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反腐力作《天地平民》问世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12:06

迄今为止，没有人写过这样的故事。这是一部文学品位和“阅读吸引面”都相当强的小说。作品选用了悬念式的讲述方法，选择了带有近乎探险背景的故事，借助新的内容来表现平常百姓的生存状态与心态，展示普通老百姓维护自己起码尊严的追求，从一个微小的侧面体现当代百姓痛恨腐败的情绪。一个曾经是劳动模范，现在再也没有荣誉和“主人公”感觉的下岗工人；一个充满“大城市人”优越感，因街道企业破产而失业，失去了悠闲生活的城市平民；一个从农村来大城市淘金，只希望不被城里人轻视、不受城里人欺负的青年民工；一个早年被选为“干部苗子”，本来想认真工作，干出成绩，却一直不得志，老婆分手，新恋人又红杏出墙……
　　四个人面对现实生活中难以化解的烦恼，鬼使神差地陷入一桩看似正义，实为情绪化的行动。眼睁睁看着简单的“策划”变成与人命有关的大事。逃离现场时，面包车上意外混进一个陌生人。几个人为减少麻烦，被迫让陌生人同行。没料到这个陌生人给原本就不融洽的这伙人带来更多麻烦。几个人本来有机会返回，但有人发现搅和此事的人正是借“改制”侵吞企业资产，又利用“集资”坑害过他们的贪官。几个人顾不上掂量自己得失，盯住目标狂追。几乎每个人都想到了同一句话：绝不放过戏弄民众的人。前面车上的人为躲避追捕，故意选择荒无人烟的路线。几个人不想让欺骗过自己的人落入别人手中，也想以此证实自己的清白，冒充“探险队”，冒险紧追，以至陷入一个又一个险境，多次处于生死边沿。作品借助生死关头，竭力展示和挖掘几种人的心态及其根源，表现这群人在险恶环境中挣扎时，也不放弃维护自己起码尊严的性情，哪怕因此悲壮地交出生命。作品还连接与他们有牵连的一些人在平常生活中的所作所为，从另一层次展示各种人的生存状态与心态。作品叙述语言明快生动，情节紧凑，追求精彩阅读。不仅可以一口气读完，掩卷后还会留下久久回味。全文约24万字。

⊙　作者简介
　　傅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197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已在作家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海峡文艺出版社等社出版长篇小说《活人》、《三分恐惧四分心跳》等5部，在《当代》、《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天津文学》、《四川文学》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获得过“当代文学奖”，第一界和第三界“四川省文学奖”等创作奖30多项。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巴金文学院副院长。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27:36

天地平民

作者：傅恒
　　事情起源于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几乎每个当事人都是在事情发生以后才掂量出，那个下午事实上没有出现任何特殊的，或者可以被称作反常的现象，也就是说，没有人们经常提到的所谓预兆。因此，要想假设能够采取什么预防措施，绝对是痴心妄想。

A1
　　是一个初夏季节里成都市区内罕见的晴天。一大早就阳光明媚，太阳像个打扮妖冶的女孩，到处挥撒自己的魅力。无论细心还是不细心的人都感觉不出，这个初夏的上午同其他初夏的上午有什么明显的不同。
　　真正感觉到有差异的是大黑疤。
　　但大黑疤感觉到的差异是心情，不是其他什么。
　　昨天晚上大黑疤值深夜班，照惯例，此刻应该正是猛补瞌睡，嚣张地打着鼾声大睡的时候。不幸的是大黑疤昨晚惹了麻烦事，这阵子心里毛刺刺的，躺在床上，如同躺在碎石堆上一般难受。
　　老婆一脚踢开房间门，这一点和他预测的很一致。
　　老婆这么踢门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大黑疤也就继续一脸漠然，呆呆望着从窗户上窜进屋里的太阳。那太阳很怪，不把别的东西弄出光彩，唯独把他脱在椅子上的保安制服搞得很耀眼。制服上有若干装饰线条，像个什么锦旗的边，大黑疤每次穿上带有“锦旗边”的制服，都难免触动脑子深处的记忆，搞得心里乱糟糟的，像个秩序很不好的会场。
　　老婆本来心情差，踢门就是希望看到大黑疤表现得像个诚惶诚恐的“下级”，结果大黑疤继续只看衣服不看人，老婆的发泄欲就更强烈，用力抓起椅子上那堆保安服装，胡乱向上一扔。衣帽裤子像失事的飞机，在空中分裂成若干部分，然后各自分头往下掉。大黑疤依然不动声色，默默望着散落的“残骸”，暗暗猜测老婆生气的原因。男人在家里，得势时是皇上，失意后只能当太监。这个道理他懂。
　　老婆动作粗暴，嘴上反而出奇地温柔，她把话说得软软的，语调极像幼儿园阿姨对孩子讲故事。她说大黑疤，你一辈子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的份量，你晓得不，如果块头高大也要算个人物，成都的人物就会多得让全市的公共厕所爆满。
　　大黑疤早已习惯老婆的捧和贬，这些年一直是在她夸张的赞美和嘲讽中过日子，惟一不太适应的是区别太明显，两年前全捧，近两年全贬。
　　你以为一个下岗劳模有多粗多重？老婆继续使用软软的语调“给幼儿讲故事”，你以为亮出劳模品牌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老婆说这句话时，大黑疤开始警觉，她千万别是卖体育彩票又遇到什么麻烦。
　　几乎是刚开始动这个念头，就看见老婆手背上有刚刚被抓破的血痕。大黑疤一急，掀开被子跳下床，问老婆：有人来闹事？
　　遵从老婆的安排，大黑疤历来睡觉不穿睡衣内衣。他曾经见义勇为救工厂，仅差一点点被钢筋刺破睾丸，留下一个黑黑的大伤疤。那伤疤在外面无论多神秘，在家里绝对没有藏身之地。以前这疤很辉煌，很有魅力，老婆常常亲它，有时它还能充当夫妻之间调动激情的媒介，经常是老婆刚亲到伤疤那儿，伤疤旁边的“家私”就膨胀起来，像一枚即将发射的火箭，箭头笔直向上，当然不是指向蓝天白云。
　　老婆说，这伤疤是不是旁边那个“家私”的开关？
　　随着大黑疤下岗离厂，辉煌的伤疤身价一落千丈。老婆这会儿面对他的光身子，就故意不指他大腿根部黑亮耀眼的大伤疤，偏偏指着他大腿中间的玩意儿，冷笑：要不是有这个“家私”碍眼，你完全可以骄傲地露着光荣疤，站到楼下去卖彩票，人家也就不会把卖彩票的机子拉走了。
　　听见卖彩票的机子被拉走，大黑疤在肚子里恶狠狠用力臭骂一声。
　　大黑疤以为这是他昨天晚上惹事引来的后果。
　　昨天夜里刚惹了事，他就意识到会有恶劣的后果。他不怕后果冲他个人来，最担心的是牵连家里。结果越担心的事总是越容易出现，现在不仅牵连了，还牵连得相当严重，在眼下，拉走体育彩票的电脑，基本上就是断了全家最后的希望。
　　大黑疤一咬牙，胡乱抓了两样衣物套上，匆匆走出去。
　　大黑疤有意不穿保安制服。不是因为老婆将那几件装饰得像锦旗一样的衣服扔到了地上，他故意赌气。是他知道，由于昨天晚上惹事，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穿那制服了。
　　匆忙加上心情坏，大黑疤无意中犯了一个再也没有机会挽回的错误──
　　他忘了穿内裤。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28:18

走出门大黑疤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寻找他家的“电脑型体育彩票销售机”。大黑疤很无奈，只得朝天骂一声：狗日的彩票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实，瘦过分的骆驼绝对没有肥壮的马耐生存。国营大企业亏损严重了，比自然灾害更可怕。到了难以维持的时候，才知道贾府中那位王熙凤是个不可小觑的女人，她说“大有大的难处”，果然就真的是有难处。若大的企业像一个无底洞，即使填进去一两个省，也会漏得不剩一寸土。皮一烂，再好的毛都无处生根，家里满墙的奖状也没法挡住大黑疤下岗的命运。离开工厂那天，大黑疤独自一人默默在厂里转来转去，东看看，西摸摸，记得哪儿有两颗螺丝松了，特意找出搬手，将它拧紧，直到拧得再也找不到一颗松动的螺丝，才依依不舍地离去。那一刻，身强力壮气吞山河的汉子，竟虚弱得走路直摇晃。大黑疤是上午领到《下岗证》的，他不吃不喝，一直在厂里转游到天黑，终于忍不住，趁无人看见，蹲在偏僻的墙角边偷偷大哭。回家后老婆一下子看见他十分罕见的红肿眼睛。大黑疤母亲去世时也没有这么哭过。老婆比他先下岗，肚子里早就有火气。老婆说，你给厂里卖命10多年，现在，厂里要生存，就不管你的生存，这么做太不公平。他斜了老婆一眼，无声无息坐到桌前。见他这模样，老婆更愤慨，说，他们借口没资金，要职工下岗，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修的干部宿舍，看看他们坐的豪华车，看看他们手上年年更换的手机，他们凭什么要我们去自谋出路。你还把他们当……大黑疤又盯了老婆一眼，这一眼已经变得很有份量。自从工厂不景气，老婆就不再把他的脸色放在眼里，话越说越多：他们搞改革，凭什么要把成本打在工人身上？有本事搞，就应该有本事自己承担。你鼓起牛眼睛瞪我干什么？无论你在背后怎么维护他们，人家也不会把你召回去。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憨痴。你以为你是郭靖，靠卖憨来勾引人？老婆是个金庸迷，居然抬出个艺术形象来对照。这话把大黑疤憋了一天的悲愤情绪点燃了。大黑疤两眼圆睁瞪着老婆，坐在凳上，身子没动，拳头一挥，一张方桌被砸成一摊碎木块。老婆狠狠冷笑一声，一扭身走出去，嘴上说有本事砸自己。临出门老婆顺手将门重重一拉，碰出一声震耳的闷响。大黑疤没有告诉老婆，他是心甘情愿下岗的。那段时间，他确实觉得工厂严重亏损，自己也有责任，平时没有尽到全部的努力，看见干部循私，看见别人在上班时用公家的材料做私活，他没干预……毛病都是由于积累太多才会严重的。工厂到了最危机的时候，大黑疤认为自己有义务替厂里分忧解难，分担压力。大黑疤的老婆是成都人，准确的说是个成都美女。这倒不是说大黑疤有什么艳福，是成都的美女特别多。而且大多善交往。大黑疤不断当先进，不断当劳模，同时要不断地应对若干争着来套近乎的美女。当然，那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侯流行的就是看重荣誉，不像现在，看重钱和能够换钱的东西。美丽的老婆就是在当时的氛围中粘上的。上床后他才惊喜地发现，老婆不仅仅是脸蛋美和身段美。娶到美女，大黑疤不知道是福还是祸。老婆把美丽作为资源，经常利用这个资源，办成一件又一件大黑疤无法办成的事。就在大黑疤夫妇双双下岗，全家陷入困境的时候，老婆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或者说什么关系，居然搞到一个出售“体育彩票”的资格证和电脑机，要知道这玩意儿几乎就是“摇钱树”，许多人费尽心机也没弄到手。老婆到底能比别人高明多少？大黑疤本来不愿多想，现在也不得不多想了。老婆不知是看出他的猜疑，还是例行公事似的交换情况，主动对他说，天下男人都有一种毛病，仅仅面对一张好看的笑脸，这种病就会犯。大黑疤也属于“天下男人”，大黑疤很清楚，仅靠面对一张好看的笑脸，肯定不大容易让他犯病。老婆早已适应大黑疤说话少的习惯，根本没打算听他回答，自顾说自己的话：你没听说过，现在说法变了，以前说知识就是力量，现在变成了姿色就是力量。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比较明确的《说明书》了。只是这不能消除大黑疤的疑点。不过，有疑点又怎么样？下岗的男人挣不回钱，只能作太监。电视上说，太监没有追问权。老婆搞到的确实是一棵真正的“摇钱树”。交了保证金和摊点费，理直气壮开始卖彩票，轻轻松松，一周下来收入超过三千。那时候大黑疤已在著名的“明月娱乐城”当上保安，熬更守夜，累死累活才几百元一个月，一推算，还不如老婆收入的15分之一。还没有顾得上高兴，城管来了，说当街摆设彩票销售机是添了摊位，要交城管费。只好交了。居委会又来了，在本辖区经营，要交辖区管理费，而且是按营业额的百分比交。都知道卖体育彩票收入高，那就请多支持地方公益事业。这次交的份量重，也交了。摊位旁边的两个门面老板也来了，同来的还有该单位领导。这两个门面都是国家事业单位搞的“第N产业”，你在商店门口卖彩票，多少会影响商店内的营业，国家事业单位有义务支持下岗工人，但更有任务促使事业单位迅速与市场接轨。说成双赢也好，说成互利互惠也行，总之，要适当分一点比例。更让大黑疤难以容忍的是，街上的地痞也来抽成……大黑疤受不了那些官员和执法人将他当“弱小民族”欺负，忍不住向一个认识的政协委员谈了这事。政协委员闻言满腔义愤，连夜写了民情反映，送到政协。政协批转给政府，政府又迅速批转到有关部门。也不知有关部门是“掐断麻烦的源头”，还是正等着彩票销售点的空缺，反正，见到这封民情反映后，有关部门立即认定这个摊点“达不到规定条件”，决定撤消。今天早上，执法队上门来抬走电脑，实际上是这个原因。可惜大黑疤不知道。幸好美丽的老婆也不知道，否则，大黑疤又该面临若干冷嘲热讽。大黑疤一直以为抬走卖彩票的电脑，是他昨天夜里惹事带来的后果。烦躁情绪积淀多了，大黑疤早就想发泄一下，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昨晚惹事之前，他并没有料到机会说来就来了，所以，事到临头，缺少思想准备，干得就有些出格，与原先进原劳模的身份很不相配。大黑疤本来是站在娱乐城的第二道门边值班，那个位置既看得见大门内的收银台，又看得见第三道门内的各个包间。看见有人大叠大叠地付娱乐费，大黑疤不可避免地想到被各路豪杰以各种理由来他家的彩票销售摊上收费。这种状态下，他看见走廊和包间里男男女女搂搂抱抱，便分外刺眼，听见阵阵浪笑和娇声呻吟，更觉刺耳。这种“刺”越忍耐越痛苦，干脆从第二道门走到第一道。大黑疤绝对不可能料到，这短短几米距离，不仅没有使他甩掉烦恼，反而走出更多麻烦来。他看见一辆豪华车停在门口，迎宾的保安拉开车门，车上走下一个十分熟悉的人，用一句讲评书的话来叙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厂长。哪个厂长？当然是他工作过10多年，又害得他下岗的国营大厂。大黑疤憋在肚子里的气很自然地上升到脑袋里。他刚来娱乐城时，几位过去同车间后来一同下岗的师兄师弟来约他，鼓动他一同回去找厂领导说理。那几位师兄师弟为了说服他，特意将他领回厂里，让他看厂干部们新修的住房，一套挨一套，套套宽敞明亮，装修得让人眼花缭乱。来约他的师兄师弟们说，每块砖都沾有我们的血汗。大黑疤不愿闹事，他不想毁了自己英名，只淡淡地说了句：天下本来有差别，全世界的官都享受不同待遇，只要他们能把工厂起死回生，这点享受算什么。那次，大黑疤没有参加原师兄师弟们的行动。他只是站在厂里，面对十分熟悉的厂区，久久地发呆。呆得像一尊雕塑。昨天夜里他却无法忍受了。他太知道这个娱乐城的价位，来这儿“娱乐”一次，相当于一个工人几个月的工资。而眼前这个正要进来“娱乐”的人，曾经笑容满面给他颁发过奖状，也含着眼泪给他发过《下岗证》，大黑疤不知道哪种面孔才是厂长真正的面目。大黑疤拉开门走出去，一把抓住厂长，问：还认得我吗？不知是厂长喝了酒，还是大黑疤穿了制服变了样，还是厂长真的记不得那么多的工人，毕竟厂太大。厂长说，前几次来好象没见过你开车门。大黑疤火气更盛，你花谁的钱？厂长不高兴了，关你什么事？你花谁的钱？！关你什么事！大黑疤一抬手，狠狠煽了厂长一耳光，又重重推了厂长一掌。换在其他人，这两下动作算不了什么，由大黑疤出手，情况就大不一样。大黑疤可以坐在凳子上，身子不动，一拳砸碎木桌。厂长虽然身材魁梧，在大黑疤手里，却像个没多少重量的筐子，一掌过去，厂长飞向豪华车，把车子砸出一声闷响。车身仿佛突遇不平的路面，猛地颠簸了几下。围观的人都去注意车身是否受伤，只有大黑疤看见，厂长的嘴角有了血。一耳光能搞出血，说明厂长气血畅通。厂长顾不上站起身子就骂起来。车上的驾驶员忙下车扶着厂长，指着大黑疤告诉厂长，这人过去是我们厂的先进模范。肯定是这句话的作用，厂长和大黑疤一下子都平静了，那场面，好一阵没动静，仿佛僵持了一百年。大黑疤一跺脚离开了明月娱乐城，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游走到快天亮才回家。他明白，这份工作不会再有了。他不怕别人怎么对付自己，最担心的是伤害家里的日子。结果，担心没用，最担心的事最容易发生。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31:29

枯子找到大黑疤时，他正在一个低档茶馆坐着喝茶。后来大黑疤反思过，为什么会参与到那件生死攸关的事件中。反思的答案是：与命运有关。假如不是，为什么枯子会找到自己？就算枯子向家里打听到他出门了，若大一个城市，他怎么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只能用命运来解释。枯子来通知大黑疤，皮处约下午四点在“悠然茶楼”喝茶。大黑疤有些恍惚，悠然茶楼……在什么地方？枯子说，你认识皮处不是在大众茶馆吗，悠然茶楼就在大众茶馆旁边。大黑疤马上记起，是在羊市街西沿线上。那条大街上的茶楼多得像机关里的主任和“长”，一抬头就能数出好几个。大黑疤在走头无路时能够进明月娱乐城当保安，全靠了这位被称作“皮处”的人。据说应该称为“皮处长”，现在的人们无论什么年纪都赶时髦，好象不精简一个“长”字就很土很土似的。大黑疤是在大众茶馆里经人介绍认识皮处的。虽然下岗，虽然好些日子找不到谋生手段，大黑疤仍然要去坐茶馆。成都男人大多有这个习惯，据说这才是正宗成都男人的生活。大黑疤来自小县城，无论怎样也该学上一点正宗成都习惯，就像外地男人去了北京，不管懂不懂，多少也得哼几声京戏。去了茶馆才体会到茶馆的好处，最重要的是能少听美丽老婆的刁钻嘲讽，另外，即使最不善交往，也有机会结识几个人。大黑疤就是在那儿，经新结识的人引见，又结识了既有门路，又热心助人的皮处。世上，有门路的人多，热心助人的人也多，但集二者于一身的却寥寥无几，即使有，也是“有偿服务”。正是靠了皮处的无偿帮忙，大黑疤才去名声很大的明月娱乐城当上保安。明月娱乐城的高档豪华几乎人人皆知，有钱或有地位的成都人招待重要客人，开口就说，去明月娱乐城，似乎这才够面子。真正让大黑疤感动的还不仅仅是能来这里上班，而是这件事情办成后，皮处根本不容许大黑疤酬谢，也不让大黑疤说感谢话。后来在一起吃过一顿饭，结果是皮处买单。既然是皮处约喝茶，大黑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大约是没起床就遇到烦恼，大黑疤的脑子很欠清晰，只顾得上响应皮处的“号召”，不知不觉出现两大疏忽：一个是忘了抓紧时间去买一条内裤；另一个是忘了问枯子去不去约烂眼参加。特别是后一个遗忘，如果问了，大黑疤肯定会阻止枯子。其实大黑疤也没有同烂眼闹过什么别扭，大黑疤只是发觉烂眼是个人精，同太精的人相处，大黑疤有种本能的反感。仅此而已。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33:13

A 2烂眼是在事前对这次行动惟一有过一点点疑虑的人，可惜他的疑虑只有一点点，太少，不足以构成阻碍。烂眼，不是他的眼睛有问题，是他自称的绰号。成都人常用这个称呼，针对那些脑子特别灵，鬼点子特别多的人。这么称呼别人多少带有一点贬意，他有意把这个带贬意的称呼往自己头上罩，这种幽默就带上了一层炫耀色彩。后来烂眼也曾问过自己，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也会参与到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中来？他没有去找答案，已经参加了，找到答案又有什么用。就像那次他同并不喜欢的鸡场女老板在床上瞎折腾一番后，他去厕所小便，抓着胯下的“老二”问，你的感觉如何？问过之后马上骂自己，做都做了，问出感觉又有什么用！这么没耐心，他知道是属于心情烦躁。实际上，烦躁已经伴随烂眼好几年了。有一天街道办和街道企业的领导很严肃地发给烂眼一个卡，让他每月去民政局领生活补助。刚开始他感觉又是演戏，就像某次学了什么文件，街道企业领导请来电视台拍新闻，让大家跟着做戏。街道企业领导先对着镜头说，通过学习，我们生产翻了多少多少番。然后镜头扫过来，烂眼就和一群工人在机器旁将几件小巧的产品轮番递过来，传过去。烂眼一本正经告诉同伴，这是舞台上的法则，用四个或八个演员，走来走去代表成千上万的人马。从卡发下来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演这种戏了。赖以生存的街道企业不适应舞台上的法则，被折腾破产。自从去民政局领了一次每月 160元钱的生活补贴，不再有企业让他签名领工资，他才开始意识到，那卡是“当真”的，很实际，不是演戏。政府包干吃住行的“大城市人特权”不知不觉没有了，变成有钱就有一切。而钱少的恰恰是他这种原汁原味的大城市人。每个月的工资微缩成 160元救济金，生存一下出现危机。过去睡懒觉、喝早茶、打百分、摆闲龙门阵……所有悠闲平静的日子统统“悬”了。他十分清楚地看出，过去的优越时光像撒出去的尿，再也无法返回。他也懂得这是社会变化，很正常，只是不服气。住新楼房开小车的凭什么会是越来越多的“小地方”来的人，甚至还有不少乡下人！仗着自己是大城市生长的人，见多识广。就凭“正住户口”注册了一个公司。进入商圈才惊讶地发觉，大街上卖东西的人比买东西的人更多，任何一个偏僻的小街小巷都是商店挨商店，烂眼做生意败得如行云流水，全部总结就一个字：亏。生存的压力威胁严重，他又约上几个哥们儿，铤而走险进假货，冒充“公司转项，处理积压”，半数人吆吼，半数人扮演“托儿”，专门骗喜欢贪便宜的街道妇女和不懂内情的外地人。纷繁人世，像舞台但毕竟不是舞台，拿生活来“演戏”，得到的也很戏剧化。几个月下来，账面上看起来有赚，一盘点，赚的是一堆假货。各种冒充名牌的妇女用品、洗发沐浴液堆在家里，“太太”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都说俏皮话：是不是我很脏。“组织上”终于出面。原街道工厂兼街道办的一位领导，领来一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女干部，召集烂眼和他原来的工友们开会。街道办和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女干部都说是拯救失业的市民，要大家在“组织上”的支持下，集资办公司。烂眼活了这么多年，最相信的一直是“组织上”。开完动员会，他立即“割肉”卖股票，又变卖一部分家产，踊跃参与集资。入股后连续两年没分红，烂眼理解，创业不是喝茶，性急不得。一次偶然的场合，在某个茶楼，烂眼不经意的认识了皮处。介绍烂眼认识皮处那个人，曾经得到过皮处的帮助，他告诉烂眼，皮处喜欢帮助人，也很有能力帮助人。那个人没有夸张，皮处听说烂眼急需就业，仅几天功夫就替烂眼找到一份工作。找到工作后皮处就没再与烂眼来往，据说是不给烂眼留感谢自己的机会。好久以后烂眼还在对引荐他认识皮处那个人说，如果政府里多一点皮处这样的人，干部们的威信会高许多。烂眼去的是一家私营养鸡场，老板是个农村女人。大城市人给农民打工，烂眼心里很别扭。好在老板有几分姿色几分性感，人也年轻，顶多30余岁。能成天看见女老板红润的脸蛋和不断颤抖的胸部，还有翘翘的圆屁股，烂眼的心情稍微好受一些。烂眼想在女老板面前显示能力，主动帮女老板做养鸡场内群众的思想工作，一会儿找这人单独谈话，一会儿又同那人悄悄叽咕。几天下来，一伙工人看人的眼神都与过去有了明显不同。这现象突然引起女老板警惕，以为他在“策反”，或者在“伪装好人”，女老板没有街道企业领导的那种耐心，很粗野地骂了他几句。女老板说，有劲使不完，就跳到母鸡背上去“踩蛋”。公鸡给母鸡配种才叫“踩蛋”。烂眼嬉皮笑脸回答，我没有这方面才能。全凭看在皮处的面子，女老板才没有“炒”他。女老板专门去买了一辆微型货车，让烂眼每天开着这辆新车，往成都市区的各个市场送鸡和蛋。女老板是有意要将他与其他工人隔离开。女老板做事不转弯，把话说得很明白。她说你在鸡场这么折腾，减少了收入，我拿什么钱来给工人发工资？听她这么说，烂眼不生气了，相反还觉得这女老板能把工人放在心里，至少比街道办那些把企业搞破产，让一百多人失业要强得多。女老板还让烂眼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问烂眼，知道我为什么专门买辆新车吗，是看你长得帅，怕开旧车丢你面子。仅一句话，就搞得烂眼周身发麻。从此不敢小看这个浑身长得肉滚滚的乡下女子。以后他就每天认认真真开着崭新的车往返城乡。在城里遇见原街道企业的熟人，他总要漫不经心地介绍，这是我的专车。既然老板懂得给面子，烂眼也以忠心相报，短期内就帮老板避免了两次大的损失。一次是当地“土地爷”来摊派什么费，开了个很高的数额。女老板急得声泪俱下。烂眼大气凛然站出去，对几个“土地爷”说，你们村总共成功了几个民营企业？就这么一个还不懂得爱护，上级来考核，用什么证明各位的政绩？烂眼顺口例举几个刚提拔的高层领导，逐一罗列使他们得到提拔的政绩，他说的人和事情确实有，至于是否据此提拔，基本上是烂眼想当然信口胡说。由于烂眼举例引用的都是高层领导，这伙“村官”吃不准烂眼身后有什么背景，很容易就改变了决定。另一次是在鸡场门口，一群地痞拦住车要收“保护费”，威胁，不给就打碎全车鸡蛋。烂眼很冷静，指着车上某个装置，说是无线摄像，卫星定位，直接传送公安局。他说各位，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你们做的一切都将由公安局图像记录，呈堂作证。那伙人见烂眼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吃不准他的底细，又早闻“村官”都不惹他，怀疑其后台不凡，一伙人互相望望，没人有把握，只好悻悻离去。一来二去，烂眼和鸡场女老板就陷入老套的故事，互相有了好感。那天烂眼洗澡，听见隔壁女浴室也有人进去洗，正在猜测谁在与自己同步，中间的木隔板突然奇怪地倒了。烂眼不仅自己“原形毕露”，也看见女老板肉滚滚的“原形”。两个不同性别的陌生裸体相对，女老板不仅没有尖叫，没有躲避，反而将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下，彻底袒露正面，同时也不转眼地正视烂眼。烂眼马上明白这木隔板倒塌是人为而不是意外了。当天烂眼便在女老板的床上，骑上了女老板肉滚滚的身子。整个过程基本上全是女老板在指挥。女老板叫烂眼去她的小别墅楼上喝茶赏油菜花。油菜花是川西平原很有特色的一道景观，平展展一大片金黄，如蹩脚诗人写的“给大地铺上辽阔的黄缎子”，金黄的田野散发出满世界醉人的罄香。那种环境下，年轻人总是想飞想跑，中年人则更愿意来实际的。女老板谈这类话一点不拐弯抹角，像医生问病人肚子痛不痛一样直接。她问烂眼想不想上床干事。烂眼觉得太生硬，有些不适应，但脑子里丢不下那个肉滚滚的身子，就借用香港电视剧的道白回答，谁怕谁呀。烂眼又问，你直接来后面这些程序不就行了，为啥还劳神费力弄翻澡堂隔板。女老板的脸有点微微发红，却不躲躲闪闪，她说，没有把握，担心大城市的男人看不上乡下女子。烂眼在肚子里想，把我当质检所啦，嘴上却说，你又怎么知道我看上了。眼神是藏不住的，这一点，大城市的男人比乡下男人更露。烂眼暗暗叹息一声，这女子仅仅当一个养鸡场的领导，可惜了。然后就顾不上再多想，翻身抱住了女老板。刚完事女老板就躺在床上嘲笑他：以为你们城里人的东西是“冰糖杆子”，结果，“冰糖杆子”的实际效果还不如乡下人的“烧火棍”。当时臊得烂眼心里直发慌，干脆反过来说女老板缺少风情，无法调动起大都市男人的情绪，更不可能让人有兴致“花样翻新”。烂眼特意注明，他说的是真实感受。烂眼自动放弃了那份有“专车”的体面工作。回到城里才想起又到集资款分红的日子，他问了几个参加了集资的人，都说没有任何相关消息。烂眼开始感到心跳，很快发展到一想起那事就心慌。于是下定决心去退股。去了才知道，集资办起的公司早已负债累累，负责集资的戴深度眼镜的女士责怪街道办领导无方，严重影响公司运作，大吵一番之后拂袖而去。用四川话说就是“甩下一个死耗子”，按普通话注释则为“扔下一个烂摊子”。不管哪种话都能说明问题。尤其能表明那个戴深度眼镜的女士的处事方法。街道办的领导此时已经提拔到某政府部门当领导，据说理由就是积极领导失业市民再就业。领导倒是很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魄，以“组织上”的名义，召集各位股东开会，深切沉痛对大家检讨，我们决策失误，牵联了同志们，我们痛悔不已。“组织上”说这番话时，烂眼站得离他很近，清楚地看见他宽大的脸十分红润，泛着一层油亮亮的光，眼睛里却含着泪水。那双眼不大，泪水显得很丰盈。枯子找到烂眼时，烂眼正在为惨痛的损失独自烦躁。烂眼没有选择发泄，他觉得发泄的方式很低俗。烂眼只是想找人倾诉，又想不出找谁合适。听说皮处相约，下午四点在“悠然茶楼”喝茶。既然是皮处的意思，他什么也没问就说一定去。烂眼说，下午四点，不见不散。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33:40

A 3枯子这些日子一肚子烦躁。天气很好，枯子仍然没有好心情，因为运气不好。在枯子闯市场和进城打工的生涯中，收获最多的是受欺负的心得体会。最初是守在家乡附近的乡场上卖水果，有一次因为差了二两秤，被一个城里来的女人好一顿辱骂，把他骂成一个见了分分钱也要眼红的混帐东西，还说他穷疯了，连鞋跟都要咬一口。类似这种被人轻视的事，对他来说已不是三次五次。有天他心血来潮，想学学有钱人去美容店按摩一下，谁知连按摩女也奚落他，让他回家先把“红薯粪”拉完了再来享受。有一次给一户搬家的人搬家具用具到六楼，他在一楼和六楼间往返了20多次，周身快散架，累得连吐痰都没有劲了。干完后，主人让他在楼道口等着，过一会儿给他工钱。他在楼道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中间被人当作流串者，很严厉地盘问了三次。终于忍不住他上六楼去问主人，主人回答还没有清理好，要确认没有掉东西才给工钱。枯子刚辩解了两句，主人就生气了，大声训斥，我出钱雇你来的，让你等你就得等，你没有说话的资格。那天拿到工钱已是晚上九点过钟，枯子饿着肚子，口干舌燥，一路流着泪回暂住地。枯子总结出一个重要体会，要不被歧视，最好的办法就是发财。只要钱多，哪个公司的人歧视自己，就把那个公司买下来，然后倒回去歧视他。枯子发誓要拼命多挣钱，尽快改变自己的卑下地位。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时，枯子学会了一点实用性的技术。到成都后，枯子就用这点技术给城里人刷墙、捅下水道，维修卫生间。这类活路虽然很脏很累，但枯子不怕，最难忍受的是女主人的训斥。在对待工匠的问题上，成都的男主人一般要稍好一点，不幸的是成都男人大多怕老婆，枯子受了不少窝囊气，干脆痛下决心，买了个平板三轮车，去建材市场旁边帮人拉货。他没有执照，不能进场装卸，只能在场外打游击。偷偷摸摸的生意肯定不会有多红火，遇到时间合适，雇主又不恶的时候，他也继续做点泥水工。枯子从老一辈农民身上学到一点心计，不把念头挂在嘴上，只随时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每时每刻都要留意和思考发财门路，力求不放过任何一点点成功的机会。假如今天早上来请他这个男人不是气宇轩昂，假如这几天挣钱的业务不是这么少，枯子不会答应给他家修卫生间地面。刚进那家门，男人接了个什么人的电话，然后朝卧室里叫了一个什么软绵绵的名字，告诉里面的女人，修地面的人来了，我有急事，你出来安排。说过马上拉开门走了。枯子于是很佩服这个敢指挥老婆的男人。枯子看见年轻的女主人从卧室一步三摇走出来。女主人只穿了一件近乎半透明的睡衣，清楚地表示出里面再也没有穿其它东西。枯子完全能看清楚她的乳头和小腹下的“恐怖地带”。这种场面枯子从来没有遇到过，搞得他差点当场射精。女主人倒是习惯成自然，压根儿没有当回事。她让枯子先把卫生间的垃圾筐拿到楼下倒了再动工。筐里是手纸和用过的卫生巾，色彩斑烂。枯子不愿意去倒，他说我是修理工，不是清洁工。女主人生气了，骂他，让你倒是抬举你，一个“弯弯”神气什么。枯子纠正女主人的说法，他说我的名字不叫“弯弯”。女主人又好气又好笑，说，“弯弯”是“弯脚杆”的简称，“弯脚杆”是我们对你们乡下人的通称。枯子一脸严肃，请不要对我使用通称，我和其他乡下人不一样。女主人逗他玩，你比他们多长了一个什么东西？我有他们没有的志向。失敬失敬，那该怎么称呼有志向的先生？你可以叫我枯子。枯……子？什么意思？听说榨过油的渣子才叫什么枯。枯子脸红了，不是害羞，是生气，他说请你尊重我的名字。那好，女主人不玩了，说，枯子先生，请你出去。枯子犹豫了一下，我还没有维修……女主人宣布不让他维修卫生间地面了。枯子很善良地替女主人担心，他说你的卫生间地面会往楼下漏水。女主人说漏油也不关你的事，街上等着挣钱的修理工多的是。枯子明白不能再傲气了，现在是“买方市场”，出卖劳动力的人没有傲的本钱，眼下也没有傲的“气候”。为了揽下那份业务，只得很屈辱地要求，先去倒那筐污秽物。你没这个资格，女主人一脸冰雪，请你马上滚出去。枯子终于克制住了，他知道眼下自己还没有本钱发作。枯子只是认真地记住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当然，还有那对魅力无穷的乳房。枯子希望她患个什么怪病，被割去一只“魅力”，最好再给她脸蛋破点相。枯子憋了一肚子委屈，回到建材市场旁边，为争一桩小买卖，与同行打了一架。那同行也来自乡下，平时两人处得还算和和气气。仅为一桩几元钱的买卖就撕破友谊，“和气”居然这么不值钱。两个人打过，各自退到一边检查身上的伤，刚才围观的人似乎没有过瘾，有人继续鼓动，“弯脚杆”，再打；“弯脚杆”，雄起！枯子心里比身上更痛，还多了一种酸酸的感觉。皮处来的时候，枯子还以为是找他干什么活。自从有一次他给皮处所在的单位疏通过下水道后，皮处就总是认定关照他，请他拉货，请他修厨房水槽……皮处对人和气，每次的工钱只多给从来不少给。皮处还说，等有机会，一定给枯子介绍一个相对固定的收入又比较高的工作。枯子觉得能认识皮处是自己出来打工最大的收获。离开家前他曾经去算过命，算命的半老太婆对他说，尽管出去，你命上有“贵人相助”。自从与皮处熟悉后，他早已经私下在心里把皮处设定为能“罩”自己的“贵人”了。见皮处看见了他和人争斗，枯子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担心，怕皮处从此小看他。枯子很看重皮处对他的态度。皮处只字没提这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皮处只说，我这里有一件能挣不少钱的业务，有风险，你敢不敢做？枯子说我什么也不做，同样天天处在风险上。可以挣好多钱的事，我做梦都在想。枯子一心想着有大钱可挣，竟忽视了看看皮处的神情，假如看了，枯子会发现皮处脸色不自然，两颊肌肉发紧，说话有些走音，整个表情完全是强撑起的硬朗。枯子如果注意到这些，他会问问皮处，哪怕枯子只是问一问，也会使皮处勉强逼出的决心动摇。真那样，这本书就没必要写了。枯子不可能发现皮处的表情。枯子太需要尽快挣到一定数额的钱，过日子和做人都急需要。皮处不知是给枯子宽心，还是给自己鼓劲，一再地反复说明事情相当简单，只是需要保证不泄漏秘密。枯子开始是点头，点到后来，头都点晕了，于是说我的嘴特别紧。就这一句话也使用了两三遍。皮处说那就最好，那就最好。皮处郑重承诺，事情办成，参加的每个人至少可以得到一万元钱的酬金。听到这个数字，枯子的两条腿直打抖，差点流出尿来。他活了20多年，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大一笔钱，家里也从来没有用过“万”这个量词来谈论过收入。事后他才想到，当时为什么不在脑子里转个弯，这么高的报酬，能是简单的事吗。枯子只顾慌着问，是不是现在就去？就我和你不行，皮处说，还需要几个人。皮处让枯子去找大黑疤和烂眼。这两个人枯子都认识。枯子曾经给这两个人干过杂活。给大黑疤家干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拉卖彩票的电脑。给烂眼干的次数要多一些。烂眼家住的平房，老式四合院，本来是既有文化感又实用，皆因为城市不断新建，修楼房修街道都抬高地基。新历史对付旧历史通常的方法就两种，利用或者排挤。老四合院慢慢变得中看不中用，下水道经常堵塞。苦了住家户，成全了枯子这样的打工匠人。其实，能拉上这两家的业务，最初也是皮处介绍的。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38:44

A 4大黑疤、烂眼和枯子赶到“悠然茶楼”时，离下午 4点还有整整12分钟。但皮处到得比他们三个人都早。一个国家处级干部这么尊重平民百姓，三个人都觉得自己以往很难得到这种待遇。初夏的下午 4点钟，太阳依然明亮亮的悬在楼房顶上，大约是有意帮助那些条件卓越的女孩们，让她们多在大街上袒露一会儿前胸和后背。可能是成都极少明净的蓝天，初夏季节，无论太阳在灰色天空上怎么折腾，也让人觉得不晒人。有专家说，这种温和气候正是成都男人少阳刚气的一大原因。成都男人听见这话不生气，反而大张旗鼓评选“软耳朵”冠军，连一些新闻媒体也跟着起哄，拿出大版面追踪报道。北方也有“惧内”的男人，但像这么理直气壮的，确实罕见。心态悠闲到这一步，外地人想不佩服都不行。不过，成都男人一旦“雄起”，却是敢于出手，而且善于想出“怪点子”的。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某主持人，说话不谨慎，伤了成都球迷。这伙足球迷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接连亮出几招──先在成都召开“新闻发布兼声讨会”，像当年声讨“走资派”一样，慷慨激昂念声讨稿，地动山摇地振臂呼口号，热烈场面只有45岁以上的人才熟悉；接着是当天的几大报纸一版两版地刊载相关图文，将该主持人的头相衔接在一个执步枪的宪兵身子上，仅图就占了大半个版面，斗大的标题：XX不是宪兵，凭什么乱开“黄腔（枪）”；然后是以本地球迷协会的名义致电中央电视台，要求与该主持人商榷，并将商榷现场安排直播……每一个点子都有激情，都包含幽默，这大约就是成都男人出手的特点。归纳这些的意思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明皮处要愤而出手了。这么煞费苦心地从面到点，从普遍到个别，无非是想铺垫一点可信性。其实，要出手就出手，别人信不信有什么关系？绕来绕去讲这么多废话，想来真没劲。然而，事实上皮处就是这么给三个人开头的。在机关干久了，想把话说得直接一点都困难。也不仅仅是习惯，皮处有意多说一些话，一部分原因是动员别人，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想给自己再鼓鼓劲。实事求是地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皮处对这事仍然有点强撑决心。皮处说，有不少人希望“教训”一个心态很阴暗的人。这人极爱说假话，多次诬陷人。各位如果愿意参与一个近乎游戏的行动，有劳务费，还有“保密费”，数额很……烂眼打断他，问，为什么会是近乎游戏？皮处脸上马上露出不高兴，皮处说，说话办事要讲究程序和规矩，没有让你讨论就不要随便发问。看见基本上镇住烂眼了，皮处才就烂眼的提问作出解释，皮处说之所以称作游戏，是我们都不愿违法，也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去违法。我们只是做出样子吓唬吓唬那个人。让那人明白，说假话说谎话，整人害人，必定遭人恨，这就行了。当然，恐吓人也犯法，我们必须做得艺术一点，巧妙一点。三个人都没有听明白，却有两个人不开口，怕冒犯皮处，也怕皮处嫌自己笨。敢于明确表示没有听懂的，只有烂眼一人。烂眼说皮处，请你说得直接一点，就说我们该怎么做。很简单，皮处说，那人今天夜里在郊外一个度假村打麻将，他们打麻将有个不可改变的习惯，就是多少要加一点“彩头”，也就是说要拿一点钱来赌博。我们冒充执法队──大家看过电视台“今晚 7·55”那个节目没有？我们就学那模样，借口抓赌，不由分说，也不宣布什么，直接把那人从牌桌上抓走，拉上车。将那人拉到一个偏僻地方去……不是说老百姓打麻将，兴一点小彩头，不属于打击赌博的对象吗？又是烂眼多话。皮处暗暗皱了皱眉头，如果不是这个行动需要保密，皮处很可能让他走人了。现在只好耐着性子回答：有规定小彩头和赌博的数额界限吗？会不会有旁人干涉我们？皮处很不高兴烂眼一再插话，顿了一下才回答：你见过执法队执法时，有旁人干涉的先例吗！都看见皮处的脸色不好，出于尊重，全闭了嘴。别人闭嘴是真的不想说什么，烂眼闭嘴却是口服心不服，在肚子里憋了一股气，念在皮处曾经帮过忙，烂眼才被迫采用回避方法，如果换个人，烂眼不会忍让。见没人再问，皮处继续讲：到了偏僻地方，你们假装痛恨恶人，说的说打，说的说干脆弄死，说得越恐怖越好，还用假枪比划比划。是玩具枪，等会儿发给大家。需要强调的是，只能说，不能动手。丝毫不能动手。谁要有新行动，必须先请示，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动作。纪律是一切行动的基本保证。整个行动控制在5分钟左右。看见度假村的电灯熄灭，大家马上离开。不管你在干什么都必须马上离开。枯子问，谁关电灯？皮处板起脸，你发言经过了谁同意？烂眼很滑稽地举起一只手，征得皮处同意后才说，谁关电灯？皮处说“气包”关。有一个叫“气包”的人提前去了目的地，他不和我们一起行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关电灯。烂眼一脸思考状，他说皮处，我能不能再问几句。枯子很看不惯烂眼故作深沉的样子。枯子说，问得越清楚越多麻烦。烂眼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土头土脑的枯子，烂眼说枯子：你白痴。枯子是越被轻视越要反击，他说烂眼，你就像公鸡“踩蛋”，交配以前总要表演很多过场，你知不知道，过场多了很讨厌，畜牲和人都一样。烂眼特别反感谁对他谈公鸡“踩蛋”，脸一沉就要回击。皮处忙拦住二人，说，都是朋友，现在可以提问。烂眼就问皮处，怎么会轮到你出面。皮处说，那人诬陷了我最好的朋友。你说的是不少人，你说有不少人都希望惩制那恶人。我也说过那人心态极阴暗，习惯说假话。那人一有机会就整人害人，10来年的时间里，至少诬告陷害了10多个人。烂眼的父母经历过以往的“政治运动”，烂眼没少听老人们在平常的言谈中谴责整人害人的恶人，在上一辈人的眼里，这种人比臭狗屎不如。烂眼不再提问，只要求讲讲在现场谁来指认人，别拉错人了。皮处拿出一张早准备好的照片，要大家先认识认识。烂眼抢先接过照片，一下就认出，照片上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人，正是那位先低价甩卖他们的街道企业，后来又伙同原街道办领导来骗他们“集资办公司”的人。烂眼心绪复杂，感慨万千地说了句俏皮话，这个世界真他妈小！别人说世界太小，可能多少有些夸张成分，烂眼说这句话，确实是有太多的真实感受。街道企业倒闭前，上级派来一个工作组，那时候烂眼和他的工友们只知道街道企业亏损严重，不知道街道企业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还以为工作组是来扭亏的，大家还一厢情愿的鼓舞了一些日子。照片上这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稍显肥胖的女处级干部，就是那个工作组的负责人之一。工作组离开时烂眼们才知道街道企业被卖了，卖了一个近乎卖废品的价格，比半卖半送还便宜。当时就有人说过，把这个街道企业撤了来卖破烂，也不止卖这个价。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女处级干部便是购买人之一（据说不是用她自己的名字）。他们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比赛结果是街道企业的职工输。后来又知道购买人中还有一位姓海的年轻人，这个人年纪不大却很关键，因为他的父亲正担任着一个什么职务，这个职务说不上有多高，但是很有利于用类似于买废品的低价，买下烂眼所在的街道企业。企业中也有一些事后才觉得痛苦的干部，这些摔倒不痛爬起来痛的人组织了一些工人，将情况上告，企图挽回企业及自己的位置。上级很重视，当即派来审计小组，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购买的人不仅是内行，还是占据在有利位置上的内行，不仅各种审批、审核手续齐备，而且，全部购买手续合乎法律程序。滋养了烂眼10多年的街道企业，就这么蒸发了。烂眼当时的心情不在这上面，痛感还不明显。他一方面是幸灾乐祸地看那些昏庸干部的下场，一方面也相当看好自己的才能，自信能比企业中那些官员干得好许多倍。他很快约了几个人，组建一个公司。他凭借能说会道的口才，说服那几个伙伴一起投资。几个伙伴犹豫再三，最后提出一个要求，要烂眼当“法人”。烂眼毫不犹豫应承下来，还说，除了我能胜任，你们谁来干也不会有我强。烂眼低估了市场经济对人的教化和影响。直到公司亏损得帐上的赤字超过他们的投入，烂眼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争着让他当“法人”。就在烂眼挖空心思调整经营方法时，几个合伙人一起来找到烂眼，态度强硬地吵着要马上退股。记得那时正是夏天，太阳很烈，烂眼本来是外出联系业务，为挽救公司作最后的挣扎，在大门外被合伙人挡住，要求烂眼必须马上归还他们的钱。烂眼只得站在一个勉强遮荫的地方，汗流浃背地对几个同伴一再相劝，但几个合伙人全听不进去。烂眼明白他们的心情，几个合伙人也是街道企业破产的沦落人，亏不起，也赔不起。由于烂眼拿不出钱退还，被几个合伙人告上法庭。烂眼至此才弄明白，所谓“法人”，就是有了事要站上法庭那个人。法院判决，烂眼两年内退完其他合伙人的全部投入。经营中的亏损由烂眼独自承担。几个合伙人趁热打铁，要烂眼当场写下字据，两年到期，如果还没有能力归还欠款，就抵押住房贷款还钱。那套住房还是在街道企业上班时分给他的。直到那个时候，烂眼才联想到，假如街道企业还健在，或者说不是那么草率的被骗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况。照片上这个女人既然也是政府的处级干部，烂眼愤然动容就是情理中的事了。烂眼说，骗人的事处处都有，我烂眼也曾经做过一点点。我还多次为我那一点点骗人的劣迹内疚。现在看到政府的处级干部也骗人，骗了企业职工，还骗失业和下岗的人，听说被骗的还有残疾人，我还内疚个屁！烂眼说皮处，对于帮谁“教训”人这类事，我历来兴趣不大，但教训照片上这个女人，我可以一分钱报酬也不要。烂眼接着讲了一件事。烂眼说他和几个被骗了“集资款”的人曾经去找过这女人退钱，这女人没有一句哪怕是敷衍性的解释，态度非常蛮横，一会儿拿出手机，说要打110报警；一会儿又说某派出所长是她什么人，一个电话就可以以扰乱社会治安罪拘留；一会儿又说某书记是他老领导…….说了许多废话，后来假借上厕所溜了。把去的几个人气得头晕眼花。烂眼的话让皮处原本不多的犹豫心态一下子又减少许多。早就应该料到这女人不会仅仅在一两件事情上作恶。皮处决定继续做完这件事了。皮处告诉大家，因为是“教训”恶人，有人主动赞助，经费已经到位，每个参与者至少给一万元人民币。假如说这事的是另外一个人，大黑疤、烂眼和枯子可能都不会相信。是皮处说的，这三人就没理由不相信。三个人同皮处交往虽然不是很多，但垫底的事实不少。这些事实足够清楚地表明皮处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烂眼刚说过可以不要一分钱，听到这个数额，马上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力量拒绝这个数字。烂眼还说，连我都不能拒绝，这世上能够拒绝这个数额的人肯定不会多，在失业和下岗的人中会更少。烂眼不再提问，答应参与。皮处要求签个简单的合约，乙方不泄露秘密，甲方保证酬金兑现。烂眼说你皮处曾经无偿帮过我，我不会背叛你，我也相信你会兑现。皮处说市场经济社会，还是签一个好。烂眼签上名，自称是首位签约的成员。还突发奇想，建议给这次行动冠一个代号，比如“男子汉行动”，或者“ 3·15延伸”。皮处以没有实际作用为由，拒绝了。皮处的真实念头是，不能给人留下一个“组织什么什么”的感觉。枯子也签了。枯子没有对事情本身说话，他只是叽咕了一句“哪来那么多烂花样”。明显是针对烂眼。烂眼也不谦让，马上酸溜溜的回击，你能想出一个烂花样来吗？民工兄弟，弄清楚，这是需要智慧的。大黑疤瓮声瓮气咳一声，大家才发觉，大黑疤一直没说话。皮处就对大黑疤说，如果不愿意，你可以选择不参加。大黑疤说，你皮处交办的事，我肯定愿意。去“教训”人品很糟的女人，我更愿意。我只是想问问皮处，你找的人够了吗？你……还想推荐谁？我弟弟很机灵，也有胆量。皮处说你想清楚。大黑疤说，想清楚了。即将行动，皮处心事重重，并没有太注意考虑大黑疤的话，顺口回答，你想要他来，就让他来吧。他来了，能得到一万元钱吗？我是说，我弟弟。一视同仁。皮处很干脆。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42:25

大黑疤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到钱的杀伤力。他曾经在部队操作过反坦克火箭炮，扛在肩上，对准坦克一扣扳机，肩上发出一声类似咳嗽的声音，只觉得肩头一抖动，眼里火光一闪，前面那辆刚刚还威风八面的坦克转眼间变成一堆废铁。那时候大黑疤觉得反坦克炮了不起。现在大黑疤的观念及标准有了变化，他认为钱比反坦克火箭炮更厉害。钱不用在眼前闪一下火光，甚至不用在肩上来一声类似咳嗽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会变成比废铁价值更低的东西。比如他自己。大黑疤作为国营大厂工人，收入不低也不高，完全够一家人生活。没等到肩头上传来一声类似咳嗽的声音，眼前也没有闪一下火光，一切就在转瞬间发生了巨大变化，工厂虽然没有变成一堆废铁，但他自己变了。变得来接近一堆废铁。下岗后的大黑疤，工资变成数量很少的救济金。妻子倒是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反对他把弟弟接到家里来复读，但妻子的脸上却几乎看不到过去那种笑容了。说实话，妻子笑起来是相当迷人的，大黑疤之所以在那么多的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中选上她，有很大的因素是着迷于她的笑容。第一次与她做爱时，她不说话，不撒娇，也不扭捏作态，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儿，将一张甜蜜蜜的笑脸对着大黑疤。大黑疤脱她外衣时，她一动不动地笑，大黑疤脱她胸罩和裤衩时，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笑。大黑疤有一种被丢进铰棉花糖机器的感觉，周身上下完全分解并被膨化了。从那以后，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妻子迷人的笑容都会是大黑疤精神和肉体最丰富的营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吸取到妻子传递出的丰富营养了。本来就因为下岗觉得日子开始飘忽，失去了妻子迷人的笑容，大黑疤发现日子变得更加没有光泽度了。那天夜里，妻子又是不作任何说明的外出未归，小屋也因此显得了无生气，大黑疤望着睡在小床上的弟弟，心里一片茫然。呆呆地坐了许久，突然冒出一股怒气，心一横就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去买了一瓶白酒。大黑疤从来不喝酒，情绪上来发了狠，将一瓶白酒像喝矿泉水一样咕咕地喝下去一多半。顿时，一股火烧火燎的味道从胸腔涌起，直冲头顶，他呛得咳个不停，晕头转向回到家，躺在床上昏沉沉的睡了。黎明，大黑疤浑身难受，醒过来，发现弟弟没有躺在床上，正趴在他床边的桌子上睡。大黑疤估计是自己的模样太出格，吓着弟弟了。大黑疤唤醒弟弟，说，你怎么不上床睡？弟弟说，你喝多了酒，我怕你口渴要喝水。大黑疤心里一酸，楞住了，突然有了对不起弟弟的内疚感。他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说，只含着眼泪叹了一口气。大黑疤没有料到，他这一声叹息反而引得弟弟不断向他道歉，弟弟说我连续三年没有考上大学，在精神上和经济上都给哥哥添了麻烦。说着声音就开始颤抖。大黑疤不让弟弟这么说，大黑疤说我心情不好与你无关，你不要考虑是不是给我添了什么麻烦，你只管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完成妈妈的遗愿。说起妈妈，大黑疤又触动了心里的某个情结，声音一下变得有些哽咽。弟弟不像他那么强硬，早已泪流两腮。弟弟告诉大黑疤，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哥哥情绪低沉。弟弟说哥哥，你是我的偶像，你要像以前那样精神饱满，我心里才塌实，学习才有信心……大黑疤明白自己一举一动直接影响弟弟。大黑疤心头涌上深深的自责。他在肚子里责问自己，靠酗酒能解决现实问题吗！大黑疤只对弟弟说了一句话：不要放弃。从那天起，大黑疤将对妻子的复杂心绪深深埋在心底，他警告自己：你，没有了荣誉，没有了稳固的经济收入，你凭什么实力玩情感游戏，凭什么本钱发泄情绪？你也没有权力限制老婆，或者要求老婆表现什么。大黑疤强迫自己把对妻子的复杂心思压下去，强制自己不去怀念妻子那个可以让他心动，让他来劲的迷人笑容。本来话就少，那以后，大黑疤的话更少了。只是，心情没有限制住，关于钱的烦恼更没有躲开。一天，他偶然帮忙卖了一小会儿彩票，就一小会儿，准确的说，妻子也就去小便一次的时间，大黑疤就收到一张100元面额的假钱。妻子回来，一眼就认出假钱。妻子真的是个花样翻新的高手，这次又使用了新招，她不数落，也不冲大黑疤瞪眼，她用一种特别的语调幽默，她说现在的人真的是不讲觉悟了，骗来骗去，连劳动模范也要骗。她故意问大黑疤，难道你没有对那人讲清楚你的身份吗？看见哥哥像泥塑一样一声不吭，弟弟心疼了，他避开大黑疤向嫂嫂求情，请嫂嫂不要再说这事了。大黑疤的妻子倒是真的不再说了，但她把假钱拿给弟弟，要弟弟转交给大黑疤，让大黑疤学别人骗他的方法，拿去蒙别人，把遭受的损失挽救回来。大黑疤当着弟弟的面将假钱烧了。大黑疤倒霉，弟弟运气却上佳，就在大黑疤收到假钱的第三天，弟弟独自守在摊子上，意外拾到一个钱包，里面有两张银行的卡，还有1400多元现金。弟弟没有对任何人说一句什么话，只是默默坐在卖彩票的摊子上等候，一直等到晚上。大黑疤的妻子在楼上做饭，见弟弟那么晚还没收摊，以为弟弟有意多营业一会儿，特别高兴。还很奢化的煎了两个鸡蛋。知道事情真相后，大黑疤的妻子掩饰不住失望心情，她问弟弟，那人就白白把钱包拿走了？弟弟说，那人从钱包里拿出500元钱作酬金。大黑疤的妻子脸上又浮起新的希望，问，钱呢？弟弟说，我没有要。大黑疤妻子问为什么不要，弟弟的回答还是那几个字：我没有要。大黑疤妻子直到抑制住了惋惜的心情后，才很平和地告诉弟弟：太虚和太实都很傻，报纸不是教导我们要从实际出发吗，像我们这样状况的人家，几百元钱比一张奖状管用得多。那天晚上大黑疤赌气不吃饭，饿着肚子去娱乐城上班，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家里赌气。他觉得有一种很珍贵的东西被妻子敲碎了，那是他特别珍爱，特别看重的东西。几乎整整一个晚上，他肚子里都在反复重复同一句话，只是，他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那句话其实只有五个字──不就是钱嘛！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43:13

A 5皮处安排几个人集中吃晚饭。就餐的地点就选在皮处宿舍楼附近的小街上。皮处说今天委屈大家，事后我吃各位吃海鲜。大黑疤和枯子觉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有烂眼顺着皮处的话道了声谢谢。坐上饭桌，皮处宣布不能喝白酒，如果需要借酒壮胆，只能喝一点啤酒。吃饭前，大黑疤的弟弟准时赶到。大黑疤打电话到家里楼下的公用电话，找到弟弟，弟弟正好一人在家，放下电话就赶来了。皮处一看，半带幽默地称呼他“小黑疤”，问他多少岁了。小黑疤说20岁。皮处说，个子倒是高，只是太嫩。大黑疤说，弟弟复读了三年高中三年级，见识比同龄人强得多。小黑疤不知道让他来干什么，哥哥叫来，就一定来，哥哥说自己比同龄人强，也跟着自我介绍，在学校搞恶作剧，我比其他同学都有办法。皮处说这不是恶作剧，也不是玩笑。小黑疤说论能力，我肯定不如哥哥，但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皮处犹豫了一下，考虑到现在退出一人，极有可能走漏风声，就说一起去吧。得到许可，小黑疤才悄悄问哥哥，去干什么。大黑疤说去教训一个人品很差的女人。小黑疤说教训她什么。大黑疤斟酌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答。说实在的，当了一段时间的保安，大黑疤对一些女人确实有了新的看法。其中包括他自己的老婆。那么紧俏的“电脑彩票销售点”，老婆居然能弄到手，这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有口难言。为此，他在明月娱乐城，利用值班的机会，总要把来那儿的女人仔细琢磨一下。娱乐城里有座光身子男人雕塑，是个老外，说是世界名雕，品牌很响。响品牌的雕像周身上下没穿任何东西，路过那儿的女人都要看看，而且，毫不掩饰地看胯那个部位。说实话，雕像的那个部位绝对不及大黑疤的型号大，过去总听人说老外的尺寸如何，自从看见那雕像他就认定不如何了。不如何的东西，那些女人仍然照看不误。这让大黑疤对女人（包括老婆）不知不觉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有时候听见电视上说“解救妇女（儿童）”，他就会在旁边重复，确实需要“解救”。大黑疤当然不能对弟弟说这些话，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废话，告诉弟弟：她需要教训。晚饭吃了很久。是皮处故意叫大家慢一点，皮处说现在时间稍微早了一点。怎奈这伙人吃饭速度都慢不下来，皮处只好叫多上了几瓶啤酒。如今，消磨时间最有效的方法就两种，打麻将和喝酒。直到天黑，皮处才叫结束吃饭。趁皮处去结帐，烂眼突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一句：高额报酬是有很大的诱惑，但太高了也让人生疑。我看，到了那儿还是见机行事，违法的事坚决不干。没有一个人响应他的话，反而都用一种打量叛徒的眼神看他。烂眼一下子慌了，忙说，其实，我也很急需要钱。这大约便是行动前惟一的一次“波动”。几个人跟着皮处走回宿舍楼。转过楼角，那儿停着一辆成色偏旧的白色长安面包车。车上放着几套“迷彩服”。一上车皮处就叫大家赶快换上。烂眼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万一目标不在现场，我们怎么办？皮处说有人提前去了那儿，刚才这阵子已经给我发了四条短信息，情况没有变化。看见皮处熟练地坐上驾驶位，烂眼又一次隐隐约约冒出一丝复杂感觉。本来烂眼很相信某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比如预感，比如预兆……偏偏这时候烂眼被刚才众人的情绪吓住了，没再把自己的复杂感觉当回事。事后他回忆过冒出感觉那一瞬间，确实没有想到要揣摩一下那感觉是什么意思，更没有去猜会不会是不祥的预感。要到那个时候烂眼才会体会到，也许这就是命运。皮处的手机突然响了，几个人看见皮处犹豫再三才摁接听键。一车人都听见手机里传出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我是你的“小猛兽”。本来是一句温柔的亲热话，不知为什么，皮处陡然脸色大变，很粗暴地打断女孩的话，皮处说我很忙，过一会儿再联系。皮处说话声音冷淡，话音未落，就忙着要关电话。手机里的女孩仿佛看见他的动作，大叫，别挂断，我有重要话要说。皮处冷冷拒绝，等会儿说。女孩急了，你的情绪不好。没有。就是情绪不好。皮处干脆关了电话。不是关的结束通话键，是关机。一车人都惊诧，明明是女孩表示亲热的电话，为何让皮处这么生气。烂眼想让皮处心情好一点，讨好地说，你的夫人好年轻。枯子马上得意地纠正，你没去过皮处家，我去过，皮处现在还是单身贵族。这话让全车人又是一番惊讶。倒是皮处很坦然，他说我和老婆分居两三年了。说过又补充，现在这年月，不闹矛盾的夫妇正常，闹矛盾的同样正常。既然已在闹“正常矛盾”，电话中自称“你的小猛兽”的女孩又是谁。没有人问。这种关系现在的人们已见惯不惊，包括从山区农村来的枯子也懂得是怎么回事。枯子只是不太理解，像皮处这样身份的人，竟然也有这种关系。枯子于是由此开始联想，等皮处许诺的“至少一万元钱”到手后，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个“小猛兽”。车上惟一见过那女孩的是大黑疤。那次大黑疤请皮处吃饭，想表示一下谢意。皮处领了个女孩一起来。临到付账，皮处坚决拦住大黑疤，让那个女孩去买单。女孩马上遵旨照办。事实上还在吃饭的过程中，大黑疤已经看出皮处和女孩的关系很不一般。那是一个可以让大多数男人心痒的女孩。大黑疤想象得出那女孩这会儿由于生气的娇怜模样。大黑疤鬼使神差，想在其他人面前显示自己是知情人，就像以往在家乡父老面前展示自己有出息一样，他居然当众劝皮处，有烦恼事，好好同女孩说，别斗气。皮处本来正发动车，听他这话，干脆停下，转过头直接面对大黑疤，很不客气地说，同女人聊男人的烦恼，只会搞出更多的烦恼来。大黑疤突然明白自己多事，一下闭了嘴。偏偏枯子不开窍，继续说皮处，你有地位又有钱，还会有什么烦恼？皮处愣了愣，重新将车启动，车子快要开出大院，才目不斜视地说，知道内幕太多，也是一件很烦恼的事。都弄懂皮处的心情了，没有任何人再答话。片刻后，皮处似乎还没消气，又说一句，像延伸刚才的话，又像自言自语。皮处说，如果什么事都能明白的说出来，很多历史都会重写，世上也就会没有官场。然后，车上彻底没有了说话声。连公认的待人热情和宽宏大量的皮处都是这么烦躁，这明明是个不好的开头。后来烂眼和皮处都回忆起这一点，相当后悔，两个人都反复骂自己关键时刻缺少敏感。这么不吉利的预兆，怎么能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呢？莫非真的是命上应该有难？白色面包车穿越红红绿绿的灯光，对直向郊外驶去。已经过了夜里 9点钟，街上各行其是的人依然很多，有的人一看就是重新打扮过的，比白天更漂亮。好多文章都写到成都出两种人：漂亮女人和悠闲男女。仔细想来这两种人都可怕，漂亮女人是男人的克星，而纯粹悠闲的人世界上几乎还没有，闲不下去总要惹事，否则怎么会有“无事生非”这句话。一路上没有堵车，白色面包很顺畅地一直开到“静夜度假村”。“静夜度假村”是个有名的消闲处，常有各种老板在这儿招待各种“关系”。停车场上随时都停放着若干辆豪华车，度假村的人很“懂事”，用旧报纸将每辆车的牌照遮起来，非车主别说去拉开报纸看看车号，还不等走近小车，早有面貌凶恶的保安严厉制止。面包车没有开到停车场去。进大门不远，就地转一个圈，掉过头，停在路边，摆出一副随时要往外开的姿态。皮处关闭车灯和发动机，透过挡风玻璃指指车前面，要大家看清楚，左前方亮着灯的绿窗帘就是“春兰厅”，目标这会儿就在里面打麻将。皮处说，你们进去将她拉出来，从右边灌木丛旁绕过来，然后拉上车，拉到外面去“教训”。说到这儿，皮处很严厉地警告大家，必须按交代的方法做，不要拖延时间，不准乱来，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许乱来。皮处问大家，听明白了吗？几个人回答，明白了。明白什么，重复一遍。烂眼好笑，考学生哪？别开玩笑！四个人只好重复，不拖延，按交代的方法做，坚决不准乱来。这么一折腾，四个人都有些紧张了。估计到几个人会临阵犹豫，皮处又强调了一下每人不低于一万元报酬的承诺。这话一句顶若干句，四个人很快下车，向“春兰厅”走去。皮处留在车上，突然觉得心跳得令他发慌。近些日子他一直被一个内容相同的梦缠绕，这个梦反复出现，一再重复，即使只能入睡很短时间，还是会在那个有限的时间里，一次次地梦见同一个内容。而且，每次都在临近梦醒时留下相同的呼喊。那是一个让他既听不清，又记不住的呼喊。现在，他问自己，那个梦会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呢？皮处真的后悔选择今晚这种方式了，教训恶人的方法可以随便找到 150种，为什么非得要这么干呢。已经没有停止的可能了。

安蓉 · 发表于: 2005-5-13 10:45:06

烂眼等四个人，尤其是烂眼，其实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好演员，完全像那么回事。四个人身穿迷彩服，涌进“春兰厅”，果然有两男两女坐在里面打麻将，每人面前放着一叠赌资。国家干部也这样休闲，四个人顿时感觉不到紧张了。烂眼语气严厉，大声喊请出示身份证和“暂住证”。桌上的两男两女左右看看他们，与其说是反应迟钝，不如说是架子大，给人的感觉是爱理不理。其中一个女人吊着嗓子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吊嗓子的女人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正是“目标”。大黑疤最恨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拿架子，见女人反问，大黑疤朝桌上一巴掌，一桌字麻将礼花似的飞起来，满天散开，噼噼啪啪落一地。在麻将落地的声音中，大黑疤的话音像放礼花的炮一样雄诨有力：身份证！桌上两男两女都属于能伸能缩型，用傲慢的态度，很屈辱地掏出身份证。还很不服气地说，我们是本地人，是公务员，不需要办什么“暂住证”。烂眼一边看身份证，一边还像真的似的批评两男两女，宣布过多次了，公务员，不是周末不能打麻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不等两男两女回答，烂眼突然很是时机地掉转话头，对着带深度近视眼镜的女人说，这不是你本人的身份证。带深度近视眼镜的女人大叫，明明是我的！烂眼说，证件上的照片同你本人一点不像。带深度近视眼镜女人像吵架似的说过不停，她说身份证是好多年前发的，我当过兵，读过大学，早长变了……烂眼不跟她纠缠，说，你态度不好，不配合执法人员，带走！另外的麻友想阻拦，指责烂眼等人乱抓人。大黑疤一脸凶相，大吼一声：闭嘴！所有人都被他那凶神模样惊住。说实话，劳模下岗，公务员玩麻将，那一刻大黑疤是真的想动手打人，就像那天夜里在娱乐城打厂领导。皮处在外面树丛黑影下，几乎是“度秒如年”。总算看见枯子和小黑疤架着一个女人走出来，烂眼跟在后面，断后的是气势汹汹的大黑疤。没有人跟出来，大约里面的人正在忙着打电话找“关系”。皮处突然意识到人数不对，怎么没有看见提前到达的人来接应。皮处刚掉头望四处，陡然发现一个让人恐惧的现象：朦朦胧胧的黑暗中，有至少两三个人影从不同方位弯着腰迅速靠近“春兰厅”。人影的一举一动都像经过训练的有经验人士，那种场面，完全是战争片“敌后侦查”或者武打片“夜探某宅”才可能有的。皮处以为是提前来接应的人带了过多的助手来，他觉得事情被复杂化了，接下来绝对不会仅仅是个“口头警告”的布局。他没有料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想到了立即站出来终止行动。可惜晚了。皮处的不祥感觉转眼间得到证实，事情比他预料到的还要糟得多。按策划，现在应该将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女人拉过右边灌木丛，拉到面包车上来，然后面包车响一声喇叭，有人会断开度假村的总电源。面包车趁黑冲出去，将戴深度近视眼镜的女人拉到外面去“教训”。但现在的场面相当不妥，已经出现严重失控的征兆。皮处正准备跳过去，在灌木丛前面中断进程，然后带领一伙人火速离开。怎奈变化来得太快，皮处根本跟不上。度假村在那一瞬间突然提前断电，周围顿时一片漆黑，随即从远处传来其他游客夸张的轰叫声。皮处一下从原地跳起，还来不及叫声糟糕，前面人堆中传出两声闷闷的枪响和几声尖叫。是货真价实的枪声和惊叫。这时候度假村里一片乱哄哄气氛，说不清是停电还是异常响声带来的。黑暗中，几个人飞快跑过来，挟裹得皮处也不由自主跟着跑，身不由已被人涌上车。皮处不等车门关上，手忙脚乱启动面包车，箭一般冲出大门。车上，有人惊慌地说：打死人了。皮处短促地低吼一声：不许说话！皮处脑子里一片泥泞：教训怎么变成了谋杀？！连皮处自己也没有觉察到，面包车不是向城内开。一直到车窗外灯光越来越暗，连过路的车也少了许多。他才想到问自己，该朝哪儿开。马上，又回答自己，先离事发现场远一点再说。白色面包车继续向前疯跑，颠簸和摇晃让人浑身不自在，幸好车上人坐得多，否则，凭这种低档面包车的稳定性，早翻成四轮朝天了。整个状况只能理解为仓惶逃窜。整个下半夜面包车几乎一直在狂奔。车上的人谁也没有睡意，也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车速一直不减，这么快速开车，居然没人担心皮处的精力能否承受。其实，即使担心也是多余的，人在危急时焕发出的潜能，是个很难估量的数目，包括坐车的和开车的，都超出了通常的承受力。天慢慢亮了。皮处突然刹住车，十分惊慌地猛然回过头。他在后视镜内看见车内有一张陌生的面孔。现在大家都看清楚了，面包车里一共坐了六个人。多出一个小个子男人。那个多出来的人正阴沉着脸观察别人。很显然，那人对车上的其他人全不认识，那人的脸上，整个是一副明显的防范别人的神情。皮处本能地在肚子里哀叹一声：糟透了！

帐号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免费注册

[长篇] 傅恒反腐力作《天地平民》问世

相关帖子 » 标签

本帖被以下淘专辑推荐:

浏览过的版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