。知道干什么吗?等候挂奖状。本来是一个具有震撼力的消息,被烂眼这么一油滑,搞得皮处很没兴致。烂眼才不管旁人的兴趣,自顾继续得意,我就知道,我这个烂眼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我只认识这辆车,并不知道真的就是姓海的坐在上面。说实话,我烂眼也是个平凡人,就在与家里通电话前,我心里都欠塌实。现在……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皮处,有句关于恶有恶报的话……久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者,冤家路窄……皮处没有烂眼的“成就感”,皮处仍然有些惊讶。海某同这辆车上的人都“逃难”,居然逃到一条道上来了!怎么这么巧?有点像拙劣的小说情节。刚冒出这个想法,他马上反应过来,距离成都最近的无人区是西边,惟有西边才可能尽快走向荒无人烟的地方。如果对方也是企图躲避什么,双方走到一块儿的概率肯定很高。 偏偏这车上就有直接的受害者。这应该不是太大的巧合,官员搞腐败,必定伤及很多人,即使不碰见张三,也会碰见李四。烂眼说的几个成语都有道理。但皮处不赞同烂眼的打算,那样风险太大。就故意转换话题,打断烂眼的表演欲。皮处说,刚才只顾闹着换车,疏忽了一件重要事,忘了问一问那三个贪便宜的混帐,这一带是什么地方。现在说不清是跑到什么地方了。肯定不会再是成都的地盘。皮处的话至少两层含义,一方面提醒大家,是谁极力倡导换车,同时又暗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现在车上的人都清楚了,坐着的这辆越野车,既是卷款潜逃,又是出了车祸,被缉拿的双重犯罪车。随时有被抓的危险。但现在处于荒野,寒风刺骨,四周空无人烟,轻易弃车,还不如坐车。能够做的只能是,无奈的等待和观望。下雨了。车灯光圈里照着的雨水在风中飞舞,亮晶晶地飘来飘去,洗得人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茫然。越野车在漆黑雨夜中盲目乱跑,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小镇。至于镇上有没有度假村已经不重要了。不知是天黑加上落雨,还是本来就如此,公路边始终没有见到有人烟的地方。众人很难说是习惯了这种疯跑,还是无可奈何,都放弃了打听或建议。反正这一带只看见一条大公路,岔道少。跑着看吧。都默默靠在车座上,颠来颠去,一些人便陆陆续续睡着了。皮处不仅睡着了,还在梦中见到“小猛兽”。本来皮处一路上都在想,回家见到“小猛兽”后如何埋怨她,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不是她,或许皮处不会陷入眼前困境。只是,不知为什么,皮处一看见她,就鼓不起劲来抱怨了。“小猛兽”对他还是那么亲热,她的一切也都还是那么迷人,近乎完美的身材,套着一身淡蓝色泳装。泳装很薄,紧紧绷在她身上,简直等于什么也没穿。应该丰满的部位都鼓得圆圆的,裸露的地方则像果冻一样滋润亮泽。更让他心动的是“小猛兽”在床上风情万种,在床下善解人意,与“小猛兽”交往多年,她一直是不横蛮,不刁钻,皮处心中的女人标准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或者换句话说,“小猛兽”几乎就是按照他要求的标准订做的。用赏心悦目来概括,丝毫不过分。梦中的“小猛兽”拉着皮处的手,要他陪她去游泳,还反复问他,这些天去哪儿了,怎么电话也不打一个。即使不方便打电话,也该发个短信息,怎么就没有消息了呢。皮处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车子猛地一颠将他颠醒,醒来后满腹愁怅,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过了好一阵,皮处才发觉车子没有动。问烂眼怎么回事。烂眼坐在驾驶席上,隔着玻璃指指车窗外,懒洋洋回答,车滑到路沟里陷住了。皮处这才看见,车灯照着的已是泥土路面,很泥泞,很窄,两旁野草又密又深,茂盛得近乎张牙舞爪,差不多快把路遮盖住了。皮处说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烂眼说我也在问自己,为啥不跑向别的什么地方。皮处看了看,车内的人都像在睡,其实都醒着。就问要不要让大家下去推一推。烂眼说没有用,推上路也看不清该往哪儿走。不如彻底休息一下。说着,烂眼干脆关了车灯,他说留一点电,免得天亮后发动车困难。呆在车内打瞌睡。虽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皮处还是不断感觉到,黑暗中每一双眼睛都在打量自己。这让他不时冒出一阵阵恐惧,从来没有这么紧迫地感觉到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同伴。他将每个人逐一掂量了一下,这才发觉,到了这个时候,真的是很难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了。几个人中,尤其让皮处不放心的是烂眼。烂眼这一天的表现相当异常,一个原本很简单的策划被做变形,会不会是烂眼在中间有意加入其他因素。被教训的女人曾经伙同海某弄垮了烂眼所在的街道企业,又骗过烂眼的集资款,像烂眼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白白罢休的。那么,静夜度假村里的那一枪是不是烂眼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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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0:55:47|只看该作者
很难说不是。正在紧张地思索,烂眼突然对他说话,一个平常而且轻言细语的声音,竟把皮处吓得猛然一抖。烂眼说,皮处,身为副处级国家干部,现在是什么想法。皮处选择了幽默,他觉得这样才可以掩饰自己心思:你是代表组织谈话,还是站在新闻媒体的角度采访。烂眼明显不想幽默,语调很低沉:我是触景生情。我落到这个处境无所谓,失业兼受骗,早就是生存艰难。在家里艰难和在外面艰难都是一回事。你和我不一样,你在家里肯定不会艰难。皮处摸不准烂眼的真实用意,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烂眼不会是在替他着想。掂量了一下车上几个人的心态,皮处选择了迎合大家情绪的话,故意把自己真实的难处说给车上每个人听。他说,我这副处副了14年多,不仅没有转正,等到机构改革一精简人,可能连个实职都保不住,剩下个空名份,从有到无,你说我艰难不艰难。烂眼的声音惊讶得有些做作,你不会犯了什么事吧,比如说经济方面的,或者男女方面的,或者……皮处立即闭嘴,不再说话。他很懊悔自己打错了算盘,怎么能奢望跟着别人发几句牢骚,就让这些人和你缩短情绪距离呢。皮处后来才知道,情绪定位,其实真的很关键。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很静,有人嫌闷,推开车窗,马上有细雨和沉重的风声闯进来,尤其那风声,厚重得像千面大鼓齐擂,又像飞机贴着头顶飞过,那种非同一般的强烈震撼。没有人受得了。只好立即将车窗关上。还有人在黑暗中嘀咕了一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风吹起来这么厉害。没有人回应。心里有事,基本上没有人能睡着。枯子问皮处,还是那个老问题,究竟准备拉到什么地方才停下来“开会”。皮处如实回答,目前还没有准确地点。枯子又问,那个姓海的官为啥也往这个地方跑,是不是这里很适合躲藏。皮处刚刚说到这里偏远,突然心里一动,他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个文件,文件说国内贪官为逃避法律制裁,携款逃向国外。有的贪官利用职务之便,一个人准备了好几个甚至多达有10多个护照。皮处说话的节奏一下子变得缓慢,不知是有顾虑还是缺少把握,他对黑暗中的枯子说,海某人可能是因为海关盘查严,想从人烟稀少的边境线,偷偷越境。烂眼在黑暗中插话,他就是逃到天边,我也要追去,我现在的全部理想就一个,不让贪官过安宁日子。我不是夸张,也不是做秀。你们没有尝到过一次又一次被贪官“洗白”的滋味,我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大黑疤突然在另一个角落发出很重的声音,哼。停了一下,听见大黑疤又说,哼。小黑疤仿佛是替哥哥补充:我哥哥当过几十次先进模范。厂里的头儿自己弄肥了,却无钱给工人发工资,管你是不是先进模范。枯子说,我们村的村长倒是没贪。他就是贪了,我也不会追着去抓他。我有时间去抓他,不如去做零工挣点钱。能挣到钱才是最实在的。烂眼呸了一声,愚昧。枯子不退让,回击,除了一张嘴,什么也没有。高风十分轻蔑地在黑暗中说,无聊。都不知道高风是什么意思。再也没人有心思说话,都在黑暗中沉默着。皮处没有睡意,瞪大双眼对着漆黑的空间胡思乱想。有一阵子他苦苦思念“小猛兽”,好想与她在一起;过一阵子又反复为“小猛兽”的事烦恼。近一段时间他常这样,只要一想到“小猛兽”,总会陷入“柔情和烦恼”的混合情绪中,搞得他异常痛苦。正要开车到“静夜度假村”去时,在车上接到她打来的电话,现在想来,那个电话不仅没有平静他的情绪,相反,还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想摆脱“小猛兽”情结的纠缠,皮处又思考身边这群人,以往觉得这些人不如机关的人复杂,容易掌握,才请他们来作帮手,并许以高额酬金,目的是断除后患。现在看来,以往的接触太单一,根本不可能了解这些人的真实人品。眼下不仅无法掌握这些人,自己的处境也受到他们的威胁。皮处真正感到后悔了,尽管他清楚后悔没有任何用处。整个环境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被玻璃削减了的风雨声。不知不觉都睡着了,没人能说清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一车人是被吆吼声和喊话声惊醒的。刚黎明时分,天才朦朦亮,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车窗外的草梢。车上人一个个猛然坐正身子,听见喊叫声从几个方向同时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不少的人围成半圆,正一步步朝这边围过来。车上人一下子全紧张起来,猜测是不是被警察追上了。烂眼酸酸地骂了一句,警察的方位掌握得真准啊,我开车乱跑,跑得连自己都忘了东西南北,结果还是没有甩开警察。他说这话时,眼睛不断朝每个人脸上扫,被扫射次数最多的是皮处。皮处清楚烂眼是对他下车打电话心存怀疑。但皮处怀疑追兵是追的这辆越野车。要么是因为冒充巡逻队换人家的车,要么是因为这车出过车祸。他下车打电话时,有两辆结伴而行的大车,亮着雪白的灯从越野车旁经过,大车上的人一定看见了挡风玻璃上撞人的痕迹,看清了越野车的牌照。这里岔路少,当地人又熟悉地形,能跑掉吗。枯子觉得皮处的话更实际。枯子问,如果被警察抓住,我们每个人还能不能保住那 1万 6千元钱。他把数字说得这么准确,私下不知默默计算过多少次了。皮处说钱肯定会被没收,而且,这只是最起码的损失。枯子说话带哭声了,这么重的损失才是最起码的呀!烂眼开始收拾东西,我不会过问你们怎么办,我反正要去追“海腐败”。我看见了不去追,我会死不瞑目。愿意被抓回去承受冤枉的,就在车上等着被抓。愿意去抓“海腐败”的,躲进草林子里去。这里野草一人多深,宽得看不见边,别说六个人,就是六千人也能轻易隐藏起来。小个子青年高风也表示继续逃:我要现在让抓回去,这之前就不会跑。大黑疤这次出人意料地迅速开口说话,他说,不找出度假村真凶,回去哪有脸见人。再说,我也想看到贪官被抓。我就想看到一个公道。小黑疤也跟着哥哥的话帮腔,没干亏心事,就不怕继续弄清真相。皮处说那就马上走。一块走。现在被抓了,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我们在度假村的事,路上的一举一动也会变成新的罪行。枯子不想再走,又怕离开后分不到钱。一万多元钱,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笔天文数字。皮处火了,你到底走还是不走。烂眼不发火,却把话说得很恶,现在谁离开,我们就有权怀疑他知道度假村真相。高风黑着脸骂了一声,谁也没听清楚高风骂的什么内容,只是都突然意识到不能再在此地说废话。众人席卷了越野车上所有能带走的有用的东西,慌慌忙忙往草地深处钻。人人都如惊弓之鸟,竟没有一个人换个角度想想,为啥草地深处这个方向会没有人声。六个人争先恐后埋着头弯着腰,像个什么动物似的,一个劲儿朝前窜。只顾埋头逃跑,总觉得那些喊声还跟在后面,也就越加往草地里钻得快。一个人快,其他人也生怕落后,就这么埋着头在草丛里钻了好一阵,总算确认听不见人声了,才感觉到气喘胸闷,忙停下缓口气。跑动时似乎没有觉得身上背着行李,停下来才发现,行李相当沉重,都扔下身上的大小包袱,歪倒在高大茂盛得像灌木一样的草丛间。不等呼吸均匀,烂眼说话了,这一次是明确提出,这伙人中间一定有人为警察“导航”,要求清理每个人身上的手机。没有谁敢隐瞒,一下子就弄明白,有手机的是皮处、烂眼、高风三个人。但这里早已出服务区,根本没有讯号。皮处说昨天夜里就没有讯号了。众人立即怒目相视,质问,你昨天夜里怎么会发现没讯号。皮处觉得堂堂处级干部,被几个平民怀疑,真是莫大的污辱。尽管他知道,现在什么级别都等于零。知道这点,他还是很霸道地宣布,把三部手机集中起来,统一安排人保管。高风说这是侵犯人权,是白痴干的事。皮处说这是非常时期。争吵一番,安全系数毕竟是当前重中之重,按多数人意见,三部手机集中起来,用一块在越野车上带来的毛巾包上,交给小黑疤保管。事情办完了,皮处还是觉得不舒畅。开始以为是生烂眼的气,后来一想不大对,就说,休息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有透不过气的感觉。其他人也表示有这种感觉。皮处突然冒出一股震颤。身边全是高过头顶的茂密野草,满目草茎和细长的草叶,只有仰起头,才能看见无边无际的蔚蓝天空。皮处请枯子和小黑疤各伸出一条腿,搭成一个简易的肉支架,他站上去四处观望。天很蓝,蓝天下,满世界全是草梢,直到视线尽头没有一棵树,除了偶尔一只小鸟在空中晃过,不见一个动物一个人。满眼全是近乎平整的绿色,那些绿同身边状况一样,只要走近,绝对是高过人头的野草。想起前段时间反复做过的梦,和受到梦的影响后,特意去找来看过的一些资料,皮处长长叹口气:妈的,我们是不是跑到高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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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1:00:49|只看该作者
A 10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宽的草地,怎么也望不到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长势这么茂密,这么深的野草,在里面行走,整个人全埋进草里,完全一个遮天蔽日的感觉。皮处总也拿不准,今后对别人谈起这儿,到底该称它草海,还是草林。甩掉了追兵,又刚刚进入草海里,都有了一点恐慌暂时结束的安全感,甚至还有了一点新鲜感,精神一上来,话也多。烂眼说他小时候常去游泳池,那时候成都的游泳池不像现在这么多,那年头全成都市公开对外的就一个猛追湾游泳池。而且每周只开放两三个半天,因为那地方同时也是省体工队的训练场地。不是谁都可以去那儿游泳的,要办证。也不是谁都可以办证的,要开证明,要政审,要体检,由于限额还得排队……烂眼绕到了一大大的弯子,最终才落到一句话上来:他有一个游泳证。那是男女同泳,知道么,是在那个年代──现在当然不希罕了。那时候的游泳池,水特别清,绿莹莹的,透明度相当高。我们一群小伙伴经常做的是什么?是站在游泳池水底偷看别人的胯。现在回想起来,站在水底那个味道,就有点像这会儿站在这个草林子里。一说起当年的城市生活,烂眼就有永远道不尽的感慨:生在大城市,绝对是生在小城市和生在农村的人无法相比较的,未满三岁就有像模像样的幼儿园候着,满七岁直接上非常正规的小学,开校了没有去报名,会有老师和街道办干部上门来做工作,动员入学,学费全免。原因就一条,是“正住”成都户口。中学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街道上早计划好了为待业青年安排工作,虽然厂不大,是街道办的,但体制是生养死葬,一应福利劳保俱全,连肥皂、卫生纸都月月照领。不管烂眼讲得多来劲,没有人羡慕,相反,枯子还嘲讽他炫耀。你懂什么叫炫耀?你有东西来炫耀吗?连枯子这种面带憨相的农村打工仔也要来评头品足,烂眼绝对难以容忍,你听得懂人话么?周身上下里里外外,连半个幽默细胞也没有。不想枯子也是一张不绕人的嘴,回击,你倒是全身上下都贴满了幽默细胞,可惜全是低档次的。两人一句接一句顶起嘴来,全拣刺心的话使用,谁也不愿让半步。短暂的平静被破坏,皮处的心情又被绞乱。皮处早就对烂眼憋了一肚子气,越来越看不惯烂眼一身“小市民气”。皮处也问过自己,究竟是看不惯他的市民气,还是看不惯他老是冒犯自己。但皮处否定了后面这个问号,他相信自己不至于同小市民一般见识。烂眼和枯子一再搅乱他的心绪,皮处控制不住情绪,板起脸训二人,看你们这德性,早晚要吃大亏。就这么一句话,说不上有恶意,顶多是有点拿“官腔”而已。“官腔”的尾音还没消失,烂眼和枯子两个人竟异口同声回击皮处,我们已经吃大亏了,现在就正在吃,而且就是你给我们带来的霉运!皮处陡然一阵心慌,不管组织这伙人时大家是如何表态的,此时接触这个话题绝对不妥。皮处忙改变态度好言相劝,尽量化解双方火气。让皮处差点虚脱的是,突然有人将他最担心的话说了出来,说得太直接,丝毫不转弯,在皮处听来,简直说得上是明显的煽动。说这话的是高风。高风说,谁要让我吃亏,我肯定报复。这个地方,想做什么都方便。皮处清楚这句话的潜在危险,忙堵高风的嘴,你不是自愿顶替来的吗!高风冷笑,我说了我要做什么吗?我也是自愿来的。大黑疤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厚重,他说,据我所知,好象每个人都是自愿来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来,既然来了,输赢都是命。一下子都哑了声。皮处这才发觉,最里层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他怀着后怕告诉自己,必须随时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能再惹这些几乎成火 药桶的人。没人留意小黑疤,更没人留意小黑疤在想些啥,都觉得小黑疤只是跟着哥哥的话帮腔而已。一旦小黑疤说出他思考的事情,马上把大家的心全部说来悬起。小黑疤说,我们可能遇到大麻烦了。小黑疤说,这草林子宽大得超出人想象,四周不见边,除了草,再没有其它特殊参照物,人在里面像潜在水里,根本无法辨别方向,盲目走下去,万一迷路,走不出去,很容易死在这里面。事实上已经迷路了。六个人为此争论了一阵,没人能说准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更说不清该从哪儿才能走出去。偏偏从越野车里带走的旅行袋里没有指南针,没有地图。烂眼气得大骂,三个混帐,只记得带生殖器。大黑疤当过兵,有观察地形的经验,他叫人伸出腿,凑成支架,学刚才皮处的方法,站上去四处观察。从草的颜色上,大黑疤判断右前方有片草浅的高地。一群人抱着希望埋在深深的草丛下面朝那个方向摸索。走了很久,仍然觉得身边的草丝毫没见矮。大黑疤又站在两个人腿上去一看,那个可能是高地的地方,距离还很远。天黑了,方向不明,又没有照明的东西,越野车上拿来的包里连个手电筒也没有,只好就地宿营。草海里昼夜温差相当大,一到夜里,冷得要命。根本找不到可以用于生火的柴,几个人像在商场抢购特价商品似的,慌忙争抢从越野车上带来的衣物。人多衣物少,连背东西的旅行袋也用来披在身上御寒。大黑疤似乎早有预料,临下车时他取走了越野车的座垫套子,当时皮处以为他贪小便宜,还在心里暗暗看不起他,没想到这么快座垫套就起作用了。大黑疤把抢到的衣物给了弟弟小黑疤,自己拿着那些布套,左一块右一片地往身上裹,像包装什么东西,又像裹木乃伊,不好看,却能保暖。抢衣物时,烂眼抓到一件衣服和两条裤子。相比之下,这是相当不错的战绩。烂眼抓紧时间,一样接一样往身上套,他怕别人眼红,引来不测,嘴里故意叽叽咕咕地骂,妈的,这上面到底有没有沾上什么污秽物,那东西营养价值倒是高,但也会让人倒霉。他越是这么说,旁人越明白他是在掩饰,都不答理他。尤其大黑疤,还在这次行动前就讨厌烂眼,虽然没有同烂眼有过正面冲突,但大黑疤采取的是疏远策略,并且始终保持这个策略的稳定性。不仅大黑疤自己一言不发,他还公开招呼弟弟小黑疤不说话,拉小黑疤走到离烂眼远远的地方休息。烂眼觉察到大家的态度,多少有些尴尬。看见烂眼精明过分,不得人心,皮处有一点幸灾乐祸,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估计,烂眼真要发动“起义”,很有可能得不到大家响应。抢衣物时,几乎每个人都丑态外露,连皮处也抛开“处级国家干部”的身份,连续抓了两次。整个过程,真正不动声色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叫高风的傲慢小青年。面对乱糟糟的抢夺场面,高风不仅不参与,甚至不正眼看一下。这种处境下,还能够保持这样的镇静,完全可以由此推断,成都市任何一次抢购特价商品,或者狂挤索要赠送的试服保健品,都与高风无关。见高风两手空空,皮处于心不忍,将自己抓到的一件外套递给高风。谁知高风拒绝受领,不仅不说一个谢字,连好脸色都不给一个。皮处无法估量高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猜不出这人是因为个子小了自卑,还是受过什么刺激,造成如此阴暗的心理。高风的孤僻性情显示得越来越厉害。高风收集了一大堆草叶,特意选了一个与大家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将自己埋进草里。这么荒凉的无边无际的草海,谁能说清楚草丛中藏着什么怪物猛兽,可高风宁愿面对潜在的巨大危险,也不屑于与其他人靠得近一点。皮处很担心,他说高风,你别去那么远睡。高风根本不理踩,连个不字也不回答。皮处说我的话你听到了吗。高风冷笑,现在什么局面,你以为你还是副处,还要领导全局?一句话呛得皮处自尊心碎得嚓嚓响。到底是机关里磨过多年的人,皮处受委屈早已习以为常,受过委屈还得继续考虑把事情办好,即使不为别的目的,至少也要显出自身工作才能。皮处考虑着如果不能把这伙人完整地带回成都,他的责任重大。就退而求其次,说,我们就移两个人过来挨着你,这样安全一些。高风很严厉地制止皮处的念头,不准任何人靠近。高风说任何人要移过来,我就再往草丛中移。高风又说,几天不洗漱,一股臭味。也不知道说的谁。没有其他人计较高风的话,那一阵子都在学习高风的方法,收集草叶。几乎每个人都预感到了,今天晚上的寒冷,绝对不是一般化的。枯子胆小,选择睡觉的位置时,直往人堆中间挤。烂眼一开始就很嫌弃枯子,这倒不是说枯子怎么样,其实枯子周身上下绝对没有脏乱差的感觉,烂眼的嫌弃完全是来自于都市市民对农村人固有的,保持优越感的一种方式,似乎不嫌弃就显不出自己出生于大城市。烂眼有意识地把这种嫌弃做得很露骨,见枯子靠过来,故意表现出很明显的回避意图,绕过两三个人,将位置挪动到皮处身边。烂眼庆幸总算找到一个机会,把刚才受的窝囊气转让了一点出去,稍微调整了一下倾斜的心态。烂眼忽视了两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一个是他的做法肯定会在枯子心里刻下仇恨,另一个是,他一直没有留意到,也不屑于留意,枯子是个逆反心理相当重的人。这种处境状况,要报复谁,真的是太容易了。其实,有一瞬间,皮处也想学烂眼对付枯子的办法,起身离开烂眼,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一闪而过,皮处聪明,马上考虑到眼下自己处境已经不妙,不宜再增加任何人的敌对情绪。他被迫强制性咽下离开烂眼的冲动。不知道烂眼是不是感觉到皮处的冷淡,竟然很直接地对皮处说,你肯定不会趁我睡着了暗算我,对吧。高原的月光很明亮,即使是躺在茂盛的草丛下,皮处仍然可以看清楚,烂眼脸上,认真的成分多,幽默的因素少。皮处不想答理他。躺了一会儿,烂眼伸手碰碰皮处,他碰得很突然,吓得皮处差点大叫出声。由此可以看出 ,皮处的警惕和防范,随时都处于相当的高度。烂眼悄悄问皮处,能不能摆几句龙门阵?皮处回答,你想聊什么?烂眼说有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想请教。他说我们一共六个人,你只说了每个人掌握一个密码号,你没有说如何排列这六个数字。你不会不清楚,排列方法有好几十种。你也不可能忘记这一点。你会不会是有意不全部说出,这样才有利于控制大家。皮处好不容易才忍住火气。烂眼说你别不高兴,我是好心提醒你,毕竟你曾经帮助过我。你千万不要再犯错误,这群人看起来普通寻常,但每一个人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皮处吃不准烂眼是小看自己,还是讨好自己,还是炫耀他的精明,皮处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是一句赞扬烂眼的话,皮处说,你真是一个善于动脑筋的人。烂眼听出皮处的搪塞,没马上回答,隔了好久好久,久得连皮处都吃不准烂眼是不是睡着了,才听到烂眼轻轻叹息一声,做人,真他妈累。然后装作入睡,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风从远处滚过来,厚重结实,其声音比一队超载重车的喘息更雄浑,由远及近,再压过头顶,滚向远方。第一波未消失,第二波又远远地朝这儿吼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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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安蓉 发表于: 2005-5-13 11:01:44|只看该作者
A 11人们总称呼皮处,时间长了,突然听到谁叫皮俊超,连他自己也觉得别别扭扭的,这是在叫我吗?有一个地方,皮俊超从来没有去过,近一段时间也没有看过有关那儿的书、画册、电影电视,甚至没有与人谈起过关于那个地方的话题,却很意外地三番五次梦见那里。梦很清晰,而且是彩色的。听老人说过,从古自今的梦几乎全是黑白,一旦做彩色梦,一定有好事来临。皮俊超躺在床上对自己说,好事可以不来,少来一点烦恼事就谢天谢地了。皮俊超多次被梦中情景强烈震撼,醒来总是睡意全消,躺在床上百感交集。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很深的峡谷里行走,峡谷很窄,两边悬崖峭壁直插云端,在很高很高的上空留出一带乳白色的天。峡谷里光线暗得让人心里发慌,皮俊超想尽快出去,拼命跑啊跑,峡谷始终不见尽头。冥冥中,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念着一句话,皮俊超只顾逃跑,根本顾不上听清是句什么话,恐惧万分地跑得几乎绝望时,突然眼前一亮,无边无际的彩色天地展现在面前。蓝得惊人的天空下,辽阔的草原海潮般流淌,草原的远处山峦起伏,山上面雪峰晶莹,像蓝天故意漏出的空白,那儿,有淡淡白云缭绕……就那一瞬间,皮俊超在梦中认定,那是高原。那个浑厚低沉的声音继续在苍穹下回响,变得更加雄浑连绵,一声接一声,直接撞击心灵,撞到了心脏最深处。皮俊超一下被撞醒。醒来后那声音还在继续回荡,仿佛发出声音的人就站在床前。皮俊超呼地坐起来,屋里什么也没有。刚明白是做了个梦,却再也记不起那个雄浑声音说的是句什么话。皮俊超为此反复思索回忆,好多天过去,依然没能想起那一串汉字。应该不是回忆功能出了障碍,准确的说,皮俊超是被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缠绕:他惊讶为什么会做这个怪梦。越是找不准答案,他越烦躁。当梦一次又一次重复时,连皮俊超自己都糊涂了,到底是烦躁情绪引起怪梦,还是怪梦带来烦躁情绪。即使烦躁失眠,即使每晚只能入睡一个多小时,一旦入睡,皮俊超还是在那有限的睡眠时间里,一次次地回到他梦境中的高原。除了晶莹的雪山、辽阔的草地、以后的梦境里又多了荒原,白茫茫一大片,四面不见边,空荡荡的不见人,也不见其他动物,只有牦牛。不是一只几只,是巨大的牦牛群,满山遍野冲过来,那阵势,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是什么破台词?)。每次,那个雄浑连绵的声音都在苍穹间回响,说的还是那句话,那句让他记不住的话。那声音居然压倒牦牛群奔跑的轰隆声,厚重而缓慢地回响,一直响到他心底里,直到把他吵醒。刚醒来时明明听到那声音还在屋里缭绕,清清楚楚地在反复那句话,睁开眼马上记不得了。仿佛那句话随同梦境和声音一同消失了似的。这些陌生的图像哪儿来的?看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理论不适用。为了核实梦中环境究竟是哪儿,皮俊超特意去楼下书店买回一大叠关于高原的书。结果是,看到哪儿像,就哪儿都像,看到哪儿不像,就哪儿都不像。更难解释的还是那声长长的低沉的呐喊,几乎每次都要出现,但每次醒来都记不住喊的什么。而且是越想记住,越记不住。很少有人经历过现实与梦境交叉的折磨,也很少有人知道,皮俊超比好多人都烦躁。他曾经莫名其妙说过,世上“解梦”的书多得惊人,这种一窝蜂真的是蠢到家了,其实最该出版的应该是如何做梦的书。副处级国家干部皮俊超不是怕做梦,是太急于了解,那个反复让他重复的梦是什么意思。据说一次是偶然,重复到两次三次就是必然。皮俊超相信,这个必然应该是某种预示,那么,预示着什么呢?到了高原,皮俊超反而没梦了。不是没有梦见那个反复重复的梦,是什么梦也没有做。皮俊超是个每晚都注定要做梦的人,不管是乱七八糟记不住的梦,还是清晰得可以口述的梦,反正要做。突然没有梦,皮俊超不会不惊讶。A 12刚睁开眼时,皮俊超并没有反应过来是睡在什么地方,也没有意识到没做梦。看见草梢,他才基本上回到所处的现实中。透过草梢,皮俊超看见天蓝着,相当蓝,蓝得像电脑加工过似的。一条条细细的草叶静静的对着蓝天,像蓝色背景上划出一道道绿线条。皮俊超第一个感觉是天亮了,然后感觉风停了,第三个感觉才是发现睡了一个晚上,居然没有做梦。一丁点儿做过梦的迹象也找不到。对他来说,没梦的感觉实在是奇妙。当然,再过几天皮俊超就不会奇怪了,高原上睡觉很难做梦,不知不觉一觉到天亮的事,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机会遇到。第一次感觉到不做梦,他确实很新鲜。不过,也有一丝遗憾,他仍然没有破获出那个梦中的,长而低沉的喊声是什么内容。这种遗憾,差不多该是“壮志未酬”型的,大约与诸葛亮未能进军中原是同一类型。皮俊超像个尽职尽责的领队,转着脑袋扫视了一下四周,大家都还躺着。皮俊超刚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又像开水烫了似的,一下弹来坐起。皮俊超的感觉没有错,缺一个人。高风不见了。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个子青年干什么去了?会不会是“排泄”去了。有个小品,电视台采访英雄的母亲,问英雄母亲清早起来第一件事做什么,母亲回答的就是上厕所。这儿可以说没有厕所,也可以说是个大得无边无际的厕所,也许,无形的东西才称得上巨大。高风昨晚嫌弃大家没洗漱,不愿靠近大家,现在,高风也许是跑出闻不到臭味的距离了。皮俊超告诉自己不要惊慌,又等了一会儿,自己先去旁边上了一下“厕所”。回来仍不见高风归来。大黑疤说皮处,你在找高风吗。皮俊超一愣,一直以为大黑疤成天阴沉着脸,是一个很习惯生闷气的人,现在看来,这个“以为”大错特错。大黑疤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人。皮俊超同时确认,自己的预感是对的,高风失踪了。烂眼不同意皮处的观点,他一边拉开裤子朝旁边撒尿,一边反驳皮俊超,不能轻易使用失踪二字,万一高风是不想同我们一起走呢?昨晚睡觉,高风就尽量想离大家远一点。胡球扯!皮俊超从来没有像这会儿这样厌恶烂眼说话的神态,皮俊超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他说,高风要离开大家,用得着同我们一起跑这么远的路吗?那一刻,副处级国家干部的魄力像青春痘一样显现出来,即使高风被野兽拖走,我们也得要知道个究竟,否则,我们还有可能平心静气吗?众人面面相觑,想到被野兽拖的情景,周身一阵阵发麻。几个人同时提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大家分头去寻找,可以,只是,万一又有人走失怎么办。皮俊超指挥枯子采来一束长长的草茎,扎成一根棍子模样。皮俊超脱下最里层的红背心,拴在草棍上,像是一面不成形的信号旗。皮俊超让小黑疤留在原地,将红背心高高举过草梢,还让小黑疤每隔几分钟拖长嗓门吆吼一声。算是留下一个声色俱全的固定座标。皮俊超安排余下四人分成两个组,分头寻找。皮俊超的话还没落音,大黑疤已经开口,他说枯子,我们走。领着枯子便往草丛里钻。皮俊超看出,大黑疤不愿同烂眼单独呆在一块儿。看出这点,皮俊超在心里暗暗高兴,烂眼多了一个对立面,对他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如果烂眼真要搞“政变”,大黑疤肯定是烂眼的一大障碍。临出发前,皮俊超多了个心眼,他把“牡丹卡”交给小黑疤保管。皮俊超不说原因,只说让小黑疤将“牡丹卡”同手机放在一块儿。寻人途中,烂眼果然质问,你把卡交给小黑疤,是不是怕我在路上谋财害命。皮俊超说,关于揣着卡有生命危险的话,最初就是你说的,我从来没这么想。我交出卡,是怕别人怀疑我俩带着卡单独离开。正是因为发现了大黑疤反感烂眼,皮俊超就有底气指责烂眼了。他说你以往总说要感激我,要请我吃饭,把我当朋友,既然是朋友是哥们儿,为啥这两天总是不和我保持高度统一呢?你知不知道,多中心即无中心。我们抛开级别抛开水平不谈,至少我比你知道内情,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就凭这一点,你也应该服从我。皮俊超认为自己这番话有份量,也合情合理,烂眼无论如何也会认同。谁知烂眼反问,你为啥总是不让我知道内情?皮俊超解释,真实内情是,某些事连他也没想通,比如真 枪,还有失踪了这位小个子高风,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烂眼还是强调那句话,你更应该对我说出真实内情,说不定我有办法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我是有名的烂眼,不可能名不副实。烂眼索性把话摊开来说,这几个人中,最让我猜疑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皮处您。请注意,皮处,我用的“你”字下面带了心字的,表示尊敬。我的骨头和肉都觉得您没有对我们说真话,特别是您用一辆“黑户”车拉我们去行动,更证明你一开始就想隐瞒什么。我没有当众揭穿您,够哥们儿了吧?我不是不愿效忠您,我是想死个明白。另一个让我猜疑的人就是高风,这人不可能是无缘无故钻进这伙人中来。有句话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您在车上第一次看到高风时,您说您是帮忙组织这次行动,当时高风轻轻叽咕了一句,您知道高风说的是哪几个字吗?我相信您没有听到,事实上我也是从他的口型上看出来的,高风说的是三个字:替死鬼。说谁?难道还会说这辆车以外的人?两个人一路争论,一路探讨,竟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叫出声来。在密集的深草丛中走路,不是一件轻松事,大多时候是埋着头往前钻,还得用手一下一下地拨开挡在眼前的草叶,像撩开什么幕布似的。深草丛中走动本来视线就差,两人又一路斗着心思谈话。突然看见一堆骨头时,那东西已在脚边了。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骨头,时间不会很久,骨头上还残存有少许肉。让人恐惧的还不是骨头本身,是骨头正被大堆大堆的巨型蚂蚁吞食。那蚂蚁不仅多得成堆,而且个头相当大,两人哪怕在电视上,在动物园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蚂蚁,不包括蚂蚁脚,单是身子就足足有筷子头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覆盖在那一大堆骨头及骨头周围。烂眼惊惶失措,大叫,天哪,这是蚂蚁吗!皮俊超也很惊慌,连声音都完全变了样,他说快退开,这蚂蚁会吃人。烂眼几乎是跳着往后退:你怎么知道。我看过一篇国外资料,黑麻麻的蚂蚁爬到一头梅花鹿身上,才六分钟就将一头鹿子吃成光骨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蚂蚁。两个人顿时觉得全身发麻,一边紧张往后退,一边反复查找自己身上,看有没有蚂蚁爬上来。烂眼说皮处,这成千上万的大蚂蚁爬在身上,一齐咬起来,是个什么滋味。皮俊超哪有心思听他磨嘴皮子,没好气地打断烂眼的话,快解开衣服找身上,别说话,集中精力找找衣服里面有没有蚂蚁,有一个都很麻烦,蚂蚁之间有信息交流……烂眼突然大叫,皮处,这堆骨头不会是高风的吧?皮俊超身上难以控制地直打颤,他说烂眼,赶快看看骨头周围有没有衣服,蚂蚁再厉害,至少不会吃衣服。烂眼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抖,有草挡着,怎,怎么看。这时远处传来小黑疤带哭声的喊叫。埋在遮天蔽日的深草丛中,又正好面对某种惨状,听到这种喊声,不心惊胆颤才怪。慌忙往回赶。大黑疤和枯子已抢先一步赶回。原来是小黑疤将草茎扎成的棍子舞断了,他没有工具,无法重新采集草茎。只有大黑疤看出了,小黑疤是被孤单吓住了。单独一个人,埋在茫茫无边的草海里,别说一个稚气未褪的大孩子,就是一条汉子,恐怕也会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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