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问题

　　一正在办公室里讲黄色段子的县文物局黄主任，突然嗓子发痒，感觉有东西黏附在那里，便掉头寻痰盂。猛然发现身材高大的新局长铁塔一般地矗立在门口，吓得他一激灵，将一口酽痰咽了回去。黄主任对面，坐着年轻漂亮的文档管理员小倩。在黄主任讲段子时，她一直无可奈何的低着头，漫不经意地翻一本旧画报。低下头的小倩不是不能容忍黄主任满口色情怪话，也不是逃避那游离缥缈显得诡秘的眼神，她害怕主任那一口唾沫星子。黄主任给小倩讲段子，讲到兴奋处，口角磨出泡沫，溅出的唾液居然能飞过两张桌子的距离，带一点温度和一丝气息，紧贴在小倩满是润肤霜的脸上，小倩柔滑细嫩的肌肤会起一层鸡皮样的小红疙瘩。刚才，就在黄主任的段子中断时，抬起头来的小倩，也看见了几乎将整个门口堵住的新局长。有点委屈的她，已经来不及将画报塞进办公桌抽屉里。二四十多岁就已秃顶的黄主任，十多年前还混在乡文化站里，他不会吹拉弹唱写写画画，但他有当文卫副乡长的舅舅。黄主任在文化站的茶馆、录相室里泡了几年，其他本事没学会，和大姑娘小媳妇打情骂俏的嘴上功夫却叫人自愧弗如。他舅舅后来到了县城，官做大了，黄主任就进了文物局。如今世上黄段子流行，爱耍嘴皮子的黄主任乐此不疲，黄主任讲段子在县文物局出了名，段子最多也最出彩。新局长到来之前，黄主任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爱听段子的各科室男女常常聚集在这里。别怕听段子误事，建置年代并不久远的这个小县城，哪有那么多文物。平时偶尔去建筑工地捡回一些干隆、嘉庆年间的铜钱，节日活动时去县城几公里外的簸箕乡看看大佛发发文物保护宣传单，更多的时间还得坐办公室。坐办公室的学问可就大多了。如果大家真的想忙，天天有忙不完的事，但这样费脑伤神，过度紧张也容易内分泌失调。如果整天喝茶看报，久坐不动又会造成腰肌劳损，严重的还会诱发官能萎缩。最好的选择就是多抽一些时间去黄主任办公室听听段子，既兴奋大脑皮层，又促进血液循环。十多人的局机关，女同志占了一小半，女同志扎堆的时候，听段子的场面很精彩。黄主任情绪高涨，表情尤为丰富，将一个段子刚说完，女同志就嘻嘻哈哈的张扬起来，相互间推推碰碰的打闹取笑一番。那险些被碰着的一边躲一边娇声尖叫：“哎呀！别这么冲动！”涂抹得腥红的嘴唇立刻回敬道：“还没碰着，别叫得这么凶”！话音刚落，有人噗嗤一笑，反应过来的男同事一阵起哄，这两位便铆足劲儿来一场更煽情的即兴表演。热闹一阵后，大家又安静下来，一齐将目光投向黄主任，像望着一张买在手中正刮开着的彩票，兴奋地等待着兴奋。黄主任一定不负众望，又一次给大家带来中奖后的快意和满足。直到下班时间，大家才意犹未尽的散去。大家没顾忌的这么闹腾，是因为老局长和副局长也要听段子。五十开外的老局长，是在一个重要职能部门的位置上被挤到文物局的，加上到了这种年龄，思想上难免有看开了去的想法，来听听段子也是情理中的事。但老局长毕竟居官多年，做事能讲究分寸，他不会花太多的时间泡在黄主任的段子里，只是偶尔同大家一起乐一乐。老局长端着茶杯踱着方步出现在黄主任办公室门口时，大家纷纷起身让座，老局长伸了手臂将手掌朝下轻轻一压，示意大家坐下。老局长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站着听上一两段，然后笑一笑说一句“小黄真逗”，便转身踱着方步走了。副局长听段子更有理由，大学时与他这个学生会主席搭档做副手的同学，如今在同一个县城做到了副县级，官居要职，他却在僧庙庵堂一样清闲的文物局做副局长。当然，副局长曾经也不是没机会升上去，但机会往往稍纵即逝，时运不济的副局长总是与它失之交臂。曹阿瞒唯有杜康解忧，副局长也只有听听段子聊以自 慰了。副局长听段子时比老局长要靠前一些，带来的茶杯有时就放在黄主任的办公桌上，自己坐下来听。不必担心口水会不会喷到副局长脸上的问题，黄主任即便口角流涎，也尽量不让唾液飞出去，即使飞出去，也断然不敢轻易落在副局长文物一般不得随意污损的脸上。三不久，县里领导班子调整，来了新的县委书记。很快，老局长就退休了。老局长的年龄本来还可以干满一届，但组织部找他谈了话，告诉他要么退居二线，要么享受照顾提前退休，让老局长不急着回答，回去再想一想。老局长回了家，想得脑袋都大了，到了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有些神经衰弱的老伴，干脆掀了他的铺盖，拧亮台灯坐起来，冲着露一截红裤衩的老局长劈头盖脸地一通骂。“去了紧箍咒似的乌纱帽有啥不好？文物局庙小神仙大，供着的各路尊神都是县里的皇亲国戚，哪一位你敢下手管？年龄到这份上，还成天扮个笑脸和尚，将自己混得越来越没样，被人挤了还被人踹。如今啥也别想了，回家享清闲。”老局长是最没脾气的人，对老伴一向言听计从。此时听了老伴一阵数落，想一想觉得是这么个理，虽然还有些怨气，但心里的疙瘩也算解开了，便扯上铺盖迷迷糊糊的睡去。第二天起来，脑子仍有些迷糊的老局长就打了退休报告。老局长被组织部叫去谈话的当天，消息就在局里传开了。最先公布消息的小倩，她姑妈在组织部当科长。小倩的姑妈特别疼小倩，吃不了读书这份苦的小倩高考落榜后，姑妈就给她找了这个不太费神劳力的单位。老局长今天前脚刚跨进组织部，姑妈就将电话打来，一再叮嘱小倩好好上班别贪玩。刚才，小倩将老局长的事说得神神秘秘时，局里早已经有人通过不同渠道知道了。几天前，县里研究干部人事变动的常委会刚结束，黄主任就从参加常委会的舅舅那里得到了消息。黄主任这几天特别留意老局长，看着老局长仍踱着方步在局里进进出出和大家微笑地点着头，心里着实有些惋惜，将这个秘密为老局长保守着。副局长知道这个消息时比黄主任晚了一些，却也在小倩之前。副局长那位副县级的同学在电话里将老局长要退下来的消息告诉了他，末了还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县里动作很大，老同学要与时俱进啊。”
　　四副局长听着电话，先是为老局长突然退下来感到惊讶，接着又被老同学最后的话弄得百思不解。下班后，副局长将这话带回家与老婆一起琢磨。下岗后租门面卖时装的老婆，似乎早练就了看透尘世的本领。副局长话刚说完，老婆就责怪他榆木疙瘩不开窍，煞有介事地开导说：“如今官场都一个样，送的提拔，跑的重用，不跑不送的原地不动。老同学肯定是提醒你抓住时机，下手迟了动作小了都不行。你从前就因为不懂官场，没跟上趟。”
　　听了老婆这话，副局长一脸狐疑，嘴里嘀咕着：“如今反腐倡廉的势头越来越猛，谁还敢站在风口上？”
　　老婆觉得男人太愚笨，便扯了文物局的事来说。“行政机构改革你们也搞了，退了借来的，走了退休的，分流了没后台的，就算人员缩减优化组合了。‘三个代表’的学习你也参加了，还写了不少的认识和心得，不也照样混日子。‘三风整顿’期间，局里风气好了一段日子，但那阵风一过，现在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老婆虽然振振有词，但副局长心底里还是觉得有点玄。犹豫一会儿后才掉转思路想，自己年近五十了，就算站在正局级的门口也挤不过年轻的，往后的年龄更不沾边了。想到这儿，副局长终于作出决定：到老同学那儿走一走，联络一下感情。晚上，副局长忐忑不安的到了老同学家，和老同学挨近坐着，两人拉了家常又叙旧。趁老同学的思绪徜徉在大学那段友谊时光里，副局长赶紧将准备好的一个大信封放在茶几上，动情地说：“今后的进步仰仗老同学了。”
　　正一脸幸福阳光的老同学，见副局长突然来这一招，脸色立马阴沉下来，温馨的目光变得异常严厉，看得副局长脑门上透出一股凉气。老同学摇摇头叹口气，起身为副局长续了茶，再坐下时，语气严肃起来。“要进步是好事，但必须出政绩，别指望社会上陈腐的那一套。你赶紧将信封收了，别让咱们之间染上铜臭。”
　　副局长骤然感觉屁股下面燃着一团火，有些坐不住。老同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身子朝副局长这边挪了挪，靠得更近些，语气缓和下来。“老局长退下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这次县里动的不只是文物局，有8个单位的一把手因‘不在状态’被撤职或责令辞职。其中有负主要领导责任的，有工作不力的，还有工作无所作为的。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场规则’已经行不通了，现在对领导干部不只是违法乱纪的要查处，涉及从政职业道德的行为也将受到责任追究。文物局的不作为在县里相当典型，我给你打那个电话，是希望老同学保持清醒头脑，振作精神啊。”
　　老同学的话让副局长有何感想，不得而知。五新局长很快到任。组织部来人在局里主持了新局长见面会。从组织部部长嘴里，大家知道了有正局级干部被撤职或被同意辞职，也证实了老局长正式退休的消息。老局长退休的真正原因，在部长反复强调文物局要尽快进入好的精神状态和工作状态时，大家似乎都心中有数了。对三十出头的这位新局长，大家不很了解，但他在会上的简短发言给大家留下了初步印象：干练，有精神。散会后，大家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再随意串门，多数人慌着找一些正事做。黄主任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知道现在这样做很犯忌，却积重难返，坐在办公室见了小倩不讲段子心里憋得慌。新局长走马上任的第二天，黄主任上班讲段子和小倩上班看画报被逮了个正着。私下里，有人说黄主任和小倩这回撞上枪口了，要打开局面的新局长一定会重打“杀威棒”。也有人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新局长不会贸然行事，为这鸡毛蒜皮的事给自己找麻烦。另有一种大家比较认同的说法，新局长会作作姿态，在会上提一提，然后宣布下不为例。

上班就一定要搞的那么严肃干什么嘛?

呵呵,有意思的小说.